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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国安动荡篇 · 真相大白

2025-04-03 14:50:43

军委医院,地下四层。

病房里灯火通明,各种昂贵先进的医疗仪器环绕病床,而所有数据都显示出病榻上那个人的生命迹象已经非常的垂危了。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双眼紧闭,眼袋明显,整张脸如干枯的树皮般挂下来,看上去甚至有一点可怕。

如果把他头发染黑,穿上正装,再打扮精神一点的话,全国应该有很多人都能认出这张经常出现在新闻联播上的面孔;然而现在形如枯槁的躺在病床上,也不过是个可悲的将死之人罢了。

于靖忠面色阴沉的站在病床边,一个主治大夫模样的人走过来,摘下口罩对他摇了摇头。

情况非常不乐观。

刚才从楼上ICU紧急撤离时,动作太快了,对病况造成了很大的危害……于靖忠不由咬牙切齿:不是说凤四去地狱道找魔尊梵罗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还直接就找到了ICU监护室?!主治大夫不敢答言,只听病房角落里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那是周晖设下的障眼法,央金副组长。

凤四组长自从因孔雀明王摩诃之事和我们魔尊殿下反目之后,就一直没有踏足过 ‘四恶道’……周晖放出凤四组长离开的消息,只是为了转移你们的注意力罢了。

于靖忠回过头,只见角落里站着四个异常瘦长的人影,从头到脚裹在厚厚的灰袍里,连脸都隐藏在巨大的兜帽中,只能看到每个人都提着一只足有灯笼大的纯金铃铛,袍袖下露出的手都呈现出一种皱巴巴的灰白色质地。

为首那个说话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道:魔尊殿下得知这个消息后也非常惊奇,但搜查过九天十地四恶道后,并没有发现凤凰出现的痕迹……真可惜,我们魔尊大人一直很想正经的迎娶凤四组长呢。

央金平措嘴角干巴巴的抽了一下,隔着人皮面具出现在于靖忠的脸上,看上去颇为怪异。

第五组挡不住凤四。

你们好不容易制服神完天司,把他做成傀儡,但现在连这张王牌都赔进去了……都说凤四组长是个养了几百年都没缓过来的重伤患,现在看来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办?灰衣人淡淡道:不用着急——话音刚落,突然病床上那个老人爆发出一阵哮喘,身体几乎弓了起来,在呼吸面罩下喷出大口大口的血。

病房里顿时兵荒马乱,主任医师带着几个人冲上去抢救,所有仪器同时打亮,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佛血!把佛血拿来!主任嘶声尖叫,随即从狂奔而来的医生手上夺过血袋,将里面混杂着一丝丝金色的血液抽取,注射,几秒钟后全部进入老者的颈动脉。

老人又剧烈的喘息了一会,但幅度已经明显减轻了。

片刻后他慢慢安静下来,生命指数恢复到一定程度,仪器停止了尖鸣。

这,这是最后一份佛血了,主任医师擦了把汗,绝望道:有一半佛血被你们拿去楼上对付凤四组长了,现在这点分量不够,远远不够……央金平措咬牙道:不是说于靖忠那个小情人从日本带来的东西也是圣物吗?有没有续命的功效?!灰衣人刚想说什么,突然病房门被敲了两下,随即打开了。

一个手下疾步走进,俯在央金平措耳边轻声道:副组长,不好了,凤四组长出手夺了所有人的一魂二魄,第五组全军覆灭……央金平措面色剧变:你说什么?!病房里一片静寂,空气紧张得几乎要崩裂开来。

就在这窒息般的气氛里,突然只听灰衣人冷笑一声:没有关系,凤凰明王交给我们。

四个灰衣人同时转身走向门口,灯光下可以看见,他们的身躯都散发出极其不易察觉的气体,看上去就像笼罩在淡淡的黑色烟雾里一样。

随着他们走过,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潮湿的漆黑脚印,然而暴露在空气中很快就变干,只剩下一层沙砾般薄薄的灰色颗粒。

——你们有多少把握?央金平措在身后扬声道。

只是一具强弩之末的人身而已,没有任何可怕的……灰衣人头都不回,很快隐没在了昏暗的医院地下室走廊尽头,……就算把凤凰明王进献给魔尊大人,应该也没什么难度吧。

·随着灰衣人离开,病房里弥漫不去的腐朽气息仿佛也被空气冲散了不少。

央金平措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看难掩忧虑的医生和病床上行将就木的老者,医疗仪器滴滴的声音似乎让他特别的烦躁。

他习惯性想摸烟,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回过头,对手下吩咐:把颜兰玉带来。

手下点头领命而去,过了一会从门外推进来一架轮椅。

人事不省的颜兰玉被放置在轮椅上,头歪着,发梢垂落在眼梢边,脸色看上去有种透明的白。

央金平措冷冷的看着,说:把他弄醒。

手下一手按在颜兰玉头上某个穴道的位置,下死力一捏。

然而这平时连死人都能痛醒的手段这次却没有用,手下又更狠的按了两三次,颜兰玉终于抽搐了一下,缓慢的睁开眼睛。

央金平措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醒了?……颜兰玉靠在椅背上,因为剧痛不断倒气,半晌才把血沫从气管里咳出来,勉强恢复了呼吸。

……你……你是谁?他断断续续问。

我是于靖忠啊,央金平措笑了笑,问:怎么这么问?你不是……你是谁?于靖忠在哪里?央金平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盯着颜兰玉憔悴的脸,半晌问:所有人都没认出来,连周晖都只是疑惑而已,只有你第一眼见到我就不对劲。

