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任何迟疑,雇佣兵头子阿肯开了第一枪,紧接着大厅内枪声大作!因为事发太过突然,柯家那边没人认出顾远是假的,第一时间都稍有犹豫,结果立刻就落到了下风。
几个心腹冲上来就挡住家主往外撤,柯文龙一边迅速向大门退去,一边在保镖身后嘶哑狂吼:外孙少爷是假的!是杀手!给我上!阿肯用越南语大吼几声,手下立刻分散、包抄,占据有利地形,最前排一边靠火力推进,后面几个人抓起方谨就往后退。
这些人不愧是整个东南亚都小有名气的雇佣兵,动作之纯熟、配合之默契简直分秒不差。
方谨被两个人直接按头挡在身后,只听前方子弹横飞,不断传来有人受伤惊呼和倒地的声音;紧接着阿肯飞身扑来,漂亮至极地翻过长桌,一把抄起巨大的金属摆盘挡在身侧。
咣当!一声巨响,电光石火间子弹打中铁盘,溅起一溜醒目的火花。
他们跑了!阿肯对方谨大吼:向外面去了!方谨定睛一看,只见柯文龙果然正被几个亲信裹挟着退出大门,一个保镖冲上来就要把巨大的木门关上。
方谨想都不想,抬手一个点射,那保镖顿时倒了下去!先不管他们,之前分流出去找目标的人有消息了吗?阿肯眼睁睁看着那一枪出去对方应声而倒,正有点儿懵,听到方谨问话才反应过来,立刻从袖子里拿出蓝牙耳麦带在耳朵上调整了下音量。
对面传来沙沙的电流声,紧接着是人走路、交谈和大声喊叫着越南语。
阿肯听了会儿,猛然抬头肯定道:找到了!目标人质在船舱控制室,我们的人正准备把他带走!方谨点点头,大步跨过翻倒的椅子,在满地枪战留下的硝烟中向大门走去:柯文龙知道顾家翻脸,肯定会先去控制室抢人质,然后抢救生艇逃走。
顾名宗要在这条船上彻底解决柯文龙的性命,别让他跑了。
阿肯是了一声,立刻招手下令自己的人跟上。
不远处钱魁也正走过来,刚巧听到顾名宗三个字,突然微微一愣。
——不会吧,怎么突然开始直呼顾总的名字了?他偷眼一瞥方谨的侧脸,却见他面沉如水,毫无表情,眼底黑沉沉的看不到一丝光。
不知为何钱魁眼皮突然跳了跳,似乎有种不安的预感从心里一掠而过,但当时紧迫的环境却又容不得他细想,只得加紧脚步跟众人冲出了满地狼藉的大厅。
·与此同时,另一艘船上。
顾远身体动了动,紧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苏醒时有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完全空白,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整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渐渐恢复清醒,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些凌乱破碎的画面。
雨夜,办公室,他失去理智狠狠打到方谨脸上的一巴掌,以及满地触目惊心的鲜血…………是方谨把他弄晕的,他要干什么?顾远眼睁睁看着天花板,突然意识到房间在微微摇晃,紧接着发现卧室的摆设有点眼熟,既不是自己家也不是顾家本宅,而是——顾远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个不祥的猜测,猝然翻身下床,奔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触目所及果然是蔚蓝色的大海!——方谨把他弄到本来应该启程去接柯文龙的船里,然后开到了海上!顾远突然荒谬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被绑架了,绑架犯竟然是他半个月前刚刚买了戒指想要求婚,想要白头到老共度一生的人;而这个人不仅和他亲生父亲有着非常一般的关系,还用麻醉剂把他迷昏,然后带来了茫茫大海中央。
顾远微微喘息,片刻后用指甲用力掐住掌心,藉以痛苦让自己勉强定下神来。
顾名宗和柯家关系不对,而这次竟然一反常态愿意邀请柯家上门,顾远其实早就有点心存疑虑。
只是柯文龙对此事态度异常积极,而且亲自向他大力作保,顾远才暂且按捺住了往深入里调查的想法。
然而,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顾远毕竟是按太子标准教育了十多年的人,就算有柯文龙的保证也不会掉以轻心——临行前他做好了一切安保措施,预防爆破、安排救生艇,精心挑选了最可靠的亲信,甚至都打算好在上船前宁愿撕破脸都要令顾名宗派来的随行人员解除武器;可以说是找不出任何纰漏的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下手的是方谨。
