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没有吃东西。
躺在地上,能不动就不动,动一下就要消耗许多体力。
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最后实在坚持不住,扯了小树的枯叶用力咀嚼起来。
那叶子又脏又臭,味道更是苦涩又恶心。
待叶子吃完了,又把小树上的皮刮下来,吃了个干净。
果然不消化。
没隔多久,肚子就开始剧烈疼痛。
头冒虚汗在地上瑟缩,但是手脚稍微碰一下就会很疼,仔细一看发现是自己的手脚长满了暗红色的冻疮。
就这样接连几天吃树皮雪水,终于支持不住。
深冬的夜晚,我的身体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难受。
眼睛痛得似乎随时都要掉出眼眶,四肢散架似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开始以为是东西没吃好体力不足,但是渐渐的,竟开始产生幻觉。
眼前的世界变得混乱起来。
冬季变成了春季,飘雪变成了细雨,寒风变成了春风,阴天充满阳光……这种奇怪的现象一直持续了近十日。
每次从幻觉中脱离以后,我都会惶恐地冲到了石壁上去贴着,生怕一个不小心,石壁变成了平地,然后我一激动,就跳下山崖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都不是最恐怖的。
慢慢的,我眼前出现了很多人。
潇璎珞,尉迟星弦,我爹,薛红,宇文玉磬……他们都朝我慢慢走过来,眼神阴寒。
我一个劲往后退,可已经走到了边缘。
我浑身发抖,转过身不敢再看。
但是整个人又愣住了。
霎时间所有人都消失了,周围的景色又一次变成了鲜花盛开的春季。
一个生着桃花眼的男子正在站我身后,冲我微笑。
繁花一般的笑靥。
红宝石一般的美人痣。
我傻傻地看着他,不敢眨眼睛,不敢乱动。
即便是幻觉也好……不要让我醒过来。
渐渐的,头开始昏沉。
林轩凤的脸越来越模糊,眼前一片昏花。
我竭力让自己情形,可整个人像一块沉重的巨石,轰然倒在了地上,发出邦的一声巨响!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背上的伤口被拉得剧痛。
发现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突然想起小时候学过恢复体力的心法,于是撑起身子,盘腿打坐。
但是刚运起一股真气,就发现真气的走向不对劲。
竟是逆流的。
脸倏然变得煞白。
再使着运气,还是没有改变。
从那天以后,每天都会看到这些人一次。
他们看着我的脸的都是阴森的。
只有林轩凤是对我微笑。
清醒的时候我总是想,或许我活不长了,否则不会出现这么多奇怪的景象。
对于这种死法,我已十分满足。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重担放下,但是依然心有不甘。
我没能亲眼看着重莲的死亡。
一天一小口树皮一口雪水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十多天,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就要开春了,雪在慢慢融化。
没有雪,我也活不下去。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垂死挣扎一次。
我朝悬崖走了几步,看着上空的峭壁。
上方还有一个断崖。
运足一口气,用力往上跃去。
这一瞬间,我被自己的身体吓着了——身体轻得惊人,我竟一下就跳了几十丈!抓住一块悬在半空中的断石,往下看了看我待了近一个月的断崖,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块小小的平地。
浑身的真气依然在逆流。
我没管那么多,趁着这个机会,又往上跃了数十丈。
冬末的风依旧冰寒刺骨,挂得人皮肤生疼。
可我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绝处逢生的喜悦将我冲昏了头,什么都忘了。
不过多时,我已跳到了悬崖边缘。
上面的雪已经全化了,细细的嫩芽从枯草中冒出个头。
四周怪石嶙峋。
我提起一口气,真气一如既往地往相反的方向流去。
可当我一掌朝石头上击去的时候,那些逆流的真气又在瞬间冲了回来——轰!!完整的巨石瞬间变成了零碎的小石子,四处溅落。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对着另一块石头试了一次……我不知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但是我敢确定的一点,就是内力比以前强了数倍。
