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金茂大厦。
红色法拉利风驰电掣穿过大街,继而一个漂亮的漂移,在轮胎刺啦——尖响中稳稳停在了大门口。
继而一个穿牛仔裤、戴棒球帽的年轻人走下车,手指无聊的转着车钥匙,在路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中迈着长腿跨进旋转大门。
这座建立在市中心繁华地带的商业大厦金碧辉煌,刚一进大厅,冷气就像不要钱般汹涌而来。
年轻人站在刷卡安全门前摸了摸口袋,摸摸胳膊上争先恐后跳出来的鸡皮疙瘩,扭头问前台小姐:美女,忘带卡了,过来给刷一下!前台小姐明显是刚来的,愣愣道:对不起先生,访客请先登记,请问您要找谁?年轻人半摘墨镜,若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他身材相当高,肯定超过了一米八,而且长得很英俊,虽然没露全脸,但那半挑的眉毛、深邃的眼睛已足以让人怦然心动。
前台小姐脸不由有点发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见他转过身掏出手机:……喂,哥?我过来找你,没带卡,叫你那个前台小美女给我刷一下!说完他都没等对面人回话,直接就把电话挂了,径自点起一根烟。
对——对不起先生,大厅内不准吸烟——年轻人漫不经心道:就两三口,放心啦美女。
但、但是……就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响,徐徐打开,一个穿黑西装的男子走了出来。
小姐扭头一看,登时花容失色:老、老总!虽然被叫老总,但楚河其实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锻炼良好的身材精干瘦削,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西装,白衬衣,面容并不像弟弟那样带着锋利的英俊,而是更苍白平淡一些,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更加低调,完全看不出是这个财富榜上赫赫有名的集团掌舵人。
他刷了卡,走出玻璃安全门,站在弟弟面前。
兄弟俩对视片刻,楚河伸手拿下弟弟嘴里的烟,递给前台小姐。
大厅内不准抽烟。
他淡淡道,又对前台小姐吩咐:他叫张顺,是我弟弟。
以后直接放他进来。
与平淡长相不相符的是他声音倒很好听,低沉沙哑又非常平稳,带着点风雨不惊的意思。
前台小姐紧张得连脸红都忘了,连忙接过烟又连连欠身:是的老总!对不起,我记住了!楚河对她点点头,转身向电梯走去。
张顺也跟上去,临走前向小姐挥手:抱歉啊美女!待会请你喝茶!前台小姐一个踉跄,慌忙看看四周无人,立刻跑到值班室里,手忙脚乱推醒在后面歇午觉的同事:王姐王姐!我们公司老总有个弟弟?你知道吗?同事睡眼惺忪抬起头:哦,张二公子嘛,他又来啦?别忘了给他刷卡……小姐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但我们老总不是姓楚吗,哪来一个姓张的弟弟?还有他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帅你知道吗,王姐!同事立马示意她小声:作死呢小妮子!你生怕人听不见?!到底年长两岁,同事抬头看了看前台没什么人,才压低声音说:咱们前任董事长姓张,那张二公子才是他独生儿子——现在这个老总,跟的是母姓,据讲是当年张老董事再婚,夫人从外面带进门来的……电梯平稳上升,落地镜在辉煌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光。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张顺摘下墨镜,挑衅似的盯着镜子里楚河的脸——他哥哥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定定的目视前方,面沉如水,没有半点表情。
你不问我来干什么的?张顺耐不住先开了口。
要钱。
噫——我就不能是来看看亲哥的?要多少?张顺表情一堵,半晌说:……五百万。
楚河终于偏头看了弟弟一眼,干什么?他的皮肤非常苍白,在灯光下甚至有点透明的感觉。
嘴唇很薄,看上去生冷无情,跟张顺那种人见人爱的英俊面孔不同,这样的长相,应该是很难让人生起亲近之意的。
这样的人,当年是怎么找到人给他卖命,把集团从他老爸手里抢班夺权过来的呢?张顺心不在焉的琢磨着,随口道:玩儿呗。
中央乐团那个大提琴手,我上次送她个车,把过年的底子都花光了。
这次又闹着要去个什么拍卖会,黄市长他家侄子和几个其他人也在,我估计这次没个几百万下不来……楚河淡淡道:傅雅呢?谁?张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你介绍那个教授家的闺秀——我擦她脑子绝逼有病,上哪儿去都揣着本书,玩又不会玩,放又放不开,这种我可消受不来。
她那样子我看也就配你最合适了,你俩可以每天晚上裹着棉被谈人生谈理想,哈哈哈哈……楚河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弟弟,眼珠在灯光下仿佛琉璃珠子一般透明。
张顺还不知怕,吊儿郎当的把手肘架他肩膀上,坏笑问:不是我说啊大哥,她那样子该不会是你直接从自己房里打发给我的吧?你可行行好赶紧收回去,你弟真不缺人伺候——哦对了,别说弟弟不尊敬你,那妞儿我可没动一指头,留着等你呢哈哈!楚河抬手,把他弟弟的胳膊推开。
就在这时电梯在财务科那一楼停了,大门打开,楚河面沉如水的走了出去。
就这样张顺还不知道适可而止,追在他哥身后调笑:你俩一定很多话聊!要是光聊不带劲儿,弟弟还能友情借你两张教学片儿!再不行咱还能找个大夫来看看,你说你这年纪轻轻的整天一副肾虚样儿……楚河来到财务室,没有去看外面几个会计精彩纷呈的脸色,直接敲开了财务经理的门,说:给他五十万,记我名下。
经理立刻起身:好的老总,支票还是转账?支票。
正巧张顺吊儿郎当的进来,一听就问:不是说五百吗,怎么变成五十了?楚河没有回答,经理只觉得室内气压急剧降低,整个人如芒在背,写支票那一会儿工夫背上就被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片刻后楚河接过支票,转手摔他弟弟怀里。
留下四百五给我找大夫。
他冷冷道,你不知道这年头看病很花钱么?十分钟后张顺哼着小曲儿下来,经过前台时对小姐吹了声口哨。
美女,这次没几个钱,下次再请你吧!前台小姐对这样轻浮油滑的年轻人没好感,但看他长得实在帅,嫩脸儿顿时不由一红。
待要躲开,张顺却已经迈着长腿溜溜达达的走了。
那天晚上楚河回家的时候,老远就听见别墅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他脱下西装外套交给管家,问:二少爷又在干什么?老管家这么多年来在这座宅子里看着张顺长大,自然有所袒护,便小心翼翼道:二少爷和朋友,跟一些朋友聚会……楚河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有趣,轻轻说:……朋友。
他穿着白衬衣,黑西装裤,没打领带,一边解衣领纽扣一边往大厅走。
老管家有心岔开他的注意力,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问:对了大少爷,你早上吩咐我去查的那个传言已经出来了——是厨房的刘婶晚上起夜,看到白影在二少爷门外徘徊,一时害怕才惊叫起来……楚河一边把衣袖卷到手肘上一边问:她看到什么?老管家不敢往神神鬼鬼那方面提,就很聪明的说:刘婶老眼昏花,看错了也是有的。
我去佣人房那敲打敲打,一定让大家不再乱传就是了。
楚河点点头,说:我知道是什么。
说着正经过大厅,凭栏只见楼下有个小舞池,舞池里灯光霓虹纸醉金迷,几个年轻男女在那疯狂的摇头。
张顺懒洋洋坐在小沙发上,边上一个肤色如雪、精巧玲珑的男孩子,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里。
楚河探出头,喝道:张顺!下面好几个人抬头望过来,楚河厉声问:昨晚你带的谁在家过夜?大半夜的不要光着身子在走廊上乱跑!说完他抬脚就走。
一群狐朋狗友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转向张顺——张顺平白被泼了个半夜裸奔的脏水,半晌才莫名其妙说:……我没有啊?楚河回到书房,打内线电话叫了碗糖水,自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抱尸子》看了起来。
看了没一会儿,书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楚河翻了一页,说:进来。
门被咔哒一声推开,随即脚步声轻轻走进,又反手把门关上了。
来人似乎很谨慎,半晌才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声音盈盈的鲜嫩:大少爷,您的糖水。
楚河抬起头,刚才楼下依偎在张顺身边的那个男孩子正站在眼前。
不怪从小阅人无数的张顺都能把他带回家,这孩子生得果然很美。
