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雅文的内力尽失,我们只得驾马车前行。
速度慢得让人匪夷所思,可是也别无办法。
一路上走走停停,实在让人有些疲乏。
好在桓雅文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多,遇到了麻烦还可以找他们帮忙,所以四十多天后,我们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泰安城中主体建筑岱庙是帝王来泰山封禅祭祀时居住和举行大典的地方。
庙内古柏参天,碑揭林立,主殿天贶殿面阔九间,重檐歇山,黄瓦朱甍,白石雕栏,极其壮伟瑰丽。
果真一切都如桓雅文所说的一般,有不少持拿武器的人士穿梭在城里,看样子都是为天蚕灵芝而来。
虽然我平时不爱打斗,但是对自己的武功多少有些自信。
可是看目前的状况,我们能拿到灵芝的可能性是极小了。
我有些后悔没有叫司徒琴畅来,他若是来了,几率就要多一些。
说不定司徒雪天只是好奇过来,并不是真的想要。
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能露出底气不足的样子,否则气势上就输给别人了。
城里多豆腐作坊,夜间全城磨轮辘辘,豆香四溢。
这几十天连夜赶路,一闻到那豆腐的香味,竟觉得肚子已经开始咕噜作响,于是与桓雅文进了一家客栈,打算去尝尝当地特产。
小二过来问我们想吃什么,我说:这里有什么我也不清楚,你问他吧。
说罢,指了指桓雅文。
桓雅文道:那我们叫两碗‘三美豆腐’,你说可好?我说:三美豆腐?这名字倒是稀罕。
小二道:客官,咱们这可是有句民谚——‘泰安有三美:白菜、豆腐、水,游山不来品三美,泰山风光没赏全’,这‘三美豆腐’,包您吃了一碗还要下一碗!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好,那我们就吃这个。
小二哥,我想问问,最近住客栈的都是些什么人?店小二闻言,原本一脸笑意,立刻就变得紧张兮兮的:二位爷,小声一点,怕给人家听了,引来杀生之祸啊……听说这次来抢灵芝的人可都是大有来头的,青鲨帮帮主、武当副掌门、银鞭门门主、‘蝴蝶公子’花遗剑都已上了山,甚至连‘玉面书生’司徒雪天都来了!我立刻就想起了司徒雪天那张俊美却倔强的脸,嗤笑道:他来这里很稀奇吗?店小二惊叹道:如何不稀奇?司徒雪天名满江湖,可是见过他的人没有几个,但我就见着了!他的确是书生,还是个老书生!我笑道:哦?怎么个老法?他说:当然是一头花白头发了!我心里暗笑,这小二也太会掰了些,司徒雪天看上去也就我这年纪,竟这么快就白了头发,倒也是稀罕,于是又问道:除了这些人,就没被人了吗?小二的脸色越发难看:不,最可怕的不是这些人,而是江湖上的两大邪教都派人来了。
一听到邪教二字,我的心似乎就像跳停了一般:你是说……重火境的人……还有……他抢先说道:冥神教!我立刻看了桓雅文一眼,他亦是有些担心,问道:来这里的是冥神教的弟子吗?小二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我只知道他们经过的地方没有人敢再靠近一步。
咱们这最大的客栈已经被他们包了,整个客栈就住了几个人,其他统统清了出去。
桓雅文点点头,付了些碎银,小二便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小二一走远,桓雅文便低声说道:小心一点,收敛住自己的内息。
周围的人都是习武之人,小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点点头,拿起了桌上的一跟筷子,悄悄折成了两断,握在了左手中。
小二将豆腐端上来以后,我们两互相都没有讲话,只是默默吃着碗中的东西。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朝我后脑勺飞了过来。
我集中精力,将左手中的筷子朝那个方向飞了过去!金属断裂的声音!整个客栈的人都站起来看着我们这里!我甩出另一截筷子,拦截了接连而来即将击中桓雅文的暗器。
装潢华丽的客栈。
桌上的豆腐依然在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所有人噤若寒蝉。
桓雅文安静地拿起勺子,在碗中轻轻舀着,神闲气定地吃着那些新鲜白嫩的豆腐,清雅绝尘,宛若脱俗而出的一朵雪色芙蕖。
我的右手中依然握着勺子,可是却无法吃下去。
他抬头看看我,也不顾旁人的目光,柔声道:采,再不吃就凉了。
一会还得赶路。
我惊慌道:可是……你……我很想说,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这里有人想要我们的命,现在他的武功施展不了一成,甚至连基本的反应都会比有内力的人要慢一些。
可是桓雅文却微笑道:来到泰安,若不好生品尝一下这闻名于世的‘三美’,岂不是一大遗憾?我一时无奈,只得又折了一双筷子在手上,以防万一。
然,当客栈里的人都全部放松下来继续用膳以后,竟再没人动手暗杀我们。
听本地的人说,金色的十月是泰山色彩最丰富的季节。
我们吃了饭,背上了包裹,就来到了泰山脚下。
往上看去,层林尽染,分外妖娆,天高云淡,气象万千。
我知道泰山上现在是高手如云,不禁有些紧张,可是桓雅文却轻轻握住我的手,低声道:采,现在不可以慌乱。
这里武功高过你的人没有几个。
可是比你能使诈的人,可是数不胜数。
你若是一直做出很害怕的样子,便会引来那些虾兵蟹将的攻击。
我说:可是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他携着我一同朝山上走去,一边说道:要知道,只要会点武功的人,都可以感受得到自己周围人的内力。
可是当你完全感受不到另一个人的内力时,那只说明了两个问题。
一是那人手无缚鸡之力,二则是那人武功高过你太多太多,让你无法捕捉他的行迹。
我顿时有如醍醐灌顶:那方才我们在吃饭的时候,你丝毫不动,就是想给别人塑造一种武功深不可测的假象?他点点头,微笑道:正是如此。
采的武功已经这么厉害了,无论他们能不能感受到你的内力,都不会认为我不会武功。
我们到山顶的时候,大概已是四更天了。
这时候的山顶是最冷的。
寒风凛冽,北风呼啸, 刮得骨头生疼。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也不见着半点火光。
这和我原先所想的是不一样的。
开始还以为会有很多人拿着火把在这里寻灵芝洞,没想到这里是个人影都看不到。
这一天没有月亮,到后面我们两人几乎是摸黑走了,我有些懊恼地说:早知道买点火折子,这里又黑又冷的,谁受得了?不,这样就好,点了火别人立刻就发现我们了。
桓雅文轻声说道。
我一听他那说话的声音,觉得不大对劲,便问道:你怎么了?声音怎么这么虚弱?他的声音依然软弱无力,可口气却带着一丝倔强:没事,你想多了。
黑黢黢的一片,我什么都看不到,只得去摸他的手。
天啊,你还说没事!怎么会这么凉?我才想起没有内力,御寒能力是极弱的,虽然我们都穿上了棉袄,可是他怎么都无法抵御此时山顶的温度。
我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替他搭上,却被他推开了:采,你别这样……我要生气了。
我急道:你真有脸说!平时叫我注意身体,可你有没有把自己当人看?他没有说话,却是死活不肯接我的衣服。
我无奈之下,只好将衣服穿上。
然后红着脸跑过去抱他:笨蛋雅文,这样会不会好一点?还好此时他看不到我的脸,否则我可丢脸丢尽了。
他回抱着我,极尽温柔地说:嗯,很暖和。
我满意地笑了:那就好。
反正快到了,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再继续走。
他却握着我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可是我觉得这里更暖和,就像被什么东西装满了一样。