我当然不会自不量力到拿自己和重莲比。
但是既然上天都要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就一定不会放过。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沾过米饭,朝登封的一家客栈走去。
脚刚跨进客栈大门,就有一个人撞到了我的身上。
还没看清是什么人,就已经听到里面的人在大吼道:滚啊,竟然敢吃霸王餐,打死你***小杂种!那人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狼狈至极,嘴里还含着一块鸡肉。
脸虽脏,可是仍看得出这人原本是个细皮嫩肉的美公子。
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扫了我一眼,把我朝里面推,拔腿就跑。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我抓住他的手。
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拼命挣扎。
又是一个臭要饭的,滚!滚滚滚!老子这是客栈,只赚钱,不施舍!掌柜的像发了疯一样对着我们大吼大叫。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人一眼:司徒……公子?那人的身体微微一震,靠过来把我的脸瞧了个仔细。
你是……我尴尬地笑了笑。
可能你不记得我了。
司徒雪天眨了眨眼睛,突然扑过来将我紧紧抱住,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他不像我,出身便是当草芥的分。
一个名门公子落魄到这种地步,委实让人痛心。
司徒雪天的嗓子都哭哑了。
滚烫的泪水浸入了我的衣襟。
宇凰哥——我们全家全都被重莲杀了——!!!重莲。
提到这两个字,我的身体慢慢变得僵冷。
重莲竟然挑掉了紫棠山庄。
还没来得及再接话,身后的掌柜的大吼道:哭够没啊,要饭要够没啊?!别妨碍老子做生意!我猛然转过头去,用手掐住他的脖子——老子这不是要饭,是抢劫!过了一会,司徒雪天才平静了下来。
我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客栈里面,掌柜的上了一桌子压店名菜。
拨了拨筷子,在桌子上一剁,看到自己原本还算肉嫩的手上全是冻疮残留下的疤痕,皱皱眉,将肮脏的袖子拢过来盖了手。
山上什么都不多,就雪水多。
洗是洗过了,不过头发也跟猪圈没区别了。
司徒雪天揉了揉太阳穴,开始给我说近些日子发生的事。
短短一个月时间,天下大乱。
重火宫宫主整整十年没有在江湖露面,一出手则是掀起腥风血雨,刀光血影。
武林中人皆是提心吊胆,如芒刺背。
有人传说重莲屠杀的场面诡异恐怖,却异常瑰丽。
盛开的菡萏如同一对血红的翅膀,在天下最美的人身后徒然展开,然后更多的血红色将湮没所有人的视线。
不过这种说法被人否定了。
因为看见重莲的人,一定已经没命了。
重莲已经化身成了嗜血修罗。
先是乱葬村,再是红缎园,玉镖门……一一被重火宫的人杀得横尸遍野,不留一个活口。
几天前,紫棠山庄被重火宫夷为平地。
复姓司徒的人都死了。
除了司徒小公子,司徒雪天。
家门被灭,甚至连一两碎银都没有留下。
司徒雪天跟着重火宫的人追回了重火境,却无法报仇,贫困潦倒,才会与我在这里相遇。
客栈里的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乞丐。
吞下去刚入口的牛肉,把筷子放下。
你为何没去寻找桓公子帮忙?哎,自从温公子去世,桓大哥也一病不起,碧华宅光景也不大好,我又何苦去替他添麻烦。
再来我当时真的是疯了,就知道追着重火宫的人跑……说到这里,鼻子一红,抹了抹眼角,又继续道,我叫他们把我也杀了,可是没有人动手。
我滞住了。
想夹一块肉,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端起一碗白菜汤,喝了一口。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司徒雪天几乎要把头埋在了碗里:如果我没见过重火宫的实力,一定会大声嚷嚷着要替父母报仇。
可是……我没有办法。
仇是一定要报的。
我平静地说着。
心里却早已汹涌澎湃。
司徒雪天慢慢抬起了红红的双眼,有些倔强有些无奈地说:怎么报。
周围依然有不少人在看我们。
有的客人不满地捂住了鼻子,走出门去。
掌柜无奈的看着他们,又扫了我们一眼,叹气。
我还没开口,一个声音就在我们身后响起:自然是杀光重火宫的人,砍下重莲的头,祭祀司徒老庄主,以及紫棠山庄上下几百口人命。
