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2025-04-03 14:49:37

窗外黑夜沉沉, 华灯未上, 远处马路上的车灯穿过窗棂, 黄光沿着天花板一闪即逝。

就在那瞬间,秦川轰然一脚踩上翻倒在地的茶几边缘,凌空扑到了江停面前!铿锵——三棱刺与折叠刀金属撞击, 迸发锐响,江停踉跄向后踩碎了花瓶。

仓促间又是当!当!几声刀锋错绞,转眼江停已被逼至墙角!秦川平时多以斯文雅痞的形象示人, 但一出手根本不是平常那个样, 其冷酷、残忍和敏捷程度,哪怕跟专业等级的阿杰比也不遑多让。

黑暗中对于地形的熟悉和压倒性的力量帮助了他,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从脚底传来,江停的脊背已经结结实实抵上了墙壁, 折叠刀锵一声狠狠撞上了三棱刺!金属互相死死抵住,发出令耳膜极不舒服的摩擦声, 刀尖一厘米一厘米地向江停鼻端靠近。

——如果岳广平死时你真的一点触动也没有,江停近距离盯着秦川的眼珠,突然问:为什么你离开时, 会慌张到把烟灰缸撞翻在地上?话音刚落, 三年前那清脆的撞击声仿佛再次响彻耳际,还是同样的震人胆寒——咣当!秦川一直波澜不惊的面色瞬变,手腕下意识松劲,被江停发力推了出去!秦川猝不及防,踉跄数步不及站稳, 只见眼前雪光劈下,从肩到右胸一凉又一热,飞出了满泼血花!江停重重一脚把秦川蹬得向后,哗然撞翻了沙发,陈列架上的摆设稀里哗啦摔了满地。

江停不等他爬起来,持刀跃过沙发落地,去抢落在地上的三棱刺,谁料秦川就着落地的姿势抓住他脚腕劈手一拽,巨力让两人同时摔倒在了满地废墟中!……江停不出声地骂了句什么,刚起身就被秦川一记又狠又重的肘击打翻在地,头撞上了墙壁。

嗡的一下颅脑巨震,差不多有半秒钟的时间江停眼前发黑,紧接着他听见金属刺啦声,是秦川翻身抄起了凶器!不好——敏锐的格斗意识救了江停,下一瞬他竭力偏头,三棱刺紧贴着侧脸剁进了墙面!一丝鲜血从江停寒冰一样白的侧颊上洇出来,顺着刀锋血槽缓缓蜿蜒。

所以谢谢你让我有了一个倾诉的机会,秦川轻声道,这么多年来确实很难熬。

紧接着,三棱刺带着细碎石子拔出墙壁,刺向江停避无可避的太阳穴!——砰!枪声猝然响起,刀尖在距离皮肤两寸之距顿住。

住手,秦川。

一道和缓、果断又熟悉的声音在卧室门口响起,说:否则下一枪就击毙你了。

……秦川慢慢地回过头,说:我刚才还在想您要待到什么时候才出来呢,吕局。

吕局那极有特征的憨实身影逆着光,走到客厅门口停住了,手里还举着一把九二式警枪。

他的老花镜微微闪着光,看不清此时是什么眼神,又缓缓重复了一遍:放下凶器,住手吧。

这个时候秦川把江停摁在墙面上,刀尖离致命的太阳穴不过咫尺之遥,只要再稍微往下用力,就是生死立判。

没有人吱声,甚至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秦川一言不发,半晌缓缓松开江停,转过身。

恰好此时远处车灯照射进来,映出了他紧绷的肩臂肌肉,手中锋利的三棱刺,以及盯着吕局手里那把枪的、淬满森寒的眼神——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那瞬间所有人都突然感觉到了:如果他想,他能在顷刻间掷出刀锋将枪打下来!那只是眨眼间的事,吕局扣在扳机上的食指条件反射绷紧了,但下一刻出乎意料的是秦川没有动,他冲着吕局微微一笑,在叮当!清响中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三棱刺。

远处红蓝光芒乍现,遥遥传来了不清晰的警笛声。

·你们本来的计划是不在我眼前碰面的吧? 秦川揶揄道。

吕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招了招手:举起手慢慢走过来,站在这里别动。

江队?你还好吧?江停这才擦去脸颊上温热的血迹,疲惫地起身捡起秦川那把三棱刺,说:不用管我。

秦川跨过满地狼藉,象征性地举着双手走到客厅正中站定。

他并没有讨得多少巧,从右肩至胸口被江停一刀划出了长达半尺的血痕,鲜血渗透了衬衣,勾勒出肌理,乍看有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凶悍和凌厉。

但与之相对的是他表情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有几分放松,指指地上问:我能把眼镜戴上吗?吕局说:戴吧。

