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晖、楚河带着他们的拖油瓶小舅子张顺,当天晚上就从北京启程进藏,第二天到达拉萨,再辗转去旺嘉雪山——即是K7350火车神秘消失的地方。
空中进藏比铁路进藏更容易激发高原反应,张顺本来以为他哥这种千疮百孔的身体肯定抗不住,谁料最先开始眩晕的却是他。
张二少抱着机场垃圾箱狂吐半天,才软绵绵地被周晖提着后领拖走,一边拖一边对闻讯赶来的机场保安赔笑: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这孩子从小有点儿傻,没办法嘛娶媳妇的时候附带来的灾舅子……身娇体弱的张二少乘车从拉萨去拉日朗,一路上气若游丝的趴在他哥大腿上,让周晖看了非常不爽。
周晖毒舌起来不是盖的,抽空就冷嘲热讽两句:怎么样傻逼孩子,叫你不来偏跟来,这下知道文艺青年不好当了吧?张顺:你闭嘴……啧啧你可怎么办哪小清新,要不给你找个驴友客栈扔进去吧,保不准过两年就能跟客栈里的女小清新生一窝孩子了哈哈哈哈——张顺:快闭嘴……周晖幸灾乐祸,学着李湖的样子扭了扭腰:来打我呀,来打我呀!张顺连动一动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自己被呼啸而过的神兽艹了一千遍。
到拉日朗后张顺才发现,艹了自己的不是神兽,而是大象。
拉日朗本来就是个很偏僻的小地方,连驴友都不来,当地只有火车三天停一趟。
K7350消失后,当地藏民觉得是神佛降下了怨怒的缘故,纷纷到铁轨边去磕头朝拜。
当地政府怕出事情,干脆令火车改道不经过这里了。
于是周晖问当地老乡租了破二手车,买了食物和水,准备自驾从拉日朗向上一站进发,沿途搜索铁路线周围的可疑痕迹。
雪山公路崎岖,铁路线倒还好,但这辆一开起来就咯吱乱响的小破车实在太颠了,刹车还不好使。
张顺根本连刹车板都踩不下去,只能由周晖和楚河轮换着开,他继续趴在后车座上吐得天昏地暗。
更让他自尊心受打击的是,原本被他以为一定会倒下的楚河却毫无异状——他在北京就很苍白的脸色在藏区高原上还是很苍白,既没有好转也没有变坏,似乎他自顾自病他的,身体状况完全不因为外界环境而改变。
傍晚他们来到旺嘉雪山脚下的一块平原上,楚河下车跟周晖徒步搜索了附近两公里的铁轨,而张顺只能哼哼着坐在车后,一边清理自己的呕吐物,一边憋屈地生火做饭。
结果一个小时后周晖和楚河回来了,周晖还是那副懒懒散散、微带戏谑的模样,见了张顺便笑问:哟,内弟在煮饭!这是什么,糌粑粥?高原上沸点低,怎么沸腾都煮不透。
张顺尝了口面粥,愤怒道:不管了,就这么吃吧!周晖说:哎——不行不行,给你哥多加点酥油补补……楚河从车上下来,手里攥着一把红绿相间的灌木枝叶,拍拍张顺的肩:我来。
他眼底似乎带着水,眼梢有点不易为人察觉的微红,头发微乱,穿黑色外套和长裤,坐下来的时候显得腿尤其长,后领、衣摆和裤腿有很多干枯的草屑。
张顺看他这个样子,随口问:你干什么去了哥?一身都是草。
周晖靠在车门边,衣领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膛肌肉,嘴角邪恶勾起:嗯哼哼哼——楚河侧颊发红而面无表情,自顾自把火上的锅拿下来捂在手里,片刻后手心出现隐隐的红光,面粥加剧沸腾起来。
给你采了点红景天。
尴尬的沉默持续半晌后,他终于答非所问道:待会煮给你喝。
张顺一根筋,完全没发现个中蹊跷。
楚河给一人盛了碗糌粑粥,他注意力立刻完全被分散,接过来就埋头喝了,呼噜呼噜跟小猪似的。
张二少吐了一天,胃里的东西都已经清空了,跟周晖抢着干掉了一大锅糌粑。
周晖抢东西吃愣没抢过小舅子,郁闷的叼了根烟走了,张顺满足的摸着胃继续躺下来装死,只见楚河去河边洗了洗锅,又打了水,开始煮红景天的药汁。
傍晚天色已暗,繁星满天,远处雅鲁藏布江的支流拉萨河正静静穿过平原,如同广袤天幕下的银色光带,向遥远的那曲奔涌而去。
篝火噼啪作响,楚河盘腿坐在锅边,平淡的侧面在火光中非常宁静,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可依靠感。
张顺静静盯着咕噜咕噜的沸水,问:哥?怎么。
我这次出来,是不是没帮到你?楚河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问:你想帮我吗?张顺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他趴在垫子上,一手无聊的敲着铁勺,一手撑住下巴,年轻的帅脸被撑得变了形,看上去特别搞笑,但表情却很郁闷。
狐狸有时候说我惹出了很多祸,要不是嫉妒我的话摩诃不会跑去吞佛,有时候又说我的存在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忙……但我觉得从小到大都是你帮助我,照顾我,没有你的话连我公司都早就倒闭了……有时候我也想回馈点什么,不是报恩的意思,咱们兄弟俩说这个太假了。
张顺一骨碌爬起来,盯着跳跃的火苗说:但你的世界总是离我很远,我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只是不想总当个需要被人照顾的二世祖。
楚河把锅从火上移开,红景天水煮得只剩下一个底,被他小心地倒进碗里。
你信任我吗?许久后他貌似随口问。
张顺不假思索:当然啦,我不信任你还信任谁。
有多信任?这个问题把张二少被问倒了。
他眨巴着眼睛,张着嘴愣了半晌,终于被夜晚寒气呛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赶紧手忙脚乱捂住鼻子。
这……这个怎么衡量?反正你是我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了,要不我把公司还你吧……楚河眼底掠过不明显的笑意,把红景天的汤碗递给张顺,示意他喝下去:我不需要,我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这是海拔四千米以上生长的极品红景天,药力比一般药材店里卖得强劲许多,热滚滚的汁水顺着喉管流进胃里,虽然味道苦涩,但张顺感觉还是立刻好了不少。