我们俩一起转过头去。
一名白衣公子。
皮肤呈古铜色,笔直的鹰钩鼻。
司徒雪天有些尴尬地半垂着脑袋。
楼大哥。
这才想起他是楼七指的大儿子,楼彦红。
他的身后跟着一帮弟子,都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
原来灵剑山庄来了这么多人。
楼彦红走到我们面前,长剑在手,容光焕发地对司徒雪天拱了拱手:雪天,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你。
司徒雪天收住了有些肮脏的手,头埋得更低了。
雪天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楼大哥。
楼彦红坐在了司徒雪天身边,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渐渐收了起来:雪天,你们家的事我们都知道。
你放心好了,我爹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司徒雪天默默点头。
谢谢楼大哥。
楼彦红也跟着点点头,想了许久才道: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调查重火宫的地势的。
你现在没地方住吧,和我们一起回灵剑山庄如何?司徒雪天看了我一眼,低声道:不了。
楼彦红怔了怔,看着我说:这位是……?司徒雪天不语。
我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裂开了一个笑容:小弟林宇凰。
曾与大哥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大哥是否还记得?楼彦红的眼睛眯了起来。
鹰钩鼻使他看去更是有些狡诈。
过了许久,才冷冰冰地说:记得,如何不记得。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就又补充道:在你和重莲亲热的时候,轩凤得病的时候每天病得有多厉害,你不知道吧。
你这兄弟当得可真好。
心中仿佛被巨石压住。
我窘迫地笑了笑。
是吗,呵呵,是,我不知道。
司徒雪天道:楼大哥,吃点东西吧。
楼彦红厌恶地看着我:你和重莲好够了,我妹妹怎么办?她和轩凤的婚事又怎么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司徒雪天似乎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楼彦红瞪了我一会,也不说话了。
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了。
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才憋出一段话:楼大哥,我对不起轩凤哥。
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也都是摆重莲所赐。
请大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将功补过。
重火宫里的路线和机关我都知道,让我给你们带路,可好?司徒雪天愕然地看着我。
楼彦红轻蔑地笑了。
好啊。
我听说重莲身边的人都是忠心耿耿,不会吃里爬外的。
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也有你这种人。
手掐进肉里,终于可以减轻其他的痛苦。
我弯了身子,连连鞠躬。
是是是,谢谢楼大哥,谢谢楼大哥。
38.2吃了饭,在客栈沐浴休息,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准备出发。
司徒雪天也收拾好了,虽衣服不很华贵,但公子哥的气质也跟着回来了。
他靠在门上,琢磨了很久。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对着镜子梳理刚洗过的头发。
我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对着窗口吹了一会。
一个月没梳头,肯定是乱七八糟的。
你不知道我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百分百活不下去了,佛祖保佑。
司徒雪天皱眉。
我是说你的人变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熟悉的脸孔,陌生的表情。
用木梳挑起双鬓的两绺红发,用发带系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要精神了许多。
