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骏站在射击场上,目不斜视的一口气把手里M14的子弹连发干净。
片刻之后等候在一边的保镖队长无线电里传出报数声:报告队长,中靶二十发,十环十六发,九环三发,八环一发,报告完毕!队长转过头:少爷,还有什么指示吗?罗骏摇摇头,摘下耳套。
边上有人递过茶水,被他挥退了。
上次杨九在这里作示范的时候,成绩怎么样?队长为难的笑了:少爷,咱们手下人都没必要和九少比,您就更不必了……九少当年做过G4组的总指导,那是顶级雇佣兵级别的……罗骏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我问你他成绩怎么样?队长看看他脸色,终于陪笑着道:他还不是跟玩儿似的……端着把冲锋枪,往后山靶子上砰砰砰一扫……罗骏突而把手里的毛巾往椅背上一甩,返身大步走出了靶场。
外边等候着的手下人眼见着这位惹不起的少爷从里边走出来,脸色就跟暴雨前的天空一样,纷纷都递了个疑问的眼色。
偏偏这个飞快的眼色还被罗骏看见了,他立刻顿住脚步:你们干什么呢?手下人哪好意思直接问缘由,只当是这位少爷在靶场里被谁惹着了,一股邪火没地方发,撒在他们头上出气。
罗骏瞟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杨九问你们话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遮遮掩掩不敢回答的?手下这下慌了:少爷您说什么呢,我们哪里敢欺瞒您什么,没有的事……眼看着一片人诚惶诚恐争先恐后的表白自己多么多么忠心,罗骏这才意识到刚才话里的意思其实对杨九是很不利的。
杨九是什么人?仔细算上来,他虽然掌权,但是他名不正言不顺。
他在这里,就像他在萧家一样,虽然暂时地位尊崇,但是也很容易因为上位者的心意改变而遭到灭顶之灾。
刹那间罗骏不禁想象了一下萧重涧对于杨九那样的态度以后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然而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他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老男人那身子骨,恐怕是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追杀了,再说我也不会结婚的,也没有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来让他非礼……他和杨九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然而在他的意识里,已经恍惚觉得这样的时光可以持续到永远。
他想象不出自己会结婚,或杨九会结婚;他无法接受有另外一个女人,介入这个只应有他们两人存在的世界里。
罗骏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终于显出一线笑影出来:怎么了,一个个都诚惶诚恐的样子?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打靶成绩不大好罢了。
手下人这才纷纷出了一口气,七嘴八舌的劝慰少爷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心情不好。
正当场面活络起来的时候,突而保镖队长接了个报告,快步走过来低声道:少爷,有客人上门来找您。
谁?保镖队长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呃……是萧老大。
萧重涧竟然没穿他那标志性的一身纯黑,而是换了件羊驼大衣,围着三色织巾,戴着一双鹿皮手套,站在大厅里面对着墙上的山水画出神。
其实萧重涧虽然给人一种肃穆甚至狠厉的感觉,但是他长得并不可憎。
他长得很英挺,如果仔细看的话,那轮廓深刻鲜明的五官还能显出一些欧化的味道来。
当他对着你微笑的时候,但凡是女人,大多数没有心里不咯噔一下的。
可惜罗骏不是女人。
他还没忘记自己唯一的血亲是怎么死的。
他只是觉得,萧重涧这突然的造访和奇怪的示好太莫名其妙了,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往好的方面联想。
萧大既然要作客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寒舍又没个茶水的,太不好意思了。
罗骏瞟了一眼萧重涧面前空空如也的茶几——罗府上下就没一个对萧重涧抱有好感的,大冬天的上门做客,连杯热茶也没有,显而易见是不欢迎的意思了。
萧重涧风度颇好,毫不在意:二少客气了。
我今天来就为了一件事,办完我就走,不必麻烦府上招待。
罗骏冷笑:贵府打算把我家的古董产业都还回来了?萧重涧愣了愣,很快耸耸肩:这个倒没有,但是如果二少你需要的话,我打个电话让他们送来。
他把手边的小保险箱往茶几上一放,摘下鹿皮手套开了锁,慢条斯理的把一箱子的文件和公证摊开在了罗骏的眼前。
这是我萧家每年在欧洲生意的百分之二十代理权转让,这是其他一些产业的从属关系转让,还有另外一些公证,已经有律师签过字了。
如果贵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去见律师。