只有对方谨他是毫无防备的,也只有方谨,能轻而易举就让他当头栽倒。
更可怕的是,在柯文龙亲自上门拜访顾家这么敏感的骨节眼里,作为跟顾名宗关系……很不一般的方谨,突然下手把他迷晕,然后带来这艘本应和柯文龙会合的游艇上,这其中暗藏的危险意味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难道顾名宗要对柯家下手,派方谨为第一枚棋子?那么方谨从一开始接近他,又是为了什么?!顾远咬紧牙关,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如同被毒蛇狠狠咬下,锋利的毒牙扎透血肉,毒汁混合着血液纵横流淌,让他痛得五脏俱焚。
然而在那痛恨中,又有一丝绝望的爱缓缓渗透而出,在脑海深处无声而肆意地嘲笑着他。
——多么弱小,多么可笑。
他愚蠢的爱和热情,也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顾远颤抖着呼出一口炙热的气,连鼻腔都被烫得发酸。
片刻后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转身想找点防身的东西好摸出去看看情况,突然瞥见床上被掀开的被子里,露出一个黑色的角。
顾远走近一看,瞬间瞳孔紧缩——那竟然是一把枪!是他随身不离的勃朗宁MK3!有谁会迷倒绑架了一个人,再算好时间让他醒来,往他手边放一把枪?顾远拿起MK3拆开弹夹,十三枚子弹填充得满满当当,枪膛里还卡着一枚首发弹,标准的高火力配置。
他掂掂枪身,又试了下瞄准镜,心说这是谁放在这里的,难道是自己的手下摸上船来看解救不成,偷偷藏把枪在这里给自己备用?不可能,这也太蠢了,而且被发现的机率太高。
那难道是方谨?上一刻才因为剧痛而痉挛麻木的心脏,此刻突然又飞快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希望,仿佛沙漠中渴到极点的旅人幻想着下一步就能遇见绿洲。
那隐秘又疯狂的渴望让顾远简直倍感讽刺,他用力深吸一口气,狠狠把不合时宜的情绪都按了回去,持枪走到门口。
外面的情况可能很危险,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一定要联系上柯文龙,再亲自找到方谨问清楚这所有的一切。
·咔哒一声轻响,顾远打开了门,侧身向外窥视。
这艘游艇本来就是他的,内部结构他当然非常熟悉。
主卧外是一条走廊,尽头顺着楼梯通向甲板,甲板上又有控制室;这么乍眼一看只见外面空荡荡的,别说人了,连只老鼠都没有。
顾远微微皱起眉,十分谨慎地侧身而出,贴着墙站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动静之后才近乎无声地向楼梯走去。
海潮声隐约传来,空气中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
顾远紧贴墙壁上了楼梯,上甲板前先探头扫视一圈,只见甲板上也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不见,远处控制室的大门倒是半开着。
——人都上哪儿去了?顾远又向甲板外一望无际的海面看了看,内心的危机感陡然加重。
这船肯定不能自己从码头开到海面上来,但如果船上的人都已经走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去天王星号跟柯文龙会合了,那么现在游轮上的情况……顾远眯起眼睛,身形如猎豹一般跃上甲板,落地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起身而立,下一秒脑后疾风掠来,紧接着喉咙一紧!——偷袭!顾远还没来得及举枪,勃朗宁就被偷袭者使劲撞开,与此同时脖子被人从身后死死卡住,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全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那真是能把人活活掐死的力道,几秒钟内顾远眼前发黑,但紧急关头头脑却异乎寻常的冷静,抬手啪一声抓住卡着自己脖子的手肘!他的手指如铁钳一般,深深陷进偷袭者健壮的手臂肌肉里。
下一秒顾远硬生生将他肘关节一掰,脚步错位借力直甩,就像过肩摔口袋一般,狠狠将偷袭者越过头顶当空摔了出去!轰隆——!来人重重摔倒在地,但也相当强悍,下一秒就地打滚而起,当即就飞窜出去夺甲板上那把勃朗宁MK3。