我对着镜子吹了个口哨:真是帅得没话说。
司徒雪天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提着自己的包裹往门外退去。
我握住梳子的手一紧。
雪天,等我一起下去。
司徒雪天转过头看着我,脸上依旧挂着一抹让人摸不透的笑。
我走到床旁边,整理好楼彦红送的衣物。
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不杀你?虽然心里很清楚,重莲练了那个武功是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的。
可是,一想起他看我的眼神,他做的每一件事……甚至他这个月灭掉的几个门派,都是我们俩曾经去过的地方。
我真的没办法不去乱想。
司徒雪天道:因为我救过他。
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司徒雪天走到我的身边,替我收拾东西。
然后他告诉了我两年前发生的事。
自从我们在泰山上分别以后,司徒雪天回到了采莲峰,但是回去以后,采莲峰的其他弟子说,薛红去找林轩凤,叫六美都散了。
离开采莲峰以后,他打算回紫棠山庄。
但是路过一个小村的时候,他看到一群人正在欺负一个女子。
他不会武功,只有拿钱将女子救回来,两人还讨了不少难听的话。
救了那名女子以后,他才发现她蒙着脸,个子很高,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很像薛红。
但是比薛红不知美上多少倍。
那女子是个哑巴。
而且,还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什么问题她都愿意写在纸上回答他,唯独不愿提起孩子的爹。
司徒雪天想,很可能是良家女子被男人玩弄后抛弃,又不敢让爹娘知道,只得离家出走,流落街头。
他竟然就暂时陪着她住了下来。
每天晚上那女子都会靠在床头,抚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
她不会说话,可是她的笑容让他觉得心里很难受。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他始终觉得,她不仅一点都不恨那个抛弃自己的负心郎,还爱到了心坎里。
几个月过去。
有一日,她突然跪倒在床旁。
他急得连续摔了几个跤,请来了接生的稳婆。
稳婆进房以后,立刻就她赶了出来,哆哆嗦嗦地说,那个女子想要剖腹产。
司徒雪天问其原由。
稳婆说,她的胯太窄,无法顺产。
剖腹产的成活率微乎其微。
但是半个时辰过后,房里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稳婆脸色发白地冲出了房门,刚出去就对着门外的人大声惨叫男人,是男人!司徒雪天激动地问她是不是生了男孩。
稳婆已经吓得站不住脚,在大街上大喊:生孩子的是个怪物!他是男人,他竟然生了孩子!救命啊,有妖怪——司徒雪天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冲进房门。
满床鲜血。
那名女子的面纱已经被取了下来。
她的脸色苍白。
躺在床上,满头虚汗,竟在用针缝补着自己腹部的刀伤。
她的身边睡着一个光溜溜的婴儿。
听到声音,一张绝美的脸抬了起来。
他的心瞬间被捕获了。
可那并不是一张女人的脸。
亦不像个男人。
她虚弱地用被子裹住婴孩。
下一刻,白色沾血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窗外。
次日,稳婆将那男人的身体构造和她自己的臆想都夸大了数十倍,讲了一次又一次,对这个人讲了又对另一个人讲。
于是,一个男人生孩子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村子。
也因为这个原因,几天后,全村的人都死于非命。
可司徒雪天没事。
但是那个非男非女的人再没出现过。
直到前一个月,他看到了出现在紫棠山庄山顶上的男子。
重火宫的人将他包围,一双深紫色的凝眸带着死亡凄绝的美。
这样的神情,早已与他们相识的时候不同。
他似乎不会再笑。
他的眼里不再有一丝柔美的痕迹。
没有理由,没有征兆,他毁了整个紫棠山庄。
他的名字叫做重莲。
那你现在一定很后悔救了他。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司徒雪天。
司徒雪天低下头:不。
不后悔。
我点点头。
只希望他不后悔的原因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司徒雪天小心翼翼地说:他是我的仇人,可我敬重他。
