眼前重重迷雾散去,喊杀声刺耳。
连笙一抬眸,便看见漫天箭矢射向颍东城门。
连笙慌忙去看大军中正奋勇杀敌的人:哥哥!连祁听不见她惊恐的叫喊,西羌人入侵已近一月,他与无数将士死守着才没让蛮人进城一步,但是至今没有等到上京的援军。
此刻连祁精疲力尽,身上布满数不清的伤口,骑在马上的身体摇摇欲坠。
箭雨再次来的时候,连祁极力挥着银枪。
嗖——哥!连笙瞪大双眼,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想扑过去,可是身体被一股力量束缚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连祁从马上摔下来,心脏上中了一支箭。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意识慢慢远去。
身为男子,死在战场上是极其荣誉的,只是可惜……他最后望了一眼颍东城楼的方向,再也不能照顾连笙了。
她那么聪明,想必没有他这个哥哥,也能好好活下去吧。
城门猛然被西羌士兵撞开。
喊杀声越来越近,城破了!女眷惊恐地尖叫着,满城皆是蛮人放肆猖獗的笑声。
连笙一回头,看见父亲和桑夫人,一个又一个倒在血泊中。
她仍是不能动,一个西羌士兵狞笑着对自己举起屠刀——姑娘,姑娘醒醒。
连笙睁开眼,柳嬷嬷正担忧地看着她。
姑娘又做噩梦啦?柳嬷嬷将连笙从榻上扶起来,连笙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做那个噩梦了。
她一模脸上,果然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从西羌人开始攻城的第七日起,连笙就不断地做着城破的噩梦。
一开始她只能看到重重迷雾,到了西羌人攻城半月的时候,哥哥在梦里中箭而亡。
如今梦境一日比一日清晰,今天的梦境,已经到了城破,西羌人屠城了。
连笙心里很不安,不祥的梦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让她短短二十日便憔悴了不少。
她总有种预感,再拖下去,梦境兴许会成真!她一定得做点什么!来阻止梦中的场景发生。
嬷嬷,大哥有消息了吗?嬷嬷怜惜地看着自家姑娘的小脸,拿出帕子为她拭干泪水:没有大公子的消息,姑娘莫担心,城主半月前就已经向上京求救,援军很快就会到了。
若是一开始连笙还相信这话,这会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了。
大哥出征前同她讲过上京的情况,老皇帝病危,几个皇子正处心积虑地要争帝位,手中有兵权的,谁也不愿意调出上京的兵,生怕没了护身符,死在了夺帝位的混乱中。
大梁国一共有五座城池,每个城池都囤有兵。
可是一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二来着实没人愿意趟这浑水。
西羌人凶残蛮横,谁会主动拿着兵器往前冲?连笙紧紧皱着眉,心里像是窝了一团旺盛的火,又像是吞了一块极寒的冰。
恨不得亲自去看看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柳嬷嬷自然想不到自家姑娘在想什么,整座颍东城的人,除了连笙,恐怕都坚信援军会到。
柳嬷嬷现在更担心另外一件事。
姑娘,您去求求城主吧,您也是他的女儿,他不该把您往火坑里推啊!柳嬷嬷眼睛一涩,想到今日偷听到的话,险些掉了泪。
她家姑娘那么善良,去那个地方会把她毁了的。
今日她为连笙拿糕点的路上,听到二姑娘连丝恬同二少爷连玺越在密谈。
他们话语中屡屡提到连笙,柳嬷嬷心里一跳,赶紧藏在了假山后。
细听之下才发现不得了!竟然是城主请求将军易千城出兵,易千城提出条件,让连家的女儿去联姻。
联姻的人选原是嫡女连丝恬,她哭得不成样子,最后竟然和二少爷商量着将联姻的人换成大姑娘连笙。
柳嬷嬷当即心道不妙,整个城主府都知道,大姑娘连笙不受宠爱,二姑娘连丝恬才是城主的心头肉。
莫说二姑娘自己想出了这么歹毒的法子,即便她不提,城主也很可能将联姻的人选换成连笙!连笙看柳嬷嬷焦虑的模样,怔了片刻,问道:嬷嬷是说,易千城同意出兵救援?姑娘,小姑奶奶,您该考虑的不是这个,即便易将军不出兵,援军也一定会来。
当务之急是二姑娘和二少爷合计着将您送到沙棘去。
沙棘是什么地方?听说那地方常年干旱,人人粗野。
更何况易将军有多恨连家的人您也是知道的,他哪里是想娶妻,分明是要报仇!您一去可就毁了。
连笙眨了眨眼,眸子晶亮亮的。
易千城!对,倘若谁有能力扭转她的梦境,就只剩这个男人了!嬷嬷说的她都懂,可是颍东城再没有援军,等到的就只有满城覆灭的下场。
城破了,谁的结局都不会好。
只怕父亲心里也清楚,援军是不会来了,不然他也不会去求救易千城。
当年沙棘城破的时候,易千城只身来颍东请求救援,她的父亲却下令关了城门,还亲自毁了婚约。
风水轮流转,连家落到易千城手里,还真得说一句报应。
如今易千城要娶连家的姑娘,心思再好猜不过,总不至于是要娶仇人的女儿回去宠着吧?连笙不是不怕,但易千城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总有一个人往里面跳。
大哥对她那么好,她不可能不管他。
连笙下床穿鞋:嬷嬷帮我梳妆,我去找父亲。
柳嬷嬷一喜,赶紧哎了一声,利落地帮连笙收拾起来,她以为自己说动了连笙,姑娘准备去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争取一下了。
要是知道连笙主动请求嫁过去,柳嬷嬷恐怕会晕厥……连笙叹了口气,她也不想嫁,但一群人被困在城中等死显然不是好选择。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镜子里的美人也定睛看着她。
连笙长得极美,但丝毫与清纯美人不沾边,她眼角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媚色入骨。
菱唇小巧,上唇微嘟,怎么看都是一个天生适合撒娇的尤物。
她从前不喜欢这幅妖艳的模样,一副天然的坏女人长相。
此刻连笙却盼着易千城就好这一口,至少给她留条命。
她此去沙棘是为了能绝处逢生,不是为了送死。
……柳嬷嬷预料得不错,连笙的父亲,颍东城城主连漠,确实想过让连笙代替连丝恬出嫁。
这想法一起,连城主有些尴尬。
他的大女儿连笙母亲身份卑微,出身不好,本就与他不亲,长大后那双透亮的眸子更是无端让人看着心惊,仿若她什么都能看穿。
连城主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知道嫁给易千城相当于跳火坑,可是跳的人若不是连笙,就只会是他的小女儿连丝恬。
连笙嫁,他会有种抹不开脸的尴尬。
可是连丝恬嫁,相当于割他的心头肉。
小女儿连丝恬来哭了一遭,连城主更是心疼。