他动作已经很快了,但转瞬之际顾远速度更快;只见他闪电般横身挡在偷袭者面前,直接伸手抓住衣领,重重一拳将那人直接打飞了出去!顾远的手劲岂是开玩笑的,一记重拳足足两百公斤力道,那人就算是头犀牛都未必能吃住劲。
只见偷袭者当空飞出去数米远,轰然一下砸在甲板上,翻滚了两圈才勉强摇摇晃晃爬起身,刚要抬头冲回来,刚举步就哇地喷出一口带碎齿的血。
……!那人用越南语大骂一句,抬头一看,只见顾远早已举枪对准了他。
不准动,顾远冷冷道,把手举起来。
……那偷袭者穿一身潜水服,明显是东南亚人长相,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迟疑了片刻,缓缓举起手:你……你这人,抗药性倒好,这么快就醒了……他说话也是越南华裔讲粤语的口音,顾远眉心微微一跳,接口用粤语问:你是什么人?谁把我绑来这里的?你们想要什么,钱?那人却露牙一笑,那笑容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看着非常古怪:我们想要钱,却不要你的钱。
老板说啦,把你带来这里就行,让你自己去香港……我去香港干什么?那人正要说话,突然从海面上传来一阵马达声。
顾远眼角余光一瞥,只见不远处正驶来一辆小型快艇,驶近后才发现上面赫然是他绝对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顾洋和迟婉如!这简直太搞笑了,刹那间顾远心里只浮现出一种感觉,那就是荒唐。
我的任务完成啦,你去香港吧,大少爷!那人又咧嘴一笑,不过笑容牵动了脸上的伤,又赶紧嘶了一声捂住嘴角:——妈的,你这人下手太狠了,你一定会有报应的!顾远厉声喝道:到底我去香港干什么!谁雇的你,是不是方谨?!大——哥——!这时远处顾洋在海面上没命地嘶吼起来:救命啊,大哥——!救命啊——!顾远转头一瞥。
就在这分心的刹那间,只听那越南人丢下一句:船就留给你啦!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扑到船舷边。
顾远二话不说,回头举枪一个点射,然而越南人已直直跳下船去,子弹擦着他的身体呼啸而过。
顾远瞬间冲过去一看,海面哗然水花四溅,那人竟然就跳进海里去了!妈的!顾远再能克制都忍不住爆出来一句,抬手对海面就是砰砰两枪。
然而片刻后海面并未有血迹飘上来,想必那人水性极好,下海就已经游远了。
大哥!大哥帮帮忙!船舷另一侧,顾洋已开着快艇驶到游艇近前,声音极度嘶哑以至于都有点尖锐了:快,求求你!我妈脱水了!顾远只得转身去游艇另一边,只见迟婉如果然坐在快艇上,面色灰白冷汗涔涔,头发凌乱得一塌糊涂,全身上下异常狼狈,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岁不止;顾洋的精神倒还行,但也脸色发青嘴唇干裂,嘴唇上凝固着一块块干涸的血迹。
顾洋竭尽全力伸出手,然而顾远却没接茬,只问:这是怎么回事?……顾洋愣了愣,放下手苦笑道:你以为我就不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吗?我昨晚才得到消息说我妈触怒了父亲,已经被关了好几天,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儿了。
我急匆匆赶回去求情,结果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莫名其妙的也被关起来了……我还以为是上次你车祸事发,父亲要找我妈算账,就打电话找你求情来着?谁知电话打到一半,突然几个越南人破门而入,什么都不解释,就他妈的硬生生把我俩抓起来往外走——顾远眉梢一挑:越南人?难道此刻顾洋出现在这里也是事先安排好的?但安排这出大戏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幕后推手到底是谁,方谨还是顾名宗?我们被绑到码头附近的仓库里等了一夜,今早才有个越南人把我们领上快艇弄过来。
结果就刚才离这不远的地方,那人突然就他妈跳海了,跟你刚才那人一模一样。
顾洋的神情极其疑惑而无奈: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又没有海图,我妈一晚上没吃没喝还有点脱水,正束手无策的时候就看到你的船在这里——怎么你也是被越南人弄过来的?我艹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我也不清楚。
顾远对方谨的事情不欲多解释,只简短回答了这一句,这才伸手把顾洋从快艇上拉了过来。