再说……任谁看到他那个样子,都不会忍心下手。
说到这里,脸竟红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睛,不停点头。
反正他重莲的魅力大,喜欢他的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我将东西装好,凰羽刀和凤翎剑握在手中。
雪天,你知道《青莲花目》吗?司徒雪天愕然道:《青莲花目》?那不是重火宫的秘传内功心法吗?就是可以让人前世今生的魂魄交错的那个?我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雪果然是什么都知道。
司徒雪天打开了我的手:这本秘籍早就失传了。
但是我听说只要魂魄再交换回来,修炼者的功力将以惊人的幅度提升,甚至可以超过《莲翼》。
我先是一怔,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时辰不早了,我们赶快上路吧。
***一个月后,我们来到了灵剑山庄。
灵剑山庄依旧是颇具气派的样子,高高在上,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踏上灵剑山庄大门前的台阶,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雪白阶梯。
仰天依旧苍苍色。
总觉得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
总觉得一转过头,还可以看到一张柔和的笑脸,一双明亮的桃花眸。
总会有那么一个幻想,灵剑山庄的大门一打开,他在门后对我微笑……说他已经等我很久很久了。
然而一切都只是幻灭。
走进灵剑山庄的大门,立刻就听到了大殿传来了巨大的吼声——灭重火!灭重火!灭重火!我举目望去,满厅堂里都站满了白衣弟子。
楼七指一身深红色的锦服,站在人群中,一脸凝重,反倒衬得格外明显。
楼彦红红光满面地走到了楼七指面前。
爹,爹,你猜我找到谁了?我和司徒雪天等人随后跟去。
楼七指一看到我们,惊愕道:司徒公子?真是贵客。
快进来,快进来……说到这又看到我了。
果然如我所料,眉头渐渐收了起来。
林公子也来了,请坐。
我干笑着点点头,在大厅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其他人也分别坐下以后,楼七指迟疑地看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
楼彦红道:爹,林公子说他要帮我们。
一听这话,楼七指的神色不仅没有缓和,反倒更加鄙夷了。
目光移到了司徒雪天的身上:司徒公子,老夫非常遗憾,没能立刻替司徒老庄主报仇。
但是现在我已经结下了其他门派,打算开春就攻到重火宫上去。
司徒雪天点点头,欠了欠身子:谢谢楼伯伯。
我想了一会,道:楼庄主,晚辈觉得不妥。
楼七指挑眉道:如何不妥。
您可记得几大门派联合攻打冥神教的事?对方在暗,我们在明。
打入他们的内部,如果不做好充分调查,很难取胜。
楼七指冷冷地看着我。
真不好意思,我的儿子这回去就是替我们调查的。
重火宫内高手如云,重莲的武功深不可测,只调查地势是不够的。
晚辈以为要攻破他们,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他们的弱点。
楼七指不语。
楼彦红道:说来听听。
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重火宫除了重莲,最难对付的人就是四大护法以及排行前几位的弟子。
四大护法的武功属海棠最为高强,砗磲居次。
砗磲的武器是匕首,琉璃使用的是暗器。
海棠使用的武器是软鞭,她的拿手招式就是将别人的武器抽出,她最怕的必定是赤手空拳的高手。
朱砂性格浮躁,很容易被激怒,可以用智取。
楼彦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晚辈提议,做好充分准备再攻上去。
楼七指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这些我们都知道,不用林公子费心。
我抓抓脑袋,笑道:楼庄主说得是。
隔了几日。
除夕夜。
落梅如雨,笙歌满院。
灵剑山庄迎来了各大门派的有名人士,大家都欢聚一堂,共度新年。
楼七指命人摆了几十桌酒席,整个山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灵剑山庄要结江湖上的几个大门派攻打重火宫的消息,在几个大门派之间已传得沸沸扬扬。
所以,武林豪杰们此次前来一是来欢度佳节,二是祝攻打成功。
宴席上。
