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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这是对我最好的人。

2025-04-03 14:48:31

那天晚上柯家发生的种种变故和动荡,都随着时间湮没在了无穷的夜色里,再也无人知晓。

两个月后,顾远带着柯家一部分黑道势力远走东南亚,从此消失在了港岛上流社会的视线里;与此同时柯家宣布顾远异姓兼祧两宗,而柯荣元气大伤,对宗族的决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

方谨立刻让人在越南、缅甸和马来西亚一带搜索过顾远的痕迹,但他虽然时有行踪,却又立刻消失,几乎见不到本人。

所幸也一直没有他受伤或危险的消息传来,只是通过各方面断断续续的反馈,能得知他势力范围扩张得很快。

一年后,顾家财团高层完成初步换血,顾名宗正式对外公布了自己退居幕后,从此令方谨代为话事的决定。

消息一出财团立刻动荡,所幸这一年来方谨已初步培养出自己的亲信,加之提拔了一批顾姓支系上来分散权力,很快将骚动压制在了可控范围内。

对方谨来说,他不可能像顾名宗那样把财团完完全全控制在自己手里:一方面异姓弄权太过敏感,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身体的考量——他还在保守治疗期,很多时候是真的力不从心。

他在自己接受治疗之余,也会时常抽出时间来关注顾父的情况。

顾父的健康底子是真的毁了,糖尿病后期发展出了高血压和心脏功能衰竭,只能辅以昂贵的医疗,才能勉强维持现状;不过从柯家囚禁的高压环境中脱离出来后,他的精神状况得到了极大好转,甚至有一阵子还短暂恢复了基本神智。

这个消息对方谨来说不啻于一剂强心针。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抽时间出来接触顾父,一开始只要刚露面,顾父就像以前那样大吼大叫、充满了攻击性,保镖只能赶紧把方谨拉走;坚持两三个月后顾父终于能接受方谨走到身侧,只用充满警惕的目光不断打量他。

而方谨在精神科医生的指导下,态度始终很温和安静,并不说话,只沉默的待在边上。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顾父终于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狂躁不安的态度逐渐恢复了正常。

方谨于是屏退护理和保镖,开始学习亲手照顾病人。

他给顾父喂饭喂药、梳理头发、甚至会在风和日丽的午后给他念书,在起居室里放舒缓悠扬的钢琴曲;后来他甚至会推着顾父的轮椅出去散步,保镖远远缀在后面,看着他们在阳光下穿过花园,绕过晶莹剔透的大喷泉,然后再去草地上喝下午茶。

顾家花园里本来有个玻璃花房,天花板是可以全部打开的敞篷式,里面种满了郁郁葱葱的百合和白玫瑰,花开时蔚为盛景。

某次因为外面刮风,方谨就把顾父推去花房里喝下午茶,谁知顾父进去后突然就发了狂,从餐桌上抄起叉子手舞足蹈,混乱间还重重刺伤了方谨的手,保镖狂奔过来才勉强拉开了他。

那一刺非常深,在虎口上留下了一道三四厘米长的血痕。

方谨处理伤口时紧急把精神科医师召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那个姓赵的医生告诉他:顾父在柯家疗养院的时候,经常被保镖推去花房散步,但因为保镖懒怠的关系,总是把他绑上束缚带就丢在那里,自己跑出去聊天抽烟。

久而久之顾父对花房这种地方就产生了应激反应,在熟悉的场景下诱发了心理障碍,因此才会突然爆发。

方谨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顾父时,他确实被一个人丢在花房角落里,周围连个看护都没有,不由微微黯然。

这个时候他的体质已经很不好了,手上伤口断断续续的感染,发炎,始终结不了痂。

管家已经在顾家大宅里工作了三十多年,和顾父年轻时颇有主仆情分,对旧主就有些感情偏向,因此很担心方谨迁怒于神智无知的顾父;然而方谨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让人拆除了花房,然后再次去探望顾父。

他仍然推着顾父去花园里散步,念书,喝下午茶;只是他受伤的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那天下午顾父坐在小圆桌前,一边颤颤巍巍捏着银茶匙,一边不住地瞥他,满茶匙红糖都洒出了大半。

方谨于是起身把他衣摆上的糖拍掉,突然只听顾父含混不清问:你……的手……方谨说:我不小心切到了。

顾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又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方谨动作一顿。

刹那间他意识到如果说自己姓方,保不准又会对顾父产生刺激,于是便略略做了保留,说:我叫阿谨。

顾父点点头道:顾谨。

方谨不敢纠正,只笑了笑。

谁知顾父喝完半杯奶茶后,突然又意犹未尽地开口道:我们不能出来太晚,你妈妈会担心的。

你妈妈本来想要个女儿,不过她看到你,肯定也会很开心。

你要好好听她的话,要好好吃饭,不要闹她……这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方谨皱起眉,片刻后突然意识到,顾父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顾父有一部分思维停留在了二十多年前进产房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有个孩子,今年应该像方谨这么大,所以他直接把这个儿子的角色套在方谨身上了!你要认真念书,考好学校,咱们家的孩子都是要考好学校的。

要是手坏了,怎么写作业呢?你妈妈会生气的……方谨欲言又止,半晌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顾父的絮叨:顾……季叔叔,我不是你的孩子。

