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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京师

2025-04-03 14:41:25

翌日,我们几人搭乘了十二王爷的马车,朝京师行去。

临走前,那小郡主还一直黏着韩淡衣不放,哭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还叫韩淡衣在京师等她。

于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赶路。

时间长了,潇璎珞的事渐渐被忘记。

几个月后。

疏林薄雾中,掩映着几家茅舍,草桥流水,枯藤老树,垂柳扁舟。

两个脚夫赶着五匹驮炭的毛驴,向城市走去。

一片柳林,枝头刚刚泛出嫩绿,春寒料峭,却已大地回春。

将至京师,连续赶路也累了,见马车外风景如画,心情不禁大好,几人提议在附近休憩片刻。

我跳下车,甩甩手,扭扭腰,伸展了身子,一蹦一跳地朝麦田旁走去。

尉迟星弦也随着我走过来。

经过几个月不见天日的折磨,黑不溜秋的脸看去也白些了。

我和他并肩走了一截路。

沉默许久,他忽然问道:去京师以后你想去何处一玩?我说:你呢?此话刚出,我和他竟异口同声道:青楼!两人都呆了片刻,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周遭一片绿油油麦田,处处散发着新芽的清香。

闭上眼,深深呼吸。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黑脸被一只蓝蝴蝶取代了。

我倒抽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大哥,你别吓我好不好。

花遗剑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他看了看已经被扯得老远的尉迟星弦,把我拉得远了些。

我皱眉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花遗剑转过身去看向一个地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看的人是韩淡衣。

韩淡衣正蹲在一缕清澈的小溪旁,双手捧了水,靠在嘴旁,浅浅喝了一口,又将剩下的水拍打到脸上,用袖子蹭了蹭,轻轻笑了一下。

若不是花遗剑说话,我估计自己又得走神了。

你最好小心一点,我发现他可能来头不小。

他警惕地又看了韩淡衣一眼,转过头对我小声说道。

我说:你和我说这话有什么用。

花遗剑道:一个人有没有武功,光感觉他的气息是不够的。

我说:淡……韩公子他没有一丝内力。

花遗剑道:倘若他的武功高你太多,你是决计感觉不出他会武功的。

我说:那你感觉得到么。

花遗剑道:感觉不到。

我说:花大哥,你又和我开玩笑。

你的武功天下无双,估计全武林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你了。

你都感觉不到,那他的武功不是和重莲有得一拼了?花遗剑的脸色徒然一黯,过了许久才说:你为何会提到这个名字。

我说:呃,重莲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么。

花遗剑道:现在江湖上已经完全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说:没有他的消息,可人们还是说他‘武霸天下’。

花遗剑的眼神慢慢露出了一丝阴寒的光芒: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我惊道:你要杀他?为什么?花遗剑看了看腰间剑柄上的玉蝶坠子,沉声道:你不要管。

也不可以告诉别人。

还有……要小心韩淡衣,他不简单。

我说: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花遗剑道:你记得潇璎珞的死么。

他若真的只是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文弱书生,看到那样死相的人是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我突然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

离开红缎园时,我们曾去看过潇璎珞最后一眼。

韩淡衣看到潇璎珞的时候,没有一点表情。

花遗剑道:倘或他不会武功而见过市面大还好说,我就怕他是武功高到我都感觉不出他会武功了。

我又看了看坐在溪水边朝我招手的韩淡衣,道:不关我的事。

花遗剑道:你和他走得太近。

他这句话没有恶意。

可我当时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没有,没有!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花遗剑不再多加解释,转身离开了。