大眼睛妩媚得好像随时能滴下水来,身形就像还没开始发育柔若无骨的少女,就只那么站着,都有股源源不断的狐媚从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上散发出来,熏的人心醉神迷。
楚河目光回到书上,放下吧。
男孩子放下碗,迟疑了一会儿,顺势就轻轻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到扶手椅边,仰着脸儿柔声道:大少爷。
楚河脸上看不出任何欢迎或不欢迎的意思,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他半分。
男孩子心一横,说:大少爷,我叫小胡,才跟二少爷没几天,来给您拜个山头。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起码有几点照顾到了——第一,我不是没事来叨扰,我是很客气很委婉的来跟您请安问好的;第二,我这个安请得也不晚,因为我才跟二少爷没几天,这就来了,说明我是很尊敬您的。
楚河嘴角浮起一点若笑非笑的意思:你知道我是谁?不知道。
那你就跪?小胡抿嘴一笑,说:我虽眼拙,认不出您真身,但您身上的魔气还是能认出来的。
您已经超脱我们妖物一族,差不多修炼成魔了,受我一跪又有什么呢?楚河这下才真觉得有点意思了。
他放下书,微微倾身盯着小胡那勾魂摄魄的大眼睛,饶有兴味的问:你们狐族——我认识你们的一个前辈,说起来也不比你好看到哪去,怎么他就没你这么会说话呢?小胡笑嘻嘻道:如果您还勉强看得上我蒲柳之姿,我自然愿全心全意服侍大少爷您……说着他又近前半步,一只雪白的柔荑便轻轻覆在楚河胸口,又摸索往下,一颗颗解开那昂贵布料上的衬衣扣。
楚河也不阻止,甚至也没动作,就这么靠在宽大的扶手椅背上看狐狸精忙活。
半晌他才悠悠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你们狐族千人千面,简直就跟人类一样了。
有你这么顺从懂事的,也有那种桀骜不驯,天生嘴欠的,……小胡嫣然一笑:不知是哪位前辈当年触怒了您?楚河悠悠道:哦,那是我还没堕落成魔的时候了……胡晴你认识吗?小胡一愣。
紧接着下一秒,他脸色瞬间煞白,仿佛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被人抽干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缓缓腾起一团红黑相间的气,在半空中迅速凝结,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形;那形状越来越清晰,最终从气团中踏出一只脚,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就像撕裂空间般凭空而出!小胡颤抖着回过头。
那大山压顶般沉重的威压迫使他弓下腰,连抬头都异常的困难。
房间里的氧气被瞬间抽净,极端的窒息中,狐狸精连本能的媚功都忘了,他只听见自己的耳朵轰轰作响,眼珠几乎从眼眶里凸出来——他看到那男子侧脸上符咒般的红纹。
魔……他听见自己牙齿清晰的打抖声,魔尊……楚河轻描淡写的拢起衣襟,说:忘记告诉你了,你要是也想成魔,找我是没用的,找他比较快。
第2章 张二少鬼哭狼嚎:哥啊!!!马勒戈壁的有鬼啊啊啊!!!狐狸精整个身体都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频率颤抖。
他抖得是如此厉害,以至于连楚河都觉得,如果他继续这样抖下去的话,下一秒就能自己把自己的内丹吐出来。
不过小胡自己不觉得,他脑子一片空白,甚至连魔尊抬起手,向他的天灵盖按下来都不知道。
——好了,突然楚河开声道。
他的声线非常特殊,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像是亮光劈开混沌,狐狸精一个激灵,五脏六腑寒气上涌,刹那间就醒了!魔尊的手停在半空,楚河说:去吧,好好伺候二少。
狐狸精连抬头看一眼魔尊长什么样都不敢,夺路而出的时候甚至差点撞到门,但他连疼都感觉不到,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魔尊回过头,淡淡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挑。
楚河笑起来,一颗颗把衬衣纽扣重新扣上。
他顶着一张苍白平淡的脸,但一边笑一边系扣子的时候,这个表情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让人很难移开视线的味道。
我连你都行,他笑着说:自然是什么都不挑的。
魔尊那身绣金黑袍的下摆,随着脚步在地毯上发出诡异而轻微的摩擦声。
其实他并不像地下世界流传已久的那样长着三头六臂,甚至也并不丑陋或可怕;如果他收敛魔息并伪装成人类走在大街上的话,除了气势较常人迥异之外,甚至都不会太惹人注意。
我只有一点不明白,魔尊很有兴趣的问,你现在还对那头九尾狐耿耿于怀,到底是因为他真的嘴贱呢,还是因为你至今觉得他跟周晖真有那么一腿?楚河噗的一声:梵罗,你觉得周晖当年率六组围剿地狱道,是因为你也很嘴贱呢,还是因为他也怀疑你跟我有那么一腿?魔尊梵罗想了一会,微微笑道:我想不出来,也许兼而有之吧——不过如果换作是我,老婆跟着死对头跑了,这口气估计也挺难忍下来的。
楚河端起桌上那碗被狐狸精端来的糖水,走到盥洗室顺手泼了,说:我们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他走路的时候步伐很稳,腰板自然的挺直着,显得身姿非常优雅而有风度。
梵罗抱臂靠在盥洗室门口,就这么挑眉盯着他的背影,光影中的眼神明暗不清;然而楚河像是毫无感觉般,突然又说:对了,叫你手下的恶鬼别进主宅——昨天晚上在张顺房外晃荡,被我家烧饭大妈看见,差点活活吓死,我半夜起来整整给她叫了三四个时辰的魂……他一抬起头,梵罗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一手按在他裸露在外的侧颈上。
继续说。
……今天我不得不给我弟弟泼了盆半夜裸奔的脏水,才把这事给抹过去。
告诉你手下的恶鬼别找张顺麻烦,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梵罗嘴唇压在他脖颈边,笑声听起来有些沉闷:我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了。
那你应该还记得那一次我说过的话吧。
记得。
梵罗悠悠道,仿佛觉得非常有趣:我就在想……你说周晖如果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他是会更想再弑一次魔呢,还是想再灭一次佛?楚河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然而他还没说话,只听外面书房门被敲了两下。
哥?哥你在里面吗?楚河还没搭话,突然魔尊对着他的侧颈一口咬下!鲜血涌出的同时楚河一把抓住水池边缘,结结实实无法掩饰的闷哼了一声。
哥?张顺在门外叫道。
——梵罗的犬齿深深刺入他血管,因为吮吸不及,一缕鲜血顺着半裸瘦削的后背流下,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楚河微微喘息,抬起头想说什么,但几次张口又颤抖着闭上了嘴巴。
魔尊咬着他脖颈上那一小块特别软的肉,说:回答他。
……楚河断断续续的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道:我在!怎么?门外张顺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点疑惑了:小胡有事先走一步,说他刚才不小心打扰了你,请我跟你赔罪!你干嘛呢哥?……我知道了!怎么回事啊?你在干什么?开开门!梵罗沉闷的笑声几乎都掩饰不住了,楚河忍无可忍,转头喝道:我说我知道了!你在干什么?搞什么呢,开门!哥!滚去睡觉!张顺显然被惊住了,在门外眨巴了几下眼睛,才莫名其妙道:火气这么大……在打飞机么?这话虽然是喃喃自语,但肯定瞒不过房门里两个人的耳朵。
魔尊几乎要笑倒在楚河身上,一边笑一边抚掌道:你这个弟弟,可真是个妙人——别管周晖喜不喜欢他,本座是挺喜欢他的,哈哈哈……楚河喘息着拢起衣襟,刚才被吸血的那块皮肉已经自动愈合,只留下一块如同吻痕般泛红的印记,周围泛着鲜明的血丝。
对人直接敞开内丹吸取灵力的过程让他精疲力尽,半晌才无力抓住魔尊的手,放开。
他手指就像冰一样冷得可怕。
梵罗站着而他微微俯身,魔尊就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姿势盯着他隐忍的侧脸,看了很久才低声道:我还是很怀念你那张真正的脸……楚河说:放开!——虽然已经沦落到九天十地、无处容身,甚至连真身都无法寻回的地步了,但他骨子里不可悖逆的气势,却还是能从最细微的地方鲜明的显露出来。
魔尊没有动,半晌才把手缓缓从他衣摆下光裸的侧腰上抽出来。
好吧,他微笑道,一切皆如你愿。
·张顺回到卧室,不由想象了一下他哥自己一个人在书房打飞机的场面,感觉有点惊悚。
在他的印象里,楚河是个沉默、自律、冷静近乎于冷漠的人:他从不惊讶、激动,既不大喜大怒也很少有情绪波动。
