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4-03 14:39:37

星夜之中,一队西雷精锐从营地中急驰而出。

容恬身披盔甲,在夜色中策动马匹。

凤鸣骑着白云,也换上一身盔甲,跟在他的身边。

兵凶战危,容恬本来不想他跟来,无奈凤鸣刚刚脱离了情人血的羁绊,又有在东凡立下的永不分离的誓言在前,怎么也不肯妥协。

他一旦倔强起来,连容恬也不得不让步,只能再三叮嘱他留在自己身边,任何情况下不得乱来。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嗯,天亮之前,会特别黑呢。

」越往前走,天上云层越厚,遮去月亮光芒,让大地陷入一片漆黑。

抬眼看去,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都成了一个个狰狞的黑影。

不过片刻,已到了一个山坡下,他们都是看过地形图的,知道过去不远就是一条狭路,两边悬崖陡峭,是从永殷直奔西雷的必经之处。

前方火光点点,在黑夜中蜿蜒,无声无息地前进。

那是由烈儿带领的第一路人马,因为是当诱饵,所以点燃火把,装模作样地疾行而入。

容恬和凤鸣是随时准备接应烈儿的第二路军,与烈儿的第一路军不同,全军一个火把也不点,都隐藏在夜色之中,紧紧吊着烈儿他们的尾巴。

两人盯着远方,眼看烈儿等人驰马进入狭路,都暗自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那是全程中最容易设伏的地方,如果容恬没有猜错,此刻悬崖两旁一定藏满了若言的伏兵。

敌人很有耐心。

烈儿的人马已经有大部分进入狭路,四周却依然死一般的寂静。

马蹄声在幽静的夜晚,似乎分外响亮。

容恬领着凤鸣等藏身在林后,注视着前方动静,宛如一头盘旋在海上,随时准备猛然一头扎入水中捕捉猎物的猛禽。

凤鸣上战场的经验远不及他。

尚未开战,已被这漫山遍野静肃的杀机压得心脏狂跳,手脚冰冷,一股麻痹似的感觉从脚底缓缓升到膝上,说不出是刺激还是兴奋。

大概是把手里的缰绳握得太紧,胯下的骏马轻轻晃了晃低垂的马头,前蹄在草地上轻轻踏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嘶叫。

容恬察觉,回过头来,在黑夜中,瞳仁更显闪亮,沉声道,「别怕。

」凤鸣朝他笑了笑,「我才不怕。

」又重新注视狭道方向的动静。

仔细观察一下,就不得不感叹若言很会选择伏击的地方。

这样的险路,在白天阳光也是被悬崖遮住,阴森森的,现在是夜晚,更是一点光也不透。

从后方看去,烈儿的人马点起的火把,看上去只象无尽黑暗中无能为力的一点点亮,前路幽深,黑洞洞的,让人心悸。

不需下令,所有人都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惊动深处的邪神出来大肆作恶。

连马儿们也乖巧地一声未嘶,只是在胯下偶尔不安地嗤嗤喘气。

容恬静静注视的,眼睛仿佛被什么点燃似的,发出漆黑的极亮的光彩。

烈儿所领的人马,终于全数进入狭道。

「嘎!」极度的安静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能惊得人陡然一震。

凤鸣抬头看去,呼啦啦的风似乎猛然刮了起来,头顶高处寂静的天空被彻底打破,夜鸟轰然从栖息的树梢飞起,惊叫着四处逃散。

「崖上。

」黑暗中,侍卫们中有人低声喝了一句。

同一刻,两边的高崖上轰得亮起无数火把。

光芒无声无息,突如其来,像两个太阳同时从悬崖的两边跃了出来,高高在上地仰照这条安静的狭道。

每一个刚刚还处于黑暗状态中的西雷兵,都忍不住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

高处的火把密密麻麻,将崖下照得纤毫必现,那些手持火把的伏兵,由于站在过于光亮处,反而看不清他们的长相模样。

猎猎的火焰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分外突出,伴随着的是战马的骚动和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杀!」黑夜中,从崖顶传来的命令穿透重重魔爪般向天空伸展的枝叶,低沉遥远,却异常有力。