萧重涧把保险箱略略的往罗骏那边推了推:——签个字,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如果你要拿回那天灵堂前被分走的东西,你给我一句话,只要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尽量给你办到。
罗骏盯着那价值连城的保险箱。
壁炉里的火苗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窗外好像又飘雪了,大团大团的雪从松树枝杈上落下来,发出簌簌的声音。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萧重涧耐心的等待着,罗骏能听见自己略为沉重的呼吸声。
半晌之后,他终于阖上眼,微微的笑道:萧先生,您突然放这么大血,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呢?我想要一个人。
萧重涧在沙发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他抱着臂,虽然是客人,但是整个人都像是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和人讨价还价一般。
我想要杨九。
想要杨九的命?命也好,人也好,哪怕你把他煮了送来肉汤……萧重涧唇角慢慢的笑起来,但是那点几乎不见的笑意扭曲得让人恐惧,……我都能眼睛不眨的一口气喝下去!罗骏眉梢一挑:萧家的杀手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还要特地跑来要求我动手?萧大,不是我多心,是你自己清楚你是什么风评。
杨九不说呕心沥血也算是赤胆忠心的辅佐了你好几年,结果你反手为了个女人就要杀他,你这样在我们这,叫做缺德。
萧重涧没答话,半晌道: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嘴。
但是现在人是在我手上。
罗骏笑着站起身,把保险箱往萧重涧那边轻轻的推了推,——萧大,九少与我有恩,就算是要打要杀,也得等我把这份恩情还完了再说。
您请回吧。
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冷不防萧重涧在身后淡淡的问:你就这么肯定我今天来是来求你帮忙的,不是来命令你的?罗骏微微的皱起眉。
的确,上门来主动示好求人帮忙,这的确不是萧重涧的风格。
这个男人原本就不是善茬,经过杨九恶趣味的打磨引导,便变得更加精密而残忍。
好像是为了弥补以前落魄时受制于人的缺憾一般,现在他的手段变得比常人更为强硬。
这在异性看来是有男人味儿,但是在合作伙伴和竞争对手看来,这就是难以相处、难以控制了。
难道萧先生你是上门来要挟我的不成?罗骏转过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如果我不把杨九的命交给你,你就会再一次放火把我家烧光?萧重涧沉沉的笑了,为了达成目标,有时需要采用粗暴的方式来应付突发情况……上次带人袭击罗府是事出突然,没得选择罢了。
话说回来罗二少,你记不记得在你父亲的葬礼上,罗夫人安排你们母子坐的位置,是客人席?你杀了我哥哥烧了我家宅子,回过头来就给我一句话说是事出突然?罗骏冷笑起来,看到萧重涧安然的脸色,才强按心中不快,淡淡的恢复了常态:——是,罗夫人一向不待见我们母子,不过可惜如果她泉下知道今日掌事的是我,估计会捶胸顿足。
不过这关萧先生什么事?当时的确不关我的事。
只是当时杨九还在萧家,他这个人,一旦鸡婆起来,是鸡毛蒜皮什么闲事都要管的。
他去找了罗夫人,得知她老人家一直在你的血缘上抱有疑心。
你知道,这种上流社会家族之间的丑闻和八卦是最能引起他兴趣的了,他当年对于这件事可是大大的感兴趣了一番。
萧重涧盯着罗骏,那目光让人感觉就像一条盯上了青蛙的蛇。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最后竟然弄来了罗先生生前捐赠的精子标本。
结果脱氧核糖核酸检测一做,你和萧先生的亲子关系是千分之零点一。
你根本,就不是罗家的种。
罗骏只觉得心里沉沉的一顿。
那么长时间以前的陈年旧事,经过一张外人的嘴巴缓缓道来,竟然仍然能在他心里产生惊心动魄的效果。
萧重涧看看罗骏的脸色,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杨九。
我们把那张报告单委托给一个医生保管,估计他现在还没忘记那个医生是谁。
只是他既然是当年的知情人之一,却始终没有和你提起过这件事,想必也有些不愿让你知道的心思在里面。
罗骏沉默半晌,有些冷酷意味的笑起来:……萧大,你今天上门,就是为了说这些在我家早已传滥了的谣言?是不是谣言,你问过杨九就清楚。
萧重涧还打算说什么的时候,突而客厅大门被砰的一声踢开了。