他从不跟异性有接触,甚至连来自同性的亲密都敬谢不敏;整个人就像包裹在剪裁精致的黑西装里的冰块,就算在炎炎夏日,都散发出经年不化的寒意。
这样的人,放到古代就是个苦行僧,放到中世纪就是清教徒。
张顺曾经恶劣的怀疑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患,但有一年两兄弟去泡温泉的时候他借机看过,好像也不是不正常的样子。
张顺对他哥有点发憷。
他知道他爸还在的时候,对这个不同姓的养子,也有点说不出来的害怕。
楚河据说是他爸再婚时,二婚夫人从外面带进门的。
之所以称据说,是因为张顺从没见过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后妈——那时候他就五六岁,被送到国外跟爷爷奶奶住了一段,回来就听说后妈出意外死了。
张老董事长第二次当鳏夫,从此就彻底歇了再娶的念头,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了起来。
那个时候张顺虽然还小,却已经在身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知道楚河是养子,而且还是个有可能威胁到他继承人地位的养子——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继承权,但本能的护食还是有的;在身边人的怂恿下,也确实给了楚河这个便宜哥哥一些难堪。
张老董事长发现后勃然大怒,把他身边人清的清换的换,还把他叫去一顿训斥:楚河是你哥哥!既然你叫过他一声哥,这辈子就要把他当亲生的兄长看待!张顺正是最叛逆的时候,立刻顶嘴:我才没这个便宜哥哥,我不认他!你爱认你认去!张老董事长气急之下祭出家法,一顿皮带炒肉丝把张顺打得哇哇大哭,整整半个月没能下床。
这还没完,从此老董事长只要逮着张顺就一顿唠叨,搞得张顺越看楚河越不顺眼,却也没敢再下什么黑手。
人人都说张老董事长偏心养子,搞得亲子怕了,才对兄长唯唯诺诺。
只有张顺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还记得刚挨打那天深夜,他从疼痛和口渴中迷迷糊糊醒来,却听到床边传来轻轻的交谈声。
他立刻一动不动的假装还在睡,偷偷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只见十几岁的楚河坐在扶手椅里,张老董事长站在地上,欠身弯腰,神情竟然十分的……谦恭。
他从来想象不到自己的父亲还能跟谦恭联系到一起,但在那一刻,年幼的张顺心里第一个浮现的,确实是这个词。
……阿顺还小,恶作剧也是有限的。
你这样动辄一顿打,倒显得我特别不能容人一样……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再——卧室里一阵安静,张顺怕自己被发现,立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发出轻微平稳的呼吸声。
没有下次了,楚河站起身向外走去,——天生佛骨,也是你能打得的?张老董事长在他身后,冷汗一层层浸透内衣。
只见楚河走到门口了,才头也不回的指了指床上的张顺,说:他渴了,喂他点儿水。
……那天深夜的一切,张顺年幼的记忆里是那么真切,以至于后来清晰得都有点儿假了。
很多年后他都没法分辨出那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对话,还是因为疼痛和高烧而产生的幻觉;他只知道他爸后来真一指头都没动过自己,而楚河在他面前,对他爸从来也都是恭恭敬敬的,再没有过那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样子。
但从那时候起,他心里隐隐约约的产生了那种感觉——他爸害怕楚河。
这种感觉是很难形容,更没法证明的,甚至连说起来都非常无稽。
但,虽然张顺从来没有跑去向他爸求证,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这种隐隐约约的猜测和感觉,却一直根深蒂固的存在于他心里,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消失过。
可能是那天晚上小胡走了,张顺一个人睡的缘故,恍惚之间他翻来覆去的做了很多梦。
其中一个梦就是他小时候那次对楚河下黑手,深夜用自己在大宅迷路的借口把他骗去仓库,关上电闸锁了他一夜——现实是他自己偷偷溜回卧室睡觉去了,楚河被锁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佣人发现放了出来;然而在梦中,却是他恍惚又回到了黑暗的仓库,静静看着黑暗中的哥哥。
楚河侧对着他,盘腿坐在一朵光辉灿烂的莲花中。
他的脸安详平和,泛出白玉般柔和的光晕;在他周围挤满了虚虚实实的鬼影,都五体投地拜伏在地,远处还有数不清的冤魂,正从广袤的黑夜中拖着长长的哭号奔袭而来。
张顺怔怔的漂浮在半空,直到楚河睁开眼睛望向他,柔声问:做梦了?张顺不知道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张家发过死人财,楚河轻轻道,那天被你锁在这里,我就顺手超度了这片亡魂。
张顺瞳孔微微张大,他哥往他额上一拂,说:回去睡吧。
张顺再次陷入到乱七八糟的梦境中,紧接着眼前一变,成了白色的医院病房,瘦到脱形的张老董事长在病床上艰难的喘息着。
阿顺……他紧紧抓着独子的手,我已经把——把家业留给了你、你哥哥……从此你要、要靠他照顾,要把他当——当你的亲生,亲生兄长……每一个字都像是揉着血淋淋的沙砾,他爸眼底生命的光芒越来越暗淡。
你要好好听、听他的话……平安顺利,你要一辈子都……平安顺利……他爸的手松脱下去,闭上了眼睛。
张顺全身颤抖,他想哭却哭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堵了酸涩的血块,连唾沫都泛着火热的血腥。
一只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
别怕,楚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低声说,他去投胎了。
张顺哽咽着问:你——你怎么,你怎么知道?你怎么……楚河轻轻叹息,我就是知道。
张顺声气阻塞,眼眶通红,太阳穴就像被锥子钻着一样剧痛。
他紧紧咬牙忍住痛哭,转头望向病床上的父亲,想看他最后一眼。
——然后他看见他爸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两行血泪缓缓流下。
张顺……他听见他爸幽幽的叫,张顺,过来,张顺……过来……张顺,过来……张顺猛然从梦中惊醒:爸!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噩梦,卧室里一片黑暗,静悄悄的,时针正指向凌晨两点。
他吁了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心中的悲哀和怅然,起身想在床头柜上倒杯水。
然而紧接着,他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只见月光下,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无声无息的站了个人!说是人也许都不准确,只见那是个灰白色的人影,头发长长的盖住了脸,枯枝般的手臂垂在身侧,寸长的指甲打着锋利的卷,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黑水。
张顺整个人就像触电般咯吱咯吱打着抖:你你你你你是,你什么人?那个人抬起头,那一瞬间张顺看见他整个下巴烂没了,腐烂的舌头呼啦一下掉到胸前。
啊啊啊啊啊啊——!!楼上卧室,楚河瞬间从床上一跃而起,箭步出门,抓住栏杆纵身一跃。
听见动静的管家刚匆匆披衣起来,就只见大少爷从天而降,轰然一声稳稳落地,连个顿儿都没打,瞬间起身直接撞开了张顺的门!啊啊啊啊啊啊——!张顺尖叫着一头撞来:哥!哥!有鬼!有鬼啊!楚河啪一声打开灯,皱眉道:三更半夜你发什么疯?恶鬼在楚河进门的刹那间就像是阳光下的雪人一样化掉不见了,听到动静的管家和佣人冲进来的时候,就只见卧室里摆设整齐,床铺凌乱,二少爷像是发了疯一样尖叫不止,而被他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的大少爷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老管家心里瞬间升起感叹:虽然不是亲生的,大少爷平时待人也冷冷淡淡,但关键时刻还是能看出来不同的啊!……被看出来不同的大少爷完全没有兄友弟恭的闲情逸致。
他直接挥手叫管家带着佣人们退下,等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倒了杯水强迫张顺灌了下去,把他推上床说:没事了,睡吧。
有有有有有鬼!张顺玩命抓着他哥的手:真的有鬼!……楚河说:你真的做梦了,睡吧。
