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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佳酿琼觞

2025-04-03 14:39:13

几天过后,弄玉又给我找了一个新丫头。

那个少女和花花看上去是截然不同的,身材高挑纤瘦,看上去有二十来岁了,眉宇间有一股淡淡的沧桑感,眼神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要大很多。

虽然不大敢相信,但我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她:燕舞?她笑着点头,并不吃惊。

我看了一眼弄玉,原本想问他为什么他的两个妻子看上去差别这么大,但是始终是没问出口。

但是弄玉自己就回答了:莺歌和燕舞的年龄一样大。

都是二十岁。

我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这么说,花花刚来的时候就十七了。

为什么我看她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而且这个燕舞只有二十?我不好当着燕舞的面说出自己的想法,只好别扭地看着弄玉。

谁知他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燕舞看上去的确像二十五岁的姑娘,这点我也承认。

更奇怪的是,他说了这话燕舞的神色也没变,莫非是习惯了?怎么会有这么没有脑筋的人,就算是男人听到这样的话也会生气啊。

过了一会,弄玉把燕舞打发去给我做参汤了。

我才问:温采很想知道自己是否有兄弟姐妹?弄玉正在喝着琼觞中的花雕酒,一听这话,杯口靠在嘴前都给放回了桌子上:我没有子嗣。

我当下便觉得好笑,莫非弄玉他不举?估计是我心里的笑不知不觉就表现在了脸上,他十分不满地说:我说了,你不再是我的义子,你也别叫我义父了。

我歪着头看他,想了一会才记起了那件令我至今还会感到恐惧的事,脸上的血一瞬间就跑到了身下去。

我还说他不举。

怎么可能,他把我伤成这个样子。

我只顾着暗自伤神去了,却没发现弄玉走到了我身边,低头看着我。

他的身上还散发着点花雕的醇香,一只手撩起了我胸前的几缕发丝,笑得异常鬼魅:我的控制力很好,不可能在她们身上留下我的种。

她们若是生了我的孩子,以后可是会变成没爹没娘的孤儿。

我的浑身不由打了个抖,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把燕舞也给弄死,可依然不明白:为何孩子会没有爹?他说:我不可能照顾小孩。

我说:我也是个孩子。

他笑得更邪恶了:对,你也是孩子。

然后悄悄靠在我的耳边说道,一个被开发过的孩子。

我大怒,他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现在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提起!我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往门外冲去。

刚走到门口,他就跑过来挡住了我的去路:温少爷好大的脾气,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拂袖而去?我的心里疼得⒒拧N揖尤幌录饺ゴ罾硪桓龆晕易龀瞿侵质碌奈蘩怠K淙晃沂悄凶樱桓眉平鲜裁吹谝淮危赡侵治耆瑁床皇且桓瞿凶佑Ω萌コ惺艿摹?我几乎是咆哮出来似的吼道:你给我让开,你这个见了人就要的。

弄玉微微一怔,但随即又笑开了:我是不是该把你这种带着酸味的话当成是在吃醋?我只觉得脑袋里就像有无数苍蝇蜜蜂在嗡嗡叫着一样,这人恬不知耻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他挡在我前面,我又走不出去,只得和他这么僵持着。

我知道我的目光凶狠到可以杀人,但他却是一点也不紧张。

这让我更加愤怒,好想给他一耳光。

对峙了一会,他突然一把揽过我的肩,我立刻倒在了他的怀里。

一股幽淡的清香立刻飘了出来,我得拼命地克制才忍住没有用力去吸取那芬芳的气味。

我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神经断掉了,居然会觉得弄玉身上的味道比花花的都要好闻得多。

他的手用力环住我的腰,我不得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我一时赧然地低下头——他的身下已经……采儿,你可要体谅我。

我再怎么说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有时冲动会做出一些事也是难免的。

那柔柔的声音顿时让我觉得心神荡漾,背上一阵酥麻,有种快要晕过去的感觉。

他的吻又重重地落在我的唇上,越来越沉重。

在我几乎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刚才不是说他自己的控制力很好么。

我半眯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恍若虚浮仙境,让我的神智游移了。

窗外,一片杏花春雨,原来已到早春三月,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竟已经把时间都给忘记了。

