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房里,我将他抛到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不耐烦地说道:你说吧,要想解毒该怎么弄,我上你还是你上我?桓雅文挣扎着想要起来,无奈却像是虚脱了一样,根本没法挪动一步。
他小声说道:温公子……别……别听九灵胡说……不是这样的……我吼道:你以为我对你有兴趣吗?若不是你对我有恩让我无法昧着良心报仇,我才不会帮你!桓雅文见瞒不过我,只得轻声叹气道:这种事……一定要两情相悦才可以的。
我瞪大眼睛,极力压抑自己的火气,可还是忍不住大喊出声:大哥,你要死了,你懂不懂什么叫死?还想着两情相悦?!说了是我欠你的,我要还!桓雅文轻轻摇首,柔声道:你并没有欠我什么,想要对你好,那是我自愿的……我会耐心等你,我不希望你现在因为做了这样的事而后悔。
我实在是懒得和他再说下去。
脱掉了外套和鞋子,坐到了床上,顺便把帘帐给拉下了。
有一点隐隐的光芒透进来,却也只能看清楚桓雅文那张脸的轮廓。
周围的空气一片沉寂。
夏日的微风轻轻拂动着包围着我们的赤色帐帘,扬起了桓雅文散落在枕头上的碎发。
随着帐帘的飞起,温柔的光也顺着缝隙洒落进来。
桓雅文俊美的脸因着柔光一明一暗。
他凝视着我,眼底有温暖的波纹。
那漆黑深邃的眸子也因着柔光一明一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战抖,反身坐在他的身上,开始脱自己的衣裳。
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紧张的心情吧,我竟自嘲地说道:大圣人,你要知道,我可是娈童出身,曾经被男人上过不知多少次了,我是无所谓,就怕脏了你高贵的身子。
哪知桓雅文根本不吃我的激将法,反倒是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从来没这样觉得过,采在我的心中永远是最美,最纯洁的。
我想抱你,我真的很想……然后他把我的头往下微微一按,我的唇便碰上了他的。
只是这样,就够了。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露出了柔美的笑容,你不必勉强自己来救我,我知道无论你嘴上怎么说要忘记哥哥,可心里永远都只容得下他。
而我,永远都只能看着你。
可是,我会等着你,等到你喜欢上我的那一天,即使不是这一世,即使,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至少,我还有这么一个愿望。
微风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下来。
小小的帐帘下,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平稳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
桓雅文躺在我身下,苍白的脸憔悴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他的笑靥美若繁花。
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是我却是感动到几乎流下眼泪。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从来没有。
如果他像以前那般说不合礼数,或许我都会勉强他与自己交好,可如今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一时竟不知所措了。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我,努力克制住自己拥抱我的欲望,仅仅是用那种带着眷恋的目光看着我。
我们彼此凝视着对方,仿佛时间停止在了这一刻。
我懂他的意思。
我知道和桓雅文在一起,我会比以前幸福上数倍。
他对我这么好,他看我的眼神让我的心几乎碎裂,可是,我如何将自己的心再交给另一个人?我将腿放下床,趿拉着鞋,打算起身出去。
桓雅文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冰凉,似乎那样低的温度可以透过我的皮肤,透过我的血液,一直蔓延到我的心底去。
我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拿起了我脱下的衣服,勉强撑起身子,盖在了我的背上:小心着凉。
我怔怔地看了他片刻,茫然地点点头,披着外套就走出了门。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可我没有留意。
碧华宅的小池内,浮萍稀疏地铺在水面。
露珠滚动在那大片大片的碧绿色叶子上,如同玉盘中晶莹剔透的珍珠。
几只蜻蜓从水面上轻轻擦过,飞舞在整个庭院。
天空中有几团白云缓缓飘过,夹杂着天空的湛蓝,还有散落在整个世界的,金灿灿的阳光。