我不骗你!是个白色的鬼,指甲这么长,舌头这么长……楚河不耐烦的抽手想走,张顺又不肯放,拉扯间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屋角一个黑色的影子,定睛一看却只见一个穿黑袍的男人站在那里,一边脸颊布满血腥花纹,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张顺牙齿都在咯咯颤抖:……哥,那边怎么有个人?楚河回头和魔尊对视片刻,冷冷说:没有啊。
张顺连最后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脸色青白摇摇欲坠,到这时还坚持没晕都能算他心理素质好,真真真真真真的有啊!!楚河一字一顿重复:真的没有。
魔尊终于转移了目光,嘴角勾起一丝完全称不上笑意的弧度。
然后就像他出现一样,高大的身躯瞬间消失在了空气里,就仿佛从未来过一样。
楚河回头在张顺眉心轻轻一点,低声道:睡吧,醒来就忘了。
他的指尖仿佛有股炙热的温暖,张顺只觉得精神一松,极度的恐惧和紧张都像退潮般迅速减轻下去——这大概是张家二少平生第一次看大少这么顺眼,甚至连他哥平淡的面容都突然多了不少难以言说的魅力。
张二少难得有个当弟弟的样子,拉着他哥哀求:我……我还是害怕,我今晚能去你房里睡吗?楚河的表情有点古怪。
求你了哥,二少泫然欲泣:要不我现在就出门去酒店开房——等等,万一那脏东西还他妈跟着我怎么办?!……你过来吧,楚河终于叹了口气道。
张顺一秒都不想在自己的房间多待,火速把被子枕头一卷,跟在他哥屁股后面就上了楼。
出乎意料的是他哥的卧室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简洁乏味,虽然东西也确实不多,装饰摆设几乎没有,但房间里却非常乱,活像刚有狂风过境一样,枕头、床单半拉都在地上,换下来的正装衬衣裤子都撒在浴室门口。
按张顺平时的脾气,这时肯定要揶揄一下挖苦几句,但今晚真是乖得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立刻夹着尾巴乖乖躺下做平板状,只哀求了一句:能不能别关灯?楚河于是留下一盏暖黄的床头灯,默默躺下在弟弟身侧。
哥,张顺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明天我去请个大师来看看吧,你觉得——他哥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张顺的目光凝固在他哥颈侧,半晌没动。
他那一向沉默冷淡,难以接近的大哥,颈侧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痕迹,虽然几乎掩盖在白色的睡衣领口下,但因为角度的关系还是非常显眼。
那是一个吻痕。
……不可能吧,张顺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可思议,还有隐约一点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
——谁他妈这么有种啊,敢让小爷知道……找死呢吧,到底是谁呢……第3章 有个姓李的女主任,带了个姓周的小白脸。
第二天早上张顺醒来的时候,他哥正光着上身,背对着他,面对着浴室镜子。
一开始张顺以为他哥在刮胡子,刹那间震惊了:他哥竟然还会长胡子!这么接地气!然后紧接着就发现是在戴隐形眼镜,顿时松了口气,觉得他哥还是很熟悉的那个样子,丝毫没有因为兄弟俩同床共枕过一晚,就突然开始食人间烟火了。
哥!张顺打了个哈欠问,你昨晚招幸了哪家小妞啊,口活挺辣的嘛?楚河拎起衬衣穿上,一边系上扣子一边面无表情道:你早晚死在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上。
张顺有个优点,就是轻易不动气,遇事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这点他周围的人都知道,张家二少虽然是个扶不起来的纨绔,但贵在脾气好,从不搞那种欺男霸女的坏事,哪怕有人当面忤逆他,他随口骂上两句,五分钟以后也就忘了。
跟自己家积威已久的大哥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张顺抓抓头,懒洋洋爬起来问:我今儿去找大师来镇宅,哥你干嘛去?一起来呗?楚河变了脸色道:没事别在家里搞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哎呀——兴隆街那方大师,整个东北都远近有名,这咱家昨晚都闹鬼了……做生意人家,风水也是能乱动的?楚河毫不留情斥道:你没事去泡妞打架都随便,别把那些和尚道士的带家里来!张顺撇撇嘴:知道了还不行吗。
他哥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去衣橱里挑了根黑色的细领带,一边打一边道:日本一家财团打着宗教访问的名头来市里投资,据说要在三里屯开发区盖一座五星级酒店,黄市长点名让我们公司出面陪同接待,晚饭我可能不回来吃了。
最后一句话触动情肠,张顺有点感慨的想他们兄弟也已经好久没在一起吃过晚饭了啊。
他刚想说那我明晚不出去玩了咱们在家一起吃饭吧,就只见他哥拎起外套走出了门,步伐稳健潇洒,连个拜拜都没留下。
……张顺说:我果然不该犯贱。
张二少打着哈欠下楼吃饭,跟老管家嬉皮笑脸几句,又调戏调戏新来的小女佣,就把碗筷一扔,开着新买那辆法拉利溜溜达达的出了门。
虽然跟他哥保证了不在家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但张二少也只是说说,实际上打定了主意要请高人来家好好看看风水。
他这段时间是觉得家里不大太平,前院水池子里养的富贵金鱼死了好几条,佣人间流传说几次看见走廊上有白影,更别说后院一贯阴阴森森的仓库,连老管家都偷偷告诉他晚上听见里面有鬼哭声,吓得连看家护院的德国大狼狗都不叫了。
这年头两种人最迷信,一是有钱的生意人,二是知识分子。
张二少虽然纨绔,当年读书倒没有偷懒,被无数特级教师、私家助教捧星星捧月亮一般送到了全国重点大学,毕业后又去他国外的爷爷奶奶那里拿了个硕士——那可不是拿钱买来的硕士,而是凭实力考进去、熬了多少个通宵写出论文来成功毕业的国外牛校硬牌子硕士。
要不是他爸当年病重,不得不放弃学业回国,现在张二少好歹也能混个牛校博士回来了。
因此张二少两样都占,也就格外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张顺半路上跟铁杆的狐朋狗友之一,本市父母官黄市长他侄儿黄翩打了个电话,大大咧咧开口就问:喂黄片儿,在哪个小粉头床上窝着呢?快给我出来,有正事找你!黄翩怒道:你才在小粉头床上窝着!老子昨晚跟环境局那帮混蛋拼了半夜的酒!你干啥?有话说话没话挂了!哎哎哎——别挂别挂,我问你,上次你说有空给我介绍那个姓方的大师,今儿还来得及去找他吗?干嘛?正事,张顺严肃道,老子家里闹鬼了,请大师去捉妖。
黄翩本来正想挂电话回去睡个回笼觉,一听突然来了劲:什么捉妖?捉什么妖?张顺于是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拿电话,简单扼要把昨晚的惊魂一幕说了一遍。
黄翩听得啧啧有声,再三跟张顺确定不是他半夜做噩梦或没事开玩笑吓人后,才表示这种热闹一定要凑,这就去把方大师接来跟张顺汇合。
但你哥不是最讨厌和尚道士吗?黄翩问,你确定今晚你哥有应酬?万一他突然回来给方大师没脸,这个面子我可丢不起啊。
张顺说:你放心吧黄片儿,我哥今晚跟你叔叔一道去应付日本投资方——他不到下半夜回不来,咱们速战速决,要不今晚我都不敢回家睡觉了。
黄翩炸毛了:不准乱叫我外号!楚河一下午眼皮都在跳,但他怎么都算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知道自己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此刻已经完全把他早上的警告抛在了脑后。
他被办事员引到市长秘书处的沙发上,秘书亲自端上果盘好烟,又泡了壶特供的铁观音奉上来,满面笑容问:黄市长知道您要来,可惜现在有个电话会议还没结束——您先坐着歇会儿,我去给您看看还要多久?楚河颔首不语,不一会儿秘书匆匆回来了,脸上有点掩饰不住的困惑:黄市长说请您快进去。
楚河差不多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没多说,一点头便走进了办公室,直接推开厚重的木门。
市长办公室是那种标准的政府类型双套间,外面是个小会客厅,套着里面的书房。
楚河反手关上门,隔绝了秘书好奇的目光,绕到宽大的书桌后,只见一头毛皮发亮的肥胖黄鼠狼,正两个爪子捂着脖子,在地上痛苦的扭来扭去。
鸡——鸡骨头卡了脖子,黄市长拼命翻白眼:快,快帮我弄出来——楚河:……楚河利索的拎起黄鼠狼背过身去,一腿跨坐在它背上,抓起毛茸茸的后脖,手肘狠捣,卡的一声脆响,鸡骨头从黄鼠狼嘴里直接喷出。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黄鼠狼连连咳嗽着恢复人形,端着肥胖的大肚子摊在地上,含着眼泪可怜兮兮问:你,你非得每次都对我这么粗暴吗?……楚河说:离我远点,胖子。