我怔怔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说这些话。
只是手指安静地维持着原来的形状,却似乎已经渗进他的体内轻轻捧住了那颗柔软的心。
桓雅文用微微弯曲着食指勾起我的下巴,探过头来,碰了碰我的唇,我抬起头,有些迟钝地回应着他,那个吻越发深沉,他的唇渐渐有了温度。
无论周围是无尽的黑暗,或是呼啸而过的寒风,只要有了相知相惜的人,我们便不会再感到寒冷。
相拥了片刻,我们就开始继续往前走。
日观峰的路有些崎岖,走在那些繁碎的小石子路上,脚还被硌得有些生疼。
我握着桓雅文的手,时刻注意他的身体状况,好在他身体秉性颇佳,一路走来,并未出现大碍。
距离灵芝洞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便已听到了武器碰撞的声音。
我拉着桓雅文躲在了一块巨石后,仔细观察前面发生的事情。
只见前方火光闪烁,有百余人正在拼死鏖斗,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看样子灵芝已经长成熟了,这些人都在洞门前打算一决胜负,然后冲进去取灵芝。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岩石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小雪,你猜今天重火境会不会派人来?接着一个少年便接道:天蚕灵芝算是比较宝贵的东西了,虽然重火境势力极大,但是莲宫主不会来。
我和桓雅文不由得对看一眼——这个少年竟是司徒雪天,只是不知道那姑娘是谁,看样子与他十分交好了。
少女又继续说道:他来了也没用。
司徒雪天说:重莲的武功是天下第一,怎么可能没用?也不知道你怎么一提到他火气就这么大。
那少女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他是人、渣!司徒雪天道:怎么从你口中听过来,谁都成人渣了?我料想重火直属大弟子和二弟子起码有一个会来。
少女说:哼哼。
司徒雪天道:你笑这么阴险做什么?那少女又道:哼哼哼。
司徒雪天说:别这样,你有话直说,我听了冒冷汗。
少女说:你看着,水镜不会来,樊奕也不会来,就楚微兰那丫头会来,而且不是一个人,她会和重火四大护法之一一起来,我猜那护法不会是海棠。
司徒雪天说:你怎么下的结论?少女道:天机不可泄露,咱们就打赌看看。
现在你再猜猜,冥神教会不会派人来?司徒雪天说:冥神教虽是新教派,却在江湖上也有一定地位了。
这样的场合若是不来,怕是扫了自己的威风。
而且冥神教下高手如云,想夺取灵芝,实在是小事一桩。
所以,我料想梅影教主也不会来。
来的人可能是左使‘毒公子’,也可能是右使‘囊中箭’。
少女说:没错,但我觉得他们都会来。
你觉得灵芝最后会到谁的手里。
司徒雪天说:虽然冥神教势力极大,但是我觉得灵芝最后会归重火境所有。
虽然这两个派都是邪教,但是重火境向来行事稳重,莲宫主若是没必胜把握,是不可能派人来的。
少女哈哈一笑,道:我倒觉得灵芝会到冥神教手里。
司徒雪天道:凰儿姐姐何出此言?少女笑得更开心了:我平日倒少听你叫我姐姐,看样子你是给我气糊涂了。
那我就告诉你理由,让你消消气了。
如果前面我没猜错,来的人是楚微兰和四大护法之一,这四人中就海棠武功较比另几个人强上许多,若不叫她,获胜几率即是很低的了。
再来楚微兰武功低劣,只会智取不会肉搏,任她再是冰雪聪颖,都不可能顶得住让闵楼飞出的暗器——而且这暗器还是让天涯喂了毒的。
司徒雪天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你怎么知道来的人定是这些人?少女道:嘿嘿,你就等着瞧吧。
言犹未毕,一把青虹剑便破空飞出,在空中如回旋标一般回饭,穿过人群,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惨叫声。
一个穿着蓝衣的少女轻盈飞来,停留在洞穴上方。
待我看清了她的模样,才发现此人竟是我和印月在重火境看到的那个少女!随后又飞来一个穿着墨绿衣裳的男子,长相平凡,却有一丝孤高之气。
桓雅文低声道:那姑娘猜得没错,来人真是重火境的楚微兰和四大护法之一,琉璃。
我点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又听到岩石后的司徒雪天说道:你怎么猜这么准?那少女说:其实我也不过是根据你的猜测顺水推舟罢了。
那混丫头的性子我会不知道?她喜欢凑热闹,还喜欢出风头,重莲那个人渣又心疼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然就让她来了。
海棠是江湖三大美女之一,楚微兰既然爱出风头,那肯定不会叫上比自己美上数倍的女子来吧?司徒雪天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别的,便听到了楚微兰在上面大声说道:各位江湖前辈、武林英雄,小女子楚微兰是奉我们莲宫主的命来此地摘取天蚕灵芝的!既然大家都抱着相同的目的而来,就难免会争执一场,现在我们就要进入灵芝洞穴,如果有人也想要这个灵芝,就请与我们的琉璃护法比划比划,他若是输了,我们二话不说立刻离开,他若是赢了,我们便等没有人打过他的时候再进去,请问各位对小女子的提议有没有异议?这话原本听来是十分傲慢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楚微兰是一个女子,总觉得这样道来让人心服口服。
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上去比武。
所有人都退却了。
小小的楚微兰并不可怕,虽然琉璃武功高强,但敢来此处争夺灵芝的人都不会是无名小卒,能打过他的人绝非一个两个。
但是,人人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地狱阎殿,人间重火;神乃玉皇,祗为莲翼。
站在楚微兰和琉璃身后的,是江湖第一邪派重火境,以及十年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重火宫主重莲。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答。
楚微兰微微一笑,问道:如果没有人来,那我等只有——慢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众人皆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两名男子从人群后走来,其中一个穿着一身青衣,看上去约莫弱冠年纪,面容冰冷,相貌俊美;另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灰色布裤,大约也不过而立之年,却是一脸笑意地对着大家说道:我与天涯公子轻功都不大好,所以徒步上来,动作稍慢了点,还望姑娘见谅。
片刻的沉默后,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楚微兰脸色一暗,勉强说道:没有关系,请问二位是准备一齐上呢?还是单打独斗?那男子道:我们自然不敢以多取少,我们爬了太久的山,现在可得休息一下,姑娘稍等一会,可好?我想楚微兰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武功太弱,她和琉璃一起打,相当于一个人战斗,但是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尴尬地点头。
岩石后的少女笑道:果真是闵楼与天涯。