楼七指端着玉制的酒杯,坐在人群中,笑逐颜开。
群雄纷纷向他敬酒,忙得应接不暇。
喝了一杯又一杯,却不怎么上脸。
我端起酒杯,小酌一口,脸皱成了一团。
果真是放了几十年的女儿红,辛辣且浓馨。
有人站起来,把酒杯呈在了楼七指的面前。
楼庄主,过完节我们就要替武林惩恶除奸,真是可喜可贺啊。
楼七指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不,时间变了,秋季再去。
顿时所有人都哑然抬头看着楼七指。
楼七指笑意更浓了。
各位一定不明白我的意思。
其实解释出来很简单。
诸位可记得您可记得几大门派联合攻打冥神教一事?就是因为对方在暗,我们在明。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我们要小心才是。
打入重火宫的内部,如果不做好充分调查,很难取胜。
我猛然抬头看着楼七指。
众人缓缓点头。
重火宫内高手如云,重莲的武功深不可测,除了重莲,最难对付的人就是四大护法以及排行前几位的弟子。
四大护法的武功属海棠最为高强,砗磲居次。
要攻破他们,必先查清楚他们的弱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楼七指从容不迫地说着,还不时摸摸自己的胡子。
所以,我决定对派点人手去调查重火宫的事,推迟攻打时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禁拍案叫绝——好!好!楼庄主果然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太厉害了。
我们都没想到这些,确实太莽撞了,楼庄主好见识,有这样的人带领我们,我们是倍感荣幸啊。
同意楼庄主的话!!我竭力忍着不要发火,把头埋得极低,不想再听到他们说话。
可楼七指依然滔滔不绝。
四大护法的弱点我还没调查清楚。
可重莲,大家都知道,他既有男人的特点,又有女人的特点。
他可以生孩子,他爱的是男人……话说到这里,不少人都做出了呕吐的模样。
楼七指却是一脸俨然。
所以,他的弱点,我已经知道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楼七指忽然将酒杯朝我敬来——林公子,他就是重莲的弱点。
厅堂内宁静得可怕。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林公子,你来这里的时候曾告诉我,你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帮我们。
现在有机会了,你可愿意为我们一试?大堂内蔓延着浓浓的酒香。
指尖冰凉彻骨。
楼庄主,你们真是太会开玩笑了。
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在意到为我牺牲性命。
楼七指摆手笑道:呵呵,这一点我们暂且不说,我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帮助整个武林的所有正派人士,除去这个魔头?我仓皇地往四周看去。
所有的人都盯着我。
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眼睛。
最后,脑中只剩那一双魅诱而脆弱的紫眸。
楼七指朝我走了一步。
林公子,想好了么。
我不由自主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屋外的冷风吹了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冷噤。
我要杀重莲,要杀重莲……要杀重莲。
忽然发现这事一件几乎无法做到的事。
事到如今,只是默念着他的名字,都会觉得痛苦。
楼七指长叹一口气。
哎,凤儿去得太早了。
否则估计不用我们请你,你也会答应。
凤儿去得太早了……突然感到窒息。
许久,才硬挤出一句话:我愿意……除掉重莲。
38.4我逃了。
从酒席上落荒而逃。
夜幕笼罩下,张灯结彩的灵剑山庄看去奢华而高贵。
屋檐两行锦灯笼,青焰晃云母。
绕过了几座大的楼台,方见一个小池,小池旁一间别致的小屋,旁立几盏孤灯,与华丽的殿堂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我擦了擦汗,拦住了一个丫头。
这位姑娘,请问客房在哪里?丫头道:庄内供给客人住的有十三个别院,二百五十三间房。
公子说的是哪一间?我又擦了擦汗:我叫林宇凰,与我同行的公子叫司徒雪天。
丫头的态度立刻放端正了许多:司徒公子方才还在这附近。
林公子请稍等,奴婢这就去给他说您找他。
等等,这房间是谁住的?我指了指那间小屋。
建筑风格和别的都不一样,想来主人应该是个雅人。