他咬咬牙,心里已经决定让连笙嫁去沙棘。
可是想到连笙那双时不时露出讥嘲的眼睛,还有在外奋力杀敌的大儿子连祁,连城主有些犹豫。
连祁那么疼爱连笙,要是这个时候将连笙嫁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更何况,颍东城尚且安稳,全靠连祁在撑着。
连城主一时举棋不定,进退两难。
连笙进门时,看见父亲的表情,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这些年的失望够多,也不差这一次,只是心里还是冷。
连笙双手交叠在腰间,行了个标准的礼仪。
父亲,女儿知道易将军同意借兵的要求了。
连城主脸僵硬了几分,连笙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仿佛在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思。
所以不怪他不喜欢这个女儿,连笙太有威胁,对着他这个父亲,浑身长了倒刺。
连笙问:易将军点名说要妹妹嫁过去吗?没有,只说愿与连家的女儿联姻。
他这话说得隐晦,但是十六年来,整座颍东城,向来只知道城主家有个女儿叫连丝恬,可不知道还有个连笙。
所以易千城原本是要谁嫁过去,不言而喻。
连笙提起这一点,连城主颇有些恼羞成怒。
连笙膈应完了父亲,冲他一笑:既然是要连家的女儿,连笙愿意联姻。
你说什么?你去?连笙笑眯眯地点头:我去,难不成妹妹想去?连城主顾不上揣摩她的语气:笙儿,你可是真的愿意去沙棘?连笙收起笑模样,眼里深邃如一汪寒潭,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大哥在战场。
整座城也都人心惶惶。
连丝恬那性子,窝里横厉害,但是也只有欺负自己人罢了。
遇上易千城,恐怕吓得借兵都忘了,还不一定能活下来。
连笙没有见过易千城,但是听说五年前他一人一马,杀了无数入侵的西羌人,竟真的撑到了来连家求助。
那一年易千城才十七岁。
而现在易千城性子暴戾、心狠手辣,已经传遍整个大梁了。
今非昔比,他如今手握重兵,画地为王,不报复他们连家才怪!下章开始,女主就要去撩男主了,糖衣炮弹模式正式开启!第2章 仰慕???她一定要把易千城夸上天!连笙出嫁十分匆忙,大军压境的境况,根本容不得她多做准备。
更何况易千城相当没诚意。
连城主七日前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向易千城求助。
易大将军听罢只一挑眉毛:我和你们无亲无故,连城主来求我,是脑子进水了?这话不对,虽然无亲,可不是无故,只是这个故是有仇罢了。
求助的人也机智,他是连城主养的一个幕僚,见易将军不打算帮忙,当即脑子一转,想起颍东和沙棘当年曾有过一个约定——易千城和连家女儿有婚约。
幕僚硬着头皮把这事说了。
易千城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看得幕僚两股战战。
既如此,让连城主把女儿送过来。
易千城说送过来,语气轻佻,和拿过来看看一样随意的语气,像是在索要一个玩物,他并没有说要娶连家姑娘。
幕僚心里清楚,但是现在有求于人,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他恭恭敬敬应了是,转眼就给连城主飞鸽传书了。
幕僚心里一思量,颍东危在旦夕,他不能让城主知道易千城有可能只是想玩玩城主的女儿。
连城主倘若暴怒,放弃向沙棘求助的话,颍东整座城就完了。
幕僚仔细措辞,信上就变成了:易大将军表示联姻后再考虑借兵之事。
信鸽飞出去老远,幕僚叹口气,但愿姑娘被送来以后,易千城能出兵。
幕僚对当年易千城被羞/辱之事有所耳闻,他也不确定易千城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是哪怕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
何况,牺牲一个女人救一座城,怎么想都值得。
连城主不知道这件事,连笙更不可能知道。
易千城没派人来迎亲,连家觉得屈/辱,可是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异议。
连家必须亲自把女儿送过去,连笙暗暗思忖,这恐怕也是易千城打连家脸的方式。
连笙穿上嫁衣,柳嬷嬷站在一边抹泪,连笙打小没了娘亲,柳嬷嬷伺候着她长大,自己没有孩子,一直把连笙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爱。
此刻得知连笙要去沙棘,前路茫茫,还要嫁给一个性格暴戾、和连家有仇的男人。
柳嬷嬷悲从中来,又心疼又担忧。
连笙转了个圈,柔声对她道:嬷嬷别担心,你看美不美?美,美,我家姑娘最美。
我此去沙棘是嫁人,又不是去受苦,嬷嬷别伤心了,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嬷嬷年纪大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身体。
柳嬷嬷听连笙话里的意思,急忙问:姑娘不带老奴去吗?沙棘路途遥远,我怕嬷嬷吃不消,别担心,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一定会回来看嬷嬷的。
连笙确实不打算带柳嬷嬷去,一来嬷嬷年纪大了,二来沙棘条件艰苦,此去匆忙,柳嬷嬷必定吃不消。
更何况,易千城性情不定,她不能让嬷嬷随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好说歹说,柳嬷嬷终于知道姑娘铁了心不带自己去。
连笙第二日出发,她穿着嫁衣出城门的时候,觉得自己一定是有史以来出嫁最寒碜的城主千金。
为了尽快到达沙棘,一行送亲的人轻装简骑,连笙的嫁衣也是匆匆赶制,式样十分简单。
送亲的队伍有两队保护连笙安全的士兵,约莫五十人,再加上两个小丫鬟。
连笙去联姻这事定好以后,连家的二姑娘连丝恬几乎没有出过房门,乖乖夹着尾巴做人,连笙出嫁的那日都没有见过她。
看来骄横的二姑娘确实是怕极了易千城。
倒是连笙的弟弟,连家二公子连玺越眉宇间有着一丝幸灾乐祸。
连家四个孩子,只有连丝恬和连玺越是同父同母。
大公子连祁是连城主原配孟夫人的儿子,孟夫人底子太差,生完孩子没多久就去了,留下了连祁。
连城主没多久就娶了现在的妻子桑夫人。
桑夫人性子软弱,生下的两个孩子却不随她。
她先后给连城主生了一个姑娘一个公子,二姑娘连丝恬性子骄横,二公子连玺越心思歹毒。
他们对着大哥连祁还有几分尊敬,但是对着姐姐连笙,又是另一种态度了。
连笙出身最差,她的娘亲生下她没多久就去世了,和连城主的原配夫人不同,连笙的娘亲并不是由于身体底子差去世。