你儿子叫顾远——顾父直勾勾盯着他,突然重重一拍桌子,问:你怎么不去上学?!方谨顿时愣了,只听顾父又激动道: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去上学?!保镖一直远远盯着这边的情况,见状立刻飞奔而来,二话不说立刻夺下小圆桌上的刀叉餐具,紧接着一个人把方谨挡在身后,另外两个推着轮椅就向后拉。

这些保镖已经被上次顾父暴起伤人的事情搞怕了,飞快把轮椅推出草坪,远远停在二十多米以外的喷泉边。

然而顾父还挺亢奋,一边竭力扒开保镖去看方谨,一边手舞足蹈叫着要去念书!我儿子怎么能逃学?!那声音老远还能清清楚楚的传过来。

阿肯惊魂未定,问:您没事吧?方谨喘息着摇了摇头。

赵医生来看过后却很高兴,说这是顾父脑海中渐渐产生了逻辑性思维的表现。

他既然能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甚至提到了孩子母亲这个角色,说明神智已经开始恢复了。

麻烦的是顾父对时间的概念非常混淆,他一会觉得自己儿子应该二十多岁了,一会又认为他应该去上学;他絮絮叨叨跟方谨说你妈妈本来想要个女儿,然后突然又暴躁起来,责问方谨为什么大白天却待在家里,是不是又逃了学。

最终方谨被折腾得没办法,只得让人找了一身私立高中校服来,去看顾父的时候就换上,跟他说自己刚刚才放学回家。

顾父这才作罢。

他对方谨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从以前被动等探视,到后来天天下午吵着要去找方谨一起散步;他每天吃过午饭就拿着表在那看时间,算方谨还要多久才能过来,有时候稍微来迟一些他还不高兴。

这种依赖产生的放松感,让他精神方面的问题恢复得非常快。

转年春天他已经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对话了,方谨再给他念书的时候,他甚至能重复昨天听过的内容,偶尔还能对他不懂的东西提出疑问。

然而他还是把方谨当做他儿子,屡次纠正却改不过来。

有时方谨当面告诉他:我不是你的孩子,你儿子叫顾远,明白吗?他点点头。

过一会思维糊涂了,又跟方谨说:你也这么大啦,什么时候打算成家?你妈妈还等着抱孙子呢……方谨啼笑皆非,又束手无策。

后来他看顾父精神越来越明白了,就从手机里找出以前偷偷拍的顾远的照片,去拿给顾父看,说:这才是您儿子,知道吗?他叫顾远,等您身体再好些,我就把他找来给您看——谁知顾父看着屏幕上顾远面无表情的面孔,突然眼睛发直,一动不动。

方谨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见状立刻就发现了不对,正要把手机收回来时就只见顾父白眼一翻,突然爆发出尖叫:——拿走!拿走!不要过来,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狗东西!……方谨当时都吓呆了,幸亏保镖一拥而上把他拉开,紧接着就只见顾父在人群中拼命挣扎,嘴里发出一声声浑不似人的嘶吼,几秒钟后突然捂着胸口直挺挺倒了下去,正正好砸在阿肯身上。

阿肯一愣,方谨突然反应过来:——硝酸甘油!快叫医生过来,这是心梗!·顾父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突发心梗,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所幸方谨之前请了医生在顾家常驻,急救医疗设施样样齐全,十分钟内便把顾父火速推去了临时搭建起来的急救室。

急性心梗,晚期糖尿病人,顾父这次的情况异常凶险,当天晚上就转去了G市最好的私立医院。

整整三天后他才在特护病房中醒来,那时方谨已经几十个小时没合眼了,正一步不离的守在病床前,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

这三天内他反复思索,终于明白了顾父一看顾远的照片,就当场突发心梗的原因。

——他以为那是顾名宗。

顾远和年轻时的顾名宗非常像,区别只在于顾远五官更为深刻立体,神态表情、周身气场也截然不同。

然而照片上是很难看出这一点的,加之顾名宗在顾父潜意识里留下的阴影极深,乍看到顾远,在剧烈的刺激下精神错乱也是正常。

原本方谨一直有个隐秘的指望,就是等顾父恢复基本神智后,把顾远找来让他们父子相认,然后将顾名宗的遗嘱毁掉重立;然而顾父反应如此剧烈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仅仅看到照片便刺激至此,看到顾远真人会发生什么?再急性心梗一次,谁敢保证就一定能救回来?!不过三天时间,方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色憔悴得隐隐泛着青灰。

顾父躺在病床上愣愣看着他,那神情似乎像初次认识他一般,许久后浑浊的目光中竟然掠过几分清醒:阿谨……方谨以为他要喝水或什么,刚侧耳过去,就只听他沙哑道:方……孝和,是……你的……方谨心中如遭重击,久久说不出话来。

然而顾父却始终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罕见的平静和清醒——那是他疯癫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神情。

方谨张了张口,终于勉强发出声音:……是我父亲。

顾父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静悄悄的,医疗仪器每隔几秒便发出单调的滴答声,门外传来护士经过隐约的脚步。

顾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谨甚至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突然听他开口道:方孝和来求我,求我放你母亲走……但小琳快生孩子了,我实在怕她出意外……——方谨瞳孔微微紧缩。