我是怎么暴露的?还是说,真是睡过的感情就不一样,是不是正牌货你一眼就能认出来?颜兰玉干裂失血的唇角勾了勾,那笑容中竟然透出一丝狡黠:没有,没有睡过。

他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别拿我来侮辱于靖忠。

央金平措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犯在了哪里。

他忍不住重重捶了下墙面——那确实是唯一的一个,然而又非常致命的错误。

原来如此,于靖忠那家伙……他咬牙切齿道,眼角突然瞥见少年脸上微微有点自得的笑容。

这个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少年,被拘禁折磨了这么多天后,竟然还保持着这种心气,还能在针锋相对中占据这样的上风,说明他现在真的已经无所畏惧了,他什么都不怕。

——颜兰玉这样的人,当他视死如归的时候,是真的没有弱点的。

央金平措知道情况不能这样下去,他必须把主动权拿回来。

来做个交易吧,他吸了口气,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表现出一副于靖忠和你可以旧梦重温的样子吗?……因为于靖忠是这么表现的,他不待颜兰玉回答,便继续道:因为他的表现让很多人觉得,你们之间确实是有一些往事的——当年于靖忠潜入日本密宗门执行任务失败,和同伴一起被生擒,是你偷偷把他放走才救了他们的命。

如果我们高层掌握的情报没错的话,你从小在密宗门长大,是掌门的小姓对吧?你这样的人肯冒着生命危险放他走,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于靖忠不想出个理由来的话,根本没办法解释这件事情。

颜兰玉闭上眼睛,那是根本不想再听下去的意思,但央金没有住口,声音冷静得甚至有点残忍:其实于靖忠应该可以想出其他的借口,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个。

按理说这个理由并不能让他很有面子,所以我想,这个理由应该是他潜意识的反应才对,也许他本心里确实是这么希望的也说不定……少年动了一下,偏过头去。

泪水一点点渗出他紧闭的眼睫,顺着苍白憔悴的脸颊,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来做个交易吧,我要求得不多。

你年纪还这么小,最后的一件事情,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央金平措向后指指病床,说:这个人是我们的头,我们现在要不惜一切代价维持他的生命,确保我们这个派系的权力能完整的过渡下去。

相田义说你是日本阴阳道最有天赋的新生代之一,你能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吗?如果你能做点什么的话,我就让你最后再见于靖忠一面……是的,他还没有死。

颜兰玉身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灯光下他眼皮很薄,尾梢微微上挑,显出一个非常柔和的弧度,泪水犹如水墨画中晕染出来的一抹胭红。

央金平措盯着他看得有点入神,内心竟然刹那间掠过微许的不忍,但紧接着又转念一想,不管是谁来扼杀这样的一个生命,都会非常难以下手的吧。

……他的魂魄已经散了……颜兰玉轻轻的道,没有办法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央金平措皱眉问: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你佩戴的那个碎片——那个只能驱邪降魔,不能存亡断续,何况只是一枚碎片。

要救活他的命,除非有凤凰在正神之位上流下的泪,或佛在莲海仁心下流出的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颜兰玉说完又开始咳嗽,这回比刚才还重,咳得几乎整个身体都弯了下去,鼻腔和喉咙不断溅出鲜红的血,手掌上全都是星星点点的血沫。

央金平措扳住他的肩一看,知道是真的不行了,这个少年已经到了最后油尽灯枯的时候。

央金平措有点迟疑,但片刻后还是招手叫来手下,沉声道:……把他送到监守室去,让他最后看于靖忠一眼。

手下点点头,问:那您呢?央金平措略一沉吟,自言自语道:莲海仁心……心甘情愿下流出的血。

把我柜子里的另一张人皮面具拿来,他突然道:就是最近新作的——凤四组长人身形态的那一张。

手下点头答了声是,推着颜兰玉的轮椅走出门。

·病房外的走廊十分昏暗,可能是尽量不想引人注目的原因,很多角落都是没开灯的。

地下四层温度非常的低,颜兰玉浑浑噩噩打了个哆嗦,手下看到了颇有点不忍,想了想脱下外套给他披上。

你生得这么好看,如果愿意的话一定能过得很好,干嘛想不开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呢?把小命都要作没了吧。

手下嘀咕一句,摇摇头叹了口气,停在走廊尽头一扇铁门面前:到了。

那本来是通向配电房的一个过道,被铁栅栏整个封住了,栅栏里一片黑暗几乎看不清东西,到处都弥漫着灰尘的气味。

颜兰玉掐着掌心强迫自己清醒起来,紧紧盯着那个背对自己按密码锁的手下,甚至连他最细微的手肘动作都没放过;片刻密码输入确认,铁门咔哒一开。

手下转身把颜兰玉推进监守室,说:喏,在这。

——只见靠墙的位置,一个人半躺半坐在地上,虽然黑暗中看不清脸,但颜兰玉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的身影。

他泪水哗的就落了下来,但一点声音也没有,喉咙里仿佛堵了什么酸涩的硬块,连抽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手下似乎很感慨,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摇头道:不好意思于副,我们也只是听命办事,那个……你们慢慢聊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转身退出监守室,关上铁门,密码锁咔哒一声就落了锁。

地上的于靖忠动了动,直到那个手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小兄弟,是我对不起你……颜兰玉等这一句话已经等了很久。

从两年前他还在日本的时候,趁着雪夜偷偷放走这个一面之缘的异国特工,到两年间守着他虚无缥缈的诺言不断打磨自己最细微最脆弱的希望,然后又不断重复希望到失望的循环,最终在黑暗不见天日的日日夜夜里完全消磨掉了所有信念……他一直在等这句话,他短短十几年的生命里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不愿放弃的等待,就是这句话。