他放下碗抹抹嘴,认真问:那如果我……打个比方吧,楚河却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有一天我们俩必须一起穿越黑暗的平原,天无星月,四下无声,只有我知道方向,但却不知道脚下有多少陷阱和荆棘。
为了防止你出声引来野兽,我必须把你打昏了背着前行……你会乖乖被打昏吗?……张顺直觉哪里不对,片刻后悲愤道:等等,为什么我已经被预先设定为拖后腿的了?!楚河笑起来,收拾了下锅碗,站起身跺了跺裤腿上的草屑。
不为什么,我向人发过誓要保护你,但不是因为你是什么人的骨头这种幼稚的原因……他向汽车走去,头也不回道:感谢信任,弟弟,黑暗之旅启程时请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晚安。
·汽车停在拉萨河畔,黑夜中远方传来狼群呜咽,顺着北风呼啸着掠过广袤的平原。
他们三人在风声中微微摇撼的车厢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楚河又熬了一碗红景天,张顺喝完后感觉好了不少,可以勉强挣扎着和他们一起搜索铁路线了。
然而整个白天毫无所获,楚河拿周晖珍藏的那个龟甲算了半天,却什么都算不出来。
傍晚时小破车差点抛锚,他们只得把车停在离铁轨不远的一块平地上,生火做饭,暂时休整。
再这样下去要回拉日朗加油了,周晖打开车前盖,一边检视引擎一边道:我他妈真想念我那辆沙漠之王,可惜放在甘肃了,时间紧开不过来……妈的,总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任务,这是逼着我在全国每个省市都放一辆越野车吗?张二少也算富二代出身,闻言只想糊他一脸。
楚河却对他这种牛逼哄哄的土豪作风十分习惯了,坐在边上生火,并不答话。
我跟你说,内弟——周晖又开始叨逼叨了。
选择适合自己的车是很重要的,什么华丽的外观啊,车内设计啊,真皮座椅啊,这些都是玩儿蛋。
像我其实就不太喜欢那辆宾利,开着纯粹撑面子用的。
车最重要的是耐操,公路、沙漠、丛林甚至冰原,能陪你四处作战的车才是好车。
如果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冷兵器之魂的话,那适合自己的车就是男人最好的伴侣!——告诉你,当年我刚买那辆G500的时候!周晖手一挥,充满感情道:我开着它穿越了腾格里沙漠,顺河西走廊而上,一直开到了敦煌!大漠孤烟、古道驼铃,都是这辆越野车为我跋山涉水,披荆斩棘!所以说,好车能载着人前往正确的方向,契合自己的车,才是男人的灵魂伴侣啊!周晖砰一拍小破车的前盖,发出咣当巨响。
说得太有道理了!张顺大力鼓掌附和,然后问:——那我哥呢?周晖:……周晖突然打了个寒颤,回头看楚河。
只见楚河面无表情,慢条斯理的放下锅碗、无烟炉,把还没烧的糌粑面搁在地上,转身走了。
老婆——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晖飞扑而上,双手大张直冲楚河大腿,姿态优美如同被剁了尾巴的野狗。
下一秒楚河敏捷抽身避过,钻进汽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老婆!我是爱你的!周晖一边摔门一边泪流满面呐喊:别听傻逼小舅子挑拨离间,我明明不是那个意思!老婆,开开门啊!晚饭还特么的没煮哪!楚河在车窗上打开一条缝,冷冷道:让你的灵魂伴侣煮去。
周晖:……周晖终于知道了叨逼叨的严重下场。
他眨巴着眼睛,嘴巴开合数次,刚灵光一闪准备说车是我灵魂的伴侣但亲爱的你是我灵魂的主人,就只见楚河悠悠一笑,充满恶意:去吧,前夫。
周晖站在生了一半的篝火前,神情恍惚,内心受到了一千点暴击伤害。
张顺大大咧咧坐在空锅边,用铁勺子当当当当敲空碗,唯恐天下不乱:周老大我要吃饭!我是国安编外临时工,作为上级领导你不能不保证临时工的差旅福利!我要吃饭——!周晖怒道:你自己不能煮吗!我不会,张顺无耻道,爷是标准富二代,从来都是小美女争着给我煮饭的。
周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敢怒不敢言的打了水,叼着烟开始和青稞面。
和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煮上,也不顾沸点不沸点的问题了,继续跑去咚咚咚敲车门,可怜巴巴道:亲爱的我错了,车是我灵魂的伴侣,你是我灵魂的……车窗再次打开一条缝,楚河冷冷道:你灵魂的二奶?周晖大惊,条件反射道:怎么会呢?!必须是大房啊!紧接着话音刚落他就恨不得甩自己一大嘴巴子。
楚河面无表情,再次关上了车窗。
周晖郁卒得要命,含泪煮好了半生不熟的糌粑粥,把扑上来要吃的张顺踹一边去,先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吃食去敲车门。
楚河却在后座上吃张顺带来的零食——果脯,瓜子,巧克力,脱水蛋糕;周晖摇着尾巴拍车窗,指着手里的碗大声道:吃那个不健康!来!老公给你补充点蛋白质!楚河摇头示意不要,周晖再敲;楚河又摆手示意走开,周晖还敲。
周老大锲而不舍金石为开,楚河终于第三次摇下车窗问:你到底想干嘛?亲……亲,来给你送饭。
不要。
来嘛亲爱的,老呆在车里不健康,空气不循环,影响肺部氧气质量……我觉得还好啊。
楚河若无其事道,毕竟作为大房,要注意和你的灵魂二奶联络感情嘛。
周晖呆若木鸡,嘴角抽搐,捧着碗在风中石化成了一块块。
然而下一秒楚河把他彻底击碎了:——哦对,不好意思,是前任大房。
·晚上三个人还是在车厢里过夜,周晖想方设法要跟楚河一起挤到后座上,无奈张顺屁股黏在他哥身边,赶都赶不走。
最终周老大只能回到驾驶席,一个人委委屈屈地孤枕独衾。