黄市长立马以一种对胖子来说不可思议的灵敏速度,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边把尾巴塞进裤子里边义正词严说:别乱叫我外号!——再说本市长不是胖,本市长那是丰满!·一只黄鼠狼来当地方官的好处是很多的,按黄市长的话说就是,换成人来指不定还怎么贪呢,让他来每天两只鸡就满足了。
当然坏处也是有的,比方说秘书就经常在市长办公室里闻到诡异的炸鸡香气,还有地上有时会出现来历不明还带着血迹的鸡毛。
当然和这点坏处相比,黄市长的好处真是让本市人说都说不尽。
比方说北边闹禽流感的时候,黄市长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严令卫生委进行彻查,迅速保证了本市禽类肉业的安全卫生标准;再比方说地沟油盛行的时候,黄市长雷厉风行,一查到底,为了杜绝有关部门上下包庇的隐患出现,甚至不惜以身试险,天天蹲马路牙子上亲自试吃街边摊上的炸鸡。
大概就是因为官声不错的原因,中央妖怪管理委员会对黄市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没有予以提拔,但至少也几年都没有让他平调或降级。
黄市长还是很沾沾自喜的,觉得自己作为一只妖怪能入了人类的眼,实在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对此楚河是这么打击他的:别做梦了,天朝里出身茅山的能排一队,国安还有个特殊办公室里十个人九个是僵尸,谁有空理你这七八线的小市长?黄市长:……我好歹是父母官,给留点面子好吗!父母官黄市长气哼哼的把自己庞大的身躯搬运到红旗轿车里,因为占地面积太大,楚河差点连安全带都系不上,好不容易才把带扣从黄市长的大屁股下面掏出来:……老黄,你真的要减肥了。
我这一周掉了五斤肉啊你知道吗! 黄市长苦着脸说:自从知道日本相田财团要来咱们这七八线小城市投资的消息以后,省里就老派人下来截胡,搞得我这吃不好又睡不好的,气血两虚精神衰弱的老毛病都特么回来了!楚河屏住呼吸,摸索着把安全带扣上,才松了口气。
你说中央妖委都对我没意见,省里干嘛老看我不顺眼呢,他们知道我是黄鼠狼吗?肯定不能呀!——难道还是因为当年我抢了老吴那王八羔子的市长位子?但那也是他自己作死啊!市中心立交桥垮塌虽然也有地龙作祟的因素吧,但主要原因还是老吴那几个老王八吃了开发商太多回扣的关系嘛。
要不是我当机立断把你从金茂大厦里请出来镇场,水泥地基一塌,当时那段路上的几百个人都要没命……黄市长熟练的从车座边上掏出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鸡骨头嘎吱嘎吱的啃了起来。
你说咱们市从小县城发展到现在多难,好不容易吸引来个外资,我堂堂市长兴奋得三天没睡着,说起来都是泪啊!省里不说大力支持大力表扬吧,竟然还派人下来截胡,良心都被狗吃了!不就是因为被我搞下来的那个老吴是省里的嫡系嘛!——还想瞒着我偷偷去跟外商接触,幸亏我发现得早,惹恼了老子放个屁崩死他们!楚河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一下。
省里派来的是什么人?据说是外宾接待办公室。
黄市长说:一个姓李的女主任,带着个姓周的小白脸,还有几个办事员。
哼哼今天还想一块来见外商,我中午特意让人把他们灌醉了,打包丢在酒店里……这个日本外商是昨天到的,昨天晚上已经请了接风宴。
黄市长本意是今天再安排个游览,展示展示本市茁壮的发展势头,然后晚上搞个桑拿,进一步培养下感情;但日本方面非常有效率,直接就提出要去市郊发展区看场地,争取这两天就把工地选址定下来。
对此黄市长也没什么好说的——早点一锤子买卖敲定,也省得这块从天而降的肥肉被人惦记嘛。
三十五亿的外资投入啊,说不定建完酒店,还要在附近建大型休闲娱乐中心呢。
黄胖子啃完鸡骨头,把油嘴一擦,煞有介事的拍楚河肩膀:别说兄弟不照顾你呀楚总,这个项目要是能拿下,我黄大仙就把你当亲爷爷!……楚河说:你千万别。
说话间红旗轿车已经在市郊发展中心门口停下。
这块地方离主路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周围是成片空旷的土地,除了当初做建筑规划时临时搭建起来的展示中心之外,只有很远的地方有几所医院和中学。
不远处有一块被建筑商承包下来的房产开发区,手脚架刚起来,此刻还坑坑洼洼的。
日方投资商竟然已经到了,被一群人围着,站在空地周围的铁丝网边也不知道在张望什么,连红旗轿车停下来都没人发现。
黄市长挺胸腆肚的下了车,中气十足的一挥手:哎——所有人刷的回头。
紧接着展示中心主任仗着身材瘦,体型灵活,一把推开众人率先冲过来:黄市长!黄市长!不好了,咱们这出事了!他一把抓住黄胖子,整个人都在哆嗦:有——有——有人跳楼了!黄市长:啊?!楚河立刻下车,只见那主任也是吓着了,大热天的抖成一团,豆大的汗水顺着眉毛往下淌都来不及擦:边上那个——那个建筑工地,刚才有人从上面跳下来,我我我我我亲眼看到他摔成了那么一大片!我们刚才电话报了警,市长您可算来了,这这这这这可怎么办……黄市长:你说啥?!跳下来的人是我的翻译,人群中走来一个穿考究灰色西装的男子,伸手和黄市长握了握,用生硬的中文礼貌道:刚才我的翻译说要去洗手间,转眼就从上面跳下来了,正好被大家亲眼看见。
现场一片混乱,黄市长一边抹汗赔笑跟那男子握手,一边转头低声对楚河解释:这位是相田义先生,就是相田财团的现任当家……一边还要强行镇定的招呼众人:镇定!都镇定!警察马上就来,谁也不准去动现场!楚河的视线越过众人,望向建筑工地那边,片刻后又收回,落在了日方那边一个穿白色长袍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面貌俊秀而宽袍广袖,低眉顺眼的跟在相田义身后,没声没息的就像个隐形人。
然而对楚河来说,他的存在感是非常鲜明的——他穿的那一身是狩衣。
那少年是个阴阳术师。
大概注意到了楚河的目光,相田义礼貌的点了点头,指着那少年介绍:这是鄙人的侄子,因为在捉妖伏魔方面还略懂些皮毛,所以被我带来勘探工程风水,协助项目选址。
说着他颇有深意的拍了拍黄市长肥厚的肩膀,笑道:——鄙人的侄子脾气好,并不会仗着本事就任意妄为,所以市长实在无需害怕啊,哈哈哈哈!在混乱中的其他人都没有听懂,但黄市长脸色几乎瞬间就变了。
相……相田先生说笑了,黄鼠狼那张胖脸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几乎连笑容都维持不住:呵呵——令侄一看就少年俊秀前途无量呵呵呵呵——少年阴阳师上前,在黄市长几乎有点惊恐的目光中恭敬的欠了欠身,声音是那种很自然的柔和:黄先生您好,我的名字叫兰玉。
紧接着他转向楚河,刹那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某种危险的气息,瞳孔微微张大又紧缩。
……少年阴阳师左手拇指扣右手掌心,双手交握,手背向外,欠身行了一个术士专门的见面礼: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第4章 噢我叫周一,周武灵王的周,天下第一的一。
按术士一门的礼节,这个时候楚河应该以相同的方式来回礼——如果他辈分比这个少年阴阳师低,就要用相同的手势欠身致意;如果他辈分更高,起码也应该点点头表示嘉许。
但楚河很无辜很迷茫的盯着他,半晌试探的伸出手:免贵姓楚,你……你好?相田顿时失笑:兰玉,楚先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别吓到人家!楚河配合的笑起来,惹得少年看了他好几眼,才疑虑重重的退下不说话了。
市长带外商视察的工地上出了事,整个市警局都轰动了。
没过一会七八辆警车呼啸着由远及近,首车还没停稳,支队长就带手下连滚带爬的冲下车,见了黄市长差点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黄黄黄黄黄市长!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来迟了,哪哪哪哪哪,哪里出的事?!另一边工地上的负责人也急匆匆赶来,见了这阵势立刻腿一软:这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遵守安全文明施工条例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我我我们一定配合调查!……黄市长被闹哄哄吵得头疼,展览中心主任立刻很有眼色的把工地负责人呵斥开,又赶紧拉了支队长去现场看那飞溅一大片的人体碎块。
几个警察迅速在周围上了黄色的警戒线,一时间所有人都往后退,亲眼目睹跳楼事件的人又被警察呵斥着,分开带到一边去问话。
趁这没人注意的当口,黄市长偷偷摸摸一把拉住楚河:怎么办,那个小日本发现我了!现在可怎么搞,他们会不会把我捉去吃掉?!楚河奇问:黄鼠狼肉好吃吗?好不好吃不知道,但肯定是能吃的!黄市长哭丧着脸:可惜我这一身三百多斤的神膘,要是上了小日本的餐桌可怎么搞?!而且我牺牲了祖国都不会追认我烈士的好吗!楚总!楚总你这次一定要顶住!万一出事你可一定要断后,掩护我先跑!……楚河拂袖而去:别丢人了!黄鼠狼庞大的身躯如娇花般颤抖,泪流满面的刚要去追,突然肩膀被人一拍:——黄市长。