清新的空气,和煦的微风,美若仙境的碧华宅,碧华宅外的十里红楼。
我的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我恍然发现自己对弄玉那份十载的爱恋正在一点一点地瓦解,而那个总是带着一脸柔情的男子正一步一步走入我的世界。
大厅内传来了打斗声。
我开始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仔细倾听后才发现,那声音正在迅速靠近——物品摔碎的声音、人们喊叫的声音、武器碰撞发出的乒乓声混杂在一起,我几乎已经可以想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冲回了房间,急切地说道:桓雅文,好像有人打进来了!现在怎么——话还未说完,我的话便嘎然而止了。
桓雅文半撑在床上,嘴唇微微发紫,脸色比方才还要惨白得多……而他白色的亵服上、唇角、右手上竟然沾染了一大片刺眼的血红!我知道我出去的时候听见的声音是什么了。
他刚才咳嗽,但是怕被我听见,便捂住了嘴,所以声音并不大。
我的心里慌乱急了,早知道就不该听他说那些无用的废话,直接拉着他就把他给做了,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他看见我来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我知道了。
我现在没法应战,只有赶快出去了……哼,想出去?怕是没有机会了!!我们两个都给吓着了,都转过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独眼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手握着一柄细黑的钢刀,眼神犀利而阴鸷。
他穿着一身黑衣,额上绑着一个黑色头带,但是却无法遮盖住他那个极是明显的眼罩。
桓雅文此时几乎已是无力说话,可他却依然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病态:请问阁下无事来访碧华宅是为何事?在下正在就寝,尚未更衣,未尽地主之谊,还望见谅。
那人哈哈一笑,讽刺地说道:桓雅文公子,你就不要再与我装了!你明知道来者不善,还摆出一副迎接贵客的样子,这还真是难为你了。
在下自知斗不过桓公子,所以特地选了公子发病的时候来到此地,看样子,我是来得很及时了?我见他那副做了这种事还沾沾自喜的模样,忍不住骂道:卑鄙!那人怒视我一眼,但是很快那眼底的愤怒便转成了一种轻浮的目光:哟哟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温家少爷吗?上次在峨嵋,在下可以亲眼目睹了您被鞭笞的样子,我想谁见了你那细皮嫩肉的玉体被抽得血肉模糊,大概都会心存怜悯吧?不过温采少爷也够厉害了,让桓王爷大小两个儿子都为你争得反目成仇……哦,不不,他们本来就有仇,那应该是仇上加仇了!一个是恶名昭著的邪美人弄玉,一个是仁义温文的俊公子雅文,你温采就算是没半点能耐,也可以青史垂名了!真是羡煞我辈,哈哈哈……我愤懑地瞪着他,骂道:你真是无耻!谁知他笑得更是猖獗:小白脸,你就会骂这两句么。
无耻的人是谁他自己最清楚,被两个男人搞,累不累呀……老子没时间陪你们聊天,卫岛主叫我来,便是捕捉你这个小畜生的,上次拷问还没结束呢!至于桓公子嘛……暂时留你一条性命,岛主和须眉道长说,只要你安分一点,就可以多活几年!又是须眉和卫鸿连!这两个不要脸的老贼肯定又是在打《芙蓉心经》的主意!看来桓雅文上次在峨嵋把我救出来是彻底激怒这两个老怪物了,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在他面前把脸皮撕破。
他们会这么心急,大概是因为《芙蓉心经》的下落许多人都知道了,大家都想分一杯羹,可能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把我给瓜分了。
其实谁都不知道,《芙蓉心经》在弄玉手上。
弄玉真是好样的,拿着武功秘籍一声不吭,让我来当替死鬼。
桓雅文叹了口气,说道:看来真是如此了。
那你把人给带走吧。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个前一刻还在说喜欢我的人,竟然此时就为了自己的性命,将我丢给这个恶棍?那黑衣男子却笑了:桓公子,你别和我玩这一套,我不是三岁小孩,没这么容易上当!桓雅文摇了摇头,淡然说道:阁下看清楚了,我现在身体是最差的状态,手无缚鸡之力。
难道一定要在下与您恶斗一场,才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话?我看着没有丝毫动容的桓雅文,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的凝结。
我被骗了。
我又被骗了。
那男子犹疑了一下,才朝我这走来。
我竟然没有挣扎就让他擒住了自己。
我的双眼一直看着桓雅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之色。