然而真的听到这句话后,他反而没有激动失态,也没有滂沱泪下,甚至没有那种反反复复了几百上千遍的刺痛和酸涩难言。

颜兰玉深深地、彻底的吸了口气,感到空气在肺部激起剧痛,以至于声音都非常的嘶哑:没有……没有关系。

于靖忠挪近了点,颜兰玉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他全身上下都是血,但大多数已经干涸了,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于靖忠察觉到他的目光,但没有对自己的伤多解释,伸手摸了下颜兰玉的脉搏和耳后温,说:你必须立刻得到治疗,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他们也想杀掉你?颜兰玉没有回答。

听着,于靖忠说,我有一些信息告诉你,这是他们拷问了我很久的东西,你听完以后回去可以一点点告诉他们,自己掌握好分寸,一定要拖到周晖发现所有事情以后赶来救你。

周晖是我们特别处下设六个小组的第一组指挥官,你只要遇到他就一定能活下去,告诉他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指令,一定要让你活下去……没有用的……颜兰玉轻轻说,不要费劲了,没有用的。

于靖忠一把抓住他轮椅的扶手,好像还要说什么,但被颜兰玉轻微而不容拒绝的声音打断了:我是阴阳师,我自己知道……不要费劲了,别让我说太多话。

你先把事情的原因告诉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为什么他们要假扮成你?他们僵持了几秒,于靖忠长长吐出一口气,颓然道:……军委派系中,跟我们互相敌对的一个势力,他们的一个大佬快死了。

颜兰玉静静的听着。

但对方势力没有准备好交接,一旦位高权重的大佬去世,他们的整个体系都有崩盘的危险。

为了延续那位的生命,他们必须用到我们特别处的资源,因此我就成了他们的拦路虎。

一个月前我得知你来到H市,就想趁这个机会把你接过来,为此暗中派出了周晖;谁知对方利用周晖不在北京的时机趁虚而入,联合所谓‘四恶道’中魔尊的势力,制服了不愿被他们摆布的第五组长神完天司,煽动副组长央金平措带动整组叛变,并且假扮成我,把我扣在了这里。

于靖忠没有浪费时间解释为什么一个副组长能带动整个组所有人叛变,而组长本人却没有任何号召力。

他们一直没有杀我,是因为我还知道很多他们想要的情报,没有这些情报的话,央金平措无法一直顶替我而完全不露馅。

他顿了顿,道:——不过一旦对方的计划成功,那位大佬重新活过来的话,我们特别处会被打压得一塌糊涂,六个组全部土崩瓦解,到时候随便什么时候杀我也都无所谓了,因为再也不会有人怀疑央金平措是假冒者了。

于靖忠叹了口气说:所以我活下去的希望实在很渺茫,主要就看时间上能拖到什么时候……我本来是想咬死了拖一阵的,不过现在见到你,也无所谓了。

老天还算对我不薄,临死前给了我最后一个机会。

颜兰玉喘息着,微微笑了一下。

我反而觉得是老天待我不薄……他轻轻的道,我现在觉得,还是很值得的。

他抓住轮椅扶手,一点点缓慢而艰难的站了起来。

落地的瞬间他踉跄了一下,于靖忠扑过来扶住他,奇道:你要干什么?!……颜兰玉摆手示意他不要问,然后挣脱了搀扶,蹒跚的走到铁门边。

他连站着都已经很勉强了,从侧面看,本来就秀美如少女般的侧颊更加瘦得可怜。

但那单薄的身躯里,又蕴藏着一股可怕的、孤注一掷的勇气,化作强硬到极点的力量支撑着他的脊椎,支撑他站住了,不倒下。

他盯住铁栅栏,咽了口带着腥甜的唾沫,下一秒伸手扭脱了自己的肩关节,整个人凭空缩小,半边身体像蛇一样滑过了相隔不过数寸的铁杠缝隙!于靖忠愕然道:——缩骨?!颜兰玉胸腔卡在铁栅栏中间,极度痛苦的吸了口气——有那么几秒钟他简直没法承受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但紧接着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扶到同边肩膀上,喀拉!一声脆响也扭脱了,在骨骼可怕的碰撞和摩擦声中,一点点从铁门中硬挤了出去!扑通一声颜兰玉摔倒在地,于靖忠扑上来死死抓住铁门,用力之大甚至连手指都在剧烈的痉挛。

颜兰玉喘了一会,示意于靖忠不要发声,然后摇摇晃晃爬起来,咬牙把肩膀在墙上一撞,咔擦一声扭正。

看得出他已经很习惯这种脱臼又接上的过程了,咬牙把手肘抬起来活动了几下,感觉手指慢慢恢复了知觉,便走到密码锁那边一个个输入密码,几秒钟后咔哒一声铁门打开。

于靖忠一个箭步冲出去,把正顺着墙往下摔的颜兰玉抱住,颤抖着慢慢跪坐到地面上。

他感到自己眼眶很热,甚至连呼吸都带着炙热酸涩的气息;而怀中的身躯又非常非常冷,骨头硬硬的硌着手,似乎有无穷的寒意正从骨髓中透出来,迅速吞噬着少年最后一点可怜的生命。

不……不疼,颜兰玉迷迷糊糊说,别……别哭,别哭……他似乎想伸出手,但很快垂落了下去,被于靖忠用力抓在掌心里。

这个在谍海中沉浮了十几年的资深特工全身发着抖,把脸紧紧贴在少年颈侧,脑海中一片绝望的空白。

颜兰玉的意识已经很昏沉了。

他只感觉到冷,仿佛整个身体都残缺不全透着寒风的那种冷。

他想请求于靖忠再把自己抱紧一点,但其实现在就算紧贴到融入骨血,他也感觉不到了。

快……走……他目光涣散而断断续续的道。

快……你……快走……于靖忠剧烈喘息着,抬起头,看看幽深僻静的地下走廊。

片刻后他咬牙起身,把少年扛在肩上,摇摇晃晃的迈步向前走去。

第23章 周晖呼吸加重,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为魔物,第一次看见凤凰明王的情景同一栋住院大楼,ICU监护层。