小琳指的应该是顾远生母柯琳,也就是说,精神错乱了这么多年的顾父,竟突然恢复神智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我也去找了血袋,但那个时候……那个年代,根本找不到小琳的血型……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方谨愕然站在那里,心头滋味复杂难言,只听顾父竭力喘了口气:我跟方孝和说,等小琳生产完,就放他两口子走。

但方孝和去偷了产检单,看到小琳的情况不好……他为难,我也为难,人都是自私的…………我对不起你母亲。

顾父紧闭眼睛,布满皱纹的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浑浊的泪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方谨微微发抖,半晌长长吐出一口炙热的气。

多少年来尘封的真相终于在此刻揭开了最后的面纱,然而他没有任何激动或感慨,胸膛中只有无穷无尽的,足以将他整个人吞噬的疲倦。

我父亲也对不起您。

他轻声道,声线因为哽咽而显得有些艰涩:事后他带我母亲离开顾家,生了我,一直隐居在乡下。

后来他们搬回G市做生意欠了钱,被柯文龙查到行踪,一把火把他们都……带走了……顾父却突然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是吗?方谨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他道:柯文龙查到他,是因为他来救过我啊!方谨瞬间怔住了。

柯文龙把我弄到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方孝和偷偷混进来,装成保安把我带走,结果出去就……就被柯家的人发现了。

我腿不好跑不了,叫他先走,然后他说他会再回来找我,说他一定会回来救我!——顾父咽下热泪,喃喃道:怪不得他再没来过,怪不得!……那一瞬间方谨记忆中掠过无数泛黄的细节,多少年来从未想过的疑问,都同时从内心深处涌上脑海。

为什么他们家突然要搬回G市去做生意,为什么偏偏做生意就能赔了那么多钱,为什么柯家时隔多年后还能准确找到方孝和夫妇的行踪?现在想来,一切不合常理的矛盾,都全然得到了解释。

方谨颓然坐下,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想起那天深夜冲天的大火,想起周围人声鼎沸、警笛声声,世界仿佛在混乱中塌陷为黑不见底的深渊;他想起父母温暖的微笑和燃烧的身影,以及更久远以前,他坐在家里竹席上玩耍时,厅堂里传来午饭混合着油烟的热香。

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从那天起顾父就昏昏沉沉,时晕时醒,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他出院回家后明显比以前安静了很多,以前闲来无事就闹着散步,现在更喜欢坐在午后温暖的微风中小憩。

有时他会做梦,不知道做了什么,会在梦中露出痛苦、焦虑或微笑的神情;但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跟身边的人说。

他对方谨的依赖中,渐渐加入了一种几乎能算是关心的东西。

有一次他发病捶打身边的护士,这时方谨赶来,他竟然一下就瑟瑟缩缩地住了手;还有一次外面下大雨,他突然从梦中惊醒,急急忙忙拽着护士就要出门:下雨了!阿谨有没有放学?快叫人去接他!快去给他送伞!那段时间方谨骨髓搜索的范围已经相当扩大到了国外,但还是无济于事,所有样本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他只能靠保守治疗来维持现状,但治疗过程又令人非常痛苦,导致他清瘦憔悴得厉害,整个人走路似乎都是飘的。

有一天他在给顾父念书的时候突然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出声叫人,就一头栽倒了下去。

醒来时他躺在病床上,只见阿肯带人守在床边,而顾父竟然也坐在轮椅里,守在病房窗口边昏昏欲睡。

季先生不肯走,阿肯告诉他:他问你是不是病了,非要等你醒来。

方谨挣扎着坐起身,那动静立刻把顾父惊醒了,都不等保镖过去推,他自己就啊啊叫着把轮椅转到病床前,关切地看着方谨。

季叔,方谨靠在病房雪白的大枕头上,嘶哑道:您听我说。

我的时间不多了,把您儿子找回来好不好?见到他您可不要怕,他真是您亲生的,只是现在有点麻烦需要您帮忙……顾父疑惑地盯着他,面上神情呆滞,看不出是清醒还是糊涂。

我也……我也想见见他,方谨眼眶中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把他叫回来吧,让我们都……再见见他……顾父却茫然看着他,很久后才有点迷惑,却又很坚定地道:可你就是我儿子啊。

·尽管消息被严密封锁,包括阿肯在内的几个心腹却都知道,方谨的时间肯定是熬不过顾父了。

国外骨髓库第一轮筛选结果为零,没有找到合适配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宣判死刑的锤子,已经高高举起来了。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方谨暂时稳定从病床上起来的那天,顾父突然牙疼,跟护工闹脾气不肯吃饭。

护工也没太当一回事,给他准备了软和稀烂的瘦肉粥,顾父却又嚷嚷着胃疼把碗摔了。

方谨事先留了话,顾父这边出现任何异状都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和家里的医生。

不过这天正巧方谨出院,身体情况非常虚弱,连家里的医生都跟在边上忙得团团转;护工一时没考虑周全,就想先去打扫完满地的粥,再叫人出去通知这个情况。

结果谁也没想到,顾父疼的并不是胃。

当天下午,顾父再次突发心梗,被紧急送院。

这次幸运女神并没有站在顾父这一边。

送院后顾父立刻接受手术,随即被送往ICU。

那天晚上医院发了三次病危通知书,方谨彻夜未眠,遥控派出了顾家几乎所有人手,紧急搜索顾远的下落。

他想让顾远亲眼见见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是一眼也好 。

然而,之前他已经在东南亚找了半个月都没音讯,如今这最后的一晚上,奇迹也并不会随随便便就发生。

凌晨五点,顾父生命迹象出现波动,ICU里乱成一团。

方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整个人僵硬仿佛石像,手指扭曲地紧紧攥着掌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的玻璃门突然打开了,院长亲自走了出来。