黄鼠狼触电般回过头,只见相田义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彬彬有礼问:能打搅一下吗?一时间电光乱闪警戒狂响,黄市长全身的肥肉都绷紧了:什——什么事?然而相田义却没有突然暴起拿照妖镜照他,也没有桀桀怪笑着一把掏出金箍棒把他打回原形;黄市长脑补的一千零一种戏剧化场面都没发生,相田义甚至还很有礼貌的笑了一下:死去的翻译是我们日本人,根据我们的传统,兰玉想在出事的地方为他超度祈福,您看可以吗?翻译跳楼的地方是工地上一处半完工的楼层,一半被水泥混凝土浇筑了,另一半的扎铁还暴露在外,离地面大概有快十米左右高度。
这应该是建筑中间的一个隔火层,非常狭窄低矮。
楚河弯腰进来以后环视了周围一圈,觉得难为那翻译是怎么踩着扎铁,钻过手脚架爬进来跳楼的——换做个子高点儿的,进来都挤得慌,更遑论跳下去了。
黄市长气喘吁吁的贴在墙角问:到底查出来什么没有啊?支队长拎着几个证物袋,一边擦汗一边摇头:地面布满灰尘,只有一个人进来的脚印,也可以排除攀爬、牵引的可能性。
加上七八个目击者的证词,基本都可以初步断定是自杀了。
黄市长松了口气说:自杀就好,自杀就好。
这话真是太不讲究了,换作平常估计支队长都得笑出来,但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升起的念头都是:自杀好,自杀好啊!从进来起就一声不吭的兰玉在地上画了个五行阴阳符,呈圆形发散状,然后让包括所有警察在内的生人退避,自己坐在了阵中间。
这时隔火层里只剩下了黄市长、楚河、相田义和他自己在内的四个人,只见兰玉喃喃念了几句什么,突然圆阵从尘土中骤然升起,发出了五彩的微光。
那光芒流转,如若日环,乍一看非常绚丽堂皇,但看久以后,又让人有种心神俱慑之感。
黄市长不舒服的揉揉眼睛,低声问楚河:你看得出是什么来头不?楚河没答话,只见从圆阵中隐隐约约传出鬼哭,不多时一只头破血流的男鬼挣扎冒出头,血淋淋的手一把向相田抓去!兰玉眉梢不动,抬手啪的一声将灵符拍在厉鬼脑门上。
瞬间鬼哭一停,灵符发出看不见的火焰,几秒钟内便把厉鬼的魂魄烧成了飞灰!啊啊啊啊——最后一缕惨叫随着飞灰散尽而消失在空气里,瞬间五彩光芒暴涨,几乎将阵中的阴阳师完全吞噬了进去!这不是祈福吧?黄市长愕然道:把魂魄都打散了滋养阵胆,这他妈不是伏魔阵吗?!就在他说话的这当口,圆阵猛然变形,变成了一只焕发着白光的巨手!只见那手枯瘦,留着长而卷曲的指甲,仿佛能看见一样在这块狭小的空间内逡巡一圈,紧接着像毒蛇锁定目标一般,突然定在了黄市长面前!说时迟那时快,楚河一把拉过黄鼠狼,闪电般拽到自己身后——那一瞬间他快得简直不像是拽着一个三百多斤的胖子,就在同一时刻,巨手当空而下,硬生生定在了楚河面前!光芒形成的锋利指甲离楚河的眉心不到五公分,再进一步,就能直直刺进他眼窝里去。
然而楚河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几秒钟后巨手一点一点的慢慢撤了回去。
光芒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变淡、消散,约莫又过了十几秒,才渐渐消失在了飞舞着尘埃的空气里。
非常抱歉!相田义一骨碌爬起来,看样子非常懊悔:我忘了这个阵只有对术士和普通人才是无害的,对妖的内丹可能会有点损伤——黄市长没事吧?是不是被吓着了?兰玉,去给黄市长看看!楚河手一抬,挡住了他。
只见黄市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圆滚滚的胖黄鼠狼,整个身体趴在地上,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瑟瑟发抖。
这个姿势看上去就像它在向日本人跪拜一般,偏偏因为四足发软,好半天才勉强发着抖站起来,哆哆嗦嗦的变回了人形。
黄胖子满面通红,尽管一个劲往后缩,但淡淡的尿骚味还是很清晰的传来——它尿裤子了。
我,我没事,黄鼠狼无地自容的往后退,我去换——换个裤子,你们——你们先聊……他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因为神思恍惚,在升降机门口差点左脚绊了右脚,手忙脚乱扶住墙才站稳了身体。
那样子其实是有点可笑的,相田便发出明显噗嗤一声——黄市长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三步并作两步低头缩肩的赶紧走了。
兰玉微微喘息,突然向楚河深深欠身:对不起,是我的疏忽……因为它看上去太像人了嘛,相田接口笑道:我一下就忘了,其实这个阵法有时还会彻底毁掉妖怪的内丹呢——这样说来,其实黄先生的运气也是很好的啊!哈哈哈哈!楚河回过头,很平和的看了相田一眼。
嘛,楚先生不要见怪,有时候我们是会跟妖怪开个小小的玩笑,但现在时代变了,轻易也不会伤害妖怪的性命……相田义的话没说完,楚河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相田义的笑声戛然而止,片刻后轻哼一声:这下贱的妖物,竟然也有福气镇守在这个风水绝佳的好地方。
兰玉叹息道:相田师叔……干什么?掌门令我来协助您,兰玉迟疑了下,缓缓道:但并没有说您可以随意令我杀人,所以接下来这一周的事情,您还是尽量自己来吧。
相田大步走来,一把抓住少年阴阳师的头发: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年并没有退缩,相田瞪了他许久,终于咬牙软下了口气:你明知道地生胎要七个生灵来祭,我们人都来了,又怎么能退缩?何况这第一个死的是我们自己人,姓黄的有这么个天大的把柄在我们手上,不会有胆子违抗我们的!但……难道你是怕那个姓楚的家伙?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一个即将入魔的普通人。
阴阳师沉重的摇头道:妖怪成魔本来就难,何况是活人入魔?我担心他身后有强大的魔族护持,到时候会很麻烦。
相田满不在乎,反问:就算麻烦,你我还怕脱不了身吗?汉唐时的阴阳道本来就没落了,如今的支那,除了那个轻易不得出京的周晖,还有谁是我们密宗门的对手?少年阴阳师迟疑片刻,最终才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普天之大,你我惹不起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啊……楚河走出工地,只见黄市长已经换了裤子,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黄昏夕照,暮色四合,城市中难见的成群的鸟穿越天际,呼啦啦向远处飞去。
黄鼠狼一只手托着胖大的脑袋,耷拉着耳朵,怔怔盯着远飞的鸟群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河走到他身边,陪他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
你说,黄鼠狼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当人当得,还不够好吗?楚河说:已经很好了。
那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把我当成人呢?这个问题连楚河都很难回答。
他想了很久,久到连黄市长都觉得他不会再说什么了的时候,才听他突然说:可能是你做得还不够吧。
啊?你再多做一些,做得更好一些,应该就差不多了。
黄胖子眨巴着小眼睛,思量半晌后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于是长长哦——了一声说:那这个,我可以再努力一点……楚河赞许颔首,突然被黄胖子用一根指头戳了戳:——哎,楚总。
嗯?你说咱俩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好好的人不当,非要成魔呢?楚河扭头盯着他,黄鼠狼把头一歪作无辜状。
虽然这胖子竭力掩饰了,但眼底还是能看出无法掩饰的羡慕和自卑。
……我这个,楚河感觉复杂的顿了顿,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说:这个,我曾经生有二子。
黄胖子瞬间惊了:啥,你啥时候娶的媳妇,连儿子都生了?!然而长子被人所杀,次子亦被掳走。
我耗尽元神救长子而不成,从那天起,就入魔了。
黄市长目瞪口呆,半晌一把撸起袖子:谁,谁害的你全家?!跟兄弟说是谁,老子干不死他!你省省好吗胖子?楚河哭笑不得:你先减减肥,再修炼个五百年,大概就能勉强在那人面前当个炮灰了!你他妈开什么玩笑!任谁也不能干这种缺德遭天谴的事啊!来你告诉我名字,是谁干的,兄弟我现在就竖起这个奋斗的目标!黄胖子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刚要大声嚷嚷,突然远处传来汽车开近呼——的一声。
只见夕阳下一辆黑色轿车由远及近,车身油光铮亮,车头上标志性的圆灯和圆格栅一溜反射出耀眼的光。
黄胖子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我擦,这都能找来?!楚河问:谁啊?这时他们身后的工地建筑里,相田义和那个叫兰玉的阴阳师也正走出来,见到那车的瞬间齐齐往后退了半步。