司徒雪天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若是光看武功,天涯和闵楼加在一起都不及琉璃——冥神教的高等弟子武功与他们相比,都是伯仲之间,但是天涯用毒天下第一,闵楼暗器天下第一,两人搭配起来,必定是强中之强。
那少女轻声笑道:‘玉面雪天司徒少爷’果真是厉害啊,分析得这么透彻。
司徒雪天不满道:我说……你这死丫头嘴巴怎么跟个漏口似的,越拉越大,都是你一天叫这名字,害我哥天天都这么叫我。
少女说:小雪,我这是为你好。
不过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我觉得理由很简单,就是冥神教主信任天涯。
司徒雪天说:天涯只是左使而已,右使是闵楼,你为何不说他是信任闵楼?少女说:哈哈哈哈,看来你这书呆子是书读太多,外面的事是充耳不闻了。
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梅影公子’弄玉与少年温采两人的生死恋情?天涯把温采找回去交给了梅影教主,自然会深受教主信任。
司徒雪天惊讶道:什么?你说温采?!那温采是不是十八九岁年纪,和那天涯差不多一样高,长得有些媚气?少女说:我又没见过他,我怎么知道?我听璎珞说,温采是个美少年,不计较是否同性和梅影教主爱得死去活来,尤其是教主,爱他极深,但是两人却因为一些矛盾闹得很僵,最后温采离开了教主,投入了酒惠圣人的怀抱,引得原本就极不和睦的桓家两位公子更加反目,仇深似海。
真是冤孽,这些人怎么都是些情种,为了爱情,连手足之情都可以抛开。
听到这里,我听见桓雅文在身边微微叹息,想不到传闻已经这么离谱了。
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若弄玉真的爱我,我可能离开他么。
如果他真的指明要带我走,而我又想与他在一起,想来桓雅文绝对不会阻止,还会笑着祝福我们——无论他有多喜欢我。
他又如何会与弄玉断绝关系?只听见司徒雪天有些慌忙地解释说:不可能!酒惠圣人是桓大哥啊,我也认识温采,他们两的关系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等一下,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前段时间七夕节晚上,温采看上去很不对劲,一个劲喝酒,桓大哥就一个劲劝酒,再后来,他们两就莫名其妙失踪了……天啊,如果这是真的,那、那太可怕了!少女不屑道:可怕什么?不就是两个男子相爱嘛,你这人怎么这么迂腐的?司徒雪天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没想到桓大哥会为了一个男子与哥哥翻脸。
一提到七夕,我便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心立刻便开始乱跳,我斜眼看看桓雅文,淡淡的黄色火光印着他清秀的面容,却掩饰不住他脸上的一抹红霞。
我握住他的手心有些湿润,可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他的脸了。
他转过来看看我,低声说道:采,我一定是疯了,从我开始……喜欢你以后,什么都变得很奇怪。
雪天明明是在讲我的不是,可我听到他说发现我们失踪的时候,居然不难受,反而沾沾自喜起来了。
我眨眨眼睛,踮脚去吻了吻他的脸,佯怒道:雅文一定是高兴有个傻瓜做了傻事,傻乎乎地跑过去让别人占有了,又傻乎乎地赖着别人不放。
桓雅文委屈地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本来就已经够愧疚的了。
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惊叹道:你还真是禁欲狂啊,不会有下次……那我找别人去。
他原本点了点头,后来一想不对,便说道:温公子实在厉害,什么事会打击我就去做什么事。
你……你又不让我碰你,又不原谅我,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笑道:我可没说不让你碰我!我想想……这样吧,你让我在上面,我就不为难你了!我原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他竟红了脸,点点头说:嗯。
我愕然道:真的假的?我说的可不是一次两次哦!说实话,有点得寸进尺。
他又应声道:嗯。
我这回可以说是得尺进丈了:以后我想要在上面,你都不可以不答应!他还是柔声道:嗯。
我全听你的。
我一时兴奋得几乎手舞足蹈了,一把抱住他的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雅文,你真的太好了!他用凉凉的手摸了摸我的脸,说:无论你在不在我身边,无论你是否喜欢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能给的,我都会给你。
我抬头看着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得轻声唤道:雅文,雅文……他温柔地笑了:你不看看那边,都已经打完了。
我转过头去看,发现他们早就打完了,天涯和闵楼两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琉璃的身上挂了几道伤,弓着腰,嘴唇发紫,似乎总了剧毒,楚微兰扶着他,正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两个人。
看样子是他们输了。
天涯丢出一个瓶子,在上面撒了点粉末,说道:解药。
楚微兰提心吊胆地走过去,拾起了那个瓶子,怒道:你们这根本就是二打一!!闵楼笑道:楚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只是用了沾了毒的暗器打伤他,天涯并没出手。
楚微兰依然不服气:毒公子的毒是全天下最剧烈的!这谁都知道!你这不是二打一吗?!闵楼依然从容不迫地说:倘若这毒是你们莲宫主做的,那是否就表示我们和他一起联手打你了?楚微兰涨红了脸,但是又无言以对,只得带着琉璃愤然而去了。
形势转变得太快,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看见天涯手里拿着天蚕灵芝从灵芝洞里走了出来。
他们似乎没打算询问众人的意见,只有闵楼说了一声告辞,便准备匆匆离开。
我心想这下完了,再不拦住他们大概就没机会了。
于是也没多想,就略施轻功,飞了过去。
桓雅文似乎叫了我一声,但是我没有理睬他。
我是弄玉养大的人……或许对他们来说,比这个还要低劣许多,但是怎么说他们也不会不给我面子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死于非命——我就赌了这口气,所以当天涯和闵楼有目光询问我的时候,我十分镇定地对他们说:我也是来求灵芝的,希望能与两位一较高下。
听到别人的议论声,我想这些人大概认为我很不自量力了,竟想与冥神左右使较量。
但是在我已经就要出招的时候,天涯竟将那灵芝抛了过来。
我接住了它,仔细看了看:深褐略蓝的色泽,比平常的灵芝要大上许多,的确是桓雅文所说的天蚕灵芝。
我疑惑地看着天涯,问道:天左使,你这是什么意思?天涯淡然道:教主说了,不择一切手段取到天蚕灵芝——遇到温采及桓雅文两人除外。
我怔怔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他说:教主只告诉我们这样做,没告诉我们该如何解释。
闵楼笑呵呵地说:温公子,既然这是教主的意思,你就收了吧。
就在这时,底下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因为这位‘温公子’啊,曾经是冥神教主的禁脔啊!教主欢喜他的紧,我们也拿他没法子——啊!!话还没说完,声音就断了去。