楚河用长弓支撑身体,重重坐在地上,用手在腰上抹了一下。

腰封本来就紧,浸透了血更触目惊心,金色的凤凰纹在血迹中格外醒目。

他提起气来喘了几口,感觉被降魔杵击中的地方一阵剧痛,肯定是内脏受损了。

第五组所有人被夺了一魂二魄,就像植物人一样躺倒在整层楼的各个角落里。

神完天司奄奄一息的趴在边上人事不省,楚河花五秒钟时间祈祷他没死,然后一把拔出钉在他腹腔里的纯青色长箭,箭头上立刻淋漓带起一泼血。

这种长箭的材质是凤凰骨,一共十二支,真正从凤凰原身上抽出的十二根骨头。

早年神魔混战的时候被周晖连续斩断了十一支,最后一支没脱弦就被他当空而来一把握住了,才得以保留到今天。

后来楚河也考虑过重炼纯青箭,但再也无法承受抽骨拔筋的痛苦,就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后来被周晖得知,这人为了讨他欢心,就去猎杀了血海中几只顶级的大魔,抽出十一根骨头来送给了他。

严格来说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用送这个字的阶段,硬要说的话,用献比较合适。

楚河用这十一根魔骨重铸了纯青箭,虽然硬度还是和凤凰骨有很大差别,也没有净化和镇定魂魄的法力,但也一直用到了今天。

现在想想,从使用魔骨当兵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偏离天道的制约了。

然而那个时候,为什么他还是接受了周晖的礼物呢?因为那个男人捧着魔骨踉踉跄跄走来的样子比较惨?还是因为他当献宝一样的表情太傻叉?楚河吐出一口气,将长箭钉在地上站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外传来一声轻轻的铃响。

楚河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铃响如淙淙流水,在风声中跳跃而来。

那声音让人非常的舒服,就像风铃在草地上歌唱,鸟儿在阳光下飞舞,心脏都被愉悦和放松塞满了。

他想回头查看,但全身上下连骨头都舒服得发酥,情不自禁跪坐了下去。

紧接着,阳光隐去,乌云飘来,闪电划破天际,大雨倾盆而下。

铃声裹挟着冰冷的水鞭和狂风席卷而来,楚河痛苦的撑着地想站起身,却被一重又一重的压力硬生生逼了回去,恍惚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被暴雨无穷无尽的抽打,溅起满身淋漓的鲜血。

楚河大口喘息,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幻境!金铃幻境!楚河抓起刚才从神完天司身上拔下来的纯青色凤凰骨箭,咬牙往自己掌心一扎。

这一下掌心顿时被洞穿,剧痛中神智一清,幻境如退潮般层层落下,恢复了ICU大厅满地狼藉的景象。

他猛然回头一看,只见果然身后站着四个灰色人影!他在魔尊身边见过这些人,不用看就能认出他们是谁,也立刻知道神完天司为什么如此彻底被做成了傀儡——那是四魔老,每一个都是传说中阿修罗王级别的人物,手中金铃创造天魔幻象,能让神佛都迷失在铃声里!神完天司遇上他们,必定是经过了一番血战,但很快力竭被擒,整个过程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不是被凤凰骨刺穿,可能他不是在傀儡状态战死就是精神崩溃而死,最好的结局也是在幻象中迷失一辈子,周晖只能把他关进精神病院。

楚河简直恼怒至极,猛然发力就往后退。

然而对方动作比他快,四个人同时掷出足有灯笼大的沉重金铃,半空中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化作铺天盖地的巨网将他当头盖住!你们——请跟我们走,凤凰明王殿下。

为首那个魔老沉声道:我们会把您带回地狱道,我们掺合人界的事情,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楚河猛然撞地,金网整个盖在他身上,随即化作无形勒进了他的身体。

灰衣人也知道他已经被神完天司拖成了强弩之末,基本丧失了战斗力,因此根本没有任何忌惮,两个人走过来就往他手腕上按去。

魔尊大人在血海等您……楚河一手一个反抓住他们,踉跄起身暴退,厉声道:梵罗要见我,就让他自己来!你们几个算什么东西?!说着他向虚空中伸出手,远处倒在碎石中的长枪凌空飞来,被他一把抓在手里,瞬间反手把两个灰衣人扫飞了出去!阿修罗王级别在四恶道中的地位极高,而且是四个在一块,大概从没听过算什么东西这样的话。

没倒下的两个人顿时就扑上来,阴森森道:明王殿下,魔尊是想让您活着回去,但没有说一定要完好无缺的活着——您真身还在的时候确实值得忌惮,但现在还硬气得起来吗?楚河耳朵里都在流血,其实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但紧接着,灰衣人的下一个动作就是伸出手,凌空狠抓——跟这个动作相对应的是,之前深深陷进他身体里的金网骤然抽紧!楚河发出一声连自己都听不见的痛呼,剧痛简直能让人发狂,瞬间他抓起长枪极度暴烈的劈了出去,只一下就把离他最近的那个灰衣人从肩膀到上臂整个砍了下来!——铃铛从体内深处响起,爆开的血雾中,楚河的神智突然一恍。