他摘下白口罩,十分遗憾地,对方谨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方谨全身力气被抽空,整个人骤然倒在了深夜冰凉的椅背上。

很久后他才轻轻开了口,声音非常飘忽:……痛苦吗?不,一下子就过去了。

不过病人手术前留了一句话,是麻醉师听见的……院长顿了顿,在方谨涣散的视线中道:他说,告诉阿谨,爸爸要走了。

方谨一动不动,惨白灯光映在他侧脸上,投下了惨淡的青灰色阴影。

过了很久很久,医院走廊上才渗出破冰般的呜咽,随即化作了失声痛哭。

——顾氏财团总裁顾名宗,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于当日凌晨五点逝世。

三天后,集团副总裁方谨在顾家大宅内为其设立了布置隆重的灵堂。

·讣告从内地南方传向港岛,随即向印尼、金三角及马来西亚等地散播,终于惊动了深水下一座黑暗的庞然大物。

很少有人亲眼见识到它壮观的全景,然而有关它迅速崛起乃至于称霸地下的种种传说,以及不断向四面八方辐射的广泛影响力,却是始终没有止息过的。

大门轰然打开,一身黑衣的顾远走下台阶,风衣下摆随着脚步呼啸扬起。

庭院门口的山路上停着一队二十多辆防弹悍马组成的车队,保镖打开最前一辆车门,顾远大步走上前,头也不回道:取消其他所有安排,去G市。

保镖齐齐应声,车门陆续关上。

山林中奔丧的黑色车队向远方驶去,在太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第48章 只有仇恨和迷恋,交织成错综复杂的巨网G市,顾家。

凌晨天光黯淡,庄园似乎笼罩在淡青色的雾气里。

干涸的喷泉、冰冷的石阶、草地上零星的白色纸屑都在昏暗中模糊不清,从远处望去,这座巨大别墅犹如深海中静寂的坟墓,将所有人都深深埋葬在其华丽的深黑色拱形天顶之下。

卧室里,方谨微微睁开了眼睛。

刚刚复苏的意识朦胧不清,甚至混淆了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必须起床去公司,今天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下午得早点回来陪顾父去散步喝茶;然而他的身体却懒怠动,仿佛手脚四肢被浸泡在温水里,每一寸神经都沉重而酸软。

他在那麻木的状态中起起伏伏,半晌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顾父已经走了。

方谨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他想起ICU外走廊上惨白的灯光,病床上蒙起的白布,豪华灵堂冰冷遗像,袅袅白烟从四面八方的香炉中缓缓升起……然后神经被长针骤然刺穿。

——他想起了灵堂前破门而入的顾远。

……顾远!方谨骤然翻身,下一秒只觉身后被一个炙热结实的胸膛堵住了,紧接着头顶传来熟悉而冰冷的声音:早安。

随着翻身这个动作,方谨四肢百骸都传来针刺般的剧痛。

不过比肉体痛苦更甚的是灵魂深处那强烈的惊惧,他整个人不禁瑟缩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光裸一丝不挂,在被褥中紧密贴着顾远火热的肌肤。

方谨抬起头,顾远正低头看着他,目光清醒毫无睡意。

——不知道他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怎么?顾远上下打量他的表情,连瞳孔深处最隐秘的惶恐都没放过:怕什么,换人了不习惯?他话里毫不掩饰的恶意让方谨嘴唇都有点哆嗦,下意识低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那一幕其实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人刚刚醒来时脸色往往是红润的,然而方谨脸颊在这么昏暗的可视条件下,都透出一股憔悴衰弱的青灰。

只有他的嘴唇不自然地泛出通红,那微微哆嗦的模样看上去有点隐秘的惊慌,让人很想抓住他来狠狠地亲吻。

顾远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突然伸手抓住方谨的下巴,用力之大甚至连自己的指甲都泛出青白,然后犹如猛兽捕食般吻了下去。

方谨勉强挣扎,一手用力抵在顾远胸膛前,但那力道就像利爪下奋力抵抗的小动物一样无济于事。

唇舌被迫辗转间,他喉咙中断断续续发出轻微的呜咽,在温暖的大床上犹如梦境颠倒沉沦,让人不禁深深沉溺其中,将感情和理智一并燃烧成灰烬。

几年来分别的陌生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只有仇恨和迷恋,交织成错综复杂的巨网。

方谨闭上眼睛,他没办法呼吸。

窒息将他胸腔压住,手脚缠住,只能被那张重重叠叠的巨网淹没至顶。

·……不知过了多久,顾远突然放开方谨,呼地翻身下床。

他脸色冷硬,看不出任何情欲冲动,但下身已经支起了明显的帐篷。

紧接着他连看都不看方谨一眼,走进浴室关上门,把睡裤脱了,哗的一下冲进了冰凉的花洒里。

冷水劈头盖脸浇在他火烫的身体上,顾远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沸腾的欲望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只要走出去他就能轻而易举占有大床上的那个人,他能肆无忌惮地侵犯、蹂躏、彻彻底底贯穿鞭笞,射在那身体最隐秘柔嫩的深处;但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那个人在剧烈痛苦中流着泪,喃喃叫着顾远,最终在一下下冲撞中昏迷过去的模样。