我朝那里看去,发现下面有个人已倒在地上,头上破了一个血窟窿,上面插着一支黑色梅花状的暗器。
不过多时,那人整个脸都变成了和梅花一样的颜色。
若不是我亲眼看到,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扔出这支暗器的人,正是方才还笑得一脸阳光的闵楼。
名不虚传,囊中箭,杀人以无影无踪,配上天涯的毒,几乎是瞬间毙命。
虽然那个人做得有些过分,但是不至于死,如此歹毒的手腕,也只有弄玉的手下能做得出来。
看着那个人圆瞪着的双眼,想来他说这话之前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句话丧命吧。
我只觉得背上有股冷汗在不断往下落,阴森森的感觉让人委实感到害怕:你们就这样把他杀了?天涯道:教主之命,不可不从。
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话,他便与闵楼一起离开了。
天涯,闵楼,何故上天会创造出这样的人?他和当年的莺歌燕舞有什么区别?不,他们比莺歌燕舞还要悲哀一些。
至少莺歌懂得哭泣,至少燕舞懂得嫉妒。
天涯,不过是个杀人工具。
而闵楼,也只不过是个一边笑一边挥刀的杀人工具而已。
可是,我有资格瞧不起他们吗?我温采活了十九年,又得到了什么?不断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摇摆,犹豫不决。
人生难得绝对的爱恨,情仇总是难解难分。
我不但伤害了深爱着我的人,还依旧痴痴地想着另一个视我为草芥的人。
我想,倘若某一日弄玉突然告诉我,他要我回去,那我可能会不顾一切冲到他身边,放弃所有,包括那个为我付出一切的人。
窝囊到了极点。
火光渐渐散去,人们纷纷离开了日观峰。
距离天亮还有一些时辰,两人一起搭起了帐篷,在前面烧了火,准备在这里先歇息一阵。
如果你想看日出,我们就要在这里等上一段时间了。
他是这么说的。
我自然是想看的,所以和他一起钻到帐篷里,像两个小孩一样坐在毛毯上滚来滚去。
稍微暖和一点了,可雅文还是冷得发抖。
虽然他不想我看出来,但这已不是自己能克制得住的。
我问他:灵芝要怎么吃才对?他笑:怎么都行,只要服用了,就可以恢复功力。
我推了他一把,笑道:既然可以恢复功力,那你怎么不赶快吃?他惊讶地看着我:就这么吃?我说:这样吃好像不干净,烤了它。
说罢就真跑到帐篷外面找来根树枝,穿了灵芝便放在火堆上烤。
我想那些江湖豪杰若是看到我们将灵芝当烧烤吃了,一定会气得吐血三升。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我将烤得像黑炭一样的灵芝拿到了帐篷中。
我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正在吃灵芝,眉头紧蹙的桓雅文:好吃吗?他看看我,笑得特假:好吃,采也想吃吃看对吗?我吓得后退一步,摆手道:免了免了,恢复功力最重要,你吃,你吃!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头一次听说灵芝可以烤的,采是教会我许多东西了。
我拍拍胸脯,道:当然了,以后多多学着点,大圣人!桓雅文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去。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看他还是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便问道:真的……很难吃吗?他看了我一眼,便凑过来吻我。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就发现他将一块灵芝送到了我嘴里。
一股植物烤焦的味道瞬间充溢在我的嘴里,我恶心得立刻吐了出来:呸、呸!好难吃!!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说: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呢。
我看着他把剩下的灵芝吃完了,赞叹道:你真厉害,居然吃完了。
来,我给你运功打通穴位,这样恢复得快一些。
他点点头,将头发耷到了胸前,盘腿坐在我前面。
我坐在他身后,提起内力,从他背上的玉枕穴处运气。
可是运到一半,突然想捉弄捉弄他,于是便提了力,朝别的经脉运去……可惜他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忙问道:啊……采,你做什么?我嘿嘿一笑,不答话,继续朝那几个穴位运气。
桓雅文急了,道:别,别这样……我控制情欲的能力很差,你知道的,别……呜呜……说到此处,已不禁呜咽出声,脸上也泛起了一片潮红。
我吓得连忙住了手。
我在碧华宅看到过一本有关点穴的书,从上面知道通过点穴截脉的方法,可以促使情欲旺盛,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桓雅文伏在了毛毯上,细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抓住毯子边角,一双醉瞳迷人眼,双颊微微发红,估计他是看我在这里,所以才忍住没发出声音,但是这样看上去更是与挑逗无异。
我一时鬼迷心窍,竟趴在他背上,贼笑道:雅文,你答应我的事……桓雅文先是疑惑地看着我,接着脸变得更红了:好。
见他应允了,我激动地抬起了他的下巴,胡乱吻了一下,便脱去了他的裤子。
桓雅文突然间清醒了很多,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你……你以前有没有过?我脸上微微一红,道:没有,但是我可以学嘛!说完,就高高架起他的腿,搭在自己的肩上,双手扣着他的腰,用力将自己捅入了他体内。
他的下面好紧,我疼得直皱眉头——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什么准备都没做过,桓雅文一定疼得更厉害。
我看了看他,只见他的脸已经浑然变得惨白。
我心中一凉,知道这下出事了,像傻了一样盯着他看。
他抓住我的手,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没有关系,我不疼。
我咬牙忍痛,在他体内大肆挞伐,很快就在他体内释放了。
我松了一口气,倒下去靠在桓雅文身上。
他的脸色依然很难看,额头上还有些残留的汗珠。
爬了一天的山,加上又这样大量运动了一会,我只觉得自己的双眼几乎要黏在一块了。
桓雅文吃力地翻了个身子,抱住我的腰,脸上却满是柔情蜜意:采,困了就赶快睡,明天我们可以去山下逛逛。
我对他笑了一下,点点头,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也许是因为从未露宿过的原因吧,我没睡多久就醒了。
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上正盖着厚厚的毛毯,身上的衣物也换了,桓雅文正趴在我的身边沉稳地睡着。
我四处瞅了瞅,突然发现两人的衣物都放在了旁边,其中一件上还有一些红色的斑点。
我坐起身子,靠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的确是才沾上去的血迹。
一瞬间我想起了以前被弄玉强要时的情景。
当时我是又哭又闹又求饶,最后还昏了过去,心里明白第一次躺在别人身下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而且我每次弄玉都有替我清理身子,可我居然做完了就直接睡觉了。