他似乎突然从现实移到了幻境中,眼前不再是满地狼藉的医院大楼,也不是恶狠狠扑上来的灰衣阿修罗。

甚至他都不感到痛,长枪劈下时爆出的鲜血,就像画布上诡异的红墨一样,成团成团的褪去,露出漫山遍野微渺的白光。

——我是死了吗?楚河站在空地上,抬起头,只见苍茫而悠远的长风从天际呼啸而过。

明王殿下,身后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您在这里做什么呢?楚河回过头,目光还非常的涣散,片刻后才缓缓地聚焦起来,认出自己身后是三十三重天高耸入云金碧辉煌的佛堂,佛堂台阶上站着个眉目清楚的小沙弥,正恭恭敬敬的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问:周晖呢?什么周晖?小沙弥奇怪的看着他,说:殿下您刚才从佛堂跪经出来,在这里就站住了。

是您有所顿悟吗?……没……没有,楚河茫然摇头道:没有。

他又回过头,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恍惚觉得刚才在面对一个非常紧急的情况,但只要一想脑子就开始晕眩。

这个时候突然佛堂后殿响起一阵兽吼,因为距离的原因听不真切,但隐约非常的凄厉尖锐。

大概连续嚎叫了几十秒才猛然听见咚!一声金属撞击巨响,脚下地面震了几下,停住了。

……后面是什么声音?小沙弥似乎更奇怪了:您不知道吗,明王殿下?佛祖下血海讲法普渡众生,众魔都对莲座俯首,唯独有一只低级魔物不肯伏跪。

因它不敬佛祖的缘故,眼下被擒获至三十三重天,准备取其心炼其骨,震慑魔道众生呢。

小沙弥又一笑,道:这魔物桀骜不驯,被刀斧加身受尽刑罚,都不肯皈依天道,这两日还在垂死挣扎呢。

佛祖将它镇在金刚钟内,您刚才听到的,或许就是它拼命撞击钟罩的声音吧。

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响起,整个佛堂都在震动中发出轻微的嗡鸣。

凤凰明王皱起眉,问:是什么样的魔物?小沙弥垂下头,似乎有一点畏惧:我……我不知道。

下一秒他感觉到轻风中衣袂拂起,抬头只见凤凰明王擦肩而过,向后殿走去。

他长发束起垂落在雪白袈裟上,走路时袍袖中似乎氤氲着莲花暗香。

他的身形单薄而修长,走路时影子倒映在佛堂一块块金砖上,只看一眼便令人心荡神驰。

小沙弥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佛堂后殿香烟缭绕,正中扣着一只巨大的金刚钟,震动和吼叫便从钟后传出来。

这只钟,每隔四个时辰便会敲响九十九次,每一次都如九天十地神灵降怒,浩瀚不绝的震响会将钟内的一切事物化作齑粉。

自古以来凡是犯了大罪的僧人,都会被镇压在金刚钟下,然后大钟一敲响,僧人哪怕有金刚不坏之身,都会困在里面筋骨寸断,活活震死。

凤凰明王掀开钟罩。

金刚钟下还有一层铁栏,如巨笼般倒扣在地,笼子里趴伏着一头九尺余高的怪物。

它的样子似狮又似虎,身上多处溃烂,四爪因为挣扎而露出了森森白骨,鬃毛上满是腐臭的血肉。

大概因为强忍痛苦时撕咬自己的缘故,它的獠牙上全是发黑的凝固碎肉,看上去既狰狞又狼狈;唯独一双绿色的兽瞳阴森无比,盯着凤凰明王,发出不甘心的低吼。

凤凰明王盯着它,问:你为什么不跪?魔物发出愤怒的嘶吼,扑上来重重撞到铁笼!那一刻它獠牙离凤凰纤长的眼睫不过数寸,然而凤凰明王一步未退,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跪?魔物死死盯着他,呼气半晌,终于发出了嘶哑粗粝的声音:……为什么要跪你?凤凰说:我不需要。

血海中面对佛祖的时候为什么不跪?一人一兽隔着铁笼对视,半晌魔物终于缓缓退后,血肉模糊的后腿半蹲半坐在地上,高傲道:我又不信天道,为什么要跪!你不信的话就要死了,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这样也不信?魔物说:不信。

凤凰明王静静的盯着它,半晌突然一伸手,巨笼瓦解坍塌。

魔物倏然起身,难以置信的走了两步,但在铁笼边缘又突然站住,似乎在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在它疑惑警惕的目光中凤凰明王却没有多解释,转身就向后殿外走去,说:你走吧。

……为什么?魔物忍不住厉声喝问:为什么放我走?凤凰明王头也不回,走出后殿,雪白衣袍迤逦而下,每一步都仿佛盛开了无边莲华。

在他身前的九重玉阶向下望不到头,更远的地方,庙宇壮丽连绵,直入天穹,隐没在飘渺的云层里。

没有为什么,他的声音在风中飘来,走吧。

魔物怔忪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凤凰明王走出很远,才突然发力跃出门槛,一路向下。

狂奔中它身上震出很多碎肉和鲜血,顺着玉阶一路泼洒,但它似乎毫不觉察。

它就像黑色的流星般高高跃起,凤凰回过头,凌空伸手一挡,但魔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了无形的屏障,向下直扑到凤凰明王面前:等等——·医院里,四座金铃一齐震响,楚河痛苦不堪捂住耳朵,但完全无济于事。

恍惚中他眼前的世界停留在最后一幕画面上,魔物当空而下,獠牙闪动着寒光,箭一样对准他的咽喉刺下——楚河瞳孔紧缩,发狂的抓起纯青骨箭,用尽全身力量向前刺去!——噗!在他面前鲜血四溅,只见周晖咬牙抓住纯青箭,费尽全力才避免了自己右肋被活生生刺穿。

