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衾根本没回监房,直接在会客室里见了王队长。
本来这是不合规定的,不过蒋衾身份特殊,不合规定的事也不差这一件。
王队长甚至还把靳炎塞给他的中华拿出来:——来一根?蒋衾没有接,看着他问:我要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你还想问什么?哎!在你眼里警察都是什么人了,没事来看看你不行吗?王队长大大咧咧的坐到他对面,惬意的点了根烟问:最近怎么样,伙食还习惯吧?……嗯。
天气越来越热,晚上有时候闷,就问看守申请一个小电风扇嘛。
当年省里那官儿被送来的时候……啧啧,你真不来一根?蒋衾摇头不语,神情礼貌疏远。
你要硬扛着,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这种跟省里有牵扯的案子审个半年都有可能,你在看守所里住过半年吗?夏天还好,冬天你可怎么熬啊……王队弹了弹烟灰,说:你现在才住几天还不觉得,等在看守所里住上半年,那跟坐牢也没什么两样了。
想象一下被人关在笼子里的猫狗吧,你现在就是那样,精神摧残会很快把你打垮。
蒋衾漠然道:我挺习惯的。
那是你现在单人单间——知道你隔壁关着什么人吗?抢劫多次几进宫的不良少年,因为盗窃数额巨大可能要判好几年刑;女朋友被抢而心有不甘的混混,纠结地痞殴打情敌,致人九级重伤,可能要判十到十五年;买菜时一言不合拿刀就扎,失手致人死亡后逃窜多年,刚刚落网的重案通缉犯,铁定要判二十年以上……王队突然探过头,因为距离太近,蒋衾不自然的别过脸。
如果你被判入狱,就是跟这些人关在一起。
监狱里可没有单人间,你得学会跟他们朝夕相处。
王队咧嘴一笑,恶意里夹杂着说不出的惋惜。
蒋衾沉默良久,从侧面角度看来他眼睫确实密而且长,微微垂下的时候把眼神完全挡住了。
王队心里还有点可惜,多年老刑警最善于从人瞬间里的表情里发现蛛丝马迹,蒋衾的外貌特征给他的观察带来了很大难度。
……法院判决不是我能左右的,蒋衾轻轻靠到椅背上,跟王队保持一定距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认罪。
他语气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王队却半点不在意,大笑着伸手拍拍他胳膊:哎!这样才对!不就是三年吗,出来又是一条好汉!……这世上不是谁都有机会跑去坐牢的,你就当见识下社会阴暗面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蒋衾一言不发,坐得更远了点。
而且你是杀人罪进去的,我靠监狱里的老大啊,谁不忌惮你?时星娱乐这么有钱,塞银子进去帮忙打点打点,哪有狱霸敢惹你啊!王队豪爽的站起身,一把抓住蒋衾的手:本来还担心你这种出身的人,坐了牢出来会被人看不起,心理落差太大受不了。
不过看你既然这么豁达我就放心了哈哈!蒋衾再也没法忍受,一把甩开他的手。
王队还装糊涂,一脸莫名其妙问:怎么啦?哟这手真够劲,你不疼吗?蒋衾手臂脱臼没完全好,一摔之下确实疼得钻心,但是他脸色如同被冰冻过一样,看都没看王队一眼,转身就向外走去。
……王队愣了愣,突然一抓他手说:哎!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两片膏药:回老家顺手带来的,自己熬的膏方。
拿去贴关节上,管用的很,喏。
蒋衾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眼底怒意终于被冷静盖过,半晌才淡淡的道:——多谢你。
他接过膏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
门外有警察立刻跟上,他却没有在意,从背影看他走路脊背非常挺拔,有种从小教育良好而养成的稳重。
王队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那天王队回市公安局,小刑警正埋在报告里喝咖啡,满眼是熬出来的血丝,见他走进来立刻拍桌叫苦:这都什么事啊王哥!嫌疑犯有了凶器也有了,口供证据无一不全,咱们赶紧起诉啊!这案子咋还不结呢!王队怒道:甭提了!老子正心情不好!谁再抱怨等结案庆功的时候只准喝粥不准吃肉!小刑警:……小刑警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啧啧有声的绕着王队转了一圈,问:您老出去跟那姓靳的单刀赴会啦?踢到铁板没?王队冷哼一声。
这人心狠手辣出了名,您老可得悠着点。
怎么样,看出来什么没?看不出来,姓靳的是个撒谎的老手。