他也过得很不好吧,顾远脑海中掠过这个略带讥刺的念头。

瘦成那样,整个人要没了似的,好像只剩最后一口气吊在喉咙里。

不是坐拥权势地位吗?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看来日子比跟我要难过多了是不是?连顾远自己都能清晰感觉到内心深处泛起的恶意,那是混杂着嘲讽、解恨和快意的感觉。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关了花洒,抬头便看见浴室隔间潮湿的玻璃上,水光中自己僵硬又扭曲的脸。

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那一刻他并不感到爽快,甚至有一丝丝类似于酸楚的热流涌过心头。

那是比欲望更加鲜明的刺痛。

·顾远走出浴室,方谨正屈膝坐在床上,脸深深埋在膝盖上的雪白被褥里。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颀长的脖颈以至于光裸的后背都暴露在空气中,顾远皱了皱眉,走过去抓起被子,把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包了起来。

方谨微弱地挣扎两下,但那力气对顾远来说是忽略不计的。

他长腿一跨上了床,把被子里的方谨圈在自己怀里,问:你最近在绝食自杀还是怎么着,就这么想殉情吗?方谨撇过头,不做声。

顾远嘴角浮现出冷笑,顾名宗怎么死的?……心梗。

没听说他心脏有毛病啊,该不会是马上风吧。

方谨怒道:——顾远!顾远一把按住他往前挣扎的动作,拉回到自己怀里冷声警告:别乱动!想再被我搞一顿是不是,嗯?方谨不说话了,被褥里光裸的身体不停发抖,似乎整个人都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半晌他终于发出细微的声音,因为喑哑而显得十分艰涩:你父亲病危前半个月,我一直在不停的找你……我让人去东南亚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整晚整晚,眼睛都不敢闭,就等着你能回来再看一眼……那声音里竟然带着一点怨恨,顾远听着都笑了:回来看谁,临终前的顾名宗?方谨,对他痴心一片的人是你,他是死是活关我屁事!你——而且你该庆幸我没回来才是,想想看,要是我当着他的面上你,把你搞得又哭又叫的,他会不会当场活活气死过去?这种死法肯定不如心梗那样一下子就过去了的舒服……方谨终于忍无可忍:不要讲了!顾远蓦然住口,只冷冷地盯着他涨红的脸。

周围一片难堪的静寂,半晌方谨才颤抖着吸了口气,嘶哑道:我当时找你是因为,顾总生前留下遗嘱,他名下的产业指定由我继承,目前流动资产已经基本过户完毕。

但我一个外姓人,掌握顾家这么大的产业是有问题的,包括决策权在内的各方面都不能完全服众。

所以如果你想分一杯羹的话,我们还有合作的余地……如果顾远没有个亲生弟弟叫顾洋,或顾家真的所有支系后代全部死绝,那方谨这话就根本没有道理——他是顾远唯一的对手,所谓分一杯羹那完全是胡说八道。

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在顾名宗撒手西去的情况下,方谨在交接顾家的过程中势必会产生极大的动荡和风险。

他身体情况明显很不好,这些动荡对他来说是非常棘手,甚至有可能是致命的。

那么,如果顾远对顾家产业还有一争之心的话,此时便是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

顾远定定看着方谨,深邃浓眉微微上挑,形成一个刀锋般尖锐的弧度。

许久后他饶有兴味地开了口,问:方谨,你这是在拿着好处跟我做买卖呢,还是在求我帮忙?方谨反问:当然是做买卖,难道你不做吗?其实不该犹豫,毕竟机会难得,凭顾远的能力和手段,借这个机会翻盘夺取整个顾家都不是完全没可能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顾远笑了起来,在方谨意外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不做。

……我有我自己的东西,方谨。

顾名宗给什么你就拿着,你不是喜欢那些吗?喜欢就拿好了,不用分给我。

方谨猝然张口想说什么,却被顾远轻轻松松堵了回去:要是你拿不稳了想求我帮忙呢,看在情人的份上,这个忙我当然也可以帮。

不过做交易什么的就免了,你以为我还是四年前的样子,不管多少东西我都能看得上?他说这话的态度是那么自然,倒让方谨愣在了那里。

顾远突然起身下床,把他整个人连同被子抱了起来,大步走到落地窗边拉开了窗帘。

凌晨时分灰蒙蒙的花园出现顿时在他们眼前,远处天空阴霾安静,苍穹尽头正泛出苍茫的天光,以及一线隐约的鱼肚白。

眼不眼熟?顾远问。

方谨皱起眉,只听他悠然道:那一年我送你从柯家离开时,也是同样的时节和场景。

当时我问你,既然你能为金钱权势而背叛我,那将来我带着更大的财富和权力回来时,你还会回来跟我吗?结果你叫我去跟迟家那姑娘好好过日子。

仿佛一把粗糙的盐粒猝不及防洒在伤口上,这么多年陈旧的疤痕,竟然还能疼痛得痉挛起来。

方谨下意识望向顾远的无名指。

他的手正抱在方谨腰上,手指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然而顾远却已经能用十分轻松的态度来回忆当年的事情,他察觉到方谨的目光,便抬手轻轻扳过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眼睛来望向自己。