我看到近在咫尺的弄玉俊秀的脸,稠浓修长的睫毛,紧闭着的眼睛,微微扬起的眼角,没有一丝瑕疵的肌理……头好昏,心跳得连自己都无法负荷了,他的吻深长而饱满,我竟会有一点点的眷恋。

我真的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这种感觉好奇怪,好想再和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我们都是男人。

我用力挣扎,他似乎也没有防备,所以立刻就挣开了他搂住我的腰的手,猛地推开他。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不,是瞪着他。

这才发现他依然安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不由的就是一阵火气上身,气吼道:你,你真的是疯了。

你是不是想当女人。

居然会对一个男子动手。

弄玉倒是从容自若地说:温采,我不大明白你说的话。

我正准备再继续吼下去,他却又说道:我们两在……嗯,交好的时候,似乎当女人的人是你吧。

我顿时给堵得无话可说,但最后还是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借口:那不是我自愿的。

我刚说完,弄玉就带着一脸的微笑看着我,声音依然是温软的:那方才你……似乎没有不愿意呢。

是不是觉得很舒服……来,过来,让我再好好疼你。

顿时我好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我真的下贱到了这种程度,听他说完这句话,我居然想一个飞腾就跳到他怀里去。

终于知道花花为什么到死还对他这么痴迷了,原来他就是用这种卑鄙无耻下流淫荡的方法勾引她的……不不,是她们,还有燕舞,也是惨遭他的毒手了。

可恶,竟然把我当女人玩!我越想越气,当机立断,往前走了一步。

果然,他立刻伸手出来想抱着我。

但是,我打算一脚朝他那里踢去,然后风一样地卷席出门。

想是想,随即就照做了。

结果我的膝盖刚刚抬起来,就被他一把抓住了。

一时间我的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就往后仰去。

邦一声巨响,我的头以至整个后背都砸上了身后的大理石桌子。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粉身碎骨大概就是如此吧,让我承受这种痛,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绝对不是软弱的人,可是任谁都无法承受这种剧痛,上半身都栽倒在这么硬的石头上面,而且是非常迅速而又强力的。

我的头又一次像蜜蜂飞舞了,嗡嗡响个不停,我大概是要再昏一次了。

弄玉赶忙跑过来,勾着我的颈项,把我抱了起来,还故作心疼地说:你怎么这么笨,都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什么叫保护自己,走路也不会走。

哎,若我不是我拉住你,你都已经摔到地上了。

我眼冒金星,更是气到快要吐血:你这个卑鄙小人,明明是你故意拉着我,害我摔了,还好意思在这里装好人。

弄玉微微一笑,也不动怒,只是轻声说:采儿说得对极了,可是如果你把我给踢坏了,以后谁来让你舒服呢?他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上,还拿起我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腰间,又抚顺了我弄得有些乱的头发。

他似乎已经完全将我的怒视忽略不计,自顾自地在我身上左摸摸,右摸摸。

终于忍无可忍,我一拳朝他脸上打去。

非常巧合,这个时候他突然歪过脸往桌子上看去,还一边啧啧感叹道:你看看你,都把桌子给撞裂缝了,你的头……好硬。

然后突然又笑了:你的脸也受伤了,疼么。

脸?我怎么不觉得疼。

明明是头撞在上面,脸怎么会受伤。

我正准备起身去检查,他就低下头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反抗无用。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忍。

从那天以后,每当我见着弄玉,第一个反应就是撒腿逃跑。

他和我玩了几天的捉迷藏,估计也给玩累了。

这样也好,我不用练功,也不用看到他那张恶心的嘴脸,更不用听到他说的下流的话。

一时心情要好了很多。

最后弄玉居然答应不再折磨我了,我才半信半疑地答应不躲他。

某日下午,他叫我去后院中找他。

我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以往他一直坐着的石桌旁的石凳上饮酒。

这点我就觉得十分奇怪,他似乎很喜欢坐在这样风景秀丽的地方小酌,而且像是永远也喝不倒一样,酒量大到惊人。

我不大懂酒这玩意,我只知道我是一杯即倒。

杏林中的花已经开始凋零,花瓣打着转儿在林间纷纷落下,乍看之下还以为那是翩翩起舞的粉蝶。

有那么一点阳光微洒入了林间,照在了弄玉黑亮的长发上。

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缥青的衣袂上。

那短暂的刹那,我忘掉了很多事情。

好比我该替我的父母报仇、花花的死、弄玉对我做过的非人的事……弄玉真的很美,美到让人心醉,或许我会对他有几分眷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懂得太多东西,能文能武,谈笑风声,态度更是雍容得体。