我立刻跑到韩淡衣身边。

他轻轻拉住我的手,拽我坐在他的身边。

远处一顶大花轿。

轿顶装饰着杨柳杂花,轿后跟随着骑马的、挑担的,从京郊踏青扫墓归来。

草坪有些冰凉,我不悄悄叹了一口气。

韩淡衣见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铺在草坪上,拍了两下。

我指了指那里:坐那里?他点头。

我摆摆手道:不要,把你衣服弄脏了,你快穿着吧。

韩淡衣也没勉强我,只笑着把衣服又披了上去,然后把压在外套下的长发拨了出来。

长长的头发柔顺滑落,散发出黑亮黑亮的光。

颈间的莲瓣嫣红如火,衬得他光滑的肌肤更加白皙。

就在这时,有一双手靠在了我的腋下,将我提了起来。

我被吓得惊呼一声,却发现自己立刻坐在了一个人的腿上。

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双柔媚的桃花眼。

林轩凤竟将我抱在了他的腿上。

我惨叫道:大哥,你做什么,当我娘儿们啊,给我弹开!林轩凤道:你不是冷么,这就不冷了。

我一拳打在他的脑袋上,他痛得捂住了自己的头。

你竟打我,我……你怎么这样对我,凰弟……凰弟,凰弟。

又是凰弟!我怒道:你有病么,什么都忘了?不是说不这么叫了吗……刚说到这,看了韩淡衣一眼,说不下去了。

只奋力站起来,顺便踩了林轩凤一脚。

韩淡衣没有说话,只微微笑了笑,站起身,将衣服理好,走回了轿子。

半日后,我们抵达了京师城内。

京师城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

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商店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专门经营,此外尚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大的商店门首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天色已晚,城内灯火辉煌,林轩凤说带我们去住他的朋友家。

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个大宅子门口。

我看着一直没有一点动静的韩淡衣,道:你……要走了么?韩淡衣在我手上写道:会来看你。

我立刻笑了出来:好!你一定要来,不要耍赖。

刚说完,我的脸就变得滚烫。

他柔笑着点头。

然后拿了自己的小包裹,朝我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看他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颀长背影,发现自己的心是越跳越快,到最后都不得不用手去按住胸口。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如何,喜欢上了?说是冰冷,不如说是挑衅。

我似乎像是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样,立刻反驳道:不是,你想多了。

林轩凤道:不喜欢,脸会红成这样?我正准备再回他几句,却突然听到身后穿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不知公子用膳没有……哎,别只顾着吃!我在和你说话呢。

他是大少爷,不会憋这么久的,放心。

转过头去,只见一高一矮的男女走了过来。

那个瘦瘦高高的少年手中正拿着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饼子,大口大口地啃着吃。

天太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那种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嗓音让人印象深刻。

抬起头看了看宅院的牌匾。

上面赫然三个大字:碧华宅。

装修雅致,竹秀花香,却不失富贵之气。

林轩凤道:碧华宅,‘酒惠圣人’桓雅文的住宅。

以前桓雅文的爹,也就是六王爷曾住在这里。

我说:那现在他去哪里了?林轩凤道:死了。

据说是被他儿子亲手杀害的。

我疑惑道:他杀了自己的亲爹,人家竟还说他是圣人?林轩凤道:他有两个儿子。

另一个,就是梅影教主弄玉。

我说:冥神教的教主?他为何要杀掉自己亲爹?林轩凤道:据说是为了夺取《芙蓉心经》。

我哦了一声,不再讲话。

慢着,《芙蓉心经》。

那不是与《莲神九式》齐名的秘籍么。

又是梅,又是宝贝。

那《芙蓉心经》现在还在他手上吗?林轩凤道:好像是。

我估计他已经练了这门武功,否则冥神教的实力不会一下变得那么强大。

传说得到《莲翼》其一,可雄据天下,若二者兼得,无所不能。

花容天下。

脑中迅速浮现出这四个字。

我说:弄玉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么?林轩凤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时,走在身后的花遗剑道:你已经看到了。