就在这时,身边响起了一个清柔却有些虚弱的声音:采,你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我回过头去,看到桓雅文正用那双大而明亮的眸子凝视着我,就连那扇形的睫毛也遮掩不住眼底的一丝落寞。
平时他对我太好,我几乎已经养成对他大吵大闹任性耍脾气的习惯了,此时想劝慰他几句,竟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想了半晌,却只说出一句话:我们去看日出。
桓雅文微笑地点点头,可那无血色的嘴唇让他显得憔悴了许多。
黎明消纳了长夜的幽闷,眠熟了的心渐渐在曙色中苏醒,我与桓雅文坐在日观峰的岩石上,觉得自己已变成一尊超逸的天神,巍巍乎泰山,竟渺若脚下的拳石。
天空中浸透出了一丝橙黄色的霞红。
太阳在缭绕云雾中渐渐洒落出耀眼的光辉,脚下的浮云在金光的渲染下滚滚流动着,光明的翅膀,在无极中飞舞。
两人的长发在霞光中翻卷,光芒万道,红云朵朵,下边连绵云海,万顷碧波。
灼灼朝旭辉映的万物,皆在花雨般的光芒中飘翔,旋舞。
云海兽形的涛澜昂首摇尾的向着我们朝露染青馒形的小岛冲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荡着这生命的浮礁。
初升的太阳,若隐若现,若明若暗,翩翩起舞,恍若浸入一个彩虹般的梦。
无暇顾及景色的人们早已散去,唯独两个人依旧傻傻地坐在那里,相互依偎着,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天涯出现。
他居然没有离开日观峰。
他走到我们两人面前,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清。
他的身后,斑驳陆离的彩云燃烧了整片天空。
我有些吃惊地问道:天左使,你怎么还在?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桓雅文,说道:温公子,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他有些凝重的神情,我站起身子,问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说:你可知道秦印月是什么人?我回避了他的目光,淡然说道:他是我的兄弟。
他说:这只是他的身份之一,他是蜚蠊血王,这个你应该知道。
又是蜚蠊血王!我怒道:他是蜚蠊血王又怎样?与蜚蠊血王有仇的人是弄玉,不是我温采!而且印月是那么年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已经在江湖打滚了这么多年的大恶人?他说:蜚蠊血王名字的由来你应该是知道的了,被他杀死的人都会有蟑螂爬过,他的夫人蜚蠊血母是被教主杀掉的,这你也应该知道。
但是他处处针对教主,不是因为他的夫人,而是因为教主的存在是他的威胁。
我说:那又怎样?他轻笑了一下,说:蜚蠊血王精通四种武器:刀、枪、弓、鞭。
尤其是鞭法,已至登峰造极的境界,再配上威力最强的鞭子,也就是传说中的金蛇鞭,能敌过他的人便更是少有。
他一说到这,我就想起了桓雅文曾与秦印月在半夜打斗过,但是他没过几招就败阵下来了。
我说:金蛇鞭的确在秦印月手上,但是他武功并不高。
他说:那是由于他修炼过杂,几种武器互相冲突,所以招式威力大打折扣。
想要解开这一环,他可以选的路只有三条:一,废除自己的武功,重新开始,只选一种武器——当然,他不可能走这条路。
二,修炼《莲翼》中的《莲神九式》,不但可以将所有武器的优点合而为一,从此任何武器都可以使得如鱼得水,得心应手,而且还可以永驻青春,提升武艺。
但是《莲神九式》的秘籍在重莲手上,重莲武功深不可测,而且下落不明,想要得到它,委实困难。
最后,就是《莲翼》的第二分支《芙蓉心经》,将分散的内力转换为一条冲破人体极限的极强力量,自此武功盖世,天下无敌。
这三条路中,这种方法显然是最简单的,他一直认为教主将秘籍置于家中,打算趁他不在时进去偷窃。
只是他没想到与你一起时教主的生活节奏都放慢了许多,竟有在零陵长住的想法。
所以,只有让你离开,才能将教主引出零陵。
教主城府极深,一般的心思不轻易外露,就连别人错怪他,他也不会承认或是解释。
我说:这我知道。
他说:你是不是曾经去过嵩山,打算除去重莲?我点头。
他问:那你是否在嵩山外遇到过燕舞,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给了你纸条,叫你速归零陵?我又点了点头,但是一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又不敢继续想下去——若真是如我所想,那……一切就错得太过离谱了。
他说:那在燕舞出现的时候,秦印月到哪里去了?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低声道:你不要告诉我,那个燕舞……是……是假的……他说:正是。
你有没有想过,前一夜弄玉才叫你去杀重莲和蜚蠊血王,第二天他就来到了弄玉家门口说要与你一同前行,这未免太过巧合了?我颤声道:可……可是他说是弄玉告诉他的啊……天涯嘲讽地笑了笑,说:你走的时候,教主可有起来?我说:没有,那时候他还在睡觉。
我还记得那一天晚上和他亲热过后,身体极度疲惫,若不是因为要赶路,我也不会早起。
天涯说:是了,你想想,在你还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教主会先告诉秦印月吗?而且他可能会将自己最喜欢的人放心交给一个才认识不过几天的人吗?我问道:他喜欢的人?……他不喜欢我。
他又冷笑了一下,说:这些我们就先不提了。
你再想想,你从嵩山回到零陵时,教主夫人……哦,不,燕舞和教主说了什么话。
又是那一天的事。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可我永远也忘不了弄玉和燕舞那天说的话,做的事。
那是我的噩梦,并且永远不会褪去。
我说:那时燕舞说‘你终于回来了’,弄玉说‘我才出去几天,你就想我了’——天涯打断我道:好,那你再下一次见他,又是什么时候?我说:第二年元旦过后。
他说:那就对了。
我现在清楚告诉你,递给你纸条的人不是燕舞,叫你去杀重莲和蜚蠊血王的人不是教主,那天抱着燕舞上床的男人也不是教主,这三个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人,也就是你的义弟,蜚蠊血王。
霎时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
我终于明白为何那张纸条上的字与弄玉在画上题的字完全不同了,因为不是一个人写的;我也终于清楚弄玉为何要先说带我隐居,却立刻又告诉我他想争夺天下第一的称号了,因为那个晚上在水池旁叫我去杀人的人根本不是他;我还了解了为何弄玉在元旦时看到我在街上会那么生气,因为从我离开以后,他就失去了我的下落。
原来,我最喜欢的人……从未想过要伤害我。
仿佛五雷轰顶,青天霹雳。
这么多个月来我想起弄玉时的心酸和委屈,原来都是一场虚空。
我已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了,只是如傀儡般问道:秦印月没有死?天涯说:没有。
他找了个替死鬼蒙混过关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天涯说:燕舞说的。
我问:那燕舞呢?他漠然问道:温公子……你知道什么叫人彘吗?我摇头,却听见身旁一直没说话的桓雅文叹惋道:断手足,去眼辉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名曰人彘。