连笙听说,她娘亲原本是进献给大梁的异域美人,因为思乡才害了病。
许是因为惺惺相惜,境遇相似。
大公子连祁从小就十分照顾连笙。
如今连笙出嫁,连祁身在战场,连来送一送她的机会都没有。
颍东整座城因为西羌人的入/侵显得死气沉沉。
连笙的马车一路走到城门,她见到的百姓寥寥无几,大多是满面愁容的女子。
到了城门口。
按习俗父母应该为出嫁的女儿哭嫁,桑夫人没来,为连笙送嫁的亲人只有连城主和连玺越。
连玺越没什么话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说,神神在在地坐在马上,看着一身嫁衣的连笙,勾了勾唇。
连城主策马来到连笙马车外,良久只憋出了几个字:你好好保重。
连笙颔首:女儿省得。
她望向战场的方向。
父亲,不要让大哥知道我嫁去沙棘了。
大哥宠她宠得不得了,知道了一定会暴怒。
他也一定能猜到,连笙为什么会主动嫁去沙棘。
要是大哥知晓了,父亲就同他说,几年前我在城楼远远见过易将军一面,对他一见钟情,嫁给他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心愿。
这鬼话骗不骗得了连祁就难说了。
连城主应了,他也不希望连祁知道这件事,至少现在得瞒着。
连祁正保护着整座城,不可以分心。
父女二人心照不宣,马车帘子放下。
送亲队伍往沙棘而去。
连笙马车上只有两个丫鬟,一个怯怯地偷看连笙,表情忐忑。
另一个好些,看起来镇定多了,垂着眸子规规矩矩的。
这两个丫鬟都是桑夫人塞过来的,连笙本就不打算带自己院子里的人去沙棘,那些衷心的丫鬟嬷嬷跟着她熬过了艰苦的日子,她不能再害了她们。
连笙清楚自己的处境,送亲队伍一旦把她送到沙棘,留下来的恐怕就只有这两个丫鬟了。
不管她们曾经怎么想,去了沙棘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活下去,必要时候她还需要她们的帮助。
易千城本来就不怀好意,要是她身边再有人拖后腿,那她们三个就真的该抱团等死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镇静的丫鬟先开口:奴婢叫惜玉。
惜玉声音有些沙哑,态度十分恭敬,她比较聪慧,知道姑娘这是要摸清她们的底子,没等连笙问,当即自己把大致情况都说了。
奴婢是颍东人氏,小时候家里穷,弟弟又生病了,奴婢的父亲就把奴婢卖来城主府做丫鬟了。
另一个丫鬟有学有样,也跟着交底:奴婢叫绿儿,也是颍东城的人,小时候和家人走丢了,被人贩子卖到了城主府。
连笙点点头,被卖到城主府的丫鬟都签的死契,有亲人和没亲人没什么两样,这样的人用起来也顺手,软肋少,历练一番会慢慢坚强起来的。
惜玉,绿儿,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是你们跟着我去沙棘就必须得知道,到了那里,我们的安危就绑在一起了,我不好过,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要想好好在沙棘活下去,就不许做任何蠢事,要是你们有任何畏惧和坏心思,不如留下待在颍东,我不用有二心的人。
绿儿脸白了一分。
惜玉跪下来磕了个头:奴婢以后都听姑娘的,绝不生二心。
绿儿慌慌张张地跟着惜玉做了一遍。
她虽然胆子小,可是不蠢,桑夫人将他们送给大姑娘,就绝不可能再接受她们逃回颍东城,被姑娘丢下留在颍东,只会直接被当成罪奴活活打死。
既如此,还不如跟着大姑娘谋条生路。
你们记住今日的话。
连笙想了想,突然问道:你们可会骑马?两个丫鬟都摇头。
既然这样,我明日带着骑兵先行去沙棘,你们跟着剩下的人往沙棘走。
姑娘要骑马去沙棘?!是,等天亮你们帮我换下嫁衣,我明日就动身。
颍东城等不起了,等她慢吞吞地到沙棘,恐怕城都已经破了。
第二天,两个丫鬟帮连笙换上她早就准备好的骑装。
连笙想了想,让惜玉把嫁衣叠好,装在包袱里,她要带去沙棘。
连笙没忘记自己是去嫁人,万一等她风/尘仆仆地赶去了沙棘,易千城却说:本将军是要妻子,不是要连家的另一个说客。
那就什么都没法谈了。
连笙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变/态的心思不好猜。
她决定把嫁衣带上,等到了沙棘她套在身上,也说得过去。
现在是连家求易千城,顺着他总是没错。
连笙腹稿都打好了:我仰慕夫君已久,能嫁给您是连笙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一刻都等不及,想马上就嫁给您!所以她才来得那么快!真是完美的理由。
连笙跨上马,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一根蜡。
要活命,只好不要脸了。
从今天开始,易千城就必须得是天上地下排在她心里第一的男人,她一定要把他夸上天!第3章 情话???让她自己滚去卧房……沙棘城长年干旱,民风野蛮。
这是连笙来此之前对它唯一的认知。
快马加鞭了好几天,连笙终于感受到了沙棘的干旱程度。
没有干到地裂那么夸张,不过是绿色的植物在不断减少,天气越来越热。
传言那么夸张,还有一个原因——颍东城有大梁最长最宽的一条河,唤作香瑙河,因此从不缺水。
而沙棘河流少,水变得十分珍贵。
快靠近沙棘城中心的时候,空中竟然飘起了风沙。
连笙脸上戴着面纱,心里有些忧愁,易千城该不会在风沙聚集的地方建了一座城吧?她这几天只在天黑时休息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尽力赶路。
连笙只在第三天的客栈洗了一次澡!后来几天客栈老板都告诉她:沙棘水珍贵,就只有这点,姑娘省着点擦一擦。
此刻风沙肆虐,连笙被吹了一身沙子。
她心想,易千城所在的地方水更珍贵?他会不会一年也不洗一次澡?那个画面……连笙莫名有些想笑,可是想到那人马上要成为自己的夫君,就再也笑不出来。
穿过风沙肆虐的地方,连笙眨眨眼,看着眼前这绿油油的一片,有些惊讶。
原来沙棘竟然是这样的地势,风沙将城中心包围,城中心却是一片绿洲。
其实这也怪她想象太过,建城自然要建在最富庶的地方。
历代城主又不傻,怎么可能让一座城越来越穷?又走了一会儿,她终于看见了沙棘的城门。
黑色的两个大字沙棘高高挂在城门,笔锋凌厉,颇有些张牙舞爪的味道。
她刚准备进城将嫁衣换上,然后派人去城主府通知易千城,就看见一队士兵正出城,为首的男子二十余岁,长一张坚毅的脸,肤色偏黑,板着脸骑在马上,身上的盔甲置地精良。
显然这是沙棘的一个首领人物。
他是易千城手下的副将,叫做宋元,宋元见一个蒙面女子领着兵马似要进城,身后的士兵穿着颍东的铠甲,皱眉往连笙这边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带着兵器来沙棘城!我是颍东城的城主的女儿。
连笙见宋元表情惊讶,又补充道,来和易将军完婚。