他抓着楚河的手腕,力量放得很轻避免抓伤腕骨,但又卡在了不容拒绝的那个临界点上,一点点把长箭从肋下连血带肉的拔出来。

楚河意识不清,踉跄着往前扑了一步,被他手起掌落后颈劈昏,紧接着一把抱在臂弯里。

……多少年没这么投怀送抱了,周晖一边按住肋下一边嘶嘶的吸气,回头盯着四个灰衣阿修罗,阴森森道:看在这个份上,今天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四个人在兜帽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明显不想和周晖正面对上,同时向后快步退去——然而与此同时,周晖的身影原地消失,下一秒在退得最快的那个阿修罗身后出现。

他面无表情,仿佛死神君临人世,一手抱着楚河,一手挥刀横劈。

——划破长空的雪光中,阿修罗被拦腰一刀斩成了两段!半截身体带着黑水当空飞起,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腹腔中无数碗口粗的蛇潮水般涌出,接触空气的瞬间就爆燃起来,发出刺耳的嘶嘶惨叫!——周老大!其他三人勃然变色,其中一个阿修罗抓着金铃尖声道:我们不过想请走凤凰明王,你这是要跟地狱道不死不休吗?!话音未落,这个人只觉得脖颈一凉。

他只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但眼角余光瞥见身体还在地上。

下一秒他的头咚!一声撞到墙,骨碌碌滚倒在地。

落地后嘴巴还张了两下,但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剩余两人根本没想到周晖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简直目瞪口呆,回过神后立刻疯狂摇铃。

沉重的天魔金铃发出连串亮响,无形的致命声波汹涌堵塞了大厅里的每一寸空间,换作其他任何人都立刻崩溃无疑,但周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拿魔道的手段对付我?他淡淡道,搞错人了吧。

他上前一步,脚底落地的瞬间,整个身体骨骼膨胀、变形,无声无息化作一头似狮似虎的巨兽,全身皮毛漆黑油亮,肩部高度几乎顶到了天花板,双眼就像某种蛇类动物一样闪动着淬了毒的绿光。

当年我向凤凰明王求爱的时候,每天都竭尽讨好求欢之能,连夜晚都守在三十三重天外,生怕稍微远离半步……如今你们魔尊,却对凤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妄想这样就能给老子戴绿帽子。

它居高临下盯着两个灰衣阿修罗,亮出森寒恐怖的獠牙:真是蠢到极点,正经把他当个情敌的我也是蠢到家了。

灰衣阿修罗转身就跑,然而根本没来得及跑两步,黑色巨兽当空而下,一掌就把跑得慢的那个连头皮带颅骨扒了下来!尸体在喷溅的黑水中摇晃倒地,脑髓都从七窍里挤了出来。

最后一个阿修罗知道再无生还的希望,情急之下怒吼着扑上来要孤注一掷,但紧接着被巨兽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当头狠狠按在了地上!庞大沉重的爪子结结实实把钢筋混凝土地板按出了十余米长的龟裂纹,阿修罗惨叫挣扎,却在压倒性的魔力中无法挣脱。

他之前有一条胳膊已经被楚河砍断,黑血再次喷射出来,溅得墙壁、地面全是一片片恐怖的血洼。

周晖眯起兽瞳,这个表情在魔兽的面孔上显得异常狰狞。

回去告诉你们魔尊……它獠牙间发出嘶嘶的冰冷气息,道:就说我对付他,不过是拿着工资应付天道而已。

但不想真死的话,就离凤凰明王远一点。

去吧,原话转告他。

周晖松开利爪,灰衣阿修罗踉踉跄跄爬起来,根本没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直接就狂奔到走廊尽头,冲破玻璃窗往外一跃。

半空中浮现出巨大的地狱幽门,伴随着鬼哭缓缓开启一条细缝。

无数白骨手争相往外爬,但随着灰衣阿修罗直直坠入缝隙,门缝轰然合拢,在悠远凄厉的长号中消失在了虚空里。

巨兽死死盯着他消失,才把背上的楚河轻轻滑到地下,鼻端在他颈窝里嗅了嗅。

楚河双眼紧闭,人事不省。

他似乎在昏迷中都有些痛苦的样子,眉心微微皱着,气息浅淡冰凉,身体在昏暗中有种特别柔软的感觉。

魔兽抬起爪子,在他身上极其轻微的推了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它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凤凰明王时的情景。

那时凤凰的地位是如此高高在上,犹如开在云端上美丽而高贵的花,它自己则卑微、狼狈、凶性未泯,纵然再不甘心,也只能趴伏在尘埃里接受对方的怜悯和施舍。

然而现在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数万年时光让它超脱了神与魔的极限,成为六道中极其强大而可怕的存在,令九天十地闻之色变,甚至能让至高无上的天道都一再妥协。

它终于可以轻易碰触这朵云端上遥不可及的莲花,吞噬、折磨、采摘下来蹂躏到毁灭,都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它已经为自己争取到了为所欲为的权力。

也许是身为魔物更难自控的原因,周晖久违的感到全身血液都在发热,快速流动冲撞着血管,让它全身上下肌肉都不由自主发紧。

它呼吸不由自主变得粗重,甚至忘了眼下是多么糟糕的环境与时机,只低头用炙热的鼻端急促嗅着楚河的脖颈、肩窝和胸口,血腥味让它异常烦躁,但更多的是本能中难以抑制的渴望与兴奋。

第24章 目光极其不甘心,仿佛盯着一块十分丰美,却不被允许下嘴的肉周晖低吼了一声,不断在楚河身边逡巡,用爪子拍他的脸和脖颈。

楚河在拍打下发出十分轻微的呻吟,这声音像是一种无形的鼓励,让周晖立刻极大地振奋起来。

它用巨大的毛茸茸的头用力蹭他、挤他,同时俯下身用胸前厚实的皮毛压他,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嘶吼,瞳孔在眼底奇异的竖了起来。