然而到了半夜,他偷偷溜下车去,在拉萨河边的石滩上捣鼓了半个多小时,然后偷偷摸摸的回车上弄醒了楚河:亲爱的,给你看个东西,过来过来!楚河睡得正熟时被弄醒了,外面又寒风凛冽,他唯一的想法是把周晖塞出去然后继续睡。
然而周晖一个劲捣他,几分钟后楚河终于无奈的坐起身,披上冲锋衣,走下车嘶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周晖神秘不答,拉着他的手走向拉萨河,站定在一片凌乱的石滩上。
西藏的夜空广袤浩瀚,银河横贯长空,千亿群星安静地闪烁在天幕中。
周晖抬起手,一道无形的光膜平地而起,在高空中拉伸扩展,变成一面覆盖天空的透明银幕。
巨大的银幕中,星辰仿佛被神秘的力量推动,一颗颗接二连三离开轨道,渐渐组成了巨大闪耀的星空图。
那是一只凤凰,绚丽的羽翼在夜空中闪闪发光,尾羽仿佛在长空中洒下的浩瀚银河。
它纤长优雅的脖颈低垂,温柔注视着脚下一头似狮似虎的巨型魔兽,而魔兽虽然獠牙尽出仰天长啸,后腿却趴伏在地,显出既张狂跋扈,又情愿顺从的姿态。
楚河微微发愣,只见周晖双手推动,星图再次变换。
千万星辰如同映在镜面上,在夜空中,组成了他们两人此刻站立在拉萨河畔上的姿态。
楚河和天幕中闪耀发光的自己互相对视,呆愣半晌后才转头望向周晖,天空中那个镜像的自己也随之转头,与群星组成的周晖彼此相望。
我们刚搬到人界的时候,就住在西藏的冰川上,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这么清晰的星空。
周晖微笑起来,眼底映出满天繁星的光辉:我记得那时你特别喜欢在深夜的时候,一个人坐着仰望夜幕,有时两个孩子会跑去坐在你身边,但只要我一到,他们就散开了。
楚河看看他,又抬头看看天上镜子里的自己,内心震撼难言。
其实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手拉手坐着,静静仰望这亘古不变的银河。
世事总有很多无奈和变数,你也许已经选择了自己将来的路,但只要有任何一点可能,我都希望能和你一起走下去,持续到这大地倾覆、星辰陨灭的最后一天。
周晖从胸前口袋里摸出戒指盒,打开露出里面的黑色圆环镶钻对戒,天幕上星辰组成的他也随之而单膝下跪:亲爱的,咱俩复婚吧,可以吗?楚河静静的看着他,眼底眸光如水,半晌突然开口问:你那辆灵魂伴侣车……周晖立刻指天发誓:回去就卖了,两百块拉走!楚河目光中浮起明显的笑意,从对戒中取出其中一个给周晖戴上,另一个攥在自己手心里。
继而他俯下身,在满天星空映照中和周晖温柔的接了个吻。
不用卖……他轻声戏谑道:就当作你的婚前财产送我吧。
·那天晚上张顺一直没睡好,一开始是周晖悉悉索索的下车又上车,然后是他哥悉悉索索的上车又下车,两个人在外面不知道折腾了些什么,快天亮才一同回来,开关车门的时候把他弄醒了,迷迷糊糊问:……你俩干啥?楚河没吱声,张顺朦胧睁眼一看,只见他哥面色潮红头发凌乱,身上胡乱裹一件外套,周晖正从驾驶席上回头发出嗯哼哼哼的邪恶笑声。
张顺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问:……傻逼你笑啥?周晖还没来得及耀武扬威,楚河轻声道:你俩都睡觉!根本不用他说第二声,到哪都吃得饱睡得好的张二少立刻两眼一闭,什么疑惑都忘了,瞬间再次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张顺起来,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压根没想起昨晚有任何异状。
然而楚河却直接不下车了,在后座上盖着大衣补眠,模样极度疲倦。
与之相对的是周晖精神异常亢奋,一改平时懒散滑溜的作风,早餐竟然不知从哪里摸了几个鸟蛋,煮好后慷慨大方的分了张顺一个,剩下的全端上车把楚河叫起来一起吃。
他们计划今天返回拉日朗去给汽车加油,补充给养,顺便和北京方面联系搜索事宜。
虽然两天过去还毫无进展,但周晖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张顺在边上看着甚至觉得,哪怕这时候于靖忠打电话来大骂他家祖宗十八代,他都能嗯哼哼哼的从头笑到尾。
早上他们又抱着最后的希望沿铁轨搜索了七八公里,但什么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中午他们收拾了东西,煮了点脱水牛肉,准备下午就启程回返;然而临走前,事情终于发生了变化——周晖水喝多了,毫无羞耻心的跑到铁轨边放水,放着放着,突然发现了火车消失前留下的异状。
第47章 摩诃解密篇 - 结合凤凰这些年所有不合常理的举动,终于得出了这个真相……周晖后来想想,这个异状其实是楚河先发现的。
楚河坐在铁轨边整理行囊,一只脚无意中在乱石滩上蹭来蹭去,过一会站起来就走了。
之后周晖去放水,哗啦一冲,碎石下露出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这要是楚河再蹭两脚,直接就得来个血糊满鞋底。
周晖也没叫张顺,一人三下五除二把乱石搬走,冻土中徒手挖出来半截喇嘛——真是半截,从颅中线往下整个人一撕两半,截面参差不齐,巧妙的避过了内脏,因为温度急剧下降的缘故全副内脏都冻在腹腔里。
周晖蹲在石滩上看了半天,张顺在边上扶着他哥大吐特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媳妇,周晖用手拨拉那倒霉喇嘛,半晌道:吃东西从中间撕,吃一半扔一半,咬掉腹肌不爱内脏……这有点像咱家大毛的风格啊……楚河一手扶着哇哇大吐的张顺,一手把喇嘛翻了个身仔细观察,片刻后道:很像摩诃的牙印。
我擦,这都看得出来?!周晖心说你真不愧是感动六道十大好妈妈,但表面上忍住了没说,伸手从喇嘛脖子上取下一块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蓝白相间的布料。