那是一把很熟悉的声音。

「杀啊!」仿佛一直紧绷的弦被干净利落地一刀砍断,安静的崖上瞬间沸腾,火光摇晃,马蹄轰响,象一直无声积蓄的暴雨终于响起第一声雷鸣。

火云从两端悬崖直卷而下,刀光剑影,顿时掩杀下来,冲入烈儿由于地形狭窄而不得不变得细长的队形中。

凤鸣看得真切,热血直往上涌,一举抽了剑,就要扯缰向前冲过去。

容恬在旁边一把扯住他执缰的手,「你想干什么?」「冲过去包围伏兵啊,烈儿他们已经被围起来了。

」「别急,时机未到。

」容恬从容不迫地凝视着前方狭道内晃动的火光,一笑,「今晚他们休想有一个人生离此地。

」一刹那,瞳仁如电光石火,烁得人不敢正视。

连凤鸣也被他这份睨视天下的气势震慑,心下大定,剑尖下指,默默等待他的示意。

前方厮杀正烈。

风声,树枝簌簌发抖的声音,都被喊杀声淹没了。

与之相比,与眼前战场相隔不过三十丈的暗处,却静得连一根针落都仿佛可以听闻。

狭道两旁都是山崖,又有树木阻隔,即使和战场相隔不远,容恬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战况。

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却不绝于耳。

林木中火光剧烈摇曳晃动,似有无数巨大的黑影在深处生死相搏。

凤鸣想着烈儿这路诱饵以少对多,以不利队形对早有预谋的伏兵,不知在那边杀得怎样惨烈,刀枪不长眼,再不过去救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一边不断焦急地窥视容恬脸色。

容恬好像根本不晓得凤鸣的焦急,对前方的激斗声似乎充耳未闻,气定神闲。

凤鸣忐忑不安,终于忍不住凑近了点,刚要开口。

一个尖锐急促的啸声忽然传来,抬头一看,却是在狭路尽头的地方,一道莹绿烟火由下而上,向剑一样划破漆黑的夜幕,在上面留下久久不散的绚烂。

「先生的一路人马已经截断他们退路。

」容恬剑眉骤然往上一挑,下令道,「抽剑。

」锵锵锵……抽剑声不绝于耳,众将兵早就等着这道命令,拔剑在手,个个跃跃欲试。

凤鸣感觉腰上传来热度,知道那是容恬的手。

他转头,对容恬露出一个笑容,熟练地把剑从腰间抽了出来。

前方震动天地的杀声还在持续,未曾有片刻稍减。

血腥味已经飘至这边。

容恬轻蔑地看着前方的火光血影。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宝剑,在空中最高点处略停了停,从容,又好像有点漫不经心的冷傲,沉声吐出一个字,「杀。

」和应他的,是惊天动地的杀声。

「杀啊!」「杀!」王令下达,铺天盖地的杀声骤然响起。

不仅仅是从一处传出。

狭道前方,两旁悬崖上方,狭道尽头,四面八方的吼声传遍战场,震得敌人心惊胆战,仿佛无数兵将从天而降,把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各处出口都封得严严实实。

狭道,已经成为敌人插翅难飞的陷阱。

◇◆◇一个也逃不出去。

利刃的剑光,从前方和后方夹击过来,在崖上正往下冲杀的伏兵们骇然回头,才发现在他们身后,早有一队敌军咬住他们的后路,正形成包抄之势。

「中计了!」「将军,我们中计了,后面有伏兵!」惨叫声不绝于耳,士兵临死前还在嚎叫。

「伏兵!伏兵!」利刃不断地刺入人身,撒起满天血花。

容恬这一路生力军向狭道冲杀过去,凤鸣担心烈儿被围攻得久了,会有闪失,鞭马疾冲,竟比容恬还要快上半个马身。

不料刚刚到了狭道入口,真正的短兵相接肉搏战场尚在五丈之外,领子忽然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拽住往后一提。