杨九反手在肩膀上提着他那重达十几公斤的冲锋枪盒,大大咧咧的一边走进来一边回头对身后人笑道:Ivy,你什么时候能再邀请我去你那里玩玩儿?老子我现在见你一面简直就像牛郎织女七夕相会,人家十分思念你啊!……那个叫Ivy的年轻男子长相颇清秀,正要开口说什么,抬眼一看客厅里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顿时就轻声啊了一下,萧大,罗少……杨九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头,大白天见了鬼一样伸手抓了抓头发:你们怎么在这里?罗骏咬牙切齿的盯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萧重涧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看看前不久才和自己共度一夜、至今回味都觉得缠绵悱恻的家伙,然后再看看那家伙身后貌似新欢的清秀男子;如果他的目光能凝成实质,那个叫Ivy的人已经被他的眼神刺成马蜂窝了。
杨九眨眨眼,弱弱的对罗骏挥挥手,又对萧重涧挥挥手:你们在谈事情?打扰了打扰了,我我我,我们这就走……萧重涧猛地一拍茶几:站住!前BOSS说话余威尚在,杨九正要踮起脚尖无声无息的离开,一听怒吼,立刻啪的一声立正转身:你丫干啥?萧重涧指着Ivy:这人是谁!杨九弱弱的绞手指:普通朋友……胡说八道!你根本就没有清清白白完全不跟你有一腿的朋友!这个真的是普通朋友!别骗人了我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次真的是普通的没任何关系的朋友!你说话已经没有可信度了!…………阿九……说话间谁也没注意到那个叫Ivy的已经变了脸,就仿佛一直虚弱的猫咪一样娇嫩无助的哭泣起来,刚才还好好的,只一眨眼的工夫便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起来,……你明明昨晚还说我是你的唯一,为什么今天就当着外人的面说我是普通朋友?杨九噗的一声喷了:我我我!你你你!——萧重涧火冒三丈:杨九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一会是罗荣慎一会是这个Ivy,一会是张三一会是李四,什么阿猫阿狗都他妈是你的唯一!你到底有几个唯一?!杨九仓皇的看看萧重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又转头惊骇的指着Ivy: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过来,你你你你离我远点……Ivy一边动作极其优雅的翘起兰花指举着粉红色HELLO KITTY手帕拭泪,一边哭倒在仓皇逃窜的杨九身上:阿九!罗荣慎是你的什么人?这个男的是你什么人?昨天晚上你还如此热情,难道你都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爱情了吗?杨九张口结舌,然而还没等他说出话来,Ivy猛地抬头,泪光盈盈的逼到了杨九脸上去:——还有,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和这个罗二少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住到他家去?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刷的一声萧重涧阴森的目光扫到了罗骏脸上,罗二少年轻皮薄,话还没出口脸先红了一片:关、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Ivy猛地把粉红色小手帕摔到杨九身上去:个死相!你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走!杨九无助而绝望的喃喃:可是……我对你明明是清白的,这个你也是知道的啊……Ivy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凄哀哀又不失震撼力的哭泣:——到现在你还在欺骗我!你在欺骗你对我的真心!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了?你说!你说!你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杨九拼命躲避着要抓到自己脸上来的尖尖手指甲:救命!救命!我要求过你什么了?我要过你钱没有?吃你的了没有喝你的了没有?你竟敢把我当街边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MB?杨九你给我说清楚!今天你不说清楚就休想走出这个门!不然你就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倒是要看看你敢不敢杀我!我变成鬼也不放过你!天天站你床头!叫你拈三搞四,叫你胡七糟八……杨九终于对不停抹在自己身上的鼻涕和眼泪、以及不断挥舞在自己眼前的手指甲崩溃了,他踉踉跄跄的退到门口,一边举起双手阻挡着发狂的男人的醋意,一边就跟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夺路狂奔而去,只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长长一道烟尘之后。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那边Ivy哪里愿意放人,早就撒娇耍泼的跟了上去,隔老远还能听见杨九抓狂的求饶声:Ivy!我求你了!别玩了!我都要疯了!……啊啊啊不要往我脸上抹鼻涕,很恶心的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