宋元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讥讽。
我原本奉命接姑娘来沙棘,既然姑娘自己来了,就跟我走吧。
至于颍东的士兵,姑娘可以让他们回去了。
不行,我一个弱女子,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万一被你骗了,我身边又没保护我的人,岂不是很危险。
你带路就行,我会自己找易将军谈话。
宋元冷道:既然如此,姑娘请。
他还是没有报上姓名,脸上也没半分敬重的意味。
连笙心中有数,看来不只是沙棘的城主厌恶连家的人,百姓和将领也都讨厌她。
她想在这里好好地活着的难度又增高了不少。
我梳洗后再去城主府。
宋元也没为难她,由她去了。
连笙才来沙棘而已,他心想,他没资格对一城之主的女儿甩脸色,但将军绝不会让她好过。
好在沙棘城中心十分富庶,也不缺水。
连笙找了家客栈,好好把自己清洗了一番。
她换上嫁衣,想了想,把红色的盖头当成面纱在脑后打了个结,这个样子确实有几分怪异,但是她铭记着成亲的任务,想着这盖头还是得等自己准夫君来揭开。
宋元见她一身嫁衣出来,脸依旧蒙着,看不见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女人长什么样。
连笙不打算和他搭话,时间紧迫,借兵最重要,她自然不会等着易千城用花轿来接她。
带路。
一路行到城主府,门口只有守门的士兵,没一个人出来迎接她。
连笙可不信在她梳洗的那段时间里,那个冷着脸的将领没有通知他的将军。
没人迎接她,想必就是让她尴尬。
连笙才不尴尬。
她的心里只有借兵!她等了一会儿,城主府的管家姗姗来迟,终于将她迎进了府内,连笙带来的士兵只负责保护她,连笙平安到达沙棘城,他们便都行礼回颍东。
将军不在府中,姑娘在厢房等一等。
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老奴不知将军的行踪。
这便是推托之言了。
我是来与将军成婚的,住厢房可不像话,我去大堂等将军。
将军回来了便告诉他,连家大姑娘应诺而来,想与他马上拜堂!管家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抬头看了连笙一眼。
连笙要去大堂,管家没理由拦她,毕竟那是待客的地方,连笙再怎样也是城主的女儿。
连笙在大堂挑了个椅子坐。
她的感觉告诉她,易千城一定在府中!那番话也一定能传到他耳朵里。
她正襟危坐,保持着端庄矜持的仪态。
心里有几分担忧,这样拖下去,易千城倒是无所谓,但是颍东城就不妙了。
只希望易千城能满足她迫切拜堂的愿望。
等到天色黑下来以后,大堂内已经换了两次灯芯。
连笙看着点灯婢女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耐住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管家终于过来了。
将军回来了,现在正在书房。
将军说,姑娘这么迫不及待,不如直接滚去他的卧房等。
管家一板一眼,转述将军的原话。
晾了她许久,让她自己滚去卧房。
连笙一笑:好,这就去!她忽视滚字,卧房就卧房,总比见不到易千城好。
老管家抬起眼皮子,为她带路。
房间内没有人,管家离开后,连笙径自打量易千城的房间。
布置简单大气,最外面安置了书案,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置了一些文书。
看来易千城这个一城之主十分勤政。
连笙不敢细看这些东西,匆匆一瞥,只觉得那上面的批注字体熟悉。
一回忆才发现和城门上的沙棘两个字风格一样,原来那风格凌厉的字是他写的。
连笙转到屏风后,老老实实坐在金丝楠木的大床上。
连笙解下充作面纱的红盖头,盖在了自己头上。
有求于人的时候,连笙向来很乖觉。
她暗暗寻思,易千城这么讨厌连家的人,说不定她表现得越希望他碰自己,他越抗拒碰她。
连笙调整好心态,给自己催眠,嗯!易千城是谁?是世上最英武最俊俏的男人,她崇敬他、恋慕他、恨不得分分钟化身夫君的贴心小战甲,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也不分离!连笙将情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绣着金线的男人靴子。
连笙一惊!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个男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下一刻脸上一凉,易千城扯下了她头上的盖头。
他动作随意,将盖头一扔,打量着非常想要与他拜堂的城主千金。
连笙抬眸冲他一笑,她本就长得妍丽,微挑的眼角夺人心魄,眉宇间还带着两分天真,她的肌肤细致如美瓷。
烛火下菱唇娇软,让人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
饶是见多了美人的易千城,也不得不说,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长得真是好看。
他把目光从她唇上移开,连家的女儿,也就该长这么一副妖精模样。
她要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清纯模样,似乎也就没意思了。
连笙也在打量易千城,她催眠自己的话倒是有很大一部分中了!易千城凶名在外,但却意外地长了一副好模样。
他穿着窄袖的习武装,衬得身姿英武,身上有股子傲慢的气度。
和大哥相比,易千城眉眼更坚毅,斜飞的剑眉堪堪入鬓发,黑眸细长锐利,因此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显得格外冷酷。
连笙还来不及开口,他猛然欺近她。
连笙反射想要后退,下一秒却一动也不敢动。
念在你千里迢迢过来,那就让你选择一种死法,想想怎么死,嗯?易千城靠近她的耳边,温热的气体喷在她的耳朵上,他声音低哑,用一种施恩的语调说。
他手中的匕首抵在连笙的后颈上,冰冷尖锐的触/感太强烈,从后颈传到胸腔,连笙紧张到足尖不由自主地绷紧,不敢后退一分。
她咬牙:想好了!你说了成全我的,不许反悔,我怕疼。
连笙如此配合,易千城勾唇,匕首向上移了一指长,刚好停下她的脑袋上,他觉得刺下去一定很精彩:好。
夫君!你爱死我吧!那把匕首猛地扎了一下她的头,连笙哼了一声,心里一阵绝望,她难道就这么死在了易千城手上?下一秒她发现自己还能呼吸,连笙松了一口气,还好易千城的匕首扎得不深,但一定流血了。
没死那就继续,晚了就没机会了:您的身影比大梁的山伟岸,您的气度比香瑙河更宽广,您的勇敢让我为之心颤。
我第一次见您就沉迷在了您的风华里无法自拔。