凤鸣未有防范,身不由己被人从马背上提了起来,向后一扔。

瞬间腾云驾雾般,稳稳当当掉在容恬贴身侍卫绵涯马上。

绵涯能在容恬身边当贴身侍卫,当然反应一流,知道凤鸣无比重要,当即连剑都不要了,两手一伸,把凤鸣小心翼翼抱住,以防他掉下马背。

容恬朗声笑道,「手染了血会有难闻的味道,这种粗活让本王来做好了。

凤鸣乖乖等我抓若言给你出气!」不再回头,猛抽一下马鞭,骏马高嘶,当即一马当先狂冲入战场中央。

跟了这样豪气冲天的大王,谁还有一丝胆怯。

士兵们只觉得热血都涌到头上去了,如被眼前的厮杀引诱得疯了一般,簇拥着容恬左右,剑影枪动潮水一样席卷过去,竟是专往人多的地方杀,片刻就已经浑身溅满敌人的鲜血。

只有绵涯等人数十名侍卫为了保护凤鸣,勒马停在战场之外,看着眼前这场已经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容恬!你这个混蛋!」凤鸣临到战场被容恬一把扔下,刚刚积聚起来的激昂热血连个用得上的机会都没有,气得破口大骂,转头命令,「放开我!快点放开我!」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迫不得已,容恬怎会让凤鸣冒险上阵?带他随行是一回事,让他厮杀又是另一回事。

绵涯对这个可是明白得很,哪里敢放开凤鸣。

见他挣扎,只好无可奈何把他抓得更紧,非常无辜地道,「鸣王不要难为属下,这是大王的王令。

」凤鸣大气,越发挣扎起来,「什么王令?我是鸣王,我也可以下达王令,你快点放开我!」他跟随容恬学武已经有些日子,赖鹿丹的性命相救,体质也今非昔比,加上身份尊贵,不能真的用强,连绵涯这种高手也觉得不大好应付。

凤鸣全力一挣,猛地腾空出一只手,往绵涯胸前竭力一推,竟真的把绵涯往后狠狠推开。

凤鸣骤然得手,却忘了自己是在马背上。

绵涯本来护着凤鸣以防他摔下去,这时既然被推开了,凤鸣顿时失去护持,左右晃动一摆,竟向前一栽,「啪嗒」,脸朝下背朝天,重重摔下了马。

◇◆◇「鸣王!」绵涯等侍卫吓了一跳,纷纷跳下马背,众星捧月般将他团团围起。

从马上栽下,当然浑身发疼。

凤鸣呻吟着从地上被众人扶起来,想起自己摔下马的蠢样,更加恼火,不满道,「你们和你们大王一起欺负我堂堂鸣王!」抬起头,却看见侍卫们一脸惊恐地盯着他。

「干什么?」凤鸣狐疑地看着他们,额头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又像有露水打在上面,痒痒的,「干嘛都看着我?」伸手往额头上一摸,指尖却碰到一片湿漉,放在眼底看了看,才发现殷红一片。

「属下该死!」绵涯惊惶地大叫一声,已经跪了下去。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身边众侍卫知道鸣王受伤,非同小可,见绵涯跪下,接二连三跪下,相顾之间,又惊又惧。

手上没有镜子,也看不到自己额头上到底伤得怎样。

不过既然不是很疼,可见也只是寻常小伤。

侍卫们怕得要死,凤鸣却不怎么在意,随便摆了摆手,「没事的,小伤。

嗯……应该不会留疤吧。

」情不自禁又用手碰碰。

众人一阵惊叫。

「鸣王小心!」「不要乱碰……」凤鸣哪里知道这些平常杀人也当等闲的侍卫也像秋蓝他们一样,见个小伤口都会大呼小叫,翻个白眼耸肩道,「知道后悔,就应该早点放开我啊,害我摔下马背。

现在知道后果了吧?」数落了两句,才惊觉刚才地动山摇般的杀声已经平复,只残余一点伤兵的哀号和战马临死前的悲鸣。

这么快就结束了?凤鸣赶紧转身去看,果然火光已经不再晃动得那样厉害,浓重的血腥味被夜间的山风从不远处一阵一阵散发过来,浑身都是鲜血的士兵们举着火把,似乎正在捡拾战场。

容恬在哪里?凤鸣伸着脖子张望,心思方动,才跨出一步,就被绵涯等侍卫赶紧拦住了。

「鸣王,请让属下帮鸣王包扎伤口。

」「我去看看,容恬在哪?」「大王一会自然会过来,战场血腥味重,断刃满地,很危险。

鸣王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凤鸣见他们嘴上说得客气,表情却是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