很久以前我向你求婚的时候说,希望能和你成为实质意义上的配偶,虽无法律关系,却像这世上所有平凡夫妻一样相互扶持,白头到老。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有多可笑,你要的明明不是这个,以情人甚至床伴的身份来获得金钱利益对你来说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那既然如此,我也愿意尊重你的意愿,把你当做情人来对待,也给你顾名宗给你的一切。

方谨缓缓摇头,因为下巴被顾远捏在手里,说话声音显得有些痛苦而怪异:不……不要这样,顾远……跟顾名宗不同的是我会尝试当个好主人,会照顾你,帮你的忙,让你过得舒舒服服。

很快你会发现跟我比跟顾名宗容易,只要你足够听话不跟我玩花样,日子会好过很多。

方谨抓住了顾远捏着自己下颔的手,竭尽全力才将它扳开,但随即被顾远反手一把握住了手腕。

因此一切如你所愿,等我腻歪你了自然就放手。

顾远轻轻顿了顿,目光中透出一丝令人心寒的残忍:早说过了,我千里迢迢跑回来不是为了跟你争什么继承权的……明白么?就是为了继承你。

第49章 双手捧着一颗无数次从泥土中捡回来的血淋淋的心顾远在顾家大宅里住了下来。

没人有明面上的理由能叫他走,毕竟顾名宗刚刚去世,遗嘱尚未公布,集团高层凶险的暗流还潜伏在水面以下;从各相关利益方到上流社会各界,都在紧密观望着这场权势之争最后的结果。

最直接的原因,是方谨并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方谨精神不好,经常安安静静待着不说话,像一尊安静、沉默而优美的雕像。

但顾远仔细观察后发现他脸色似乎好看了点,似乎是这几天被自己逼着吃喝饮食的缘故,前段时间的憔悴则是哀毁过度造成的。

——哀毁过度。

当顾远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的时候,一股针扎般的刺痛也随之涌现,仿佛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紧紧缠绕住心脏。

他以为自己能抱着不屑和轻蔑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切,事到临头才发现,更深的感觉是不甘。

混合着狼狈和妒忌的不甘。

顾家长子带人上门堵灵堂的闹剧过后,拜祭者顿时都识相地消失了踪影。

再加上方谨把大多数佣人和警卫都遣散了,顾家这几天前所未有地安静,空旷的花园里经常一个人都不见。

午后风和日丽的时候,顾远把方谨裹在雪白毛毯里,抱着他去花园里晒太阳。

在顾远怀里方谨总是很快就能陷入昏睡,他毫无设防地闭着眼睛,双唇微微张开,睡着的侧脸安详平静;顾远自己都不知道他怎能这么麻木,这么温驯,仿佛深夜里那些暴戾的蹂躏和伤害、痛苦的呻吟和泪水都全没发生过,只要自己一旦发泄满足,他就能带着满身伤痕,再次顺从地倚靠过来。

就像被人泄愤踢打的小动物,剧痛中会害怕会挣扎,会哀哀地叫着跑远。

但等到主人发泄完平静后,它又会小心翼翼的,充满了信赖的蹭回来。

是因为……所谓的感情吗?还是顾名宗死了,反正他再也无可倚靠,只能认命呢?·那天顾远有事出门,中午没在家吃饭,下午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方谨。

只见方谨竟然在平时他被抱去的那张躺椅上睡觉,还自己把那条暖和的白羊毛毯裹上了,阳光穿过树梢斑斓洒在他紧闭的眼皮上,眼睫末端如同点着碎金。

顾远没想到自己不在家时,他还会顺从自己在家时的生活作息,不由有点发愣。

他蹲下身,看着躺椅上方谨沉睡的脸。

方谨气息均匀,眉宇放松,似乎沉浸在一个恬美安详的梦境里,对周围一点点防备都没有;他的发梢有点长了,搭在雪白的耳梢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浸透了油的丝绸一样乌黑柔软。

顾远眼睛一眨不眨,许久后仿佛着魔般靠近,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温柔缱绻,小心翼翼。

如同情人间刹那的怦然心动。

就在他起身时方谨被惊醒了。

他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视线涣散数秒后慢慢聚焦起来,突然有点惊慌地抬头望向顾远。

……两人对视片刻,顾远背着光的面孔并不清晰,而方谨仰起的脸上还残存着茫然和无辜。

顾远猝然退后半步,紧接着掉头就走。

他的皮鞋大步踩过草地,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西装外套在风中扬起下摆。

那一刻他神情生冷不辨喜怒,但周身气场却森冷得令人不敢靠近,有个佣人正巧经过瞥见,慌得霎时向后躲了好几步。

顾远走进大厅,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顾家现在人少,他发怒的事晚上就能传到手下耳朵里。

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和方副总两人之间爆发了矛盾,在花园中争吵过后又拂袖而去。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叫怒而出走,那叫落荒而逃。

——如果其中真有什么怒气的话,那也是针对他自己而已。

顾远登上楼梯,转角时经过落地画框,镜面中看见了自己狼狈的身影。

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他以为自己终于能把方谨当做一个珍贵的物件或美丽的宠物,可以尽情在那虚弱的身体上占有征伐,享受力量带来的绝对强势,以及身为胜利者的极致快感;然而刚才他眼睁睁看着方谨的时候,却像初次坠入爱河的毛头小伙一样,心脏砰砰直跳,口舌发干说不出话。