我倾慕您许久,嫁给您是刻入我骨子里的愿望。
易千城眯眼:……他一个标点都不信。
你眼睛出问题了,不如挖了。
他手中的匕首移到了她右眼前面,只差一点,就会让她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
易千城看着连笙,眼中满满的破坏欲。
连笙生怕他手再抖一次。
不,您不能这样,我瞎了就再也看不到您的身影,那比死还难受。
连笙强迫自己不去看匕首的寒光,定定地看着易千城的眼睛,生死之间,她把所有强烈的感情全放在了眼睛里。
连笙刚想松一口气,却见眼睛前面寒光微动!第4章 兴奋???她一哭,他眼里甚至泛出了兴奋的……易千城握住匕首扎下去,堪堪在刺破连笙右眼之前顿住。
他若无其事地一转手腕,将匕首尖上沾上的一点血迹慢慢擦拭干净。
方才那一瞬,连笙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原本应当在本能驱使下闭上双眼,但易千城的笑容太具有欺骗性,她刚放下的心一紧,一瞬间冰凉到了极致,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笼罩了她。
易千城明明在笑,却猝不及防地做出了伤害她的事。
刚刚有希望再被狠狠捏碎的感觉,犹如一个尖锐的刺,一下扎在她身上,不见得有多痛,但那种亲眼见证扎下来的过程,却让人毛骨悚然。
那一刻连笙头皮发麻,瞳孔猛地收缩,脑子里的弦崩到了极致。
易千城收回了匕首,也没能让连笙从这种状态中缓过来。
她再怎么聪明勇敢,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她的境况糟糕:大哥在战场上随时有生命危险,父亲偏心到了极点,弟弟妹妹不盼着她好过,家乡处于战乱之中。
她压上自己的幸福,只为能从易千城手中借兵,谁知不过是易千城扭曲的一场玩弄。
她甚至没来得及与他交锋,便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连笙瞪大的眼睛里,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这就对了,哭起来可比笑起来顺眼多了。
他用擦干净的匕首挑起她的下巴,强迫连笙与他对望,仿佛看她落泪是极其有趣的事。
原来连家的人鲜血也是红色,也会哭。
连笙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易千城伸手接住,那滴泪珠还带着残存的温度,慢慢在他掌心里冰凉。
他的语气像是发现了多有趣的事:哦,泪竟也是热的。
夫君。
连笙眨眨酸痛的眼,又从眼眶中掉下几滴泪,你喜欢我什么模样,我都乐意给你看,可你吓到我了。
不能和易千城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较真,她不能才见面就被他完全掌控主动权而被击垮,整个颍东还在等着她。
易千城讨厌她,捉弄她都没关系,毕竟当年连家那样薄情寡义。
连笙安慰自己,不要怕,按原计划来,她表现得越怕,易千城只怕越兴奋。
她一哭,他眼里甚至泛出了兴奋的光。
连笙尽量让自己的眼里充满深情,用看爱人的眼神看着易千城,她脸上泪痕还没干,可是这会儿也没有再继续哭。
情绪迅速稳定下来,她脑子转得飞快。
果然易千城兴致乏乏地收回匕首,脸上闪过几丝嫌弃之色,错开她含情脉脉的目光。
连笙用袖子擦擦泪,她以后可不能再轻易哭了,易千城喜欢看她糟糕透顶的倒霉样子,那她就一定要开心幸福保持微笑。
夫君,我们什么时候拜堂?谁说我要娶你?你不想娶我吗?他冷冷地挤出两个字:不想。
没关系,我想嫁给你,这也是一样的。
……这哪里一样了?我知道夫君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你掀了我的盖头,那我就是你的人了。
所以,接下来要喝一杯交杯酒吗?连笙用一种,极其渴望、你快说好的眼神看着易千城。
易千城用诡异的眼神回看过来。
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暖/床都不配,要是想死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我是世间最爱您最仰慕您、无时无刻不在思慕您的人,我不想死,我就想嫁给你。
易千城沉默了一刻,不打算再与她将这个让他胸闷不适,感到恶心的话题进行下去。
他疯了才会娶一个连家的女人来恶心自己。
别再说这些恶心的话,我知道你匆匆赶过来想做什么,指望我出兵,做梦。
他眼底染上阴冷之色。
连笙紧了紧袖中握成拳的手。
她迅速组织好语言:可是你不能让颍东沦陷,大梁国共六座城池,自第一位皇帝开始,便将大梁划作六块土地,皇城为中心,其余五城守住边境。
大梁繁荣了好几百年,却在西羌人的不断入侵下开始处于战乱之中。
西羌人野蛮、嗜杀、残忍,颍东城破以后,西羌人却并不会立刻屠城,因为他们会选择直接向皇城派兵。
夫君应当知道,香瑙河横于皇城与颍东之间。
西羌人善战,也个个善水。
因此膨胀的野心会驱使他们跨过香瑙河,占据皇城。
其余四座城池纵使马上派兵,但大梁四座城池的大军,一来不一定比得上西羌人渡河的速度,二来渊淮、封幕两座城池的人并不善水战。
援兵不及,皇城沦陷后,就不止是颍东被攻陷,整个大梁都会分崩离析,这种情况下,沙棘难道能独善其身吗?浅薄,西羌算什么东西,皇城自有兵力,剩下两座城又离皇城最近,任何一座城派出兵都能打退西羌人。
易千城语调转为讥嘲,何况,皇城沦陷了与我沙棘有何关系?今非昔比,那群蛮人,死完了也攻不破我沙棘。
他语气自大,傲慢,事不关己。
连笙想想自进入沙棘以后,十步一守卫,个个士兵目光如炬的的态度,以及沙棘易守难攻的地势,突然有些惶恐。
当年皇城的人抛弃沙棘,颍东也选择冷眼旁观,沙棘才会城破被侵,最后靠着易老城主和全城的人抵死杀敌,才保住了这座城池。
连笙一开始就知道,要想让易千城出兵,除了与他联姻,将颍东与沙棘的安危绑在一起,还有便是得让易千城明白,颍东城破以后,天下大势都会彻底混乱。
可是万一,易千城并不在乎皇城沦陷呢?连笙胸腔里的心狂跳,甚至,他恨当年冷眼旁观的天下人,已经不在乎天下局势,只想守着自己的沙棘城呢?那就真的完了。
可是,你不会放任西羌入侵大梁的对不对?连笙不知道自己是在说服易千城还是在说服她自己,因为最恨西羌的人是你。
西羌屠戮他的亲人,践踏他的城池。
最恨西羌的人,一定是易千城!易千城脸色一变,眸光冷冷地盯着她,他眼里的东西尖锐、憎恶,身上散漫的气质一瞬间冷硬起来,连笙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杀气。
她突然想起易千城进门前便带了一把匕首,或许那不是拿来逗弄她的,而是一开始就打算杀了她!他根本没有联姻的想法!他想看连家人颜面扫地,再将连家姑娘的头颅送回颍东!连笙有种拔腿就逃的冲动。