反正大战已经结束,也没有必要再让他们为难,只好随便点了一个侍卫,「你过去帮我问问战况,叫容恬快点过来。

我还没有和他算把我扔下的账呢。

」听从绵涯的话,盘腿坐在草地上,让众人为他包扎。

他想着战已经打完,容恬一定会很快过来。

不料等了好一会,却不见容恬的影子,不禁不耐烦起来,三番两次站起来朝战场的方向张望。

战后的人马似乎聚集在战场的另一方。

远处战马嘶叫,士兵们忙着照顾受伤的战友。

天还未亮,两旁的悬崖也是视线障碍,凤鸣看得模模糊糊,只看见隐隐约约士兵们集结,像是在整队。

想必摇曳夫人和萧纵,也就是他老爹老娘那一路人马,也已经会合。

终于,刚才派去找容恬的侍卫回来了。

见了凤鸣,禀报道,「大王说战场还需要清理,萧圣师他们抓到了敌方大将,正在审问。

请鸣王先呆在这里,不要到处走动。

」犹豫了一会,压低声音道,「大王心情不好,所以我暂时不敢禀报鸣王摔下马的事。

」凤鸣陡然一惊,「为什么心情不好?难道……难道是烈儿……」「烈儿没事,受了一点小伤,战场上难免的。

他正陪在大王身边,一起审问俘虏。

」凤鸣这才放心下来,又问,「容恬有没有受伤?」「大王神勇盖世,战袍都被敌人的血染湿了,自己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凤鸣奇道,「那他为什么心情不好?」那侍卫摇头,「属下不知道,但是大王的脸色非常难看。

属下不敢多问。

」「抓到若言没有?」那侍卫又是摇头,「属下也不知道。

」凤鸣大挠其头。

反伏击成功,烈儿他们又好好的,要是说惟一能让容恬不高兴的,恐怕就只有若言逃走这个可能性了。

他刚刚在自己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今晚不会放走一个,结果却让最重要的若言给跑了,不用说一定觉得很丢脸。

居然不好意思过来见人……◇◆◇容恬登基越久,身上王者之气越重,没想到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凤鸣边想,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心绪一好,又耐心盘腿坐下,顺手把脚边的青草拔下,一根一根喂把头伸过来的马匹。

绵涯等侍卫不敢远离,也一一盘腿坐下,分散在凤鸣四周。

马匹都异常乖巧,累了一夜后,也不跑远,各自挨着自己的主人低头觅食。

黎明时分,天色变化极快。

不久前还是黑漆漆的天空,光线似乎从混沌中猛然四处散溢,转眼就把漆黑的天幕染成了一片灰白。

青草蔓延至山脚,悬崖下几株老树桀立,一点橘红从东边山与山的交接处渗出,宛如一副淡墨山景忽然被抹了极生动的一笔。

如果不是前方就是生灵涂炭的战后场面,眼前这一刻还挺令人心旷神怡。

凤鸣的耐性向来不好,到了这个时候,又忍不住站起来张望,一转身,正巧看见秋月远远走来。

「秋月!」凤鸣唯恐她看不见自己,举手用力摆了两下。

秋月听见他叫,加快脚步,到了他身边,低声道,「鸣王,战后事情很多,大王没处置完,命我过来先侍候着。

鸣王饿了吗?」她一直垂着眼说话,现在才把眼抬了一下,忽然低声惊叫,「你的额头怎么了?」凤鸣不以为意,摸摸额头上包扎水平一流的纱布,笑了笑,「没什么,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刚好地上有一块小石头……咦,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露出诧容,盯着秋月打量。

「没有。

」秋月却显得有些慌张,连忙摇头说,「真的没有……」沉默了一会,似乎自己也知道这说不过去,又匆匆补了一句,解释道,「只是想起采锵要随摇曳夫人走了,我心里很不舍得。

」话未说完,已经被凤鸣伸出两根指头,挑起了她的下巴。

怯生生的眼睛立即直对上凤鸣怀疑的目光。

「为什么说谎?」凤鸣也不是笨蛋,见她言辞闪烁,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联想起刚才侍卫的回报,已经明白自己开始的猜测错得可笑。

