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道别来得猝不及防。
还有一个半小时,陆执道:我先带你去吃饭好不好?吃完再回去。
宁蓁摇摇头: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吃。
他拿她没办法,只能妥协:那我送你。
陆家老爷子陆启华现在不许陆执开车,专门给他配了司机。
两人坐在后座,相对无言。
她的情绪从来都不擅长掩盖。
陆执突然握住她的手:我让你难过了吗?灯光昏暗的车里,少年眼睛是干净的纯黑色。
她轻轻点头:嗯。
实诚得不得了。
陆执反而笑了:我的错。
他甚至还没问她为什么难过,就先承认了错误。
那你先打我几下消消气?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
她感受到他的心跳,有力而沉稳。
宁蓁抽出自己的手,在他变暗的目光中,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那条吊坠:秋灵说,这是你的东西。
她放在他的掌心。
陆执看着那条吊坠,眸光冷了一瞬。
他把吊坠放在一边,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唉,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我帮你报仇行不行?她朝后退了退,控制不住有点委屈难过。
她知道自己也有不好,别人重活一世不会这么懦弱的,她重生伊始,就只有三个目标——试着重新去跳舞,不再排斥徐倩和唐琢,远离陆执。
可是第三个目标最后变成了,保护陆执。
很多事情下决心简单,但她上辈子本来就活得单纯,不会半点手段。
她和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从小到大都是平静地生活。
哪怕想做改变,也只是朝着他靠近,不再把他推开。
然而面对陆家的人,面对秋灵,她还是显得渺小脆弱。
陆执什么都不肯和她说,他会哄她,会无条件承认错误,可是她如果要和他在一起,这些远远不够。
她千里迢迢怀着羞涩来看他,想亲口给他说一声新年快乐。
她对他无条件信任,他却收了吊坠,仍是什么都不肯说。
宁蓁不说话,她看向车窗外,灯光闪烁,世界在她眼底倒退。
有那么一刻,她突然很想念上辈子的陆执。
和她经历过一切的陆执。
孩子气十足的陆执,最后却失去了她的陆执。
他舍不得她难过的。
她总是躲,上辈子的陆执就总是强势地逼近,同样也是,想把全世界都给她。
她什么都不必说,那个陆执就恨不得把自己剖给她看。
她知道这样子不对,可是命运多不公平啊。
她已经轮回了一辈子,但是前世的陆执,在孤独中老去,这一世的陆执,不是和她经历一切的那个人。
有那么一秒钟,她特别自私地想,要是陆执也记起来就好了。
但是下一刻她却无比害怕这个想法。
因为人只有死去,才会重生。
她要他好好活着。
身边的少年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声音微颤:你在想谁?他竟然看出来了……少年眼里如墨般沉,似死死压抑着惊涛骇浪。
他那只手不敢用力,甚至有些颤抖:我让你难过了,是我的错,你告诉我要怎么做?他似乎怕她说出不好的话,自己乱七八糟解释:那个吊坠上的人,不是秋灵,是我妈。
陆明江那么喜欢秋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秋灵几乎和我妈长得一模一样。
宁蓁惊讶地看着他。
陆执看着她的眼睛:你别这样对我。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厌弃我。
车内一瞬间的安静,车身猛然震动了一下。
陆执收回手,眼神微冷地看向司机。
司机在听他们说话,也惊讶地不得了,这算是豪门隐私了吧?陆执身上森寒的气息司机自然感觉到了,忙道歉:对不起陆总,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陆执抿唇,握住宁蓁的手:我下车再给你解释好不好?宁蓁自然不会无理取闹,她点了点头。
这事透着几分荒诞。
如果说长得有几分像还好,但照片上的人几乎和秋灵一模一样,也难怪她会将人认错。
在接近机场的时候,陆执喊了停车。
我们走过去。
宁蓁跟着他下车。
这时候七点半了,没了车里的暖气,外面的森寒扑面而来。
他将她的小手拢在掌心:会冷吗?不冷。
冬夜,路上偶有几辆车。
她听见少年清冽的声音: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秋灵。
我很小就有那条吊坠,当时的惊讶不比你小。
我没见过我妈,但我知道,我妈年轻时候就长那个样子。
我之前和你说过,因为难产,我妈死了。
所以陆明江不喜欢我。
秋灵出现以后,陆明江很喜欢她,要不是我爷爷压着,她早嫁给我爸了。
她静静听着。
但我不喜欢秋灵。
他冷冷地勾了勾唇,长得再像我妈也没用。
他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已经不能用不喜欢来形容,甚至可以说是恶心,非常恶心。
我和陆明江的关系,形如陌生人,他不管我,我也不会去干涉他的生活。
直到……秋灵流产,我和陆明江闹崩,自己去了a市读书。
你……她……为什么会流产?她轻声问。
二楼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他声音透着淡淡的冷漠,她追上来……抱住我,我推开她,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血顷刻在她身下蔓延。
其实陆执没有解释过多,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秋灵怀了孩子。
秋灵自己没有站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彼时陆执十六岁,冷心冷情,眼底是冰封十里的冷漠。
她把他恶心惨了,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滚了下去。
他知道她居心叵测,但没有想到她怀了孩子。
短短几梯,原本只会让她疼一下,没想到却是一条生命。
别说他们不知道,连秋灵自己也不知道怀了孕。
宁蓁慢慢睁大了眼睛。
秋灵她……陆执沉默片刻: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他握住她的手轻颤,我怕你觉得我冷漠又恶心。