我愕然地看着天涯,沉默了许久才问道:这……这是真的?燕舞她……她……就因为她与别的男人有了那样的关系?弄玉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知道此时自己现在像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燕舞被弄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最开心的不应该是我吗?可我在恼怒什么?我在义愤填膺什么?天涯说:燕舞与蜚蠊血王就是因为那个下雪之日的巧合才有了床第关系,也并非她所想。
不过,她即便给男人玩够了,教主也不会觉得愤恨。
因为教主从未碰过她。
我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他们是名正言顺的结发夫妇。
他看了看我和桓雅文,叹了一口气,说:教主恨燕舞,不过是因为燕舞的隐瞒影响了你与他的感情。
整个冥神教上上下下都知道,教主没什么宝贝的东西。
他最重视的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温采。
太阳已是高挂天空。
山顶的温度依然很低。
早晨微凉的寒风夹杂着呼啸而过的声音,扬起了我的头发,混淆了我的视线。
顶上明明有那么明媚的太阳,可我的手心却是冰凉的。
一股苦涩的热流从我的喉间流过,我沙哑着声音才说出几个字:他现在好吗?色彩奇异的光。
日观峰上长年堆积的岩石峭壁。
我似乎已经可以看到桓雅文略带伤痛的脸。
天涯青色的衣襟被风鼓得轻轻涌动,黑色布带紧紧缠绕着他略显瘦削的手腕。
他看着我们,沉声道:不要去看他,他现在的状况已经很差了。
我恍惚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急道:他出事了?……他出什么事了?!天涯道:教主不让我说。
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些事,并没有叫你去看他。
你去了,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眼睛有些发热,手心的温度越发冰凉。
我紧紧地握着拳,想它变暖一些,可那双手依旧冰寒刺骨。
那一瞬间我似乎忘记了身边那个深爱着自己的人,对天涯低声下气地说道:我求你,让我见见他……我求求你。
天涯看着我,沉吟不语。
就像过了亿万斯年,才听他缓缓说道:你可以去看他。
但是如果你不能保证一心一意待在他的身边,就放弃他,并且让他知道你不可能待在他身边了。
我怔住了。
转头看了看桓雅文,竟迎上了他温柔至极的目光,他微微笑着说:采,不用管我。
从你喝醉那天,对我说你一直喜欢我开始,我就明白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你的心。
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你一直想对哥哥说的话。
风剧烈地扑打着我的脸,我的衣裳。
顷刻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一个是我深爱的人,一个是深爱我的人。
这样的感情如此浓烈,一个人小小的心脏,又如何能容得下两个人?我迷惘了。
桓雅文朝我走了几步,路上的几粒碎石子稀稀拉拉地滚了开去。
他依旧用那双柔和的几乎将人融化的瞳孔看着我,说:你不必自责,两人之间的感情,原本就是勉强不得的。
我陪你去冥神教,找到他,看你们幸福地在一起。
我用细弱蚊鸣的声音呼喊着他的名字,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话。
他替我将脸旁的碎发捋袄到了耳后,露出了与他心情原应相反的笑容,道:你一直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谁对你好,你就一定想要回报同样的感情于他,否则你会良心不安。
可是这一回你错了。
这样的事,是不能‘报答’的。
你只可以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就是你一生中唯一真正爱过的人。
别的人……都没有那个资格。
我抓住他的手,颤悠着声音说道:雅文……我……他双手用力地扶着我的肩,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不要说你对不起我,我不怪你。
我真的不怪你。
采,你幸福就好……真的,你幸福比什么都重要……说到此处,已是凝噎着无法继续。
他咬住牙关,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可泪水依旧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他徒然抽回自己的手,捂住了嘴,背过身去,说道:我们该走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天涯看了我一眼,也跟着下去了。
我看着桓雅文的身影在我的视野里逐渐变小,就好像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头了。
残叶纷飞,秋风萧瑟。
冥神教的人都离开了总部,开始在江湖上争夺更多属于自己的势力。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那么富丽堂皇的大殿里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庭院内一片寂寥,唯独偶尔刮起的风,会吹得泛黄树叶沙沙轻响。
白云何渺渺,天地何茫茫。
落叶混西风,黄尘昏夕阳。
进入那个别苑的时候,天涯在外等候,桓雅文原本也准备留下来的,却被我拖了进去。
站在弄玉的房门前,我竟不敢再前进一步。
我似乎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仔细倾听,才发现真是如此。
只听见一个少年谦卑地说道:教主,您好几日没进食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另一个人说:天涯……天涯呢?他可有将采儿带回来?声音很微弱,但我抓住门栏的手还是不由地紧紧地扣住了指尖——那是弄玉的声音。
只听见另一个少年回答道:天左使与闵右使去替教主取灵芝了。
他们就快回来了,吃了灵芝身体就会好了。
弄玉说:他们已经去了好些时日了,若是拿不到,就算了罢。
我只想他找回我的采儿……其他的,不要也罢。
那男子声音却带着些哭腔,说:教主,温采对你一点也不好!鹤儿没有他好看么?鹤儿对你不够温柔么?你为什么老想着他?!片刻沉默过后,弄玉的声音竟变得十分冷漠:黎子鹤,我看你这段时间辛苦服侍我,饶你一次。
你出去。
哪知那个叫黎子鹤的少年根本听不进去,继续哭嚷道:我偏要说!我偏要说!!七夕节那天,你叫天左使去京师寻温采回来,但是天左使发现了什么?我什么都知道的!你明明知道他不喜欢你,还要叫天左使去和他解释你们的误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们在一起了,也无法让多出来的那个人消失!教主,你忘了他,忘了他啊……教主,我求求你再抱抱我,那天晚上你对我做出那样的事后,我就再没法像以往那样对你了——鹤儿比谁都喜欢你,鹤儿会对你比温采好一百倍一千倍——声音到此处嘎然而止。
然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的头皮瞬间发麻,心也在那一刹那凉了下来。
这个名叫黎子鹤的少年,十有八九已经作古了。
就在这时,弄玉的声音突然响起:外面的两位客人,站了这么久,也不嫌累?进来坐坐吧。
我和桓雅文对视了一眼,便硬着头皮进去了。
又是这个房间。