秦川道了谢,弯腰捡起眼镜戴上,这才像是终于恢复过来似的舒了口气:是我疏忽了,以为你们会各自单独行动,没想到你们两位竟然能联手。

是因为岳广平当年的电话让您对江队建立了信任么,吕局?这个倒并没有。

吕局枪口自始至终稳稳地指着秦川眉心,说:我在相信你这点上吃了亏,不会再轻易信任别人了——你最好别轻举妄动,秦川。

江队不敢随便开枪,我却是可以击毙你的。

秦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聊聊呗,趁同事……趁警察还没赶到的时候,不然我怕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见面联手的?吕局目光投向江停,两人似乎眼神沟通了几秒钟,吕局低沉地开口道:今天中午,因为我们都发现了你不小心遗漏下来的唯一的证据——秦川很意外:哦?江停说:是的,汪兴业。

时间倒推回几个小时前,琥珀山庄九区二栋楼下,便利超市——谁?吕局一回头,随即怔住了,老花镜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是你!那年轻人一身黑色大衣,被水汽打湿的黑发之下,脸色雪白而无生气,甚至连嘴唇都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但仍然能看出几年前的锐利清晰的五官轮廓:不用这么惊讶吧,早在胡伟胜制毒案的时候,您不就已察觉到我的存在了么?……两人长久地对视,终于吕局点了点头,沙哑道:江支队长。

不远处超市后门,老板匆匆掀帘进来,一见收银台前这情景,不由愣在了原地。

江阳县袭警事件之后我开始对你产生怀疑,但也仅仅是怀疑——当年老岳去世消息传来的时候,你的表现我至今难忘,不论是从动机还是情感流露上来讲,我都无法把你往弑父凶手上作一丝一毫的联想。

这几年来我甚至都开始问自己,难道老岳真是心脏病发作去世的?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吕局自嘲地摇了摇头,又道:直到严峫乌头碱中毒,联系我当年匆匆赶去、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的老岳的遗容,我才真正觉得,应该就是你没跑了。

秦川无声地噢——了一句:难怪您突然决定给我下正式任命,顺势要求我把支队内部事务拿给您签字,应该是想借机摸索我在日常工作中留下的破绽吧。

吕局说:对,你做事太聪明了,秦川。

你把所有杀人灭口和抹除痕迹等工作都交给毒贩去处理,最大可能性地减少了自己暴露的可能,因此我很难抓住你的小辫子。

但如果抓不住证据的话,仅凭怀疑是无法把你拘捕问话的,相反还容易打草惊蛇;所以我只能采用最机械也最耗时的办法,从头开始梳理你可能做过的每一件事、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争取找出你留下的,哪怕任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幸运的是,我没有花太久的时间。

吕局话锋一转,说:严峫卧底‘三春花事’酒吧贩毒现场那天晚上,有一名男子用电话亭报警扫黄,以至于严峫等人的缉毒行动被扫黄大队破坏。

我再次调出了电话亭附近的监控记录,发现那名报警男子的体型非常眼熟——他是‘三春花事’的供毒上家之一,也是六一九绑架案中步薇的‘叔叔’,汪兴业。

……秦川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了句什么,从口型来看应该是: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确定你跟汪兴业有勾结之后,事情就容易多了。

我找到汪兴业的窝藏据点之一琥珀山庄九区二栋,发现附近的监控录像果然曾被人以‘公安机关’的名义调取破坏,不过所幸我们还有人民斗争的汪洋大海。

吕局冷冷道:汪兴业家楼下一座便利超市安装了防盗摄像头,录像保存期长达六个月,拍下了你多次进出汪兴业家,并在他潜逃前几个小时通风报信的证据。

秦川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摇头叹息,似乎有些宝刀未老的感慨:不愧是吕局。

吕局没答言。

那江队呢?秦川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你并没有调阅案卷和监控的权限吧?我不用。

江停淡淡地回答,我从方队那条裤子的分析结果上锁定了你,往前回忆你做过的每一件事,就想起了汪兴业。

秦川问:所以你也想找到我通风报信的证据——不。

秦川挑起半边眉梢,露出了请教的神情。

我只奇怪你为什么要跟汪兴业勾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违和感。

江停说,后来我才想到,这应该是你背着黑桃K做的吧。

远处警笛越来越响,小区里已经有人打开了窗。

客厅里,虽然可视条件非常暗,但秦川的神色终于清清楚楚地改变了——连吕局都不明所以,抬眼瞥向墙角里站着的江停。

黑桃K手下据点中没有一个叫三春花事的,那是汪兴业的私人生意,所以你在行动前透露风声给他,应该不是出于黑桃K的指示。

当然,汪兴业对你这么个禁毒副支队长是能讨好就讨好,如果你暗示他,你想在黑桃K不知情的前提下与他建立私人‘业务往来’,汪兴业应该是求之不得的,甚至会立刻对你表露出非常诚恳的效忠。