不过他表现得越没破绽,我越相信他才是凶手,老子的直觉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特别强烈。
那那个看守所里的呢?王队迟疑了一下,说:那人倒是个厉害角色,不过……痛下杀手也是需要心理素质的,他不像是具备这种素质的人。
难道他故意顶罪?我操这可牛逼了啊!杀人加伪证,他绝逼是真爱那个姓靳的!小刑警捏着下巴唏嘘不已,想了想又说:万一他真判进去三年,你说那靳炎会不会在外边另外找?难说。
我看有可能!监狱那是什么地方,出来都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再说那靳炎有钱有势,又常年混迹在女明星圈子里……啧啧,等出来了人财两空,说不定健康也没了,你说他这是图个什么啊……王队听得哭笑不得,一拍桌子斥道:回去写你的报告去!两天到现在还没写完!小刑警立刻耷拉下脸,悻悻坐下咬笔杆子去了。
就在警局这番对话发生的同时,城市另一边,长途汽车站里人流汹涌,各种吆喝和强烈的汗臭混杂在一起,三伏天里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非常时尚的女人,紧紧护着胸前的一个小包,随着人流奋力往车门上挤。
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见下颔线条紧绷,嘴唇咬得发白,快上车门格外拥挤的时候她脖子上都暴出了青筋,看上去有些骇人。
不能上了不能上了!哎说你呢!下去下去!女人仗着身体灵活还想往里挤,售票员却大声吆喝着司机关门。
那一刻她嘴唇都几乎咬出了血,猛的踩着高跟鞋往里一跳。
眼见就要挤上去的时候,突然一只手准确抓住了她肩膀,紧接着把她往后一拽。
你——女人回头一看,尖利的嗓音当即堵在了喉咙里。
两个穿黑T-恤的男人冷冷看着她:赵小姐,请跟我们来一趟,靳总在公司等你。
赵雪脸色瞬间煞白。
她知道她完了。
刹那间她想跑,想大叫,想向路人呼救,然而所有动作都随着黑衣男子一句话而瞬间冻结:——你可以回去,但你在F县的老家已经有人等着了。
赵雪嘴唇微微发抖:你、你们怎么知道……靳总知道的比你想象得还多。
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只见路边停着一辆车窗紧闭的黑色丰田。
——但你最好自己去问靳总。
汽车穿过整个H市只用了两个小时不到。
当赵雪被押下车的时候,她没有看见时星娱乐奢华气派的大门。
冷清的古街上有几个陈旧店铺,此时都已经半封了,那曾经是靳家开设的玉石盘口。
人一旦接受命运,恐惧就会转变为麻木,然而刻骨的愤怒和痛恨却仍然存在。
赵雪被押进去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她已经完全不害怕了,甚至想靳炎看到自己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杀人凶手会怎么表现?凶神恶煞,狰狞残暴,视人命如蝼蚁,毫不迟疑的置她于死地……但是她一点也不恐惧,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蒋衾已经进去了,虽然靳炎侥幸脱身,但是玉石生意的退路已经被他自己断绝殆尽。
等省里他们那一派的人倒下之后,秋后算账的日子还有的是,靳家总有一天会被赶尽杀绝。
赵雪越想越激动。
她甚至有点过度亢奋了,看到靳炎便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冷笑:我来了,你想怎么样?靳炎坐在后堂一把梨花木扶手椅上,半晌没吭声。
是徐晓璇说的?赵雪顿了顿,嘲讽道:还是方源那胆小没种的出卖了我?……靳炎终于叹了口气,说:方源是他那一派的代表,而你只是他的棋子。
他不用出卖你,只是放弃了你而已。
赵雪瞬间大受刺激,张口还没说什么,靳炎打断了她:你以为你在方源眼里有多大分量?赵雪,你根本什么也没有。
赵承强的原配和儿女在美国生活得好好的,而你母亲只是个较为成功的三儿。
你所谓的报复,其实连个立场都没有。
赵雪瞬间红了眼,怒道:胡扯!我爸妈早就领了证,我是正儿八经的……你被骗了,靳炎淡淡的道,如果你是赵承强的婚生子女,进时星娱乐时那个背景调查绝对通不过。
你当我是傻的么,随便放个秘书到身边,连查都不查一下?赵雪耳朵里嗡嗡响,拿着小包的手也不自觉垂下了。
你真实的档案是出生在F县,九岁进城上学,生父早逝且身份不详,跟赵承强一点关系也没有。
靳炎笑了一下,摇头道:你母亲确实勾得赵承强甩了结发妻子,但是很遗憾,她最终还是没转正,所以你才能毫不引人怀疑的在时星娱乐工作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