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去之后杨九没有下来吃晚饭,只一根接一根的在楼上天台抽烟。
罗骏上去看的时候只见一地烟头,还丢着几个空啤酒瓶子,杨九独自一人呆在房顶上,铺了一张美人榻,正懒洋洋的半倚在上面。
这情景恍惚让罗骏响起他们的初见。
这无情无义的老男人,也是这样一个招蜂引蝶又全无心肝的姿态,绑着绷带带着伤,一点点血迹晕在腰侧,要喘不喘的样子,让人看了都怀疑他会不会随时断气。
见了人就是妖妖调调的,说话前非要拿腔拿调一番,似乎随时都在勾引你,又好像随时都会神游天外到一个不知名的次元去。
谁知道当年一见,刹那间就滑过了这么多年?杨九,罗骏问,你在伤心?杨九正点着一根烟,闻言摇了摇头。
罗骏走过去,跪在他面前:你为那个女人感到伤心?杨九吐出一口烟,他们相隔得这么近,几乎喷到了罗骏脸上去。
罗骏没有在意,他紧紧的盯着杨九,直到杨九有点受不了了,微笑着反问:说伤心也太严重了吧?杨九,罗骏说,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别什么事都瞒着我好不好?你看,我们一起走过了当年那么困难的境地,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以后也会一直这么走下去,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说句实话吗?不知道他这话有什么地方触到了杨九的神经,他突然不易为人发觉的一震,望向罗骏的目光里刹那间闪过一点极其陌生的、锋利的东西。
罗骏心里一紧,然而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杨九已经恢复了正常:……怎么会是一辈子呢,教你是我的工作,也是罗荣慎的遗愿。
现在你师成毕业了,我总不能一辈子跟在你后边不放手让你自己走路吧。
他说的这些是他们之间早就心照不宣的东西,事实上,如果是一般被扶持上位的人,在听到重臣说这种话时,是会感到高兴的。
这说明当底下人的没有要越俎代庖的意思,总有一天会把手里的权柄交还给上位者。
然而对于罗骏来说,这等于是把他心里隐藏着的忧虑变成了现实。
他一直担心杨九会离开,担心了这么多年,杨九的一句话让这个隐忧变成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实。
如果能形容的话,那么在那一刹那间,罗骏心里几乎掀起了一场地震。
他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尽,如果不是夜色的遮挡,可能杨九现在就已经发现了他的异常。
不用担心我,我会把它当成是上天的旨意——可能是罗荣慎在天堂上希望我忠于他吧。
杨九站起身来,带着虚假的优雅对罗骏欠了欠身,——能完成爱人的遗愿,我对此感到十分荣幸。
突然他的手被罗骏拉住了。
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去爱其他人了?杨九掩着唇轻声的哈哈笑起来,眼底一片深情:其实我爱你爱得发狂。
紧接着他俯下身,直视着罗骏的眼睛:——你信么?罗骏注视着杨九黑色的漂亮的眼珠。
这个人的眉眼和当年的完全没有一点变化,好像他还停留在罗家那个深深的、隐秘的庭院里,躺在漫天的桃花中,漫不经心的拿着狗尾巴草去逗弄人家打着鼾的小黑猫。
他张了张口,慢慢地说:我……我信……——如果你对我哪怕一点点感情都没有,你怎么会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这么长时间,无数的点点滴滴日日夜夜,如果你真的一点也不爱我,你怎么可能会做到这么多呢?杨九眨眨眼,笑声极其的轻,然而那笑意在他眼睛里,就好像浓得化不开了一样:你信?罗骏,连我说出来的话,你也信?他抽身欲走,冷不防罗骏猛地站起身来,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接近的靠在一起,大片的肌肤相贴,一点间隙都没有。
杨九很削瘦,尤其是脊背上的骨头几乎能硌手,但是他后颈上的皮肤倒是很细,带着沐浴过后又在夜风里吹了半天的气味,仔细闻的话,好像还能闻出一点花园里睡莲远远飘过来的暗香。
杨九直觉想推开他,但是罗骏的声音没有那种让人敏感的暧昧,相反倒是有点杨九惯常的不用负责的调情:为了忙你的事我最近都没去和对面钢材集团那只可爱的小野猫约会了,这么晚出去明早一定回不来,不如老师您帮忙解决一下?他要是特别深情特别用心的说点小情话,可能杨九这时候已经把他给甩出去了。
他说的话有点杨九习惯了的欢场风月意味,这种意味在杨九的直觉里,就是不用认真、不用负责。
怎么,你那天不是打电话叫人来的?那不是么,最近惯的无法无天了,电话都叫不来了,我也懒得开车出去……杨九微微偏过头,带着点揶揄的笑意:你不是很会伺候女人?罗骏探过头去,这个姿态让他几乎贴着杨九的耳廓说话,他们紧紧地相贴着,这个样子简直称得上是耳鬓厮磨,……我还很擅长于伺候您呢。
大概是白天的心情真的很低落,这个时候也许一场无关痛痒的发泄会有助于改善情绪。
杨九心里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反手过去带着暗示性的拍了拍罗骏按在自己腰侧的手臂:这里会有人上来。
发泄是生理需求,隐私是心理需求。
罗骏几乎是立刻就兴奋了起来,隔着衣服杨九都能感觉到他掌心贴在自己身上的热度。