他抱住她:宁蓁,你别讨厌我,嗯?他嗓音艰涩,也别喜欢上别人。
在车里有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似乎抓不住她,她眼里的伤感和深情,仿佛都给了另一个人。
那他算什么……他怎么办呢?她眼眶湿润。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陆执的惶恐。
你别怕陆执,你别害怕……她环住他。
他也是他啊……会在全校面前故意打球耍帅给她看,会明明很烦躁还看书到深夜,会为她点亮满江的灯,会在她身前挡住破碎的酒瓶。
让她心动的,也是他啊。
是我不好……她轻轻开口,我也让你难过了。
我对你不公平,明明你已经,在很努力地成长了。
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却在自己惶恐无助的时候,期待它的发生。
头顶偶尔传来几声飞机飞行的轰鸣声。
如梦初醒,她得走了。
宁蓁咬唇,好像这次来b市,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原本是想让他开心。
可是陆执难过了。
这样闷闷不乐的情况的一直维持到登机之前。
甜美的女声催促登机好几遍。
她很快就得过安检。
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时间点,机场的人很多,但是回a市的人不多,她前面的队伍冷冷清清,很快就轮到她过安检。
陆执远远的,凝望着她。
目光深邃,隐隐低落。
快一点啊,站着不动做什么?后面的人催促,宁蓁才回过神,原来该她了。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大脑混沌,兴奋得似乎快停止思考。
她开口道:对不起,我先不安检了,您让一让。
逆行着人流,她跑得气喘吁吁。
曾经她觉得陆执是世间最不羁自由的风,她随着人群茫然而规规矩矩地走。
如今她逆着人群,一路小声说着抱歉,跑到他身边。
宁蓁喘着气,突然笑了:陆执!机场特别吵,少年的目光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言。
这一刻似乎无所畏惧。
我从来没有哄过你。
她说,我也不会哄人,你教教我,要怎么哄你吧。
一句话说完,她脸颊绯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哪怕是上辈子,她也没有这么奔放的举动,主动求教该怎么哄一个人。
少年眼中似有碎光炸裂开来,一瞬间漾出清浅的笑意。
他垂眸看她:宁蓁。
嗯。
他弯了弯唇:你这样,我会忍不住得寸进尺的。
……其实你对我笑一笑,我的心都被你甜化了。
你永远不必哄,但凡你还在,我就满足这世间的一切东西。
少女有几分忸怩地开口:陆执,我以后……跳舞给你看吧。
她觉得,虽然他没有说过,但他挺喜欢那个样子的她。
她不会别的,只能那样哄哄他了。
他低笑:好。
那我们说好了,你回来高考,高考完了,我跳舞给你看。
她鼓起勇气说完,其实对一个男人说跳舞给他看……是件让人无比羞涩的事。
她一辈子的勇气,似乎都献给他了。
陆执说:你这个样子……我想跟着你会a市算了。
她学着他爷爷那样的语气,老气横秋,难得和他开玩笑:陆总,陆家交给你了,以后要有点担当啊。
少年勾了勾唇,拉起她的左手,在她无名指上落下一吻。
陆总说,他这辈子,输给你了。
——回到a市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快,转眼假期最后几天过去,终于迎来了最后一个学期。
教室前排的日历哗啦啦地翻,紧张感倍增。
一个短短的假期过去,童佳沉静了很多。
有一天她突然给宁蓁说:蓁蓁,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
宁蓁在算题,寒冷的冬天还没有过去,她露在外面的手指冻得有几分僵硬。
闻言停下笔,静静地看着童佳。
她说:我憋得可难受了,所以想告诉你。
你刚转学来的时候,有一次季菲过生日,当时我也参加了。
高二的时候,我玩得比较开你知道吧。
童佳声音低落:那天晚上在ktv,啤酒瓶子老是转向我。
我选了大冒险,他们让我挑一个人拥抱。
当时在座的都是大佬,我脸上在笑,心中很尴尬。
我性格虽然外向,可是不喜欢那样的游戏。
后来……陈东树就说,他可以给我抱一下。
我长那么大,第一次抱一个陌生人。
我当时,心跳很快,他身上的味道出乎意料很好闻。
我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尴尬了。
后来他总是以玩闹的姿态出现在我生活中,虽然我以前对他们这样的人存有一定偏见,但是有时候生活真的尴尬得可笑。
我……其实挺喜欢他的。
宁蓁静静听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原来……上一辈子的童佳,也有过这样的情愫吧?所以她高考发挥严重失常。
三中年级前一百名的成绩,怎么都不可能去了二本学校的。
平安夜那天,我其实,只包了两个苹果,一个给了你,另一个……没能送出去。
童佳眨了眨眼睛,怕自己哭出来,我那天,没能帮你把苹果送到,因为我看见,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抱着他的腰撒娇。
我从来没见过陈东树那么正经温柔的样子,人和人之间,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我再也没有勇气上前去了。
生平第一回悄悄喜欢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发芽,就突然失恋了。
她连难过都不知道对着谁难过。
佳佳。
宁蓁抱住她,轻拍她的背,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哭完以后,你就忘了他,好好生活。
你还是向日葵一样的姑娘,这一回只要你想开了,命运就会截然不同。
你不会高考失利,你也能去完成你的梦想,我记得呢,你要去当个很自由快乐的记者。
于是那一天,整个一班都惊讶地看着,平时班上最没心没肺的童佳,趴在桌子上,哭得撕心裂肺。
整个青春,总有难以顺遂的事情。
但是哭完了,会更努力地向上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