以容恬洒脱敢为的个性,又怎么会因为抓不到若言而不好意思回来见他?心脏忽的一顿。

有什么大事发生?而且还要瞒着我……两道英气勃勃的眉毛蹙起,环视周围小心翼翼守卫在身边的绵涯等人一眼,联想起这场战争结束后,本该立即出现的容恬却一直没有回到自己身边,难道……凤鸣越想越惧,手脚冰冷,簌然转身冲过去,竟然一把就将刚才回来传令的侍卫从草地上拎了起来,厉声道,「你说西雷王没有安然无恙,没有受伤?」那牛高马大的侍卫被鸣王猛然拽起,吓了一跳,愣了片刻。

「他……他出了事,要你们瞒着我,是不是?」凤鸣见他不答,更觉不详,问到最后那句「是不是」,嘴唇居然微微发起抖来。

那侍卫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拼命摆手摇头,「不是,鸣王一定弄错了。

大王很好,丝毫未损。

」凤鸣吼道,「你再说一次,对天发誓!」「属下发誓,大王丝毫未损!」「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那个……那个是因为大王说有事要处置……」凤鸣嘴唇苍白,听了他的话,又瞥秋月一眼,松开那倒霉的侍卫,转身道,「他有事要处置,不用他过来,我过去看他。

」不料才一举步,绵涯等侍卫簌地全部站了起来。

两个声音同时叫道,「鸣王不要去!」却是秋月和那个侍卫一起发出的。

到了这一步,就连凤鸣这样头脑单纯也知道不妥,而且不妥到足以令众人努力阻挠自己去见容恬。

绵涯等武功高强的侍卫拦在前面,他知道强闯也是白搭,回过身来,一把抓住几乎快哭出来的秋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月,你老实和我说。

」「鸣王……」秋月被他抓住手腕,一直忍着的眼泪扑扑下来,「鸣王……我……我不能说……」凤鸣更急,「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快点给我说!」都说妇人误事,果然到了关键时刻就黏黏糊糊,急死人。

凤鸣越问,秋月越是哭得厉害,一味摇头,「不是的,不是的……」神色凄然。

凤鸣连连跺脚,「不是什么?秋月,你不要再敷衍我……啊……」话声一滞,忽然低呼一声,捂着受伤的额头软软向后倒。

「鸣王!」绵涯等大吃一惊,手急眼快纷纷扑前,在凤鸣倒地前把他抱住。

秋月吓得跪下凑前,面无血色,一边帮凤鸣抚着胸口,一边颤声道,「鸣王,你可不要吓唬奴婢,你快醒醒……」凤鸣刚才只是一时胸口抑闷,其实并没有昏过去,却故意好一会才缓缓打开眼睛,目光寻找到秋月,苦笑一下,幽幽道,「我都快急死了,哪还有功夫吓唬你?」他知道定有大事发生,心内忐忑,脸色苍白却是货真价实的。

但如果真象众人所说的,伏击成功,容恬无损,那还会有什么大事这么了不得?秋月对凤鸣的身体比对自己的身体更为关心,手忙脚乱地帮凤鸣探额头,抹了一把眼泪,渐渐止了哭声,垂下眼帘不说话。

凤鸣也不做声,直愣愣看着秋月,一脸想知道真相的坚持。

秋月终究还是敌不过他的哀兵战术,轻轻启唇,非常犹豫地道,「是大王不许我们说的……」「不许你们说什么?」秋月猛地沉默。

凤鸣伸出手,在秋月袖子上轻轻摇了两下,低声央道,「告诉我吧。

什么都被瞒着,我不想像个傻瓜一样。

」秋月把头垂得很低,手微微往回缩了一下。

「萧圣师他们在后面,负责擒拿溃逃的敌方大将。

」凤鸣听见自己老爹的名字,心里一紧。

难道那个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为「父」不仁的男人,竟马失前蹄,在这么一场不大不小的伏击战出了事?他呼呼喘了两口气,唯恐秋月说出不详的消息。