这个给过他那么多刺激那么多耻辱,一次次将他拱手送上的真心踩进泥地里,一次次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的人。

当他从海面抵达香港,满身血污被送去抢救,夜晚在病房里孤零零一个人醒过来时。

当他数年来在东南亚各个国家辗转流离,枪林弹雨刀口舔血,无数次深夜梦回,看见窗外一轮冰冷弯月时。

他只想把一切憎恨用暴力和羞辱的形式加倍报复到这个人身上,看他后悔,看他哀求,看他痛哭着跪在泥地里向自己苦苦伸手,切身感受到更甚于自己当初十倍百倍的痛苦和绝望。

——然而方谨什么都没有做。

他甚至在顾远面前那样无辜地、一无所知地沉睡着,阳光洒在他身上,犹如投下圈圈光晕;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都能加诸于此刻静谧的草地,温暖的微风,和树荫下安详熟睡的身影。

顾远知道其实自己才是占据上风的那一个,只要伸手就能轻易扼断那雪白脆弱的脖颈。

但那一刻他却突然意识到,其实一切都没有变。

从他拿出那只深蓝色天鹅绒的戒指盒开始,从他说请你成为我生命中的伴侣开始,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地位如何变化,他们之间的姿势就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方谨始终坐着,而他始终跪着,双手捧着一颗无数次从泥土中捡回来的鲜红的心。

·那天晚上顾远折腾得格外狠。

他把方谨翻过来压在床上,从背后深深进入,手劲大到在侧腰间留下了数个淤青的指痕;方谨在断断续续的呻吟中竭力挣扎回头,似乎想看看他,眼底满是一触即碎的泪水。

那眼泪让顾远心浮气躁,明明身体很爽快,心里却有股窒息般的闷痛。

几分钟后他终于抽身下床,一把打开衣柜抽屉,从里面随手抽了条黑色领带。

就在关上抽屉的那瞬间他眼角余光突然撇见了什么,仔细一看,原来成排的领带盒中有一只垫着深蓝色绒面,上面赫然是一枚穿在银链上的戒指。

——是他当年拿出的求婚对戒。

顾远愣了愣,刹那间掠过的念头是原来你把它放在这里了,紧接着难以形容的酸涩便从口腔中弥漫上来。

他顺手拿起戒指回到床上,什么都不说,不顾方谨的反抗直接压住他,把他的眼睛用领带蒙住——恰好是松松的不会伤到眼睛,却又能确保一点光都透不进去的程度。

然后他强行拉开方谨内侧一片青紫的大腿,再次把自己硬到发疼的欲望插了进去,瞬间舒服地长长吁了口气。

然而紧接着方谨跟疯了一样,拼命伸手扒拉领带:顾远!顾远,不要!他恐惧起来的时候内部极度绞紧,顾远正亢奋得不行,闻言想都没想就把他手扳开压住。

谁料方谨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挣脱桎梏,又去扯眼睛上的领带。

混乱间顾远几次压制不成,火气轰地冲上头顶,一边抓住方谨清瘦的手腕一边抄起自己的皮带,三下五除二把他两手都绑在了床头上,厉声道:你给我安分点!那声音一出,方谨似乎安静了片刻,但随即顾远把他按在床单上又从背后插进去的时候,他突然抑制不住发出惨叫:——不!顾远,顾远我求求你!让我看看你!顾远!——那挣扎简直能用惨烈来形容,膝盖用力磨蹭床单,手腕拼命扭动,皮带立刻深深勒进了皮肉里。

顾远眼神锐利,突然瞥见那手腕和皮带摩擦的地方竟然泛出了血,顿时一把抓住他解开皮带,顺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你他妈干什么?!啪地轻轻一响,方谨不敢动了,但全身还是颤抖得厉害,连牙关都因为剧烈战栗而发出咯咯声。

顾远抓过他的手仔细一看,只见方谨皮薄,腕骨被皮带勒出了擦伤,血迹倒只有一点点,抹干就看不见了。

尽管如此顾远还是极其震怒,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暴烈的怒火从何而来,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烧灼绷紧,滚烫的飓风从每一寸血管中呼啸而过。

他二话不说把方谨抱起来,令他趴跪在一片狼藉的大床上,按着他的脸就向自己胀痛的欲望上凑;这个姿势会让方谨的手不可避免落到床单上,为了避免加重扭伤,顾远死死抓着他手腕悬空,强迫他以手肘撑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

然而方谨不断挣扎,一边竭力去扒蒙在眼睛上的领带,一边扭脸避免那腥膻铁硬的器官,同时嘴唇抿得紧紧的,因为强忍呜咽整个人都在剧烈发颤。

给我含住!欲望得不到纡解的胀痛让顾远十分暴躁,捏着方谨的下巴不让他动:不然我把你操到天亮你信不信?嗯?方谨紧紧咬着牙,面孔都因为疼痛而有点扭曲——这一捏突然就让顾远觉出了不对,他手下方谨整张脸凉浸浸的,全是水。