他回过头去,微凉的下唇若有若无的擦过罗骏的眉宇,然后按住他,强迫他暂时冷静下来。
杨九的房间在天台之下,直接下一道楼梯就可以。
罗骏是如此的兴奋以至于在楼梯拐角的地方就忍不住按着杨九亲吻下去,刚迈入青年的时段,行动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毛糙,在暂时没有人经过的角落里就把手伸进了杨九的衣底,价值不菲的阿玛尼衬衣很快就被揉搓凌乱成了仅仅是挂在身上的布料。
别、别这么急。
杨九喘息着转头避过罗骏再一次覆上来的亲吻,你到底多久没解决过问题了?小心憋出病来。
这话同样问你。
罗骏用肩膀抵着他,伸手在他下 身的部位上捏了一把,你不也硬了?杨九哈哈一笑,伸手去开自己的房门。
罗骏的手极其的不规矩,身体上窜过的阵阵战栗显然影响了他开门的速度,房卡在几次歪斜之后终于插进了锁孔里。
杨九踢踢罗骏:喂,你不去洗个澡?回答他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他们双双绊倒在大床上。
杨九在下边充当了肉垫的缓冲作用,这把老骨头还没来得及发出抗议,就被罗骏一把握住了身体的中心。
罗骏压在杨九身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够意思?杨九骂了一句臭小子,紧接着再想说什么的时候,罗骏一头压下来堵住了他的唇。
欲望被人娴熟玩弄的感觉在一开始总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杨九伸出手,但是紧接着被抓住了手腕。
快感刺激得身体发软,完全没有力气和一个他还以为是个孩子、实际上已经早就已经成熟的男人去抗争。
他竭力的扬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罗骏随即去亲吻着他的下巴,急切的在锁骨上留下自己的吻痕。
杨九直觉有些不对。
他不喜欢在下边,和萧重涧在一起时那是没办法,和别人的时候通常不会委屈自己去承受。
罗骏这个意思,已经不像是寻常互相帮个忙,而像是正儿八经的有些占有、侵犯的情 欲意味了。
然而这个时候罗骏加快了动作,成倍的快感让人一阵恍惚,整个人全身心的都在这种刺激下战栗着,完全无法言语。
他迫切的想发泄出来,那种欲望叫嚣着战胜了一切,只要他一发出声音,那必定是求饶和呻吟。
罗骏的喘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粗重:想射,嗯?杨九皱起眉,他眉眼其实很细,眼光流转的时候颇有些婉转的意味,带着薄薄的水光,罗骏只看了一眼就感觉一股火气烧上来,险些受不了了。
杨九闷哼了一声,他被大力翻转过去,长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还没有发泄出来的欲望被绷在了巅峰上,连床单上的摩擦都给人想要却就是得不到的空虚,硬生生逼得人发狂。
罗骏甚至来不及好好做扩张和润滑,就像是你日思夜想的大餐在经过长时间的艰难跋涉之后终于放在了你的眼前,这时候你饥肠辘辘,你还有什么心思去慢慢的系好餐巾、摆好餐具?罗骏急促的亲吻着杨九的后颈,你忍着点吧。
杨九倒抽了一口凉气,前方传来的欲望的摩擦叫嚣着要发泄,却偏偏总是得不到满足,这样的空虚让他全身酥软,甚至在罗骏强行进入的时候他都没法因为这种剧痛而挣扎开。
你他妈……慢一点……罗骏停了一下,但是紧接着伸手去揉捏起杨九下 身有些萎靡的欲望。
他毕竟还有些技巧,渐渐的快感又代替了疼痛,杨九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罗骏在亲吻自己的脊梁周围敏感的神经。
他最受不了这个,没过多久就在一阵登顶的快感中发泄了出来。
就在这甬道肌肉条件反射性收缩的时候罗骏把自己完全插入了进去,强烈的收缩带来的快感和湿热让人销魂蚀骨,罗骏搂着杨九的手臂狠狠一勒,然后几乎是惩罚性的大力抽 插起来。
罗骏从浴室里出来,杨九正靠在床头上拿着一本德国小说在看,一边看一边叼着根烟。
罗骏走过去要把烟头抽出来,被杨九伸手挡住了:别,这根烟一定得抽,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罗骏知道像他这种究竟风月的老手一定有些私人的习惯,出于惯性也好,出于自我保护心理也好,你硬要克制他这个习惯,反而会让他对你产生回避心理。
罗骏刚刚把人搞上手,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对以后的可持续发展造成影响那就真是太不划算了。
罗骏心说以后再整治你这坏毛病,现在暂且放你多抽一根。
他抽了一条毛巾擦头发,没有穿上衣,结实的肌肉在灯光下泛出一道道水迹来。
杨九用眼角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
他一直开着玩笑揶揄罗骏说你已经是男子汉了下次闯祸自己收拾了之类,但是如果不是今晚,他在心理上仍然会认为这是个男孩,一个会哭会闹、会赌气、会逞强、虽然有点小能力但是仍然不足以担当大任的男孩。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当年那个哥哥死了只会哭的男孩已经开始拥有连自己也难以洞察的情绪?什么时候开始起,这个男孩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杨九垂下眼睛,床头灯的阴影下仿佛潜藏着种种不善的危机感。