「他们把这次伏击的主脑给生擒了,」只听秋月轻声说道,「是瞳将军。

」凤鸣憋得紧紧的一口气这才吐出来,忍不住埋怨道,「秋月,你痛快一点吧。

不要一上一下的,害我提心吊胆。

」停了一会,藏不住关切地问,「萧圣师他没有受伤吧?」秋月摇头。

「那摇曳妇人,采锵,秋星,烈儿他们,都还好吧?」秋月点点头。

凤鸣大松一口气,傻笑两下,振作起来,「既然大家都平安,那么别的消息我都可以接受。

你直接把事情告诉我,不要担心我受不起。

说吧,到底什么事让你们这么紧张?」友好的拍拍秋月的肩膀。

他这种表态向来都会引起秋月等人的一阵偷笑,这次却不灵验。

秋月勉强挤出一个算是笑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视线似乎不敢和凤鸣直触,一直看着草地,继续道,「大王审问了瞳将军,瞳将军说这次计划确实是若言和瞳少爷策划,但若言并没有参与狭道的伏击。

」「哦!」凤鸣为使秋月宽心,做出一个不在意的表情,淡然镇定点头道,「这个我已经猜到,若言这么狡猾,能够趁机除去是幸运,不能除去,也不值得苦恼。

」心里暗自盘算,说来说去,最不妙的地方也只是抓不到若言而已,但仅仅这样,并不需要对自己隐瞒什么。

想到这里,脑里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一个小小的肥皂泡在脑海里迸裂,些许危险和不安四处飞溅开来。

浑身一凛。

凤鸣若有所思,凝住了笑脸,「若言一直视容恬为心腹大患,他一手策划的绝妙陷阱,为什么不亲自参与?难道他知道容恬会看穿他的诱敌之计?」看向秋月。

秋月眼睛里藏了很多复杂的哀伤,和凤鸣偶然对上双眸,连忙把视线别开,摇头道,「不是的,若言没有想到鸣王会猜出他已经苏醒,还以为大王一定会在这个狭道中埋伏。

鸣王你看那个狭道的地形多可怕,如果不是大王事先有准备,瞳将军的人马真的有全歼我们的能力。

我们可都算是死里逃生了。

」她说得虽然不错,凤鸣却越发觉得诡异,沉声问,「那若言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伏击,除非有比这更紧要的事,否则他不可能不亲自参与。

」他一问,秋月怔了一怔,仿佛被这个问题触动了伤心处,用衣袖掩着眼睛,又是一阵无声哭泣。

凤鸣却再没有开始的急躁,握着秋月微微颤抖的手,有点不敢确定地自言自语,「难道他……领了另一路人马?难……难道他……」直勾勾盯着秋月。

这时,连他自己的手,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秋月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猛然伏入凤鸣怀里,悲声痛哭起来,「夜袭都城营救太后风险很大,若言以为大王绝不会带着鸣王一起冒险。

瞳将军说,若言自己领了离国的一队精锐,趁机去袭击我们的营地……」凤鸣骤然瞪大了眼睛,「他以为我会留在营地。

」若言那个可怕的男人,竟然宁愿放弃亲自伏击容恬这个大敌的机会,而去袭击营地只为了抓住自己?脊背上一股寒流窜过。

「容恬把营地里面的精锐,全部抽调一空。

」凤鸣眸光骤沉,努力压抑心头那阵寒意,缓缓倒吸一口凉气,「西雷精锐,萧圣师的高手,永逸太子的人马……甚至连媚姬大部分的家将护卫,都在这里。

」唇上血色尽退,半晌,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媚姬,三公主,容虎他们……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他茫然地看一眼秋月,「还有秋蓝……」◇◆◇这些秋月早就知道,但听凤鸣说起,心里猛然一颤,点了点头,眼泪珍珠断线般滚落下来。

「若言杀入营地,发现全营精锐尽出,会猜到计谋已经败露。

如果在营地又找不到我,一定会气急败坏。

」凤鸣愣愣说了两句,脸色骤变,从草地上猛然跳起来,「他会把所有人杀了泄愤!不行,我们要立即回援!我要去见容恬!」秋月一把死死拽住,「鸣王,别去!大王说了不会回援。