紧接着那辆牛逼闪闪的宾利慕尚在众人面前一停,车门打开,呼呼啦啦走下来几个人。
为首是个三十多岁身段窈窕的女人,大胸细腰踩高跟,波浪卷发甚有风情,年轻时一定更加颠倒众生。
再往后是个年轻帅哥,个头足有一米八几,宽肩窄腰长腿,轮廓深邃英俊非凡的脸上戴一副雷朋墨镜,穿一身机车皮衣,不论站在哪儿都像是在拍好莱坞电影。
黄胖子:……跟这行人一比,黄胖子和楚老板瞬间成了乡村农民企业家。
大家好啊!哟,黄市长也在!女人风情万种的一撩卷发,笑吟吟向相田义伸出手:鄙姓李,是省里下来的外宾接待处主任,叫我李湖就好——相田先生,昨天没去给您接风,实在是不好意思啊!相田跟她握着手,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越过她,望向后面那个年轻人。
那一刻相田的脸色十分古怪,像是掩饰着极度的好奇和愕然,但偏偏又掩饰不住,因此显得面部肌肉都有点微微的僵硬:请问,这位是……年轻人漫不经心摘下墨镜,伸出手——然而在相田握上来之前,他的手半空转向,伸向了少年阴阳师: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兰玉说:在下鄙姓颜,名兰玉,请问您——我叫周一,周武灵王的周。
年轻男子嘴角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天下第一的一。
第5章 欢声雷动!鞭炮震响!人民群众见到了党!……乡村企业家黄胖子充满嫉恨的道:你好周一,我是你哥,我叫周日。
黄胖子想找楚老板来一道吐槽,谁知转头就见楚河正匆匆往外走,顿时就急了:你上哪去?这帮龟孙子要来截胡呢!你赶紧给我回来撑场面!楚河一回头,只见他下颌绷得紧紧的,整个脸色都有点不对劲:我先走一步,回头你有事再叫我。
黄市长拉住他不放:到底怎么回事?楚河想要挣脱,但三百多斤胖子的手劲儿也不是轻易就能挣脱的,再拉扯下去连省里那几个人都要注意到这边了。
情急之下楚河只好按住黄市长,低声道:我和那个姓周的是旧识……怎么?你俩有仇?我曾经在他身上下过一个术,就是再见面时一炷香之内,只要我不叫他,他就注意不到我,这一炷香的时间就是留给我跑路的。
我先回家去了,明天你把省里这帮人送走再来找我。
黄市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楚河已匆匆脱身,大步向外走去。
听说这里刚有人跳楼,哎呀可让我们一通好找——什么,警察已经来过了?周一热情的声音远远传来:哎呀下次有麻烦直接找我!我这个人!最喜欢麻烦了!相田:……你不知道,整天闷在办公室里可他妈憋死我了,好不容易出个外勤我都恨不得在外边多待几天!哎对了小美人儿,你说我这一出来就遇见了你,是不是咱俩有缘呐?颜兰玉:……周先生开玩笑了。
不开玩笑不开玩笑,周一笑眯眯说:你不知道我这人铁口直断特别准,我说有缘就一定有缘,好缘孽缘的那咱们再说——哎黄市长!在那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工程选址吗?这址选好了没有?黄市长嘴角抽搐,……没有。
周一顺着黄市长的目光向工地大门口看了一眼,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选啊。
——就在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楚河正大步走向不远处停着的红旗车。
周一像是没注意到他一般,毫不在意的转过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远处正准备离开的警车停下了,支队长拿着电话匆匆跑了下来:楚总——在外人眼里这一定是一幕非常滑稽的画面:周一、相田、颜兰玉呈三足鼎立之势互相对峙,不远处楚河正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而黄市长挡在周一和楚河这条直线的中点上,正竭力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住周一有可能发现楚河的目光;另一边,市警局支队长正气喘吁吁的一边跑一边叫楚总,活像是屁股后边着了火;他的动静是那么大,以至于除了以上这几个之外的所有人,包括省外宾接待办公室的那个李主任,都动作一致的回头往楚河的方向看去。
楚总!支队长终于一把抓住楚河,完全没注意到后者突然变得有点苍白的脸色:有个急事要找你楚总,刚才分局接到报警电话,你家里……楚河一边打断他一边脚步不停的向车里走,我现在正要回家。
您家里着火了!支队长恳切道:市消防局已经出动往您家赶,目前好像还没有人员伤亡,您不必着急!楚河终于忍不住厉声道:我说了我正要回去!——就在这一刻,虚空中仿佛有个无形的计时器,咔擦一声秒针归零。
周一回过头,仿佛刚刚才发现那边的动静。
怎么回事?那边什么人?楚河一手推开支队长,一手伸向红旗车门;然而这时他身后的周一皱起眉头,似乎从这个熟悉的背影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那边是谁?楚河的手已经搭在了车门上。
给我站一下!楚河的动作顿在半空,他肩膀上已经搭了一只手,回头只见周一出现在身后。
周一的脸从近处看更加英俊得惊心动魄,类似西方人那样的高耸眉骨下是深邃明亮的眼睛,那真叫一个邪魅深情眸光如海——如果换作怀春少女,被他这么专注地盯上几秒钟,一句话不用说,此刻估计已经深坠情网以身相许了。
但楚河很镇定,不仅镇定还很无辜:请问您……周一眼睛眨都不眨的盯在他脸上,那架势仿佛不仅要看穿他的面皮,还要把他骨头里的脑髓都挖出来看看。
他那么专注搞得黄市长都有点害怕,正当他怀疑这个省里下来的小白脸有什么奇怪的癖好的时候,周一笑了笑把楚河放开,说:对不住,从后头看你跟我一个故人特别像,一时激动认错了,抱歉抱歉。
黄市长心神一松,没忍住就多了句嘴:什么故人?周一特别深情:我前妻。
黄市长:……楚河:……黄市长嘴角可疑的抽搐着:小周啊,别怪我说话不中听,这位楚总虽然身材瘦点,好歹也是个大男人,你前妻的身架子能跟他像,是不是太……你不懂啊老黄!周一认真道:我前妻,那就是我心口永不褪色的朱砂痣,永不凋谢的白莲花啊!甭管他现在长得像谁呢,哪怕像你我都爱的啊!黄市长不说话了。
从那张胖脸的表情上看他已经风中凌乱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楚河听不下去了,退后两步转身上车:你们先聊,我家里着火了,先回家去一趟。
周一立刻扒住车门:你家在哪?……周先生请放手。
哎——不放不放,你家在哪?相逢即是有缘,你家着火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去看看热闹呢?瞬间所有人的表情都跟黄市长一样风中凌乱起来,连楚河的眼角都跳了又跳,忍不住指向颜兰玉:周先生的缘分不是应在那里吗?哎呀楚总这你就不懂了!缘分还有个深浅高低呢!你能长得跟我前妻像——虽然也就像了个百分之三四吧,但咱俩这缘分可就深了。
虽然不说比山高比海深吧,但起码也……哎!你别走啊!红旗车呼啸而去,尾气喷了周一一脸。
……周一抹了把脸,无奈道:我只是想问他,如果他那车坏了的话……话音未落前面那辆红旗发出嘭!一声巨响,紧接着车前盖冒出一阵白烟,停下不动了。
……愿不愿意来坐我们这辆。
周一无辜道。
黄市长只好和楚河一起上了那辆牛逼闪闪的黑色慕尚,至于相田一行日本人,借口天色已晚便告辞了,临走前约定明天再来发展中心商议工程的图纸。
黄市长百思不得其解:我那车怎么就能坏了呢?!一车人都没说话,连同他们省外宾接待办公室的几个下属都齐齐当了锯嘴的葫芦。
只有周一突然探过头兴致勃勃的问:楚总对红旗车有什么偏好吗?楚河:……那楚总坐我车,勉强还能习惯吗?楚河偏过头,一手支颌,根本不想跟他说话。
他那几个下属应该都已经习惯周一动不动就抽风的习性了,个个脸板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
倒是黄胖子嘴贱,忍不住讽刺:红旗好不好也是市里给配的,比不上你们省里财大气粗,连外宾办公室都配近千万级别的豪车,咱们七八线小城市怎么能比呢?周一笑容满面:哎——您这话就见外了,咱们省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呀。
说实话这车是我自己买的,当初也花了点钱搞改装,后来搁那儿就忘了开了。
说起来都是好几年的旧车了……小周家也是做生意的?黄市长身为一个每天两只鸡就满足了的胖子,此刻简直心都在揪着疼。
做啥生意呢,攒钱吃老本罢了,家底儿还未必有那个小日本厚。
周一笑容满面的转向楚河,似乎完全不介意楚河把他当空气:咱们男人命苦啊,又要辛苦上班工作,又要攒钱养老婆孩子,一不留神老婆还特么成前妻了——不是我说,要不咱们就把那小日本绑来敲诈一下吧?我看他们姓相田的底子厚得很,指不定还能诈出个千儿八百亿给我前妻当赡养费……黄市长嘴角抽搐半晌,满头黑线的转向李湖:李主任……嘘,李湖貌似不经意地挪挪屁股,坐得离周一远了点儿,才小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别问。
是的你就当他不正常好了……·说话间车已经开到了张家别墅门前。
这块地方离市区也有相当一段距离,附近的别墅群都占地广阔而坐落稀疏,所以并没有邻居出来看热闹,只有两辆消防车停在冒着黑烟的砖瓦前,满地都是泛着白泡的水。