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将军,傅仪先生求见。
易千城听到傅仪两个字狠狠一皱眉,但出乎连笙意料,他不再看自己一眼,径自出了房间。
应当是去见那位傅仪先生。
看来这位先生让他很敬重。
连笙松了口气,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易千城杀了。
她惴惴不安,易千城心思不定,行为难测,让她有很浓的危机感。
何况他刚才那一瞬间的杀气,突然让连笙醒悟,他真的没有娶连家姑娘的打算。
那为何父亲说易千城以联姻为条件同意出兵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看来除了重新想办法借兵以外,她还得想想办法保命。
……傅仪原本是易老城主养的幕僚,易老城主将他视作知己,以上宾之礼对待,易老城主还对傅仪有救命之恩。
傅仪年轻时才华横溢,经韬纬略,通晓天下大事,也懂一些奇门阵法,他感念老城主的恩德,因此留在了沙棘城。
以幕僚的身份为易老城主出谋划策,一待就是十八年。
西羌进犯沙棘城的时候,也是傅仪力挽狂澜,竭尽才智保下了沙棘。
老城主战死,夫人殉情。
在此之前,易老城主给傅仪留下了一封信,托付他好好辅佐自己唯一的儿子易千城。
傅仪临危受命,感念老城主的恩情,重建沙棘城以后,一直跟在易千城的身边,做他的军师。
此时他等在易千城的书房,看着窗外的几颗绿竹,神情有三分凝重。
易千城进来,傅仪忙行礼:将军。
军师别客气,军师大半夜来城主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易千城扶起他,傅仪不仅仅是他的军师,也是沙棘整座城的恩人。
将军还记得当年重建沙棘的时候,自己说过什么吗?当然记得,我要让沙棘城强大起来,不让任何人欺辱践踏,也要让该付出代价的人全部付出代价。
傅仪摇摇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将军当年的志向。
书房沉寂许久。
君临天下。
将军怕沙棘被人践踏,需知这世上只有最强大的人,才能决定别人的生杀予夺,你当年只身去颍东城求救,看够了人情凉薄,也体悟了自己不够强大时的挫败与无力。
因此当年将军站在城楼的废墟之上,望着皇城的方向,说他日必定君临天下。
第5章 坏心(捉虫)???人有欲/望才会有弱点……傅仪神色悠远,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他接着道:我当时听了感慨,甚至落了泪,少城主终于长大了!但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热血沸腾,你的父亲性情纯善,不慕名利,我居于沙棘近二十载,虽然安乐,一腔抱负却无从施展。
你欲争霸天下,也是全了我的心愿。
易千城眸色微动:我不会忘。
那就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军师指什么?我指将军的选择,成大事者,必定懂得暂时割舍一些东西。
鄙贱之人看小利,怀大志者看大局。
我希望将军在报仇和逐鹿天下中,看清孰轻孰重,孰前孰后,不要因为一时的仇恨,耽误了大计。
易千城皱眉:问鼎天下的方式许多,与我报仇不冲突。
但是眼前明明有一条捷径,将军却偏偏绕开它走向更远而未知的路。
颍东城不会是捷径。
易千城明白傅仪想要说什么,他心里有些不悦,对那个女人,那座城,他发自内心憎恶。
将军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大梁五座城池:颍东、沙棘、渊淮、封幕、浣水,都说沙棘最贫瘠野蛮,可是将军作为一城之主,应当再清楚不过,沙棘兵力强盛,地势优异,在五座城池中可谓得天独厚。
风沙迷了其他几座城的眼,他们只看得见沙棘的荒芜,却不见沙棘内里蕴藏的力量。
易千城陷入沉思,傅仪赶紧继续道:封幕最富庶,浣水最平和,至于渊淮,则有可与将军有一争之力的城主,向寒。
皇室一乱,五座城都各怀心思。
向寒费尽心机想拉拢浣水城,可是碰了一鼻子灰,什么都没捞着。
现如今将军有一个轻易拿下颍东的机会,您却打算放过。
军师直说吧,想让我如何做?娶连家姑娘!光明正大地入主颍东!易千城想起连笙带着泪的眼,又想起当年沙棘城破流了一地的血,眸中的阴冷之色慢慢被隐匿,他轻声说:好,如军师所盼。
他会娶连笙,但她受不受得起就不一定了。
……易千城出门以后。
连笙就一直在思考对策,她知道单从联姻来劝易千城出兵不可能。
人都有软肋,可是在她还没走进易千城心里以前,她说什么也没用。
情感是最能左右一个人的东西,其次便是权利。
她没办法在情感上干扰易千城的决定,便只能用天下大势来说服他。
但万一他真是不慕名利的人,她做什么也没用。
连笙将剩下可以求救的三座城想了一遍,发现除了易千城,没有任何人能保下颍东,偏偏这个能保下来的,还与颍东有血海深仇。
连笙脑子里乱成一团,她赶了好几天的路,起先还能强撑着等易千城回来,防备着怕他回来后突然发疯。
最后抵不过睡意,竟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连笙一阵懊恼,生死之际,她竟然这样掉以轻心。
她环视了一圈房间,和昨晚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易千城竟然没有回来?连笙下床,发现自己身上的嫁衣皱巴巴的,还真是惨不忍睹。
她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恭敬站在门口的老管家,老管家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眼皮子永远耷拉着:姑娘准备一下,明日与将军成婚。
成婚?这变化太突然,她昨晚那么迫切地表达想要嫁给易千城的想法,他除了想弄死她以外,不做他想,可是如今她睡了一觉起来,他竟然改变主意了?莫不是她在做梦?连笙仔细想了想,发现唯一的变数出现在那位傅仪先生身上。
易千城去见傅仪先生以后就没有回来,第二天便同意娶她,看来这位先生对他影响极大。
连笙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信息,想着寻思一个机会去拜会这位先生。
要是能知道易千城想要什么最好不过,人有欲/望才会有弱点。
颍东之危解决了,她也依旧只能留在沙棘,不够了解易千城,就会永远被他掣肘,她不想这样。
发展近乎诡异,连笙太过被动。
她身上这件嫁衣自是不能再穿,沙棘历来的习俗是,城主娶妻要与百姓同贺。
也就是说,明日易千城会带她去易家祖祠完成大典,而不只是像寻常人家那样单单拜堂。
完成大典以后,她才能算是易家的媳妇。