……楚河张了张口,但没发出声音,微微显出一个有点痛苦的表情。

这是我的东西,周晖想。

久违的兽性本能在血管里燃烧起来,炙热让它无比激动,每一根细微的神经末梢都发出战栗的颤抖。

这是我的,完完全全是我的。

我对他拥有一切的主权,我是这片领地上唯一的支配者。

这个认知让周晖十分的兴奋,前几年的分离和抑郁此刻都化作了更加强烈的刺激,就像整瓶酒精猛然倒进了烈火,又像是一盆凉水突然泼在滚开的油锅里,让它整个脑子都炸开了。

它张嘴用力舔楚河的脖颈和胸膛,贪婪不知餍足,连一寸皮肤都不放过。

长长的带着倒刺的舌头让楚河立刻痛苦的蜷缩起来,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下意识伸手想要推拒,但立刻被雄兽强硬的踩住,让他整个身体被迫呈现出一种打开的姿态。

啊……楚河被那长长的舌头舔得生不如死,终于勉强挣扎起来:不……不,周晖……魔兽顿了一下,居高临下的望去。

楚河微微睁开眼睛,因为剧痛而有点痉挛,刚一翻身还来不及说话,气管里就呛出血沫来。

他伏在地上开始咳嗽,每一声都非常沉闷用力,鬓发贴着苍白的脸颊,衣着凌乱狼狈不堪,从周晖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不断颤动的光裸的背和肩膀。

魔兽忍无可忍,獠牙间发出粗重的喘息,粗大的尾巴极其焦躁的在地上乱拍。

它很想扑过去狠狠的、彻底的强暴他,让他整个身体最柔软隐秘的地方被迫紧紧包含住自己,让他尖叫和喘息到喉咙喑哑,让他双腿间灌满自己的精液;但在一声声咳嗽中它所能做的,不过是泄愤般用爪子挠地,留下数十道冒着白烟的刻痕。

周晖……楚河终于勉强止住咳血,精疲力尽的转过身,恍惚中只一眼就认识到了危险,立刻用尽全力向后移动。

魔兽暴躁嘶吼一声,扑上来狠狠压住他,把他整个人往自己胸前的皮毛里埋,同时一下一下的用力挤压。

足足挤了十几下它才缓过来,在衣襟散开头发凌乱的楚河身上死死盯着,仿佛野兽在极度饥饿时打量一块十分肥美却不被允许下口的肉,目光中充满了不甘心。

放开我……周晖,楚河发着抖道,但神态非常冷静:你先放开……魔兽嗷——!的发出怒吼,整个大厅摇晃了好几下。

它无可奈何退后半步,僵持数秒后又是半步,前腿肌肉绷紧得像岩石一样,那其实是进攻的前奏,似乎随时会改变主意扑上来。

楚河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但神情异乎寻常的镇定,一直紧紧盯着它诡异而暴烈的绿色竖瞳。

直到它最终退出三四米远,后脚掌落地瞬间,骨骼缓缓变化缩小,变回了人形。

楚河疲惫的靠在墙上,松了口气。

……别这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周晖心有不甘的蹲在地上舔手指,这个动作应该是下意识的,样子很像兽类在捕杀猎物前舔爪子:我可什么都没打算干,你看我多听话……那你刚才想做什么?周晖眼珠转了一圈,说:喔我测试下自己的毛还软不软,说着凑上来讨好的问:软吗?楚河:……楚河面无表情推开面前这张帅脸,艰难的扶住墙想站起身,但腰侧被降魔杵结结实实击中的地方实在太疼了,刚用力就过电般坐了回去。

佛血的直接攻击简直不是开玩笑的,换个人的话可能现在整个腹腔都变成一团红豆糊了。

周晖穿的黑衣服,右肋下的穿刺伤并不醒目,就拿手堵了堵出血口,说:你别动,我来处理。

他从夹克口袋里翻了翻,找出一个润喉糖瓶子,从里面倒出一个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在嘴里含了一会化掉了,就把唾沫吐在掌心里揉了揉,掀起楚河的衣角开始按摩他腰侧受伤的地方。

这种丹药只是应急处理,但确实能很迅速的减轻疼痛,揉按几分钟后楚河长长的松了口气:行,差不多了……你从哪弄的?周晖说:我又不是你们这种天道不死系,身为魔自然要弄点地狱道的土特产啦。

楚河心说原来我这么能适应地狱道的土特产……大概是他表情毫不掩饰的透出了这个想法,周晖立刻安抚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能适应环境总是好的嘛。

……楚河嘴角微微抽搐,问:你怎么样?这几只弱鸡阿修罗还不是一手一个捏死了事,就你还在那被几个天魔铃铛搞得欲仙欲死,说出来都替你伤心,真没见过世面。

周晖凑过来坏笑着小声道:真这么喜欢的话下次弄几个来送你,保证让你更喜欢……楚河面无表情道:免了,自己留着吧,手不够长我还可以友情支援你一下。

你不懂……楚河连忙打断他:——咒尸怎么处理的?哦,周晖怏怏道:天道知乎上有个答案说佛印可以净化咒尸,我就借小舅子的手掌用了下。

说实在话咱小舅子确实胆小了点,不就是跟咒尸跳了个贴面舞吗?叫得跟我找人轮了他似的,听了都替他心疼。

周晖把发现咒尸不是央金平措的事情简单说了下,道:由此可见老于确实是被人冒名顶替了,妈的,我就说于靖忠这段时间怪怪的,看着跟吃错药了似的。

你不能因为人家不愿意去跟你介绍的女孩子相亲,就说人家怪……楚河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张顺呢?周晖愣了。