突然,桓雅文的手微微一动。
一声爆炸似的巨响!整个房间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我捂住自己的鼻口,却还是没法阻止那些奇怪的烟雾进入我的口腔。
在这样浑浊的环境中,我几欲呕吐,可是只是胃里感到恶心,却吐不出来。
一只手抓住了我。
那只手冰凉,如同冬季湖泊上的结冰。
虽然刺骨,我的心却如同死灰复燃。
原来他只是想引开那个男人的注意。
原来他没有骗我。
一切都没有改变。
桓雅文……他还是喜欢我的。
发现了自己的的想法,我真的想给自己两个耳光!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我居然不关心自己该怎么逃命,反而去想桓雅文是否真心喜欢我。
他带着我跳出了窗口,朝后院的山上奔去。
柔和的风突然变得有些凛冽,满天卷飞的叶子扑簌簌在我耳边擦过。
四周的景色在不断变换,我们穿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树林,脚下的花草发出稀碎的声响。
但是他拉着我跑步的速度越来越慢,我知道他身上的病痛比刚才还要严重了。
我也是极力忍住腿伤,一边跑一边说:你先跑,我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停下来顶他们一阵子。
桓雅文的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前方,没打算停下来。
他的嘴唇已经变成了深紫色。
见了他的气色,我知道他现在不能说话,他似乎多说一句话都会倒下。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们跑到了尽头。
那是一个悬崖。
上面是巍然耸立的山壁,山岸陡峭嵯峨,矗削入云;下面是碧波滚滚的大海,仿佛万马奔腾,汹涌澎湃。
我们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互相对望一眼,都陷入了沉思当中。
没一会儿,桓雅文突然说话了:温公子,现在我内力尽失,我想大概……还没等他说完,我便打断道:内力尽失?那不是一点轻功都使不上了?他说:别说想要翻过这座山,就是想要跃到一棵树上,大概都是没可能的了。
我望着那岌峨的山,也没多想什么,便说道:我背你上去,他们就要赶过来了。
桓雅文说:那人的轻功怎样?我说:若我的腿没受伤,他绝对在我之下。
他说:那你现在还可逃脱吗?我说:大概与他差不多。
他说:有几成的几率能脱身?我沉默了。
若是我一个人逃,至多都只有五成能顺利逃脱,若带上一个人,我们必死无疑。
我就这么一直仰头看着,也不管那些人是否追来,一瞬间竟然不怎么着急了。
为什么我们运气会这么差,或说卫鸿连叫来人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居然选在我们二人的身体状况都极度不佳的时候来到这里。
我就不大明白,那《芙蓉心经》真是这么好的东西?可以让江湖上的人为它拼得头破血流,视人命如草芥。
如果这本书在我的手上,我一定毫不犹豫地丢到他们的手上,让他们为它争,掀起再大的腥风血雨,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为了得到它而付出性命的人,的确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正思量着要不要等卫鸿连的人来了以后告诉他们,这本秘籍在弄玉手上,叫他们自己去找弄玉抢。
其实我并不怕他们去找弄玉的。
现在他大概已经将《芙蓉心经》练至顶重了,谁能够打得过他。
但是他杀掉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反正不是我。
他总是告诉我他希望桓雅文死。
莫非……真的如我所想,他喜欢桓雅文,而桓雅文不喜欢他。
于是他便要亲手杀掉桓雅文,然后修炼《芙蓉心经》?我越想头越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发现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居然在逃亡的时候去思考弄玉在想什么。
我转过头,对桓雅文说:我们赶快走。
他却是微笑说道:没有关系的,若那人在一里以外,你完全有余力可以逃脱。
我急躁地说:你以为我背着你有这么大能耐吗?除非我没受一点伤。
桓雅文道:不用背着我。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于是问道:你在说什么啊?桓雅文说:如果你背着我,无论再快,都会被他们追上。
我说:莫非你有主意了?他说:嗯。
那就是你跑,我留着。
我哭笑不得:你真是个大笨猪!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他却极是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悬崖边退去。