·迟婉如已经意识昏沉了,她憔悴得太厉害,连神志都有点恍惚,嘴里一直喃喃说着什么,然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顾远在控制室里找到一箱矿泉水和几袋饼干,拿过来分给了他们,顾洋自己先不吃,立刻给他妈喂水喂东西,足足过了好几分钟迟婉如才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妈!迟婉如半死不活,涣散的目光从顾洋身上移开,缓缓落在不远处警惕而立的顾远身上。
半晌她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似乎脑子又活了过来,沙哑道:大少——在二十多年的交锋中顾远已经对迟婉如这个人的手段和心机十分了解了,当下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她,直截了当就打断她问:——你做什么触怒了顾名宗,搞得他要杀你灭口?……迟婉如大概没想到他竟然一下抓住了所有问题的核心,足足愣了好几秒,才骤然摇头讽刺地笑了一声:大少,我要是你,现在就立刻想办法赶去海王星号。
顾远心中霎时咯噔一声,表面却不动声色:这话怎么说?顾名宗要杀你外公,我亲耳听见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被关起来?迟婉如顿了顿,向空荡无人的甲板左右看了一眼,笑道:你要是不信的话,想想看你那个助理方谨在哪里?——我告诉你,顾名宗就是把杀柯文龙的任务交给了他,连刚刚走马上任的安保总管钱魁都派出去帮忙了……仿佛最坏的猜测瞬间得到证实,那一瞬间顾远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他久久没有呼吸,只死死盯着迟婉如,那眼神如孤狼般凶狠锋利,甚至让后者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
……为什么是方谨,良久后顾远轻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逼出去的:为什么顾名宗突然要杀柯老爷子,为什么偏偏要派出方谨?迟婉如挺了挺胸,但那强撑气势的动作在顾远面前其实显得更加苍白、虚弱而没有底气。
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懊恼之下语调便微微有点难以控制的讽刺:你不知道吗顾大少?你那助理方谨从小就是顾名宗亲手带大的,心腹中的铁杆心腹,现在是顾名宗的情人——他都给你当了一年多助理了,怎么,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吗?第39章 仇恨循环往复,无从化解,只能带到生命的最后一天顾远直直站在那,有好几秒钟时间全身肌肉都僵硬了,连呼吸都被完全凝固住:……你说什么?迟婉如轻蔑一笑,表情竟有些癫狂。
她刚要再开口,突然顾远猝然对顾洋道:——带着你妈过来。
紧接着大步冲进控制室,迅速确定经纬度、设定航向和调整仪表盘,将之前跟天王星号预定接驳的位置输入到导航仪上。
他必须立刻赶去跟柯文龙会合。
不管迟婉如说的是不是真相,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他都必须要立刻赶过去。
迟婉如在顾洋的搀扶下走进控制室,冷冷道:就算你现在插着翅膀飞过去都未必来得及了,大少。
你、我跟顾洋都是这场博弈中的牺牲品,顾总早就被那姓方的迷晕了头,你知道他许诺了方谨什么吗?顾远盯着操纵台上的仪表盘,眼珠一动不动,半晌才低沉道:……什么?他没回头,所以迟婉如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对她来说其实是件好事,如果能看到的话,她应该会感到毛骨悚然才对。
他把整个顾家都给方谨了, 迟婉如尖利道:他用基金信托和投资洗钱等各种手段把家族资产转到自己名下,然后立了遗嘱,将方谨指定为了所有遗产的继承人!一言既出四下静寂,半晌才听顾洋颤抖的声音响起:妈……你说什么?!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方谨和顾名宗达成了交易,利用特权把大少准备带上船的亲信换掉,然后自己的人手,混到天王星上去伺机暗杀柯文龙!如果事成的话顾名宗就彻底公开他的继承人身份!这一切都是我亲耳听见的,要不然我怎么会被关起来?!顾洋骇然难言:可是……顾名宗为什么要这么做?顾远缓缓回过头,眼底竟带着猩红的光芒,看着极其瘆人:方谨在这件事里,到底是什么身份?迟婉如憔悴的脸上慢慢浮现出讽刺,那神情毫不掩饰,似乎在嘲笑他这么久以来竟然毫不知情,就像是傻瓜一样被自己的助理蒙在鼓里。