别墅门脸还算完整,但东南角卧室的那一块都烧塌了,眼看着没三五个月都重建不成。
几个小女佣挤在台阶上瑟瑟发抖,张顺和黄翩那俩小王八蛋正使出全身解数安慰她们,听见车喇叭声便回头:哎——!哥!楚河大步走上前,扬起巴掌就要挥下去。
张顺立马一偏头躲开:哥!你想打我?!楚总楚总!误会!都是误会!黄翩见势不好慌忙冲上去拉架:这真不关张顺的事儿!哎呀都是那个方大师——哎?叔叔?黄市长狂奔而至,真想飞起一脚把他这不成器的侄儿踹天边去:你他妈怎么又在这里?!叔叔你听我解释……黄市长立刻把他侄儿嘴巴一捂拎到边上:你不知道你是建国后才成的精吗?!没事你不低调点是想死吗?!黄翩哭丧着脸说:真不怪我,都是那姓方的上赶着找死……原来黄翩一听张家闹鬼,顿时就精神了。
小黄鼠狼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妖,对鬼可没有一般人类那样的畏惧,比起要帮张顺的忙,他看热闹的心思倒多点,于是立马就把最近在本市相当火的方大师请进了张家。
那个方大师在香港、广东一带颇有盛名,来到H市据说是游历四方,冶炼法器。
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都不用说了,但他算命驱鬼确实有一手,本地几家富豪先后都请他去看过风水,算算看H市从没请过方大师的豪门也就张家这一家。
方大师虽然号称世外高人,但也是要在世俗中吃饭的,早就惦记着要搭上张家这条人脉;无奈大师落花有意,楚总郎心似铁,要不是这次张二少爷送上门来,方大师还是捞不着进张家的门。
张顺把二愣子遇鬼记一说,方大师就觉得好办。
张家以前是挖矿的,据说矿井倒塌也没少死过人,这明显就是哪个冤死的鬼上门来讨债,好生超度送走这事儿就完了。
于是大师大模大样的进了张家大宅,一圈走下来冷汗浸湿了后背。
——张家这风水,特么是养尸阵啊!一般做生意人家,都会摆个风水聚财、家运亨通的阵法,这个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但张家这个别墅建起来的时候就前窗对后窗、一剑贯中堂,顶棚还特地开了一条狭窄的缝,既做成天斩,又正对北方成光煞,简直是怎么凶怎么来。
尤其可怕的是张二少爷他哥的卧室还正落在阵胆上,一般人住在这里两三年,早特么绝户了,哪还能开公司做生意?方大师擦了把冷汗问:二少爷,令兄长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张顺大喜:大师不愧是大师,连这都能知道!我就说他整天一副肾虚样儿,最近还有点纵欲过度的苗头……这要换作周一,这个阵都不叫养尸阵,他随便摆个躺椅就能晒着光煞当日光浴了。
换作颜兰玉,可能会想想这家主人是不是特意摆成的这个阵势,其中有没有什么深意,然后默默退走了就当不知道。
但这位方大师,第一没想到张二少他哥能狠到舍身入魔,用自己的心头血来祭祀魔尊;第二被张二少手里那明晃晃的支票迷了眼,就想展示下自己的本事。
——然后就坏事了。
大、大师刚把铜钱、纸人、公鸡血拿出来,纸人就烧起来了……张顺跟我赶紧拿水来泼,但水怎么泼都越烧越旺,最后整个卧室就就就就就烧成了灰……楚河问:你们在我卧室里烧的?黄翩胆怯的点点头。
楚河深吸一口气,感觉他很勉强才忍下了揍这只小黄鼠狼一顿的冲动,转身走向自己已经成了焦黑砖瓦的卧室,一个人坐在了废墟上。
张顺迟疑再三,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哥……哥。
他哥不理他。
哥,你打我一顿吧,我不是故意的……楚河撇过头。
他这样张顺反而更难受。
虽然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他确实恨过这么个便宜哥哥,他爸留遗产的时候也觉得无法接受过,但这么多年来,说他对他哥没感情,那也是假的。
何况他哥对他很好,要钱给钱,要车给车,虽然态度冷淡点,但事实上百求百应,再没有让他有过半点不满。
他爸去世那年他生病了,是他哥衣不解带的照顾,一连半个月连家都没出;他年少时失恋了醉生梦死,他哥三更半夜在酒吧街挨个店里把他搜出来,被吐得全身污物都不嫌弃。
几百万的法拉利说要就给了,他哥自己都没开这么贵的车;他天天红袖添香不亦乐乎,他哥忙生意忙得连女朋友都没找……哥,我下次真不敢了!张顺抬手狠狠扇自己一耳光,刚要扇第二下的时候被他哥厉声喝止:你住手!张顺可怜巴巴看着他哥,神情颇似被抛弃了的哈士奇。
楚河神情古怪,感觉有点无奈又有点哭笑不得,半晌一脚踹飞他弟:走走走,你给我滚!张顺捂着屁股拔腿就跑,直跑了十几米远,回头只见他哥没追过来才松了口气。
张二少摸摸脸,确认了下既没肿也没破相之后,慢悠悠的绕过废墟向别墅大门口走去——管家正指挥佣人前前后后的搬东西、清点财物损失。
黄市长和黄翩俩叔侄站在空地上,表情古怪的看着台阶。
台阶上坐着一个面孔英俊的年轻帅哥,被几个鲜花嫩柳的小女佣围着,正煞有介事给她们看手相:你的爱情线很乱,说明情路波折,说不定有生离死别。
不过放心离也离不了几年,你命中定有贵婿,日后一定不愁吃喝三年抱俩……啥?生男生女?哎呀我跟你说这年头还是女儿好,生女儿当贴心小棉袄,生儿子你就欠下债了,生俩儿子你这辈子就看到头了……张顺嘴角抽搐,……这人谁啊?帅哥一抬头,于人群中准确的发现了张顺,刹那间就像人民红军见了党组织一样,三步并作两步激动冲来:亲!亲你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快来我这里买个平安符吧!看咱俩这么有缘的份上我给你打九五折哟!你特么有病吧?张顺转身就走,紧接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在平地上左脚绊右脚,啪叽一声脸朝下重重摔到了地上。
周围所有人:……这一下摔得真是太狠了,一般爬楼梯摔下来都没有这么狠的。
张顺好半天才头破血流的从地上挣扎着抬起头,只见两道鼻血混着鼻涕刷的流了下来。
大仙,张顺泪流满面问:请问大仙尊姓大名,平安符卖多少钱啊?帅哥从裤兜里摸出来张皱巴巴的纸巾塞给他,同情道:我是你哥的朋友,我叫周一。
咱俩相见即是有缘,原价一万二的平安符八千八你就拿走吧。
……朋友你还收八千八?!周一蹲下身扶着张顺血泪交加的脸,认真道:何止是朋友?楚总的弟弟,那就是我亲弟弟!不,比亲弟弟还要亲啊!来亲兄弟明算账,你是刷卡还是写支票?刷卡收两个点手续费哟。
张顺爬起来转身就走。
正好这时一个外宾办公室的手下倒车经过,只见周一颇为失落的站起身,长长叹了口气:我现在真是不济了……当年九天十界满天神佛,哭着叫着求我给卖两张平安符,钱收少了他们还不干……现在八千八都没人要了……手下立马冲下车,扑通跪下抱住大腿:周老大!给卖张平安符吧!八万八支付宝转账收吗?想什么呢,你我没缘,八十八万都不收。
周一和蔼的摸摸他的头,转身溜溜达达的走了。
楚河坐在焦黑的瓦砾上,眼见他弟弟大头朝下啪叽摔倒的时候眼角跳了一下——但也只是跳了一下,随即他就转过头,当没看见了。
放心,周老大只是跟他开个玩笑。
李湖袅袅婷婷走来,红唇勾出动人心魄的笑意,主动伸出手和楚河握了握:楚总你好,周老大就是这么神神叨叨的一个人,让您见笑了。
楚河对这个美女突然变得非常温和:没关系,人有个性是件好事……你叫他老大是什么意思?李湖掩唇笑道:那是他的外号,我们处里都这么叫他。
其实你别看他表面油腔滑调的,其实认真起来是个很靠谱的人,只是嘴上花了一点。
楚河闻言一笑:怪不得老婆跟人跑了。
不远处周一恰巧经过,也不知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只见他后背似乎突然一僵。
——事实证明楚总的逆鳞果然不能碰,张顺平地摔跤的仇,五分钟不到就报了。
不不,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么回事。
李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弥补:周老大跟他前妻有两个孩子,但都出意外了,连遭家变所以才……楚河理解的点点头:李主任似乎很了解自己的同事嘛。
你在暗示什么吗?李湖笑得花枝乱颤:那就更没有了,虽然这姓周的和令弟都是风流倜傥的年少俊彦,但在我看来,楚总这样沉稳冷静的男人,才更有魅力呢。
楚河偏头看了她一眼。
夕阳下他眼神微微眯着,从高挺的鼻梁到嘴唇,再从下巴到脖颈,都显出一段优美而又有点暧昧的弧度。
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让他看似平淡的面容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变化,连李湖这样看惯帅哥的人都愣了一下。
正巧这个时候张顺跑去洗了脸,在鼻子上贴了个OK绷,鼻青脸肿的跑过来:哥——美女,楚河向李湖伸出戴着江诗丹顿钻表的手,风度翩翩问:今晚有幸请你夜宵么?李湖:……张顺:……不远处的周一:……那就这么说定了,美女。
楚河微笑道:今晚九点,我去你下榻的酒店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周一:楚总屈尊坐下我的车可以吗?实在不行只有召上古神兽来载你了,喜欢飞天腾蛇还是西方白虎?楚河:……张顺,打个的来接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