除去了他无情冷血的内在,他是完美的。

我悄悄朝他走去,想替他把肩上的花瓣取下来。

可是那只伸到一半的手,就这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我该原谅他吗。

他不仅不是一个好人,他还做过那么多让人心寒的事。

我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这一刻萌生的。

因为弄玉的背影那么孤单,让我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可是他却早就知道我来了这里,他转过脸,突然抓住我收回的手。

已经快到夏季了,可我却感受到他的手冰凉得刺骨。

他看着我笑了,有些落寞,却是异常的温暖。

我顿时有些紧张,打着哈哈说:你找我有事?他不让我叫他义父。

每次我一这么叫他,他就会做出一些越礼的事。

可是不叫他义父,我又能怎么叫他呢,弄玉?很别扭。

所以至今我一直都是你啊你地叫他。

他似乎也没有在意,只是淡淡摇着头,那丝有些凄凉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

或许他自己不知道吧,他现在的表情让人看了想哭。

我说:没有事?那你叫我来……?如果是换在以前,他没事叫我,我大概就会跑了,因为他一无聊起来会做出很多低级的事。

可是这一次不同,他似乎没有心情去捉弄我了。

他轻轻拉了我一下,我自觉地坐在了他身边。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杯子,依然是那个雕刻精致华美的琼觞。

然后他又往杯中倒了一些酒,说道:温采,你看看这个杯子,你觉得它好看吗。

我点点头。

他将杯子靠到我的鼻下,轻轻一晃,一缕淡淡的酒香就飘了出来。

我不懂酒,但我也明白这是好酒。

他又问:你觉得这个酒香吗。

我点头,但是又补充道:酒香,可是我不爱喝,闻着不错罢了。

他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杯是一个极其昂贵的古代宫廷酒杯,现在我往里面掺了一些酒,无论这酒怎样,你在远远看着它的时候,总是会想着里面装的是美酒。

他说完,又举起了那个和杯子似乎是配套的玉壶:现在我往里面加了一些酒,是上好的碧芳酒,这是用将莲花捣碎后浸制的,若是酿酒的时候不甚小心,这美酒就会变成苦汁。

而玉杯是适合盛放这样的佳酿的。

我点点头,完全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他并没多做解释,只是继续说道:既然杯子是最好的,酒也是最好的。

如果现在我只在酒杯中装那么一点点酒,你想想,若你是一个嗜酒成性的人,拿着这杯酒,你会有什么感觉?我说:那我会觉得遗憾。

他放下酒杯,说道:正是。

而且你会更加珍惜这杯酒,会舍不得动它。

倘若你一口气将它全部喝完了,说不定喝完之后你就会无比后悔。

我依然是点头,但却是越来越迷糊,他究竟想表达个什么意思?他看着我有些迷茫的样子,轻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么一件事罢了,现在你记得,或许几年后你就会忘记。

但是这个道理你是要明白的。

你可以把它想到别的地方去,只要将它记住就够了。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是弄玉却是破天荒地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回去歇着吧,今天就不练武了。

我带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疑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反复思索着弄玉的话,他一告诉我可以把这话想到别的地方去,我就真的开始胡思乱想了。