方谨很小的时候就来顾家了,他是被顾名宗买进来的。
之后顾名宗大概看他长得好,就养个宠物似的整天带着他玩,后来慢慢竟然也有感情了,到十几岁的时候就把他送去德国学钢琴……方谨在德国学的是金融,顾远嘶哑道。
是,他肯定是自己改的专业,他想要权!后来他当了顾名宗的情人,还在上学时就在集团总公司帮忙,顾名宗也信任他什么都交给他去做!——你当为什么这个助理有那么大本事,能把所有事情都料理得妥妥帖帖,不管什么难题都能解决?那是因为他在总公司都有人脉,很多顾家高层知道他是谁!迟婉如冷笑一声,又道:很多你以为是刁难的事情交给他去做,他都有门路有办法,能轻松解决;久而久之你以为他是真有本事,就开始信任他重用他,殊不知那都是人家安排好的!对他来说你就是个傻瓜,一个被蒙了这么长时间的蠢货!……那他为什么还要给我当助理? 顾远紧紧咬住牙关,因为太过用力,口腔甚至有种剧痛的麻木,他既然这么受重用,为什么还要跑来给我当助理?!迟婉如并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背后,隐藏着多少矛盾、剧烈而复杂的情感。
她只觉得事到如今顾远还能问出这句话很可笑,简直就像被打击傻了。
你还不理解吗?你是顾家大少爷啊顾远,你是他的第一号劲敌啊!不把你搞倒他怎么上位?不近身监视,他怎么抓你的破绽去跟顾名宗讨巧卖乖?!顾远闭上眼睛,有几秒钟时间他只站在那里,脸上表情晦暗不清,就如同船舱外海面上阴霾的天空。
迟婉如紧紧盯着他,想从他身上上找出暴怒、仇恨、冲动等可以利用的情绪,然而那统统都没有;顾远那张冰冷英俊的脸上,只有一片深浅难测的阴沉。
等方谨弄倒了柯文龙,迟婉如喘息片刻,终究还是说:等柯家最支持你的势力都不在了,你还拿什么跟方谨斗,跟顾名宗斗呢?!大少,我要是你,现在就立刻赶去天王星号杀了方谨。
你想想,就算柯文龙死了,柯家其他支系里希望支持你上位的老人还是很多的,你大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回来争夺顾家;只要方谨不在了,顾名宗除了你之外还能把家产传给谁?他都想为方谨杀我们母子俩灭口了,顾洋还能跟你抢什么不成!——这番话里赤裸裸的撺掇实在太明显,顾洋心惊胆战地看了他母亲一眼。
他知道迟婉如的意思:鼓动顾远杀方谨,先除掉这个最直接最有威胁力的敌人,然后再联合柯家的力量回来对顾名宗逼宫。
然而,柯家的长辈也并不是都无条件支持顾远的。
他们跟柯文龙不一样,柯文龙对顾远的投资除了长远利益考虑之外至少还有几分感情,至少那是他亲生女儿的独子;然而其他柯家长辈想的却是,既然柯荣没孩子,那顾远要是想投靠柯家,就应该改姓回来承继香火。
也就是说,如果顾远真按迟婉如撺掇的那样去做,他是肯定要把姓氏从顾改成柯的;但一旦这么改了,顾家的人还能支持他吗?就算大军压境兵临城下,顾名宗也不可能让外姓来当继承人啊!——顾远正处在极度冲动的状态里,他能听出迟婉如这番话里的算计吗?顾洋不安地看了看顾远,却见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底如孤狼般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我知道了。
他低沉道,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喜怒:总之,先找到天王星号再说。
·与此同时,天王星号。
几个保镖护着柯文龙匆匆穿过走廊,来到配电房附近一看,只见原先这里一间锁起来的密室房门大开,里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妈的!柯文龙忍不住爆了粗口,紧接着强行把浑浊的呼吸压抑下去:他们竟然能找到这里,把人都带走了……柯荣呢?!父亲!一个衣衫不整、略微虚胖的中年男子带着手下急匆匆从走廊另一端冲出来,气喘吁吁喝道:怎么了?是怎么回事?我我听人说顾远带来的人发生了枪战……他身上酒气太明显,柯文龙知道刚才他不愿出来见顾远,肯定是躲在哪里跟人寻欢作乐去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多说什么,柯文龙重重喘了口气,才指向房门大开的密室:上来的人不是顾远,是顾名宗对我们下手了,还带走了顾远他父亲。
你现在立刻去封锁救生舱,然后调监控记录,一定要立刻找到他们——话音未落,就在这时走廊上灯光一灭,顿时陷入了黑暗。