布料上沾满了血,图案已经糊得很不清楚,周晖眯着眼观察了半天才认出来:——哎,这不是雪山狮子旗吗?他和楚河对视一眼,同时望向空荡荡的铁轨。
这……这应该是在火车上暴动的独立分子吧。
周晖难以置信道,劫车的时候正巧撞见同在一辆车上的摩诃,结果被那倒霉孩子顺嘴吃了……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幅相似的画面——火车上枪声大作,血肉横飞,新鲜食物气味强烈刺激着无时不刻不在饥饿的摩诃;终于孔雀明王终于按捺不住,在一个不长眼的劫匪冲过来用枪指着他头的时候,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了沾满鲜血的利齿……那……那个,张顺抹抹嘴,虚弱不堪问:那个吴二组长不是也在车上吗?周晖:……楚河:……夫夫俩的脸色同时变得不太好看。
吴北怎么说也算个组长……周晖的解释连自己都觉得虚弱乏力,正当他不由自主开始想如果摩诃真吃了吴北怎么处理后续事宜的时候,突然楚河伸手指向喇嘛的脖子:等等,这是大鹏金印。
周晖低头一看。
只见尸体刚才被雪山狮子旗覆盖的颈部,燎着一个繁复的金色梵文 ,在焦黑的皮肉间已经非常模糊,但仍然能看出正是大鹏金翅鸟的专有印记。
……这下周晖真疑惑了:怎么迦楼罗也在车上?!摩诃从血海突然出现在人界已经很不平常了,迦楼罗突然从清修数百年的雪山下来,还和摩诃坐上同一辆出西藏的火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摩诃有事去找迦楼罗?但可能是什么事呢?难不成摩诃不满足于血海那有限的地盘了,想找自己弟弟来助拳一起搞死魔尊,接手地狱,从此摇身变成孔雀大魔王,高富帅逆袭为丐帮皇帝,千秋万代一统四恶道?周晖第一个反应是这太搞笑了,但紧接着意识到,凭摩诃的个性他真能做出来,只是不知道这兄弟俩为什么要坐火车去魔界,难道这火车能穿越时空隧道不成?周晖不知道的是,此刻楚河正紧紧盯着大鹏金印,眼底深处,瞳孔微微放大。
他想起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如果摩诃发现自己的神格没有了,他一定会想办法。
而只吃人是无法有效延缓他衰弱的速度的,他会像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的人类一样,首先从近亲身上寻找相似的神格,然后再下手抢夺。
当初在H市石窟里,他就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才不肯告诉摩诃阻止他出石窟的原因。
然而现在这最坏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过还好,既然大鹏金印还在,说明迦楼罗的神格暂时还在他自己身上,否则出现的就是孔雀大明王印了。
楚河不易为人察觉的松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却看见周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脸。
……怎么了?周晖目光中带着锋利的观察和研究,半晌道:没什么……刚才你脸色不太好,累了?楚河立刻移开目光,随口道:嗯,有点——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尸体会被埋在冻土里?如果是迦楼罗阻止摩诃吃人的话,就算真打起来炸毁了火车,尸体也只会被气浪掀到远处吧?周晖却道:有一种前提是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楚河和张顺都抬头看他,周晖耸耸肩:这两天搜不到火车失踪的痕迹,我心里就有猜测了,只是当时没法确定,因为吴北一个人是不会造成这种可能性的——而摩诃和迦楼罗的实力非同寻常,动手对轰时的力量输出如果大到一定程度,可能会造成空间扭曲,在某种意义上实现随机性的六道穿梭……整列火车可能会被他们带到地狱,饿鬼道,畜生道,甚至是天道须弥山。
尸体出现在冻土下可能是因为空间扭曲时被剧烈颠簸震出了车窗外,而迦楼罗在上面做记号,也许是非常紧急状态下的反应,想尽可能给搜救者指引方向。
所以我们现在要向下挖,周晖转头望向刚才挖出尸体的石坑,说:乱石下可能覆盖着更多尸体和更深的地脉,火车进入地底后被传送了,我们挖到火车在地心消失前的最后一个方位后,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九天十地内的下一个随机传送地点……·周晖说干就干,脱了冲锋衣,只穿一件黑背心,露出结实紧绷的上身肌肉,开始大批量挖石头了。
他一掌下去能铲起数百斤碎石,虚空中抬起,再把它们远远甩进拉萨河中心,如同下了岩石的暴雨,轰隆隆的声响震耳欲聋。
张顺捂着耳朵躲在山丘后,尽量缩头避免被碎石波及,对着楚河竭力嚷道:这姓周的太牛逼了!——他怎么不去蓝翔教开挖掘机?!山坡另一端传来周晖的爆喝:我听见了,灾舅子!轰隆一声巨响,坍塌的地面使铁轨大面积塌陷了,幸亏火车停运,否则开到这座山附近非得车毁人亡不可。
媳妇!周晖大声道:媳妇快出来看死人!楚河三下五除二跳上山坡,敏捷地顺坡度滑下。
张顺摇摇晃晃跟在后面,刚爬到坡顶,往下一看就愣住了。
只见石滩几乎被周晖挖穿,下面冻土中岩石巨大,内里横七竖八,夹杂着不少红衣喇嘛尸体,大多是一团团零碎狰狞的血肉。
而纵深十余米往下,冻土中出现了黑色的地下石山——那是旺嘉雪山的地下支脉,千百年来被压在厚厚的冻土中,黑色山岩中有着无数巨大的缝隙,如同蛛网般撕裂、蔓延,在更深的地方汇聚成一个庞大的山口。
山口外散落着无数铁板和轴承,以及崩成碎块的七孔车轮。
——摩诃把火车带到地下山洞里去了。
周晖喃喃道:我擦……这孩子太会玩了。
他回头看向楚河,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下去。