顾远啪地伸手开灯,只见蒙在方谨脸上的领带已经被完全浸透成了深黑,泪水源源不断从布料下渗出来,甚至流到下巴颏上成串的往下掉。

这种情况不对,泪水流得太急了,可能会把眼部神经哭出问题来。

顾远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解下领带远远扔开,只见方谨果然连眼睛都不能睁了,睫毛上全是水,薄薄的眼皮哭得通红;而且他因为强行压抑的关系气管抽搐,半点声音发不出来,足足好几秒内整个人胸腔发抽,那是在急剧倒气。

顾远瞬间手脚发凉。

他见过太多血腥和死亡,不止一次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断气,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所幸他还是知道如何处理的,立刻就把方谨放到大床上,跨坐在他身上进行人工呼吸和体外心脏按摩,然后不断按摩他眼周、鼻翼穴道。

如此几分钟后方谨终于发出一声颤抖嘶哑的呜咽,那口哽住的气总算是从胸腔里呼出来了。

顾远这才一松,感觉到自己背后汗涔涔的。

那全是冷汗。

事已至此,顾远再想做也做不下去了。

他侧躺在方谨身边,只见方谨雪白的身体完全光裸,深深陷在床单和被子里,以肉眼可见的频率痉挛发抖;那真的是止不住,他全身都处在过度恐惧后的虚软里,连抬抬手挡住脸都做不到,只有泪水汹涌地往下掉。

绝望的呜咽一声声响起,令人听了心里像揪起来一样难受。

顾远僵了半晌,心想为什么,只是因为蒙住了眼睛不让他看?有这么害怕吗?我就是……就是开个玩笑,你怎么那么激动? 顾远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喜欢下次不蒙就好了,行了吧?方谨却不看他,一味躲在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

顾远强行把他抱起来,像哄小孩似的亲吻他额角、鬓发,和冰冷潮湿的脸颊。

泪水如此之多,以至于他满口都是咸腥的味道,那苦涩顺着味蕾直直地往心底里蔓延。

……喂,顾远从床头柜拎起那根银链,扳着方谨令他抬起头,示意他看链子上穿的戒指:别哭了,你看到这个没有?方谨通红的眼睛瞬间张大,伸手就去夺戒指,结果被顾远一缩手:不是说丢了吗?你早不知道扔到哪去,找不到了对不对?……方谨含混说了句什么,因为喉咙沙哑很难听清,随即又竭力发出两个字:……给我!顾远作势要把戒指收起来,冷冷道: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我要收回去了。

给我!方谨失声叫喊起来,那声音竟然透出强烈的惊慌。

顾远被镇了镇,猝不及防间只见方谨踉跄起身,几乎是拼了命的过来掰开他的手,一把将戒指抢了回去;因为动作太快他手肘甚至撞到了床头上,咚的一声闷响,连顾远都感觉到床头一震。

他闪电般起身,只见方谨连疼都不叫,立刻把攥着戒指的手紧紧握成拳,就像明知徒劳却还是拼死抵抗的小动物似的,飞快退去床脚,警惕地盯着他。

顾远眯起眼睛,……你不是丢了吗?方谨不答言,他整个人贴在床角上,紧紧咬着发白的嘴角。

——刹那间顾远心中掠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现在强迫方谨把戒指交出来的话,他会不会慌不择路,以至于把戒指塞嘴里咽下去?不,不可能,他根本没那么重视这个东西吧。

这么强烈的反应,更可能是刚才严重刺激后的应激行为。

虽然理智上知道是这么回事,感情上顾远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方谨因为恐惧过度而急剧倒气的一幕仿佛还残存在眼前。

他微微放松全身肌肉,直视着方谨的眼睛往后退去,直到给对方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之后,才淡淡道:无所谓,你想留就留着吧,反正你也只是放在衣柜里而已。

方谨窝在床角一言不发。

顾远冷笑一声,关上床头灯自顾自躺进了被子里,在黑暗中道:我也懒得拿回来。

他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等待许久,终于听见方谨悉悉索索蹭回来,掀起了对面被子的一角躺了进去。

床非常大,顾远知道这个位置离自己还有段距离。

他也耐得下心,如同野兽潜伏般一动不动躺了很久,终于对面方谨警惕轻浅的呼吸慢慢转为深长,他抵抗不住困意睡过去了。

这也很正常,他本来精神就不好,今晚又被折腾大半夜了。

顾远又等了会儿,直到方谨睡熟后才悄无声息起身,把他抱回了大床正中。

估计知道再藏也没用,那枚戒指还紧紧攥在方谨手心里。

顾远颇费了半天劲才诱使他松开手指,把戒指连着银链拿出来,在黑暗中看了片刻,伸手小心地戴在了方谨脖颈上。

……只是应激反应吗?还是确实很急切的,想留下这枚对戒呢?顾远脑海中走马观花般掠去浮影,温顺沉默的方谨,在漫天星光下微微惶恐望着他的方谨,快活地做饭做菜收拾屋子、指使他去尝咸淡、用筷子打他手背叫他先洗手再吃饭的方谨……以及最终在海面上,冷漠地转身离去,再也不看他一眼的方谨。

可能……至少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吧。

撇开权势、地位和金钱,在那一切背叛之外,其实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顾远思绪出神,恍惚间突然又想起那对二人平心玉扳指,微微热起来的心霎时被冰雪浇灭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一点点擦去方谨脸颊上冰凉的泪痕,低头印下了细密绵长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