悬崖的后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你要找到哥哥。
你们一定会幸福。
东风刮过,吹乱了桓雅文的头发。
那黑亮的长发夹杂着他的白衣在空中飞舞,美得令人心醉。
他深深地凝视着我,温柔地笑了。
我握紧了双手,一时什么都无法思考了——桓雅文他……他应该不会想做那种蠢货做的事才对。
我微微朝前移动一步,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他就会跳下去。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可是声音依旧在微微颤抖:你、你在说什么……你过来,你给我过来……桓雅文依然用那双如剪水般的瞳孔凝视着我,那样的眼神令我痴迷,可他脸上的笑却变得凄切暗伤。
他的鼻子微微发红,眼眶也挂满了晶莹的液体:我不奢求你能爱上我。
只希望你记住,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他的心,他的命,都毫不保留地给了你。
我已经无力再吼叫,原本的愤怒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我小心地朝他移动几步,试图挽回他:不要,不要……雅文,你跟我走……你别做傻事!桓雅文依然是满脸的柔和:你叫我……雅文。
他站定在悬崖边,原本忧伤的笑容突然变得极其灿烂:你叫我雅文。
灼热的烈日下,他嘴边的笑意如同一缕剔透清澈的泉水。
那样的笑脸如此纯粹,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干净而明朗。
我的心里一阵揪痛。
我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我绞急地说道:这样你就满足了?我不报仇了,我不杀你了,你不要做这种事来吓我……你过来,你过来……桓雅文张开双臂,双眼却依然凝视着我。
我多么希望你能喜欢我。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可我知道,你今生今世都只会爱哥哥一个人,你的心和身体都是属于他的……你甚至将下辈子,下下辈子的约定和承诺都给了他……我早已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喜欢上我,可我不痛苦,因为哥哥他会让你幸福的。
巍岑的悬崖上,四下看去,只有无尽荒野,灰褐色,几乎没有什么植物,一座一座陡峭的小山林里,底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我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着,已经无法再说出一句话。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采,你一定要幸福……他往后微微一仰,落下了悬崖。
不——!!!凄裂的叫声划破了整个天空,然,挽救不回那个人的一点一滴,甚至呼吸。
我颓然跪在地上——我究竟失去了什么?!东风如同海涛般滚滚翻涌而过,鼓起了我的衣裳,灌入了我的身体,一种身体被什么东西贯穿的感觉。
他坠入了海中,成为了大海的一滴眼泪。
我站起身子,脚下用力一蹬,飞离了那个悬崖,攀上了峭壁。
那个人落下的地方渐渐成为了一个点。
一个小小的点。
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透过荒凉的云朵凝视着脉脉的苍穹。
我望天,觑见了那一团团离自己更近的云朵。
翻涌而过的波涛,如同翻涌而来的狂风。
远处一望无际的碧蓝深海。
但那是一只温柔凝视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我的身体。
我告诉自己,那是风。
是谁曾用那样温柔的手拯救了我。
是谁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偷偷看着我,然后又红着脸,偷偷画下了我。
是谁在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是谁在我难过的时候比我还要伤心。
是谁在我已经开始为他动心以后,却说要将我送回另一个只会糟蹋我,玩弄我的男人身边。
可是他却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我。
他明明知道在失去他以后,我不可能再拥有幸福。
他明明知道,在他离去以后,我会用一生时间,来追忆他的所有。
爹,娘。
我终于替你们报仇了。
我让我们家的仇人自愿为我丢了性命,而且还如愿以偿地伤透了他的心。
我站在山顶,俯瞰着那翻卷着巨浪拍打暗礁的波涛,那片一直蔓延到天边的大海,那片没有尽头的碧蓝。
我告诉自己,那其实是一个人温柔凝视的眼睛。
那是一双,温柔凝视着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