我与弄玉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房内的一切都没变,只是情随境变,时过境迁。
屋内宁静得几乎可以听到人的呼吸声。
雪白的床幔依旧随风飘舞,淡淡的清香在整个房间内隐隐散开。
他似乎没有料到来的人会是我们,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与他视线交接的瞬间,我想起了许多。
原来那他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原来,那都不是虚渺,只是我不曾相信过。
那是说不完的缠绵思绪,道不尽的爱恨情愁。
这是前世的冤孽,还是今生的情缘。
离情愁绪总难休,万丝交错,天山剑气荡寒秋。
他坐在床上,尚未更衣,白色的里衣也只是随意披在身上,即便是未经修饰的装扮,也无法遮掩住他的绝世容颜。
只是眼中即是有无尽幽怨,开口亦只是交淡若水。
他轻声说道:温公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数月未见,他看上去竟变了那么多。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皮肤苍白得有些骇人,眼中的自信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真的是弄玉吗——那个神采飞扬、英姿勃发的男子?我压抑住心中的酸涩,也只是淡淡回应道:无甚重疾,贱恙渐愈,多谢教主关心。
我转眼看了看地上的那个少年,死状和弄玉以前所杀的人一样,伤口甚微,却是一招取命。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愤懑,笑道:我原本只是想来探病,只是没想到教主正兴致高昂,我等便不妨碍教主流连花丛了,后会有期。
语毕,便抱拳准备离开,却被身后的桓雅文拉住了手:采,你先别走。
你……看看那少年的相貌。
我转眼随意地看了一下他的脸,却一下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了——我从未见过与自己这么相似的人。
这时弄玉却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时间一长,我和桓公子对你的称呼还对换了。
温公子,是不是连两人之间所做的一些事也交换了呢?我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想要否认,可这的确是事实,弄玉心里也明白。
我看了看桓雅文,他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只得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差,很多时候,你是为我好的。
我也知道,我错怪你了。
弄玉先是一愣,随后无奈道:你知道……原来你知道。
我说:我……对不起,我误会你这么久。
弄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底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他猛然直起身子,眼眶变得通红,已是十分激动地指着桓雅文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要爬上其他男人的床?!我看了看桓雅文,站在我的身边,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已然矗立了千万年的石像。
我低下头,用我几乎都听不到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弄玉冷笑了一下,像是失了神一般喃喃重复着我的话:对不起……对不起……你居然愿意去引诱一个男人,都不愿意待在我身边。
我现在才明白,你确实没有变过心……因为你从来没有对我动过心。
我正想解释,却听到身边的桓雅文说道:你们不要争了——哥哥,采……不,温公子,他从来都是倾心于你的,他对我的感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最喜欢的两个人能在一起,已是上苍对我的眷顾了。
他对我苦涩地笑了笑,说:温公子,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对哥哥说。
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多陪你们了。
他拉开门正准备出去,谁知刚拉开的门却被弄玉的掌风给击中,立刻合了起来。
他没有再打开门,却也没将头转过来,只是对着门,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弄玉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缓缓说道:雅文,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马场玩的事吗?桓雅文缄默了一会,说:我怎么可能忘。
弄玉说:我带你去的时候,明明没有告诉娘,却骗了你说我已经告诉她了,回来的时候,我们都被罚跪了好几个时辰,娘问我们是谁出的主意,那时你说,是你带我去的。
桓雅文眼神变得有些飘忽,淡然说道:我不记得了。
弄玉就好像没听到他说一般,继续说道:九岁那年,我们两一起去山上采野果子吃,爬山的时候,我们都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块上,两人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当时我的脚刮流血了,是你把我背回去的。
桓雅文说:当时你没法走路,不背也不行。
弄玉说:你回去以后就根本没法下床了,因为你的腿扭伤了。
还叫大夫告诉我,你是中了风寒。
桓雅文把头埋了下去,不再说话。
弄玉没有管他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道:我十三岁的时候,爹牵了两匹马回来,一红一白,说要送我们给我们,他说我是哥哥,叫我让你先选,你当时说你想要什么颜色的?桓雅文说:红色。
弄玉说:那是因为我实在很喜欢那匹白马,两眼一直盯着它不放,你看到了,所以你说你想要红色。
桓雅文叹息道:哥……你想太多了。
我真的喜欢红色。
弄玉无力地笑了笑,又说:我十五岁生日那一天,皇上下令让我和霓裳公主订婚,那天晚上,你对我说了什么话?桓雅文低声道:我说我喜欢霓裳,请你将她让给我。
弄玉说:因为你认为我不喜欢霓裳,所以你就应该喜欢她——而现在你认为我喜欢温采,所以你就应该成全我们,即便是温采喜欢你,你也得放弃他。
桓雅文转过身来,有些紧张地说道:不是这样的……这样的谎话我已经听了太多次。
弄玉冷冷说着,眼中有不易察觉的愤怒,从小到大,你都一直想把最好的留给我,自认为成全别人就是自己的幸福,从来不懂得争取。
这也就是我从小都比你优秀的原因。
因为你认为,我是哥哥,我理所当然应该比你强,你永远都该是被保护的那一方,是这样吗?桓雅文看了看我,又解释道:哥……这一次我绝对没有骗你……我……弄玉打断他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你们两个人做过什么事,我全都知道,但是因为对象是你,所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我绝不原谅温采!雅文,既然你要把他让给我,那好,多谢你,我收了。
桓雅文略微一怔,然后点点头,黯然走了出去。
他虽努力在保持平时的样子,可我还是看得出来他走路时十分不自然。
那是被我弄伤的。