柯文龙内心登时不好,紧接着保镖不要命地将他一推,周围顿时枪声大作!小心!——偷袭!黑暗中只有枪口瞬间的火光格外醒目,柯文龙被保镖死死挡在身后,只听见枪击如冰雹般在自己耳边炸开。
密集的枪战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但对每一个人来说都像是经历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紧接着,如同双方都突然约好了一般枪声突停,几声重物倒地的巨响从近处陆续传来。
柯文龙心中一沉:他的人手折损了。
他还没来得及根据声音计算自己剩下的保镖,就听不远处传来电流滋滋作响的声音,紧接着——轰!大团明亮的火光从黑暗中爆发,赫然是配电房着火了!快跑!要爆炸了!快跑——!黑暗里顿时炸了锅,谁都没心思计较到底是那一方的子弹击中了电路,混乱中每个人都在迅速往外冲。
柯文龙被两个亲信保镖一左一右夹着,顺走廊狂奔而上,只听身后果然传来爆炸的轰然巨响,气浪当即将好几个人掀翻在了地上。
——妈的!柯文龙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然而这时想什么都无济于事,两个保镖带着他冲到走廊尽头,柯文龙喝道:上甲板!上去放救生艇,离开这艘船!保镖立刻应声答是,因为起火也不用电梯了,直接开枪打断了安全门锁,然后一头撞进了楼道。
顺着楼梯很快就能冲上甲板,柯文龙顾不得许多了,颤颤巍巍地被另一个保镖扶了进去,怕后面的雇佣兵冲进来,还立刻关上了门。
结果脚刚站稳还没缓口气,就在这时,只听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嗖!最先冲进来的那个保镖晃了晃,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谁在那里!另一个保镖立刻举枪就射,然而下一秒子弹当空而至;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痛呼,随即重重栽倒在地!事发实在太过突然,柯文龙骤然僵住。
这时突然头顶光芒一闪,昏暗的应急灯终于亮了起来。
一个全身黑衣的年轻人站在楼梯上,手中拿着一把尚存硝烟的勃朗宁MK,枪口平平指着楼道中的柯文龙:不许动。
柯文龙死死盯着年轻人苍白俊美的脸,半晌才咬牙道:——方助理。
外面爆炸的余波和惨叫声、脚步声、零星枪声隐约传来,如同一曲荒诞又催命的乐曲;船身在震荡中微微摇晃,将柯文龙和方谨投在墙上的身影拉长,暗黄色的光照下显得怪异不堪。
方谨居高临下望着柯文龙,长长的眼睫在鼻翼边投下一圈疏影。
他眼底的神情是如此冷淡,连说话声音都平静无波,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关头甚至有种突兀的凝定:——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连个疑问都没有,这话就是平铺直叙的陈述句。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柯文龙反而镇定下来了:顾名宗都告诉你了?他肯定以为这一切都来自顾名宗的授意。
方谨也并不去纠正,只冷冷道:谁告诉我的不重要,不过你为了把我弄去当血袋,利用高利贷强逼我父母,事后不成又放火杀害了他们……这么多年来,就没有梦见过他们来找你索命吗?柯文龙握着拐杖的手骤然一紧,这就是顾名宗告诉你的?方谨挑眉不语。
那顾名宗有没有告诉你,我女儿,我那无辜的女儿本来是可以顺产好好活下来的?——顾名宗故意挑她临产的时候对顾远他父亲下手,然后再把死讯告诉她,才让她在惊悸之下突然难产!当时你母亲就在产房里,只要抽血给我女儿她就能活,她本来不用死的!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她本来就是我们柯家养大的,没有柯家她早就没命了!柯文龙激动的声音几乎变调:我们养大她让她多活了二十多年,结果事到临头她却贪生怕死,生生害了我无辜的女儿一条性命!你还有脸在这里跟我说?!方谨嘴唇微微颤栗,但声线却有种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镇静:这就是贪生怕死?这怎么不是?你以为我们柯家会免费做善事,要不是她血型跟我女儿一样,为什么我们要给吃给喝供她长大!柯文龙大概是想起女儿,衰老的声音中带了微许哽咽:我闺女还那么年轻,她做错了什么就要死?她从小就娇生惯养长大,我是一点苦都舍不得她吃的……方谨嘶哑地打断了他:那我母亲做错了什么?给吃给喝就能买一条命,就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送死?那是她该的!柯文龙暴怒吼道:你父母欠了她,活该给她赔命!外面的爆炸渐渐远去,灯管爆裂、重物砸下的声音连绵不断,鼎沸人声渐渐被越来越大的噪音所盖住。