你不去洗澡?罗骏偏过头问。
杨九放下书,斟酌着说:我在想,我最近大概就会搬出去了,以后我不在有些事一定照顾不到,你要学会自己处理。
罗骏一惊:为什么?你要去哪里?我该是要走的时候了。
罗骏霍然起身:我不准!出乎意料的是杨九并没有动怒,而是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坐下。
罗骏僵立着,杨九加重了语气:——坐下!他的话仍然会产生威慑力,罗骏慢慢的在床边上了下来。
我不会立刻就离开,有些事交割起来还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你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再不交权给你,别人也会说闲话。
其实我自己一点也不在乎——我在乎。
杨九安静而坚决的说,别挑战我的职业道德。
当年萧重涧的事对我伤害很大,不论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那样的逃亡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我已经没法再承受了。
你已经长到了这个年龄,很多事不是按你小时候的方式处理就能妥善的,你也知道,什么样的身份说什么样的话,人不能光靠感情来做决定。
罗骏再也按捺不住,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手足无措的走了两圈,我又不是萧重涧那种人,咱们是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会追杀你?这句话不知道又怎么戳中了杨九的神经。
刹那间他好像也有种要爆发什么的欲望,但是很快的被他自己压制了下去。
他想说什么,但是当他看着罗骏的时候,又好像很难说出来什么。
最终他叹了口气:……你会的。
他站起身向浴室里走去,罗骏满心烦躁的想抓住他,但是一口气堵在嗓子里,让他几乎难以自持。
是不是你觉得我不够好,不配再跟你一块儿?杨九在浴室门口顿了顿,头也不回的丢下了一句:……是我不配。
说着他轻轻的关上了门。
那一年冬天来临的时候,杨九终于把在罗家的所有事务交割清楚,然后搬出了这座大宅。
他仍然拥有公司的股份和一些权力,以后他仍然会参与管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是在重大决策的决定权名单上,他已经把自己剔除了出去。
这件事在港岛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说这是因为罗二少爷厉害,也有人说是杨九在给自己保命。
当年萧家的追杀让很多人都感到齿冷,当时也有些以前和杨九有私交的人想保他的命,但是在萧家的高压政策下大多没有一个好结果。
那样的浩劫他们都无法承受第二遍了,适时的交权,不管是对哪一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罗骏走出公司的大门。
几个经理和分公司的人员跟在后面,气氛热烈的讨论着工作上的问题,在大老板面前做出一副热爱工作兢兢业业的样子。
罗骏可有可无的听着,这些东西在杨九搬出去之前早就给他解释过千万遍,就算没有这些下属他也一样烂熟于心。
突然一个职员笑道:当时这项投资还是九少执行研究的,如果要说翻当初的报告,还得去问九少要……另一个基金经理顺口说:还要什么,咱们自己再做一边得了,谁知道当初的报告能用不能用啊。
周围讨论的声音蓦然一静,罗骏回过头,眼神阴霾的盯着那个基金经理:你这是什么意思?经理吓得一愣:老板,我……没、没有……我问你是什么意思!从来没有看见过大老板这种让人恐惧的脸色,经理慌得手足无措:我是说,当时九少执行研究的时候咱们也没有参与,九少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也不敢有异议,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当然要再、再审核一下……罗骏猛地把手里正拿着的手机一摔,啪的一声周围的人全都噤若寒蝉,就这样他还不解气,指着那个基金经理的鼻子怒道:你以为杨九有那个必要自己藏什么猫腻吗!就你对公司忠心,就你有资格去调查别人是不是?基金经理一个字都不敢说,吓得面无人色。
在座的各位我今天告诉你们一句话,杨九现在走了,但是他在的时候定下来的政策一条都不许变!谁擅自变了,谁自己滚铺盖滚蛋!罗骏怒火万丈的冲下台阶,司机想给他开门,但是看看他的脸色,又一下都不敢动。
罗骏自己重重的摔上车门,半天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司机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脸色,轻声问:少爷,去哪里?罗骏想了很长时间,长到他好像已经不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大概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甚至更久,只听他缓缓的道:……去墓地,看看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