他拼命忍耐我的一切缺点,无论我怎么伤害他,他都只会一味包容,可我做了什么。
我只会伤害他。
你凭什么这么做?我不是货物,他说让,不代表我就是你的。
我看着正走下床的弄玉,想起了雅文,一时心急,有些愤怒地说道,我的确误解了你,但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和桓雅文往来?弄玉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样,理了理自己的衣角,朝我走来,一巴掌甩到了我的脸上!我被打得头昏眼花,几乎站不住脚,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容:我的采儿,看样子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呢。
你以为……你还有可能出去吗?我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绊倒。
而背脊硬生生地撞到了门板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我转过身去,拉门想要逃开,可是弄玉一只手压住了房门,无论我如何疯狂敲打都打不开,回首看到他那张近在咫尺的绝美却让我感到胆战心惊的容颜,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让我出去,你让我出去……(第一部 完)琼觞番外 玉雪笙歌梅影香那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天气骤然降温,腊月中旬就飘起了苍茫大雪。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怪得北风急,前庭如月晖。
天人宁许巧,剪水作花飞。
清晨,阳光极其幽微。
瑞雪布满整个世界。
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空旷的雪地中,脸颊因为寒风的吹刮微微发红。
他手中握着细长锋利的剑,在庭院中练功,姿态轻盈,剑气如虹,似乎只要有一阵风吹来,一朵云飘过就可以将他拖起,成为一只翩跹飞舞的玉霜蝶。
练了大约半个时辰,少年将剑气一收,站直了身子。
在这座小山的空地上可以一览无遗的看到四周的景致。
远处是起伏的丘陵山脉,一望无尽的丛林,绵绵密密的苍松古槐,参天的千年巨木,看过去是深幽而暗密的,很是清净。
近处的梅花,白的如雪,红的如霞,一株一株,一簇一簇。
梅影参差,花木扶疏,小径上,一个绝美男子独立于红梅枝桠下,正伸出细长的手指拨动着花瓣,那梅花的火红色衬着将男子无名指上的黑梅刺青,给人的感觉便是十足的妖韶和妍妩。
见少年练完功,便将目光转向少年,微微上吊的丹凤眼更将他显得阴柔邪魅。
见他望向自己,少年原本微微发红的脸更是红润,回避了他的视线,假装望向别处。
男子见他如此忸怩,嘴角边不禁挂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他轻声唤道:采儿,你过来。
这个少年正是不足十六岁的温采,而这绝美男子,又是二十三岁的弄玉。
听他这么一叫,温采委实吓了一跳,十分别扭地走到他的面前,又是一句话也不说。
弄玉柔声道:太远了,再过来一点。
温采又走了一步,眼睛依然望向别处,他实在没法与弄玉相处,每次一与他讲话就会觉得憋得难受。
弄玉似乎完全无视他的不适,一把将他揽到自己的身边,又故作惊讶地说:你好瘦。
温采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义父比温采还瘦。
弄玉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柔柔地说:哦?温采睁大了眼,激烈地转过脑袋,朝后退了一步。
可嘴巴还是不服输地说:本来就是。
弄玉调笑道:叫你不要叫我义父,你不知悔改。
你说我比你还瘦是吧,我一只手就能将你抱起。
说完,还真的伸出一只手,扣住他的腰,将他轻轻抱了起来。
温采吓得立刻惊呼来:不要,不要。
放我下来,一会燕舞看到了。
弄玉抬头对他说道:你怕她看到做甚么,她又不是我媳妇。
温采着急地说:那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快放了我!弄玉还是没有一点放他下来的打算,继续说道:如果我说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你信么。
温采已经开始胡乱挣扎了,还一边说道:鬼才相信!你放开我!弄玉柔美一笑,说:是真的,我的第一次可是给了你,所以采儿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夫人。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重音都加在了真正意义这几个字上。
温采脸的红晕原本已经消散了,听他这么一说,又变得通红:你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弄玉立刻皱了眉,凄恻地说:看样子……采儿是想要始乱终弃了。
温采一时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你……你……你!弄玉终于将他放了下来,但是手依然停留在他的腰上,温采全身跟石块似的僵硬。
弄玉还是一脸悲戚: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守了二十二年的贞操都被你剥夺了,你却玩了我以后就将我抛弃了。
温采气得浑身发抖:是、是谁剥夺谁……你、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强奸魔!放开我!听他这么一骂,弄玉立刻就笑得花枝乱颤:采儿,你真可爱,让我都忍不住想要……温采吓得倒退一步,无奈腰被弄玉抱着,立刻又被揽了回去。
弄玉突然把手放在了温采的头上,拿开来才看到一朵红梅正插在温采的发间。
他捧起温采的脸,笑吟吟地说:我的采儿实在太漂亮了。
这话听上去还有几分撒娇的感觉,温采看着他的笑脸,竟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弄玉脸上还挂着笑容,就歪下头吻了吻他的脸颊。
味道还不错。
弄玉地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看了看那个已经石化了的温采,又低下头去吻住了他的唇。
温采在弄玉几乎已经将他的口内全都刮了一通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立刻推开了还陶醉在强吻乐趣中的弄玉,涨红了脸吼道:不要脸!!然后把头上的梅花摘下来,甩到了弄玉的身上,又骂了一句:死不要脸!!才火气冲冲地跑了。
不要脸!这个娘娘腔的强奸魔又把我当娘们玩!温采一边诅咒,一边疾速从山上跑下去。
弄玉站在红梅树下,把玩着温采丢下来的梅花,轻轻将它凑到了鼻子旁边嗅了嗅,带着些邪气的笑容又一次荡漾在他的脸上。
若不是采儿大仇未报,其实,一直这样住在这里守着这个一点就爆的小炸药,也挺好。
漫山雪白如皎洁月色,满树梅红如炽热燎火。
山脚下,一个瘦削的身影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小屋,门轰地被关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随后,所有的一切都宁静一如以往。
那一年,一切都未曾开始,一切都未曾改变。
琼觞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