虽然这个表情一闪即逝,但还是被楚河敏锐的察觉到不对:——你不是跟张顺一起从东城赶过来的吗?张顺呢?周晖直勾勾盯着他,半晌突然捂住右肋,痛苦道:疼,好疼……周晖满脸苍白,冷汗如雨,那表情真实得周润发来了都要甘拜下风。

楚河不疑有他,立刻冲上去扶住他缓缓坐到地上,解开衣扣一检查,只见食指大的一处箭伤血淋淋横在肋骨下,因为箭头拔出匆忙,带起半个手掌的血肉,看上去颇为吓人。

楚河立刻意识到是自己干的,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周晖抓着他的手一个劲喘气:快,快去看看箭头擦花了没有……你的头才擦花了吧!楚河迅速从他口袋里翻出润喉糖瓶子,里面却空空如也,最后一颗药丸刚才被用在他自己身上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徒手从自己衣摆上撕了块布料下来给周晖包扎,但不知怎么回事,本来已经几乎止血的伤口一碰又开始流血,才包了两圈就把布料都浸透了。

周晖气喘吁吁,抓住楚河的手说:亲爱的,别管了,有、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你在胡说什么?还有药吗?楚河一把挣开周晖,立刻起身去满地狼藉的ICU监护大厅翻了翻,在医药柜里找出半盒止痛剂和一支还未开封的注射器。

他还想找找有没有止血的药粉,但病床和所有昂贵的医疗仪器都被碎砖断石砸毁了,药待撒了一地,在灯光全灭的情况下,只能勉强看到满地打碎了的玻璃渣。

周晖无力的靠在墙角哼哼:亲爱的,我骨头硬,快去看看箭头损伤了没有——楚河怒道:别乱动!把绷带裹紧!没关系,别管我,有件非常要紧的事……——我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能管管我吗?再放我就要自然凉了。

周晖和楚河同时回头,只见神完天司仰天躺在地板上,如僵尸般转了个脖子,幽幽看着他们。

当着和尚的面打情骂俏真的好吗?还有周老大,我直觉你说的铃铛用途跟我理解的不一样……对那种东西我已经很发憷了,别让我落下心理阴影好不好。

周晖捂着绷带,连血都忘了流:你什么时候醒来的?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里开始——我纯洁的思想简直被你俩玩坏了,周润晖同志。

神完天司表情非常麻木,抬起还算完好的右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过这就是他唯一能动的身体部位了,他腹腔被贯穿,左臂烧得焦黑,皮开肉绽惨不忍睹,稍微一动就散发出蛋白质烤熟的气味;幸亏烧伤在心脏部位前停了下来,否则现在就已经凉透了。

楚河过去帮他包扎和处理伤口,又打了一针肾上腺素,问:第五组怎么会全部叛变了的?你什么时候被抓住变成的傀儡?我本来就跟他们教派不同,黄教教义非常激进,央金平措才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太复杂了,不说也罢。

神完天司疼得抽了口气,断断续续道:就算没有这件事,央金平措也一直在打算弄死我。

他假扮成于副后把我叫来这所医院,骗我说这里有冤魂作祟,叫我超度。

结果我一来就遇上了那几个使用天魔铃的灰袍阿修罗,妈的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啊!他疼得弹跳了一下,把头窝在楚河怀里抽了半天气才勉强缓过来,颤颤巍巍问:那个……央金平措呢?那傻逼把真于副怎么了?楚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两人一起回头看周晖。

周晖满面苍白,冷汗涔涔,捂着伤口虚弱的摇了摇头。

他现在的状态看上去比神完天司好不了多少,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墙角,仿佛一头受了伤独自舔舐的猛兽。

我刚才就想告诉你……他顿了顿,沉声道:我把张顺从东城区带到这里,但在楼下遇见了假扮成你的央金平措。

我急着上来找你,并且认为佛骨的能力对付央金副组长绰绰有余,所以就把张顺一个人丢在了那里……他痛苦的咳了两声,补充道:张顺也同意了。

楚河额角骤然一跳。

周晖立刻捂着右肋倒在地上,一个劲把身体弓成虾米,把脸埋在膝盖里呻吟:啊——痛,为什么我的伤口这么痛啊——你去吧,神完天司充满同情的对楚河道,肾上腺素留两支下来就行,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楚河一点头:待会记得叫周晖也过去。

说着抓起银白长枪,勉强爬起身,从满地翻倒的仪器和碎砖中走出了ICU监护大厅。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周晖才一骨碌爬起来,三下五除二扯掉绷带,叹了口气说:该死,刚才一激动真忘了小舅子,他不问我都没想起来。

神完天司一动不动的仰天躺着:正常,你连战友都放在边上自然凉了嘛。

老子还没计较你把整个组都搞叛变了的责任呢,赶紧闭嘴边上歇着去!周晖顺脚把他踢到边上,俯身捡起刚才掉在石头里,还沾着鲜血的纯青骨箭。

如他所说箭头确实被划花了,应该是捅进他身体的时候在肋骨上擦了一下,锋利的箭尖上明显崩掉了一小块。

周晖摸摸长箭,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一根箭而已,别这么小家子气行不行。

神完天司维持着刚才被踢翻的姿势,抓了本病例来当枕头,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我听说这是你捕杀过的血海大魔的骨头,是九头婴吗?是的话我在西藏还养着几只,赶明儿我送你两根肋骨。

周晖笑了笑,向刚才楚河离开的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神完天司觉得他那个笑容非常怪异,但昏暗中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只见他黑衬衣袖口卷到肘部,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反抓着纯青箭,按摩般一下下漫不经心敲打自己的背。

——不是九婴,他说。

这是我自己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