片刻后楚河道,先找到火车传送前的最后一个方位再说。
他顺着巨大的石坑往下滑,避过一切凸出的尖锐石块,几秒钟内便达到坑底,站在黑色的山岩上,回头和周晖对视。
周晖眼底却闪烁着复杂的光,半晌后道:我必须提醒你,如果我们被传送,下一个地点很有可能是四恶道中的随机一道;而你脊椎上的金环锁附着禁咒,一旦越过人界碑,这具肉身就会被炸得四分五裂……不是还有魂魄吗?六道轮回一下再重塑人身呗。
楚河随口道,随即看到周晖瞬间铁青的脸色,立刻意识到什么:……我开玩笑的。
周晖盯着他,目光森寒。
楚河条件反射退后了半步。
他身后不远处,张顺踉踉跄跄从石坑壁上爬下来,茫然的看着他们。
封冻的原野上寒风呼啸,在山岩崎岖的缝隙中,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周晖盯着楚河很久,才轻声道:你知道我的脾气……这种动不动血肉模糊的事情,在我面前,下次少提。
楚河垂下眼睛。
我开玩笑的,半晌他说,如果遇上传送点,我会自己留在人界。
周晖挑了挑嘴角,但那笑容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许久后他才转身,在呼呼冒风的地底山洞前探了探,招手示意张顺收拾物资,准备下洞搜救。
·这条能容火车一头撞进去的山缝十分宽敞,虽然道路崎岖,但并不太难爬,只是走了几分钟就黑暗阴冷无比,张顺那件带绒的冲锋衣已经顶不住了,只能由周晖脱了外套给他再加上一层。
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头灯的光都无法穿透很远。
周晖拿岩锥在前面开路,张顺拽着攀爬绳在中间,楚河殿后。
中间有一段路笔直向下,周晖纵身一跃就跳下去了,和楚河一上一下拉着绳子,张顺好不容易才被他们用攀岩绳一点一点的放下去。
落地时张顺狠狠打了个寒战,跺了跺几乎被冻麻木的脚,哈着气问:咱们离地面多远了?楚河从天而降,稳稳落地,起身拍了拍手。
周晖轻蔑道:才五十多米呢内弟,折算成打炮的话这点运动量不过是打了半炮……你平常打炮都是只打一半就满足了吗,这样找媳妇很难的……张顺额角乱跳,只见周晖洋洋得意转过身,说:来吧,这里有条地下河,差不多快到了。
其实不用他说,水声就已经很清晰了。
满地焦黑的火车零件如同长路般铺开,向黑暗深处延伸,直通向这条奇迹般穿过西藏旺嘉雪山的地下河;九曲十八弯的河道倏而宽阔,倏而极度收紧,向山岩差互的远方奔涌而去。
这是拉萨河的支脉,在通往那曲的途中转入地下,如果中途不断流的话可能会一直延伸到鄂尔多斯或华北平原。
楚河打起狼眼手电,对望着河面啧啧惊叹的张顺解释道:西藏每年有大量冰雪融化,通过地表水渗透一路向北,这条河再往下的垂直落差可能会达到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如果你坚持不住的话可以先上去。
不不,张顺摆手,站在河道边震惊道:自然景观真是太惊人了!楚河无声的笑了笑:——地狱十八层更壮观……张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楚河却抬手制止了他,只见周晖突然在不远处喝道:老四!——过来,找到火车了!楚河大步走去,狼眼手电一照,即使是他都不禁愣了愣。
只见宽阔的地底空间,半截火车头突兀的矗立在地下河边,仿佛黑暗中某种狰狞恐怖的巨兽,在空间剧烈挤压中形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性状。
车头后连着几节车厢,已经完全绞成庞大的螺丝状废铁了,无数轴承、车轮、车厢外壳泛出焚烧后的焦黑,乱七八糟的堆砌在山壁边。
就是在这里进入空间裂缝的,可惜只进了一半,另一半被卡在这里了。
周晖爬上车头,举着手电往开裂的铁皮车顶里看,喃喃道:我擦,这车头质量可真杠杠的,要换辆本田肯定被空间绞力压成齑粉了……楚河在下面喝道:你小心点!嗯嗯,知道——周晖的声音戛然而止,借助手电光他看到驾驶位上似乎有个人,满脸是血的坐在操纵台前,健壮的身上披着件黑风衣,已经昏过去了。
哎哟我去,周晖惊奇道:找到了。
他转身向地面上的楚河招招手,说:亲爱的!——别过来这儿脏,叫傻逼小舅子帮我把老二抬出来!·与此同时,地狱道,血海。
天空是血红色的。
也许本来不是这个颜色,但终年被海面上空的红烟笼罩,看起来红得阴沉可怖,似乎随时会折裂成几块,从缝隙中漏出倾盆而下的血雨来。
九头婴掠过天空,发出凄厉的叫声。
血红海涛翻滚咆哮,浪花托起无数腐尸,继而被密密麻麻的低级魔物爬出水面,贪婪撕咬吞噬。
小妖怪们顺着海边的悬崖攀爬,追逐,互相撕咬,好奇窥探着崖顶上突然出现的半截火车头,对这陌生的钢铁巨兽亮出獠牙。
但紧接着,一个坐在车顶的身影动了动,低下头,露出了美艳而冷漠的面容。
小妖怪们恐惧尖叫,瞬间四散。
车头最底,迦楼罗在地面上发出呻吟,继而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涣散,很久才渐渐聚焦,迟钝的痛觉渐渐爬满全身神经。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的话,那应该是一幅非常惨烈的画面。
迦楼罗整个身体被火车头压在地面上,身上、手臂血肉模糊,腿被压在坍塌的车厢里,一条小腿被长条钢筋透骨而过,死死钉在了岩石中。
你醒了?摩诃从车顶探出头,居高临下盯着他。
迦楼罗试图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火车,但用力几次都不成功,只能喘息着放弃了。
……你来吧。
他躺在地上,半晌突然说。
干什么?来拿我的神格啊,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兄弟俩对视半晌,迦楼罗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竟然显得非常平和。