一群奴仆婢女来来去去,不一会儿,房间里摆满了东西。
将军说,姑娘穿这件。
那是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华美得不像话,袖口领口皆以金线绣了凤凰,裙摆制成百褶,散落到四周,衣襟对合,坠上几颗宝石,腰上的一缕流苏随着步伐婀娜摆动。
一动一静之间,凤凰展翅欲飞,像是活了一般。
连笙在婢女的服侍下试衣裳,嫁衣有些不合身,但时间匆忙,这么美的嫁衣本就来之不易,她也不欲计较,由着他们折腾。
第二天一早,连笙便早早被叫醒穿衣打扮去祭祀。
严格说来,这才是她出嫁的日子,可是由于转变太突然,连笙竟有种恍然不真实的感觉。
城主夫人不是谁都能做,她被整整折腾着打扮了一个半时辰,才得以踏出房门。
每座城池有不同的传承。
城主、城主夫人与民同乐常常在婚礼之前,十六匹宝马拉着大红车辇,从城主府出发,绕城中小半圈,最后到达祠堂,举办大婚。
连笙来沙棘之前在路途中了解过,据说这是为了先让百姓们认同他们未来的女大人,最后才让历代祖先们认可新夫人。
如此繁琐的程序,走下来要整整一天。
因此天幕微白,连笙便被簇拥着出了门。
连笙面上系了大红面纱,一眼便看见了十六骑所拉着的车辇之前,易千城正看着她。
她一瞬间又有种回到了前夜毛骨悚然的怪异感,但他什么都没做。
等她慢慢走近,他反而伸出了一只手。
连笙不敢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微微带着一丝凉意。
连笙梳妆折腾了大半天,全身倒是热乎乎的,小手也暖。
她感受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的冰冷,想了想,紧紧地握了回去。
易千城脚步一顿,随即又加快脚步,连笙被他带着一趔趄。
两人来到车辇前,易千城让她先上去,他借了一把力,帮她登上了车辇。
一切顺利地连笙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该不会快被易千城的反反复复折腾到疯了?怎么他正常的时候,她却觉得诡异呢?易千城坐在她旁边,没有看过她一眼。
眸中无波无澜,也没有再拉住她的手。
十六匹骏马拉动车辇,车辇前后严阵以待的士兵齐齐开路。
沙棘的百姓昨日被告知将军大婚,万人空巷。
车辇刚刚拐过城主府,便见到了沿路跪拜的百姓。
他们像一波浪潮,随着车辇的行进方向,一一伏倒。
但是百姓的脸上有好奇、有质疑、有满满的愤怒和不赞同之色,独独没有祝福。
甚至一路上都是窃窃私语,无一不是议论连笙的身份。
易千城让他们敬重,连笙却让他们万分排斥。
连笙握紧了拳。
易千城面容威严,却不显得严肃。
在百姓爱戴的目光下,他细长锐利的眼收敛了锋利,甚至显得有些柔和。
连笙垂下眸子,不再去看无数不善的目光。
怎么不看了?怕了?百姓呼拜城主的声音浩浩,但易千城就坐在她身边,她立刻就听见了。
夫君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她镇定自若。
哦?那就好。
我母亲的衣裳,你穿着不合身。
您母亲的衣裳?连笙惊疑这话题的转变,悄悄去看他。
这是我母亲当年穿过的嫁衣,父亲找全城最好的裁缝为她而做,算是她的聘礼。
后来她穿着这身嫁衣,去为我父亲殉情,她从城墙跳下,鲜血浸透了衣服,这身嫁衣血色更浓,你喜欢吗?他微挑唇角,眸中像盘踞着一条丝丝吐着信子的毒蛇,正好对上她探寻的目光。
连笙脸色一白。
易千城母亲殉情时鲜血染红的嫁衣,竟然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觉得寒意从脚底升起,易千城果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过她。
接受祝贺不过才刚开始,他就不设防地让她穿上了这样一身嫁衣,后面的祭祖和大典仪式让她更加惴惴不安。
她如今一想到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曾经慢慢被流出的鲜血浸透,最后干涸,经处理后融进大红色里,再也辨不出痕迹,可是却残留着血/腥的气息,她就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连笙坐直了身体,姿态矜持无可挑剔,还好有面纱,挡住了她发白的脸色。
她努力忽视掉那种难受的感觉,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就把它当成一件普通的嫁衣!易千城转过目光不再看着她,嘴角寡淡凉薄的笑意却没有消失,连笙,但愿你接下来,还能如此镇定。
第6章 恶意???反正神经病的心思她不懂。
……连笙知道易千城留有后招,但是猜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
车辇上两人各怀心思,连笙侧过头看了几次身边的男人,他不说一切变|态的话的时候,倒当真显得英武。
连笙一咬牙,嫁衣下的手抓住了身边的男人。
易千城面上的面具有些崩裂。
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表情,压低声音:发什么疯,给我放手。
暗地里使力挣脱。
夫君,我们要恩爱一些。
连笙笑眯眯,握住他的手指不放,大街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总不能甩开自己,他用嫁衣来欺负她,她总得做些什么恶心回去。
反正接下来的事情避免不了,易千城不想让她好过,她就算是瑟瑟发抖也不会让他有一点怜悯之心。
不需要,放开。
不放,我冷,夫君借我暖暖。
连笙压低声音,手得寸进尺往他掌心钻。
她早上出门时原本折腾了一通很温暖,可是后来知道嫁衣的来源,全身发凉,手也冰凉一片,倒是比不上易千城掌心的温度。
易千城的感受很不好,她的手小小软软,冰凉一片,死死握住他的手,想忽视都难。
他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恶意,有种想狠狠掐一把让她跳起来的冲动,但是目前看来连笙也不是个软柿子,要是城中闹起来,丢的也就不是她一个人的脸了。
易千城压下想把她丢下去的想法,暗地里磨了磨牙。
终于等到了下车的时候。
易千城不再维持他亲善城主的形象,一把甩开连笙的手下了车辇,连笙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笑,眼睛眯成月牙儿。
夫君,可否帮帮我?她穿着嫁衣,长长的裙摆让下车辇有些困难。
连笙毫不犹豫地向黑着脸的夫君求助。
自己滚下来。
这句话他也是压着声音说的。
好的。
连笙乖巧地应,起身牵起裙摆走至边缘,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准备看笑话的小心眼男人。