我迷惑地看着他。

花遗剑指了指碧华宅:就是方才进去的那个吃饼的人。

一下脑子转不过来了,就这么呆呆看着花遗剑。

花遗剑解释道:他是梅影教主的情人,不知为何离开了教主。

桓公子在武当山上当着众人不给掌门人须眉道长面子,硬是把他带了回来。

然后他就住在了这里。

尉迟星弦靠过来天真地问道:咦?那个吃饼的是女子?我以为是个男的。

花遗剑道:他是男人。

一直不爱说话的尉迟月琴也忍不住说道:原来是男宠。

口气听去不屑之极。

我也不知自己脑子是进水了还是怎么的,竟替他俩说起话了:同性恋有什么错了,同性恋也是爱的一种!鸦雀无声。

下意识地看了看林轩凤。

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异常清亮,盛了水似的盈盈动人。

宇凰……林轩凤这人什么都还行,就是太容易被感动。

尉迟星弦道:是啊,男子喜欢男子没错,只要相爱就好。

难得臭小子冒出一句人话。

片刻沉默过后,林轩凤继续带我们往他朋友家走去。

穿过繁华街巷,人烟渐渐稀少。

很快就又走到了一座宅院门口。

大院后方是一片翠绿山林。

紫棠山庄。

同样是有钱人居住的宅院,紫棠山庄却与碧华宅典雅的感觉不同,即便是靠在山林处,这里都显得奢华且富贵。

靛青色的房檐砖瓦,楠木门。

门口挂着一串小小的赤色灯笼。

红纸黑字,用草书写了两个大字:司徒。

很多人说不喜欢这种地方。

说有金钱的铜臭味。

可我喜欢。

越有钱我越喜欢,嘿嘿。

想来这里就是长安首府司徒世寻的府第。

我用手肘撞了撞林轩凤的手:小子,你都怎么闯的江湖啊,教我两招。

这么有钱的人都给你巴结上了。

林轩凤似乎还在生气,只淡然说道:我只是认识司徒雪天。

花遗剑道:司徒雪天?他竟是司徒世寻的儿子?林轩凤点点头,却未说话。

我说:司徒雪天,那是个什么人?花遗剑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百晓生。

只要是江湖上发生的事,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作画诗文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据说他还精通音律,会不下七种乐器。

我说:这么神奇的人?那武功一定高深莫测了。

花遗剑道:他不会武功。

叹息。

人无完人。

花遗剑道:林公子,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林轩凤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聊得来,就认识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向前去扣门环。

花遗剑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对我小声说:宇凰,我觉得这样查下去也没有头绪。

我说:什么意思?花遗剑道:我想我该走了。

他握紧手中的剑,剑柄上的碧色玉蝶轻轻摇晃,在灯笼烛火的映照下散发出一丝冰凉幽寂的光。

站在紫棠山庄门口的林轩凤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有些懊恼地看着花遗剑。

花大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花遗剑露出了十分难得的笑容: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我有些着急了:你要就这么走了,那我们怎么办?花遗剑莫名地看着我。

你武功那么高,人又那么帅,替我们挡风遮雨,我们都过习惯了,要走,起码也要先让我们适应适应吧?编了半天才想出一个适当的理由。

时间长了,总会觉得难以割舍。

你太小觑你轩凤哥了,他武功高得很。

花遗剑的手指关节已经变得苍白无色。

晚风如水,轻轻擦过他领口处的火红绒毛,流散开一道道细细的波纹。

他举起手中的剑,合了掌心:就此告辞。

转身走去。

花大哥--我和林轩凤一起喊道。

我咬了咬嘴唇,对林轩凤道:我去叫他,你等等。

可我才知道武功不高实在不方便。

我一直追着他跑,可他看去走得不快,实际就像快马疾驰。

追了好远的路,实在跟不上,在后面大叫一声:花大哥,等等!花遗剑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

我飞速跑到他身边,喘着粗气道:哈……哈……你的轻功实在是太彪悍了,我追得腿都酸掉了……花遗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杏子眼尾的蝴蝶霎时像失了生命一般,失去了光泽。

我开门见山道:为什么突然想走了?还是没有说话。

握住手中的绀阿剑,剑鞘漆黑如夜。

他的手轻轻抚摸过剑身,最后停留在了那两个玉蝶坠子上。

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眼中渐渐有了若隐若现的水光。

他紧闭上双眼,声音有些发抖地念着:连理木生连理枝,枝上花开断情丝。

鸳鸯偶归鸳鸯梦,梦中赤人把觞奉。

玉蝶梅凋鹣鲽飞,飞雁落泪双凫悲。

别鹤孤鸾长相思,思鸟岂能斩情痴?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他的手反复摩挲着那晶莹冰凉的玉坠。

他费力地念着最后几个字:花遗剑于五堂庙……致亡妻玉蝶。

我大概明白些什么了。

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花大哥原来已经成亲,大嫂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花遗剑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练武,为的就是替她报仇。

我忽然想起他说的话,试探道:花大哥说的人,莫不成是……重莲?绀阿出鞘,剑光凄寒。

他将绀阿狠狠插入石子路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重莲害死了玉蝶,也将过去的花遗剑杀死了。

我若不报仇,此生妄为人!我说:你寻找《莲翼》,难道就是因为想报仇?他沉重地点头。

可你为何要离开?有我们帮助不好么。

虽然我们力量不及你,可有总比没有好啊。

花遗剑的脸上露出了愤然的神色。

宇凰,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要坚定我自己的意志,我要杀重莲,我要替玉蝶报仇,因为我爱着她,你懂么,你懂不懂?!越说声音越大,到后来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过,却依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该活在光明中,我杀了太多的人。

对玉蝶的感情是支撑我这么多年活下来的理由……我别无选择。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的语调又变得平静了。

仍然没懂他的意思。

一阵风卷过,翻起了他束起的长发。

发丝飞舞,遮住了他清俊却略带沧桑的面容。

我不可以爱上别人,你懂不懂……声音哽咽。

言未尽,人已消失在黑夜的雾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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