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了,父子相残,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数百年,每个人都满怀仇恨和不甘……我只想所有人都平静地活下去。
所以如果你想要的话,就把我的神格拿走吧,反正我也反抗不了了。
摩诃偏过头,在血红天幕的背景下望着他,目光中充满天真的无辜。
很久后他终于动了动,正当迦楼罗以为他要跳下来动手的时候,却只见他舒服的换了个坐姿。
我不要,他说。
……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拿你的神格。
在迦楼罗难掩愕然的目光中摩诃笑了起来,那面容简直摄人心魄,尽管笑容中满是恶作剧般的得意。
我当初从魔禁石窟中逃出来的时候,母亲竭力阻拦我,却再三不愿意说出要阻拦我的原因。
当时我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没有仔细想过他这种不合常理态度的原因……直到我降临血海,某天突然发现自己随着时光而渐渐衰弱,才感觉神格已经消失,到了那个时候,才明白母亲不愿意告诉我真相的理由。
他怕我找你,他怕我继吞佛后再犯下手足相残的重罪,他不想见到自己的两个孩子相争相杀。
迦楼罗神情怅惘,只听摩诃悠悠道:他这么希望的话,那我……如果我抢走你的神格,母亲一定会非常、非常的伤心吧,我不想让世上唯一爱我的人再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了……一片沉寂,半晌迦楼罗突然开了口,语气有些松动:那你为什么要设计这些?设计什么?摩诃狡猾道。
别装傻,我们在冰川上打了七天七夜都没让空间撕裂,为什么火车上我不过挡了你一下,整列车就直接闯到地狱里来了?你事先就已经在铁路线上动过手脚了吧!哦,连这个都被你发现了,摩诃挑起眉,道:这个说来话长,还是要从我决定不抢你神格的时候开始讲起……我做了这个决定以后,就开始在四恶道中搜寻和我神性相似的人,因为这种人的神格也是有可能被我吸收的……迦楼罗忍不住打断:四恶道中有神格?人长得丑就要多读书,弟弟。
摩诃懒洋洋道:大阿修罗都是有神格的,简直是修罗遍地走神格不如狗,你在人界见识太少了。
迦楼罗:……我找了很久都一无所获,毕竟生而为明王,九天十地内跟我神性相似的实在太少了。
我曾经一度放弃希望,但不久前突然来了灵感,在仔细打听凤凰这些年来种种不合常理难以解释的行为,比方说突然背叛周晖,堕入四恶道之后……我终于有了一个非常模糊,但可能性又很大的猜测。
摩诃顿了顿,迦楼罗怀疑道:你找到能给你提供神格的培养基了?我不确定,摩诃说,所以我布了一个局,是想通过绑架你而让所有人来到藏区,借机除去无关人员,让母亲摆脱控制来到四恶道——如果我那个猜测没错的话,母亲一定会来的,事实上他现在也确实来了。
迦楼罗心说这无关人员指的一定是他爸,但现在问也没意义了。
他叹了口气,再次试图推翻车头而未遂,只得放弃的仰天躺在地上。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嘶哑道。
你特意上雪山找我打了七天的架,也是有深意的吗?摩诃从火车顶一跃而下,站在迦楼罗身边,摸着下巴全方位欣赏弟弟的惨状。
不, 他轻轻松松道:只是联络感情的方式罢了。
摩诃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伸手按在冰凉的车前铁皮上,几秒钟后轰隆一声巨响,推翻了已绞成巨大铁块的火车头。
·旺嘉雪山,地下暗河。
张顺把变形的车门撬开,周晖拖出全身是血的吴北,一探鼻息发现还活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吴北的情况不能随意搬动,楚河给他做了急救处理,又打了强心针。
几个小时后他体温慢慢回暖,脉搏也强劲起来;周晖反复喂过几次水后,吴北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周老大……那声音气若游丝得难以听见,周晖问:怎么搞成这样?你知道那车上坐着的是谁吗?吴北虚弱地笑了笑,闭上眼睛不动了。
不远处张顺一边绑能抬人的简易担架,一边冻得全身发抖鼻涕横流,楚河在为他煮热水,壶里冒出了微微的白烟。
周晖坐在吴北身边收拾东西准备回程,突然只见他眼睛又睁开了,沙哑道:周……周老大,关于那些藏人,有……有个不对的地方……咳咳咳咳咳咳!吴北一动就岔了肋骨,咳得血沫都出来了,看得周晖直摇头。
半晌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在地上艰难地喘了片刻:……我们在……车上……你儿子……他喉咙肌肉撕裂,声音低哑模糊,稍微离远点就非常不清晰。
周晖放下背包,刚俯下身侧过耳朵,突然吴北声音顿住了。
下一秒,吴北脸上倏而一笑。
——他脸皮迅速卷起,如同劣质贴纸被一把撕掉,露出了下面真正的脸;紧接着他伸手向前,五指迅猛如刀,直接掏向了周晖的心脏!作者有话要说:44章出现的吴大北是真吴大北!怕两章不连更引起误会,特此标注第48章 你会……你会抛弃我吗,周晖?周晖瞬间抽身退后,然而胸前一凉又一热,血花骤然爆出。
周晖暴怒:梵罗——下一秒身后疾风掠来,楚河的身影闪电般出现在他面前,当!一声亮响挡住了魔尊!刀刃相抵,楚河手中银白长枪火光飞溅,同时魔尊脸上面具撕裂,露出的半边脸盯着楚河冷冷一笑。
那一刻他身上爆发出的魔息简直排山倒海般恐怖,楚河手腕颤抖了一下,对方刀刃立刻迎面逼上!——换作其他人可能会被当场削掉半边脸,但凤凰明王毕竟在战场搏杀中历练过不计其数次,电光石火间立刻仰头,魔尊的刀锋贴着他几乎成水平面的咽喉和下颔一划而过。
何必与我兵刃相见?魔尊的声音竟然有点温和:我是来带你走的。