连笙往易千城的地方一扑,她的动作迅速,且没有一丝畏怯,易千城反射性地伸出手接住了她。
她的眼睛猝不及防对上他,里面的笑意和信任依赖清晰可见:谢谢夫君。
易千城恨不得掐死她,他意识到自己娶了个麻烦得不得了的女人。
他暗地里开始盘算,拿到颍东以后,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做掉她合适。
既然她不能安分地当个摆设的棋子,那就只好当个安分的死人。
连笙随易千城一起登上高台,十八梯的高台无比庄严。
她的手上被塞了三炷香,这是沙棘的祈福仪式,连笙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踏实了以后才踩上去。
易千城冷笑了一声,显然洞察了她检查危机的想法。
到了顶部的高台,连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模仿着易千城的动作,将三柱金色的香点燃。
高台上还站了一个穿着神官衣服的男人,他等连笙插好香以后,高声宣布道:请夫人摘下面纱,为沙棘祈福。
高台之下,无数双眼睛刷刷地落在连笙身上。
连笙看向易千城,他目光悠然,狭长的眼闪过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毫不掩饰的小气模样让连笙气闷不已。
她并不知道需要祈福,因此什么也没准备。
连笙在城民灼灼的目光下,依言摘下了面纱。
窃窃私语声消失不见,她仪态端庄地行了个礼,直起身子的时候,看见了易千城的目光,与百姓们一样,透着来不及掩盖的惊|艳。
连笙上次见他,来不及梳妆,只匆匆换上了嫁衣。
这次她被精心打扮过,她姿容卓绝,美得不可方物。
我原先不知沙棘城还有祈福的习俗,因此并没有准备好。
连笙诚恳地道,但是这不妨碍我为沙棘祈福,我希望沙棘的百姓和乐而居,永远不受战争的侵袭。
男儿个个有雄心,顶天立地保护好这座城池。
姑娘贤惠坚强,孩子和老人福泽深厚。
我愿沙棘富庶,夜不拾遗。
她看向易千城:愿我的夫君,永远受爱戴,我知道他爱这座城如生命,那这座城便也是我的生命,他爱百姓如子民,你们便也就是我的子民。
我没有出生在沙棘,却从此刻开始,愿意为沙棘死去。
我与夫君拜了天地,那便会与他、与这座城此生相依、不离不弃。
她声声如珠落玉盘,清脆而坚定,比起冗长的祈福,她更像是在高台之上立下誓言,将自己命运揉进一座陌生的城池。
她眼里的情绪热烈而诚恳,像一场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烫到人心尖瑟缩。
易千城触碰到这样的目光,移开了眼。
骗子,别相信她。
易千城告诉自己,她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但是这个骗子的胡言乱语竟然蛊惑了一城的人,他一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心口有种难言的情绪。
连笙的目光扫过台下,心里舒了一口气,不论什么时候,真诚些永远不会遭人唾弃。
她感受到高台下的一部分目光变得柔和不少,有些淡淡的惊喜。
好不容易祈福完成,终于到了他们拜天地的时候了。
其实拜天地不该在这里拜。
上拜天地,下拜父母,应该在府中拜才对。
可是历代城主死后,排位放在祠堂,如今易千城的父母便在这里。
下了高台,进了祠堂,连笙终于避开了百姓的目光。
易家祠堂肃穆萧索,连笙和易千城一身红衣,和这里的肃冷格格不入。
连笙提着裙摆,踏过了门口的火盆。
跪下。
易千城语调森冷,对连笙说。
跪下?连笙不明所以。
唱词官在旁边解释:沙棘城的规矩是,新夫人一步一跪,朝向列祖排位,三步一扣头。
还有这种规矩?连笙皱眉,她心里不太相信,从门口到祠堂弯弯绕绕至少要走两炷香的路,她这样过去,岂不是膝盖都要废掉。
还请夫人照做。
唱词官语调抑扬顿挫,在连笙听来饱含恶意。
一扇大门隔绝了外人窥伺的目光,却也让她没法查证奇怪规矩的真伪。
不想嫁就回颍东去。
易千城冷嗤一声,带着咄咄逼人和瞧不起的语气。
他摩挲了下腰间碧绿的城主玉佩,复杂的情绪统统收敛至眼底,然后他看见连笙跪了下去。
她的脸上没有露出屈辱的表情,相反,还显得有些淡漠的平静。
和刚刚如火的情绪比起来,她此时肃穆得像一块木头。
夫君的长辈,我确实该拜。
连笙的语调平平,眼中真诚热烈的情绪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按易千城的要求跪下去了,低头磕头。
她皮肤娇嫩,一磕就红了一片。
连笙如此乖顺,易千城心里却没想象中高兴。
他压下心中莫名愤怒的感觉,看着连笙一板一眼地磕头。
易千城觉得自己甚至有种把她拎起来吼的冲动,不是很能闹腾吗,不是很会说吗?这时候怎么不反驳了?她一遍又一遍跪下站起,脸上冷冰冰地,姿态却很恭敬。
易千城随着她的步伐走,沉默地看着她慢得可怕地前进。
连笙脑袋很疼,她甚至嗅到了铁锈味,她敢肯定额头出血了。
膝盖也疼,站起身的时候微微颤|抖。
但她知道,她一定得嫁给易千城。
那个可怕的噩梦还没有终止,她一闭眼仍能看到哥哥从马上摔下,城破万民哀嚎的场景。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少次,到了最后视线都有些模糊,终于到了祠堂。
连笙压下心里杂乱委屈愤怒的情绪,脸上的冰冷在看到满满一屋子的牌位时愣住。
她弯下腰,冲着牌位鞠了个躬,心里默念了一声对不起。
毕竟沙棘当年的惨状,连家怎么都不能说毫无责任。
行了。
易千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连笙辨不出他的情绪。
唱词官舌|头有一瞬间打结,易千城的眼神冷冷扫过去的一瞬间,他忙道:一拜天地。
连笙一一照做,直到他语调上扬地喊出夫妻对拜。
连笙身子有一刻的停顿,才慢慢弯下腰。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不爱她,甚至憎恶她。
可是她却不得不将一生系与这座城了。
不是没有遗憾和怅惘,可是以后她会努力改变现状。
易千城感受连笙那一瞬的停顿,脸上原本和缓下来的情绪变得有些阴冷。
他看着她额头上红肿带血的痕迹,心里烦躁得不像话。
这么不愿意嫁给他,那就不该说那些虚假恶心的谎言。
他有些恼怒地想,什么此生相依,什么不离不弃,全都见鬼去吧。
拜完堂连笙如释重负。
她脑袋一跳一跳地疼,再折腾下去就撑不住了,抬眸她看见了易千城阴冷的模样,她也懒得揣摩了。
反正神经病的心思她不懂。
可是接下来的洞房也是个大难题,连笙苦着脸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地看到明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