」凤鸣激烈答道,「不回援,他们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他想到什么,簌然一惊,目光犀利起来,「你们就是为了这个瞒着我,不让我知道,直到他们被屠杀殆尽吗?」秋月被他斥责得一呆,讷讷放开凤鸣的衣袖,捂着脸痛哭起来。

凤鸣转身就朝容恬那方走,绵涯身形微动,拦在他面前,「鸣王……」凤鸣扫他一眼,「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

让开。

」他心痛到了极点,声音嘶哑低沉,却出奇地具有威摄力。

绵涯等都愣了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以凤鸣今日的地位,除了容恬,谁还有胆子敢真的用武强拦?要隐瞒的已经隐瞒不住,拦又有什么用。

凤鸣见绵涯不说话,径直从他侧边走过。

众人略一犹豫后,便不再阻拦,看他一人朝远处走,隔了一丈后,静静跟在他身后护卫。

已经停止厮杀的战场还残留着血的味道,殷红渗入泥里,仿佛几个世纪都会持续这种瑰丽的颜色。

三路厮杀过后的人马在狭道另一头集结。

血战过后,军队还算整齐,士兵们按照队形坐下休息,有的挨在战友膝上呼呼大睡,有的正为战友包扎伤口,进食的进食,喂马的喂马,一部分仍持剑肃立,负担起警戒的责任。

深夜突袭,都是轻装上路,他们连帐篷也没有带一个,容恬这个主帅静静坐在崖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似在闭目深思。

周围的心腹侍卫散开一圈,都在两三丈外,人人屏息静守。

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打搅大王的安宁,不安的气息在这片混杂着血腥和胜利的树林深处飘荡。

脸上平静的大王,却给人以难以抵受的庞大压力,这种压力从他所在的地方辐射至四面八方,连桀骜不驯的山风,到了他呼吸的地方,也不敢稍做妄动。

凤鸣一路过去,直过四五道哨岗。

侍卫们都认识他,又见他脸色不对,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向他查问,自动自觉让开一道口子,一声不吭地让他往里走。

他在容恬面前站定。

「秋月什么都告诉你了?」闭目沉思中的容恬嘴角微动,化成一丝苦涩的笑意,瞬间消失在如刀刻的刚硬轮廓上。

他睁开眼睛,忽然皱眉,「你的额头怎么了?」「别管我的额头。

」凤鸣吐出一口气,用少见的严肃语气说,「容恬,我们要回援。

」「回援?回援哪里?」「营地。

营地里面一点兵力都没有,全部抽调一空。

如果我们不去援救,他们必死无疑。

」容恬眼神清冷,淡淡反问,「我们去援救,他们就可以活吗?」「至少有希望。

」凤鸣见他态度冷淡,伸手握住他双肩,急切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若言也许已经攻下营地,那个地方易守难攻,我们可能要面对一场苦战。

而且……而且说不定他还会设下新的陷阱,但是容恬,为了容虎他们,我们至少尽力而为。

立即回援,没时间了!」情急之下,凤鸣用尽力气。

容恬高大的身躯被他摇撼得晃动了几下,脸上却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将凤鸣双手从肩上抓下来,握在手里端详,隔了一会,看着凤鸣,「凤鸣,你真天真。

我就喜欢你这样天真。

」唇角动了动,似笑,却丝毫笑的感觉也没有。

凤鸣听得浑身发冷,结结巴巴道,「容恬,你说什么?你真的忍心放弃他们?」容恬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沉痛瞬间转过,如一抹快得令人心碎的流星,「就算匆忙赶回去,若言想必已经攻陷营地。

就算我们兵力相当,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靠武力将所有人救回来。

一个不慎,还会掉入若言的陷阱。

」凤鸣仍不死心,努力分析道,「但如果我们赶回去,至少可以使若言忌惮三分,若言很有可能会暂时留下容虎他们的性命,把他们作为人质。

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和若言谈和,交换人质?」容恬凝视凤鸣。

目光里,藏了说之不尽的深意。

几年的时间过去,眼前人虽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浴池里被吓昏过去的青涩少年,但此刻握在掌中的手,却还是纤细柔软。

一如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