楚河瞳孔微缩,下一秒魔尊却猛然回头,挥腕将刀刃横劈,重重抵住身后从天而降的周晖!楚河踉跄落地,张顺失声道:哥!楚河瘦削的背影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转身,向他伸出手,昏暗中神情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你还记得……张顺一愣,只听半空中轰一声巨响,周晖和魔尊交手时产生一圈泛着电光的冲击波,迅速扩散出去,把变形成废铁的半截火车撞得四分五裂!你发现了,周晖?梵罗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当初你下的半边封印如今已经完全解开了,知道是为什么吗?刀刃相抵时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刀身反射出交错的寒光,将周晖英俊的脸映得阴霾森寒。
当初围剿地狱道时六组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战到最后一刻,周晖本来有机会将魔尊的神格完全封印,但凤凰临阵反水,在封印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带着梵罗冲了出去,从此杳无音讯。
极度虚弱状态的魔尊靠着凤凰的心头血才得以苟延残喘,在H市和周晖再度交锋时,虽然状态已经有所恢复,但仍然处于绝对的下风状态,那时他神格中一半的封印仍然还在。
——然而短短数月不见,封印竟然完全消失,此刻的魔尊梵罗,居然已经恢复到了巅峰状态时的水准!凤凰……周晖喃喃吐出两个字。
梵罗勾起嘴角:是的,我杀了降三世明王。
地面上,张顺清晰地看见,那一瞬间楚河闭上了眼睛。
他苍白的面色难以形容,似乎被某种巨力当胸击中了,然而瞬间的痛苦立刻就被冰封般毫无表情的坚定所取代。
——那是一种强撑出来的,毫无根基的,一碰即碎的坚定。
张顺道:哥……楚河睁开眼睛,平静道:到我这边来。
·所以呢?半空中周晖冷冷道,你想说我们家小凤凰打算改嫁是吗?梵罗眼中闪动着诡谲的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两人刀锋骤然撤后,紧接着魔尊向地面急坠,如脱了弦的箭一般冲向楚河;下一秒周晖却出现在他身侧,劈天盖地一刀横扫,差点把梵罗当空斩成两段!魔尊咣当!一声重响横刀挡住,嘲讽道:该放手时就放手吧,拖泥带水的太难看了——不远处的楚河却厉声道:闭嘴!魔尊还未来得及答言,那一瞬间周晖持刀的手竟然幻化为魔兽利爪,指甲划过刀身溅出夺目的电花,裹挟着愤怒的烈焰将魔尊重重撞飞了出去!轰然一声巨响,魔尊撞上山岩壁,将无数石块撞得暴雨般坠落!震荡中周晖发出一声怒吼:凤凰——!张顺在连串震动中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下去。
他好不容易扶墙半跪起来,只见周晖在半空中看向楚河,面色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暴怒和阴霾;而楚河背对着他,疲惫地闭上眼睛,继而又睁开,向张顺走来。
张顺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向楚河伸出手。
周晖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失声道:别过去!周晖骤然在漫天碎石中陡然冲向楚河,但就在同一时间,魔尊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化出法相从天而降,一击将周晖砸得横飞了出去!与此同时,楚河来到张顺面前,向他伸出手:你还记得那天的话吗?当黑暗之旅启程,你愿意无条件地相信我,将性命托付于我吗?张顺愕然睁大眼睛,还来不及回答就感觉手掌刺骨炙热,低头一看只见掌心浮出绚丽变幻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卍字形状。
那竟然是当初被他割掉的佛印!这、这是……紧接着他的手被楚河弯腰握住了,张顺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茫然抬起头。
只见楚河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视线似乎深深地盯进了张顺的眼窝,一字一句道:我会不计一切代价保护你,直到你正位归天的那一刻……黑暗中绚丽的火光在楚河身后爆开,无数巨石轰然而下,地面大片龟裂,发出仿佛上古猛兽苏醒一般沉闷而遥远的嘶吼。
我……张顺怔怔道:……我相信你啊,哥哥。
话音刚落这一瞬,一股难以想象的炙热顺着他们交握的掌心席卷全身,张顺在这焚烧骨髓般的剧痛中骤然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啊——冲击波以张顺迅速融化的身体为中心扩张,将砸落的岩石绞成齑粉,瞬间随飓风四散!·另一边,周晖终于失态吼道:凤凰!不要!他横刀重重震开魔尊,纵身向楚河冲去,然而紧接着身后传来魔尊一声暴喝:周晖!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周晖猝然转身,赫然只见梵罗从虚空中拽出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影——那竟然是吴北!吴北全身上下血淋淋的,但还有气,甚至还有点意识,因为脖颈被魔尊提住而猛然岔了气,在剧烈咳嗽中迸溅出泛黑的血——他中毒了。
这不是空间绞力能造成的后果,他在被擒之前一定和魔尊正面扛过,但地狱道剧毒的空气只要几口就能毒死一头大象,战败被擒简直是可以想见的事。
周晖硬生生顿住脚步,面色铁青:梵罗……他下面一定是爆粗口,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张顺的惨叫猛地拔高,几乎刺得人耳膜炸裂,随即如弓弦崩断般骤然而止。