丫头道:是林公子。
因为他说从小住小屋习惯了,住不来这种大宅院,庄主就替他另盖了一座小苑。
我的呼吸一下变得紊乱。
林公子?……哪个林公子?丫头道:就是原本可能入赘山庄的那位林轩凤公子。
脑中一片嗡鸣。
扔下一句谢谢,端了一盏灯,推开了小屋的门。
果然和小时候一样,林轩凤的房里,满满的武功秘籍。
靠床的桌上放着一本已经风吹乱书页的册子,册子旁,一张泛黄的纸。
我伸出僵硬的手,翻开了那本书。
只是一本普通的心法。
可是在我打开的时候,一片薄薄的叶子从里面落了出来。
我蹲下身,将叶子捡了起来。
翠绿中带着些枯黄,淡淡的书卷油墨气已经将原来的味道掩盖了去。
凤凰竹叶。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叶子,将它贴在了脸上,轻轻厮磨。
一阵寒风吹进房门,桌上的纸页也飞了起来。
我将它接住。
握住它的手却在颤抖。
亦是一张发黄的纸,一张画着草图的纸。
几枝简单的细竹,两只比翼双飞的鸟儿,满篇都重复着两个清秀的字。
凤凰。
坐在已经有些灰尘的板凳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起楼七指的话,想起了他和楼彦红仗势欺人的姿态,又是气愤,又是懊恼。
如果轩凤哥还活着,或许一切都不会这样了。
如果他还活着,我就可以抛弃一切与他远走高飞。
再也不用参与任何江湖纷争,再也不用看到这些令我反胃的人……再也不用看到重莲。
不再看到重莲。
可是,我还想看看她。
我们的女儿。
她一定很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吧。
我刺杀重莲的那一幕,她全都看到了。
可是她一反常态,没有哭,只是睁大眼看着我们,看着他二爹爹像个疯子一样吼着要杀她最喜欢的爹爹。
可是,我必须得杀了他。
我明明知道自己是被那些人利用了,可还是跟傻了似的点头答应。
我必须杀了他。
轩凤哥,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不杀他?我又怎么可能下得了手……窗外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抬起头,混着小孩子的哭声,一个女子正在大声哭喊。
透过窗外看去,那女子正拖着一个男子的衣服,小孩则是站在旁边大哭。
正准备出门看看,就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司徒雪天。
他靠在门栏上,随意笑了笑:楼彦红夫妇在吵架,别去了。
询问原因,才知道是楼彦红开春有事要出去,他的妻子叫他一个月内回来,他说不行,他妻子就带着自己的孩子要离家出走。
司徒雪天话音未落,那女子就又吼了起来——好,好啊,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告诉你,我对你也早就没感情了,要不是因为儿子,我早就离开这个破山庄了!随你怎么说!他撒手站在旁边,脸色铁青。
儿子,这么多年来娘被你爹欺负够了。
娘最喜欢你,我们母子俩自个儿过,走得远远的……她泪流满面地抱着儿子,往外面走。
楼彦红停了一会儿,跟着追了出去。
司徒雪天笑了笑,不说话。
我喃喃道:既然如此辛苦……为何又要成亲。
司徒雪天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你以为楼大嫂对楼大哥真没感情了?你也太不了解父母的想法了。
他轻笑出声,声音放得很柔,她有多爱孩子,就有多爱自己的丈夫。
我的身子一下变得十分僵硬。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孩子是孩子,丈夫是丈夫,两回事儿。
司徒雪天轻轻叹气。
这也是我娘告诉我的。
当一个人爱的人背叛自己以后,所有的爱都会转化成恨。
有多恨,就有多爱。
无爱,无恨。
你看看嫂子方才哭成那样,就知道她有多喜欢楼大哥了。
乐声遥作,泉堪露滋。
我的心跳得很快。
快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的心跳声。
良久,才抬头调笑地看着他:小雪,你又开始发表长篇大论了,行了吧。
男人嘛,活这么感性做什么。
司徒雪天脸上一红,恼怒道:我不喜欢别人说我娘啊,你再说我和你没完。
我用手背撑着下巴。
翘起了二郎腿,晃来晃去。
跟你宇凰哥学学,心无杂念,皈依佛门。
司徒雪天用手指扣了扣门:行,我这就去替你拿剪子来,把你引以为傲的飘逸长发给剃个精光。
我连忙正襟危坐。
司徒公子,时辰不早了,去睡吧。
司徒雪天含笑走出门去。
烛光花影疏疏。
我握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