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玉镖门的路上,我和重莲一直是有说有笑,就是绝口不提我将要离开的事。
其实到目前为止,我能记起的就只有一点:我从别的地方来,现在必须回去。
夜间的河。
晚潮生,凉月细。
几只画舫游过,荡漾波光摇桨入。
我抱住自己的肩膀蹭了几下,笑道:大美人,快入冬了罢。
这天气真是够烂,不烧火盆,晚上根本没法睡。
说到这里,在手心呵了一口热气。
重莲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嗯,是挺冷的。
走到岸边,踢掉几块石子,落入水中。
我们俩好像没在一起过过春节。
话刚出口,一缕缕雪白的雾气从口中飘出。
寒风刮得人皮肤生疼,手背微红。
犹记去年春节,是和林轩凤一起度过。
突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干咳了两声,掐住自己的肘关节,手指都开始发疼。
河面如镜,月色在粼粼波纹中摇荡。
山间仿佛有浅浅的白雾。
一双手环住了我的腰。
重莲的下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
凰儿,芝儿一定很想和你一起玩爆竹的。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想要去回抱住他。
紧抱自己双臂的手渐渐放松,却又再一次握紧。
眼前的事物变得有些模糊。
过了春节,过了春节……到时候,我不可能会走。
手心狠狠在脸上擦了一下,将重莲的手挣脱开了。
她比较喜欢你。
我转过身笑了一下,却没有看他。
我用力闭上了眼睛,手摊在他的面前。
重莲没有说话。
给我吧……琼觞。
我深吸一口气,依然没有看他。
我从来都是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那时我抬头看了他,我就不会走了。
一定不会。
我的手在空气中完全冻僵。
须臾的一瞬,仿佛耗尽了我的一生。
手心中一暖,重莲转身离去。
我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一只扔有裂缝的白玉琼觞。
记忆如同汹涌而来的波涛,一阵阵冲击着我的脑海。
我一边捂着自己几乎要炸裂的头,一边追喊着重莲的名字。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们听说了吗?村口来了一个人,美得惊人哪。
再美可能有姓林的两个小子美么。
胡扯!重莲这个名字你总听过?据说重莲和他一比都没法看了!可是他不会武功。
重~~重莲,哎哟我的娘亲,你改行当吹牛的算了!我站在稻草堆后面,听得一清二楚。
重莲我可是见过的,那张脸……嘿嘿,也就比林少爷我差那么一丁点儿了,那人既然比重莲还美,不就是和我齐名天下第一了?乱葬村村口。
一群人簇拥在一起,唧唧喳喳讨论个不停。
我吐掉了口中的小草,朝那里跑过去。
结果他们一看到我,全都散伙了。
我正不满意得很,却看到了唯一一个没有逃跑的人。
那一瞅,硬是把我的小心肝给狠狠拎了一下。
刚好当时阳光有些耀眼,那人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转过来看着我。
就那双眼睛。
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整个人七魄去了六魄。
那公子温柔一笑,轻声说道:在下姓韩,双名淡衣。
路过此地,想在这个村子借住一宿,不知阁下是否应许?右耳上,两只银色的莲花耳钉闪闪发亮。
一朵鲜丽红莲在他的脖颈间傲然绽放。
我这才回过神来。
挑着眉,走到他的身边,绕了一圈又一圈。
我总觉得你看去好眼熟。
不是眼熟,根本就是一张脸。
韩淡衣只是抿嘴微笑:多谢公子夸奖,许多人都说我看去面善。
不对,不应该是他。
如果是重莲,可能这么温柔地和别人说话,怕是两刀就把我砍了。
而且当年重莲出现在英雄大会上的时候,浑身散发出的强劲内力让人靠近了都会心寒。
可是,在这人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内力。
问题是,这张脸……罢了,如果真是重莲,我们整个村的人都玩完。
不如何他玩一玩。
我停在了乱葬村的村牌旁,用手指关节顺着上面的字敲了三下,尤其是葬字上,敲得极其用力: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这不是你们来的地方,走吧走吧。
韩淡衣靠到我耳边轻轻说:林公子,淡衣不是那样娇贵的人。
我防备地看着他:你为何会认识我。
韩淡衣拱手一笑。
既然这里不让住人,那韩某就此别过。
等等等等,别走,你小子有种,跟我进来!我立刻抓住了他的手,朝四周瞪了几眼,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啊?统统把眼睛给我闭上!我拉着韩淡衣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林公子,其实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我脸色一黯:你可以走了。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
说完我就走。
韩淡衣掸了掸衣袖,其实你的父亲,也就是采莲峰的副门主,他没有死,只是装死的。
好了,就这一句,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