周晖回过头,只见张顺的身体在强光中赫然化作一截金骨,紧接着延伸、拉长,握在楚河手中,变成了一把长约半米、通体骨白的短刀!——佛骨刀。
那竟然是一把凤凰之火生锻出的,斩妖破魔独一无二的佛骨刀。
周晖张了张口,勉强才从含着血腥的喉咙中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哪怕是修炼到足以让满天神佛都倍感忌讳的周晖,以及身为四恶道之主的魔尊阿修罗王,其本质都是大魔。
就算代表了天道和魔道对峙的最强力量,在真正的佛骨面前,都是难以抵御的。
而现在,这把九天十地内唯一能对他致命的兵器,被凤凰抓在手里。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真正杀死他,彻底毁灭他的人。
·楚河缓缓回过头,深深望着周晖。
尽管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但在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周晖脑海里突然如快镜闪回一般,涌起纷纷扬扬无数的画面。
他想起摩诃遭受天谴时凤凰对他愤恨的目光,想起被铁链囚禁时凤凰震惊错愕的神情,想起他因为一时暴怒而用强后,第二天凤凰轻轻说的那句没有关系;还想起那一个个温暖的午后,他在沙发上用充满感情的语调朗诵图兰朵,冷若冰霜的公主在城墙上宣布王子的名字是爱——那一刻凤凰唇边微微露出的一丝微笑,柔软而又隐蔽。
所有画面化作漩涡般的色彩,最终定格为眼前,站在不远处与他遥相凝望的楚河。
周晖手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然而紧接着胸膛一凉。
——他低下头,一截刀尖正从自己胸前透出,带起一串血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似乎是愤怒的火山爆发前被这冰冷的一刀封冻,烈火急剧压缩,化作血红瞳孔,出现在周晖眼里。
他抬手抓住刀尖,竟然并不将它向后推出体外,而是从掌心中骤然发出湛蓝的电流,顺着刀尖穿过自己的胸膛,沿刀身攀爬直上。
在他身后魔尊面色剧变,然而根本来不及撤手,立刻被电打得向后飞去!周晖在狂风中转身,发出震动天地的暴怒的狂吼,流星般出现在魔尊面前,紧接着一拳把他砸到了山壁上!潮涌般的巨响中大山剧烈摇撼,岩石纷纷解体、坠下。
魔尊扔掉手里碎裂的刀,赤手空拳和周晖相搏,每一击都引起大规模山岩坍塌,将扭曲的火车完全掩埋;地下水系河道倾覆,被接二连三落下的巨石砸出滔天浪花。
梵罗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结束了,周晖!魔尊身后,阿修罗王法相具现,地狱之门在悠长的吟唱声中缓缓开启,无数骷髅冒头,在滚滚毒烟中发出凄厉的惨叫,争相伸出碧绿带毒的骨爪。
周晖被地狱大门中伸出的无数藤蔓缠住,浓烟中似乎出现了无数远古巨龙的头,纷纷向他张开布满獠牙的狰狞的巨口!去死吧,魔尊冷冷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楚河出现在他身后,狂风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该结束的是你。
下一刻,凤凰明王化出法相,纯青琉璃佛珠迎风飞舞,白袍如巨大的莲花般张开;楚河抬手握住佛骨刀,向着缠住周晖的巨龙藤蔓,开天辟地一刀斩下。
——无声的巨响中,地狱之门化作碎块,在烈焰中倒向虚空。
轰——!!大山从内部坍塌,山壁脱离、滑落,砸到地面化作齑粉;地下暗河横流截断,河道被冲垮掩盖,大地发出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轰鸣。
飓风中周晖紧紧抱住楚河,两人坠落在山壁凸角下,头顶上大块山岩砸碎迸出碎石,暴雨般洒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
周晖背后抵着岩石,凤凰低头看着他,如水般的长发垂落在他脸侧、身上。
凤凰在发抖。
那频率是如此难以掩饰,以至于隔着衣袍,周晖都能清晰感觉到,这具紧贴着自己的清瘦躯体在剧烈的战栗。
周晖……他喘息道,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周晖胸前那刀伤。
血液已经凝固了,伤口狰狞翻出血肉,触碰时手指带来清晰的冰凉。
周晖没有动,他只躺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河。
多么奇怪,他想。
——这伤明明在自己身上,他却露出这么难过,这么痛苦的表情。
……你会等我回来吗?凤凰很轻很轻的问,泪水从他美丽的眼睛里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你会……你会抛弃我吗,周晖?……闪着光的泪水掉落在周晖胸膛上,随即浸透血肉,渗进血管和心脏。
那是罕见而珍贵的,能起死回生的,凤凰的眼泪。
周晖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刀剑贯穿时他不感到疼,被地狱缠住时也没有恐惧,甚至死亡的阴影临在头顶,他都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然而这一刻,凤凰的泪水却让他彻骨剧痛,仿佛连心脏都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周晖无法喘气,胸腔如同窒息般发疼,但那还不够。
他想要更痛苦一些,更绝望一些,他对自己爆发出的怨恨是如此暴烈,以至于迫切希望自己现在就活活痛死的程度。
……不,他说,每一个字都带来自虐般扭曲的快意:要是你走的话,我就……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