然而在这狭小的楼梯间里,空气却像在重压下层层紧缩,逼得人连呼吸都难以延续。
……那顾名宗呢,方谨微微喘息,颤抖问:顾名宗才是害死你女儿的真凶,为什么你不找他赔命?柯文龙骤然一顿。
方谨看着他,许久摇了摇头。
不要用冠冕堂皇的说辞来粉饰原因,柯文龙——你只是知道顾名宗活着才能被拿捏,如果他死了,顾家再立一个新的继承人,你就无法从中得到任何利益罢了。
甚至顾远对你来说也不过是利益投资的一种,真爱他为什么不把他接到柯家来抚养?你把他留在顾家,只是为了从小确立他继承人的地位,将来好从中获取实实在在的收益而已。
你本来是有办法报仇的,只是把女儿惨死的仇恨等价代换成了更多好处,同时内心的愤恨无处消解,所以就拿这件事中最无辜也最弱势的我父母来解恨……方谨冷冷道:你根本没你说的那么爱女儿,甚至也不爱任何人。
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血腥的利益交换罢了。
柯文龙怒吼:住口!方谨握着枪柄的手骤然一紧,手背甚至暴出了青筋。
……所以你要杀我,许久后柯文龙终于勉强恢复情绪,咬牙道:你来替你父母报仇,想要来杀我……你打算杀了我怎么跟顾远解释,嗯?方谨没有说话。
你跟顾远在一起了是吧?……从上次在香港酒店碰见你,你跟顾远在一块那样子,我心里就有点疑惑。
后来你们回大陆后我又旁敲侧击了几次,猜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柯文龙轻蔑一笑,问:你杀了我回去打算怎么跟顾远粉饰太平?还是等着顾远为我报仇,再一枪崩了你?方谨沉默良久,摇晃的灯影中,他侧颊阴影显出了一种奇异的冷灰。
……我不用向他解释,方谨低声道。
有些仇恨不用解释,只要报了就行。
就像我今天在这里杀了你,然后我会去杀顾名宗,一一讨还当年所有的血债;然后如果顾远要来取我的性命为你报仇,而我逃不掉,那也是我自己命该如此。
仇恨就是这样的,循环往复无从化解,只能带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整个走廊震荡,墙灰簌簌而落,硝烟和浓烟从门缝中迅速飘了进来。
方谨的手指按在了扳机上,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船身骤然倾斜,柯文龙突然抓住拐杖龙头猛力一拧!——那竟然是一把小型的手枪!电光石火间柯文龙持枪对准方谨,下一秒只听——砰!那其实是两声枪响,但刹那间合为了一声——方谨在枪声响起前一瞬微微侧身,子弹贴着脸颊飞擦而过;与此同时柯文龙眉心中弹,整个人霎时凝固!他双眼圆睁,呲目欲裂。
紧接着在地面剧烈的摇晃中,尸体砰然摔倒了下去。
轰!远处更大的爆炸响起,楼梯和墙壁同时龟裂,这里就要塌了。
这个年近九十、满手鲜血、在港岛黑道呼风唤雨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就这么倒在即将沉没的游轮上,全身僵直死不瞑目,然而方谨却连一眼都不再看了。
他转身就向楼梯上狂奔,动作快得如同闪电,身后整级楼梯大块坍塌;刚才还好好的楼梯间,转瞬就成了满目疮痍的石窟。
方谨撞开上一层安全门,外面就是冒着浓烟的的甲板。
从海平面上可以看出船身已经剧烈倾斜了,甲板上所有设施都飞快向一侧滑去,不远处地面上还冒着火苗;方谨抓着门喘了口气,紧接着奔向船舷,极目向海面望去。
他之前跟雇佣兵约好,得手后立刻撤到事先准备好的备用快艇,然后来这里跟他会合。
海面上飘着无数玻璃、木板和器材碎块,想必是从甲板上滑落进水里的;方谨紧紧抓着船舷,眯起眼睛向四周望去,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马达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有艘白色的游艇出现在视野里,甲板上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谨喘息顿住,那赫然是顾远!刹那间凛冽的海风化作无形,顾远也看着方谨,遥遥地对他抬起手,手中是之前留下的那把MK3。
方谨瞳孔骤然紧缩——只见那枪口正不可错认的,对准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