说着江停嘲弄地笑了笑,这个动作牵扯到侧颊上的伤口,鲜血顺着细细的刀伤再次渗出皮肤,顺着侧颊流到了脖颈,将脸色反衬得格外煞白又冷淡。

同时六一九绑架案里,汪兴业趁夜潜逃这件事如果是站在黑桃K立场上的话,其实并没有任何好处,相反还有可能惹来麻烦。

如果以黑桃K的方式思考,最优安排应该是让你立刻把汪兴业灭口,同时利用你作为警方内部领导的便利毁尸灭迹……但你让汪兴业逃出去了,为什么呢?一痕鲜血淌过江停冰冷的唇角,他笑意似乎有些加深,悠然道:你本来是想利用这个人的吧,是不是,秦副队?这点连吕局都没想到,猛地瞟向秦川:有这回事?……秦川又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无奈了: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的没用……你想利用他什么?你到底在私底下牟了多少利?!秦川!吕局大怒呵斥:我劝你老老实实地把所有问题都交代出来!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秦川微笑着回答:可以,吕局,只要您拿得出证据。

警笛已经近在咫尺,楼下红蓝光芒交错,透过雨夜斑驳的玻璃窗,闪烁在他们对视的眼底。

吕局那强忍痛意的愤怒渐渐摁平,虽然语调还微微颤抖,但勉强恢复了忍耐和沉重:老方那条没有验出乌头碱毒素的裤子钉不死你,因为无法证明物证清洁度,也就形不成证据链。

但你跟汪兴业之间的合作、几次向黑桃K泄密的经过,这些都必然有迹可循,总能查出证据来的,你就不要再侥幸了!我知道。

秦川的表情甚至还是很温和的,那张斯文俊朗的面孔没有任何改变,仿佛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安然处之。

他说:该我配合的我一定配合,您放心吧。

警车停在楼下,脚步和吆喝声隐约传来。

吕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向江停,点了点头。

——江停始终留到最后一刻,就是为了确保秦川不会再翻盘逃走。

眼下警车已经赶到,就必须尽快离开了。

保重。

江停简短道,随手一擦下颔骨上未干的血迹,在秦川的注视中出了门,消失在了黑暗的消防楼道里。

少顷后电梯灯亮,一群国徽与深蓝制服涌现在了秦川的视线里。

·雨又大起来了,不断冲刷着整个世界,路面上的积水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吕局独自站在路边,目送着警车掉头驶向警局,摸出手机走回楼道口,示意正欲撑伞上前的司机离得稍远一些:喂,你出去了吧?手机中传出江停冷漠的:嗯。

秦川回到市局后势必会交代出你的存在,从今往后,你还是自己小心吧。

吕局顿了顿,揉着花白的鬓发,苦笑的声音低哑下去:当年老岳告诉我他有个儿子,那个场景至今历历在目,转眼间就……这么多年了,哎,我也老啦!雨夜不减繁华的街道上,江停穿行在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雨伞中,双手插在口袋里,黑色大衣领遮住了半边侧脸,仅露出半只耳机:因为怕死而假装饮用正常药酒,从而留下破绽被发现证据,这不像是秦川的性格。

唯一的解释是他没撒谎,他真的有某些比谋杀严峫重要很多的任务没完成,因此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布局。

这个人隐瞒了很多事情,当你出现拿枪对准他的时候,他分明是有一搏之力的,但他主动放弃了。

吕局的眉头也紧锁了起来。

也许秦川觉得那个时候冒险尝试逃跑不值得,他的智商确实非常高,而且是个善于筹谋的目标导向者。

江停说,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一定会尝试越狱,我建议你重点看守他,不要留下任何可乘之隙。

吕局唔了声,凝重地点了点头,只听电话那边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吕局提起精神。

你什么时候把严峫放出来?……手机两端沉默数秒,吕局哭笑不得:今晚连夜审问秦川在老方那辆车上做手脚的事,明天,最迟明天严峫那小子一定能——你要送什么东西进去?吃的喝的?毛巾被褥?书籍杂志不行啊我跟你说!江停穿过喇叭喧嚣此起彼伏的街道,马路对面红绿灯下,韩小梅那辆红色的丰田车一亮一亮地打着双闪。

不用了,江停懒洋洋道,白水煮蛋吃着挺健康的。

他打开后车门,韩小梅和杨媚同时从前座回过头,动作整齐划一,亮晶晶地看向他。

哦对,江停正准备挂电话,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又加了一句:加半碗白水煮青菜,消消火。

吕局:……江停关上车门,未几,红车驶向不夜宫KTV的方向,汇进了川流不息的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