虽然我不大敢那么想,可内心却有一团小小的火苗在燃烧着,深处有一种大胆的想法蹿了出来。

或许,或许,弄玉他……不,我可以这么期待吗。

一想到这,就觉得有些尴尬,猛地把头埋到了被子里。

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

感觉好难堪。

突然弄玉那有些忧伤的表情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持续了一整个夜晚。

挥之不去。

非常奇怪的是,在那以后弄玉再也没有碰过我,偶尔开开玩笑也不会做出太不规矩的举动。

我有种被释放的感觉,但是更多的或许是失落。

我会有这样异常的变化,是在我听说了原来男子之间也可以有爱情以后才明白的。

三年后,我十八岁。

我竟然渐渐把他对我做的那些事给忘记了,可是彼此之间有些暧昧的气氛依然是甩脱不掉。

在塌塌实实教我武功三年过后,弄玉第一次提出了除了武功以外的话题,他说我年纪也不小了,他该带我出去走走。

我突然才想起来,我已经八年没有离开过这个海边的小屋了,也不知道我出去以后会不会看到生人就躲起来。

燕舞为我收拾了行李包裹,我顿时就有些甍了:我们这次是要出远门吗?弄玉却说,我们这次出去,再也不用回来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是寅时二刻,可是太阳已经在海平线处露出了点点微弱的光晕。

那种淡黄色的光芒,不那么刺眼,我却觉得它是黯淡的,或许是我对这已经有了依恋之情,一想到要离开,竟然会有一些不舍。

燕舞却没有同我们一起走,她说她晚一些离开。

我想大概又是弄玉交代的吧。

但是我也没多想什么,原本是想潇潇洒洒挥袖离开的,但是看着房门前的两匹白马,我发现了一件挺杀风景的事情——我不会骑马。

我看着马,吞吞口水,又看了看弄玉,他竟然在玩一只鸟。

那是只画眉,停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伸出细长的食指,轻轻在它身上摩挲着,而那画眉似乎没打算离开他,反而舒适地立在他手上,任他抚摩着。

看到这样的情形,我的第一直觉就是:弄玉其实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嘛。

可见这万物都还是非常轻浮的,无论如何老天都会眷顾美丽的人,连鸟儿都不例外,我怎么就不见它喜欢我?一时我也没打算打扰他,这样的一幕实在是十分让人欣羡。

而弄玉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眼直直地看着我。

我慌忙躲开了他的视线,故意不满地说:哼,连鸟都是以貌取人的。

弄玉愣了愣,眼神有些不怀好意:温采好大的脾气,其实不是它以貌取人,而是因为,这是只雌鸟。

我点点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但是转念间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不是男人?弄玉轻笑:我可没这么说。

既然你不喜欢它,那我……于是便没说下去。

我正打算问他,却没想到他用力一捏,我就听到了一声骨头破碎的轻响。

那画眉叫都没有叫,就这样死了。

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瘫软在他的手心,瞳孔放大了许多。

弄玉的手一歪,它就垂直落在了地上,发出扑的一声,扬起了一些幽微的灰尘。

我吸气,久久都无法将那口气从鼻中呼出来,它没有流血,就像八年前,弄玉挥手间杀死的那一群水鸟,无声无息的坠落,连释放的机会都没有。

我终于知道,禽兽毕竟是禽兽,就算它披上了华美的外衣,拥有了绝世的容貌,它依旧是禽兽。

我没有再像以往那么傻,去问他为什么要杀死这只鸟,因为他说了,我不喜欢。

可我也不会去责备自己,因为我只是个借口而已,弄玉他若真喜好杀戮,是可以找到任何理由去的。

他不喜欢血腥,可他喜欢看见一个生命如同流星般陨落的毁灭。

我看着那睁大眼睛死得不明所以的画眉,突然发现,它那么像花花。

无论是它的神色,还是遭遇。

弄玉似乎是去找燕舞取水洗手了,我走近那两匹白马,发现它们竟然如此相似。

完全一样的红帛金边马鞍,完全一样的纯白的色泽。

就连马鬃都是没有一丝泛黄的冰白。

它们不断摇着尾巴,细碎的嚓嚓声在小小的庭院中回荡。

亮而大的眼睛如同黑玛瑙一般晶莹剔透。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毛发,真是好马,让人不禁幻想可以骑着它在辽阔的平原上纵情驰骋,挥鞭奔腾。

它们中有一匹将会是我的,我的心顿时有些痒痒的,好想为它们取一对好听的名字。

可是这一次我不会了。

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父亲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若是给某个动物取了名字,就会对它有感情,那么它要死的时候,你会无比伤心。

如果我不给它取名字,它或许能够逃过一劫;如果我为它取了名字,它总有一天会死去的。

在我身边的任何人,任何动物,都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