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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人皮面具

2025-04-03 14:39:14

我一个劲地翻看那些画,脑海里一片混乱。

我不知道原来我每一个小动作都被桓雅文看在眼里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画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在画了以后又把这些画给扔了,我只知道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吞了口唾沫,深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那扑通扑通的声音将我的思绪全部搅乱了。

终于我把纸篓给翻空了,直到我拿到最后一个纸团——确切说那不是纸团,而是一块透明偏黄色的胶质软皮。

看上去凹凸不平,却有很多小孔,我翻来覆去看都没发现在这块小小的软皮上有个什么名堂,除了上面有五个大小不一的洞,最下面那个还有两层厚厚的胶,就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了。

我把那块皮绷得直直的,心下一惊,突然知道了这是个什么玩意。

以前都听说过江湖上有人会易容术,但我不知道是怎么弄的,现在看到这张软皮,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个人的脸。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看着桌上的铜镜,然后将那块人皮面具慢慢贴在脸上……我终于明白了。

夜深了。

我听见外面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我站在书柜后,屏声敛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让别人发现。

没一会,我便看到了桓雅文的背影。

他走到桌前,看着霓裳的画发呆。

然后他又坐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趁他不防,倏地冲了出去!桓雅文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孱,却也来不及了。

我点了他的穴道,他便只能坐在那里没动了:温公子……?你为何会在这里?我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顺手就从衣襟里拿出了那张人皮面具,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

桓雅文错愕地看了看那张面具,又看了看我,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把面具抚平,朝他脸上贴了过去——没有错的。

又宽又肥的脸,扁平的鼻梁,粗糙泛黄而又凹凸不平的皮肤,肥大的嘴唇……除了那一双极其迷人的眼睛,其他地方都是丑得让人无法看下去。

我讥讽地看着他,笑道:张大哥,别来无恙啊。

桓雅文不再敢看我,眼睛看着低上,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道:张大哥为何要道歉呢。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大哥是一个英俊风流的美男子,温采高兴还来不及,怎可能会生大哥的气呢?桓雅文说:温公子,我知道你怨我,你可以打我骂我,可是……你不要这样对我说话。

看到他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九灵说的话,顿时也没兴趣再讽刺他了:好,要不这样对你说可以,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易容来接近我?桓雅文道:在零陵第一次见过你以后,我就知道你和哥的交情不同寻常,于是隔了几日,我又准备约你出来询问一下大概情况。

结果刚好碰上你和秦公子从哥的住宅处离开,想到你可能有事,也就没跟你们一起走了……我在江湖上习惯易容出行,否则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那天,我带着我的书童一起出门,结果碰上了强盗,我隔他太远,他不幸被那些人给打死了。

后来那几个强盗又将矛头转向我,原本我想与他们对打的,可我看到你和秦公子正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我知道如果我用了武功,自己的身份就会暴露了,所以没有还手。

我冷笑道: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们会救你?若不是印月心好,你大概就死在那里了。

他说:温公子从来都是一个侠义之士。

我说:那是你看走眼了。

好吧,之前你是为了弄玉的事,那之后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怎么又跟到嵩山上去了?他顿了顿,说道:……只是不放心你罢了。

我说:不放心我?我是你什么人,要你来照顾?兄弟?亲人?或者说——情人?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温公子,请你自重。

这些话若是让哥听到,会难受的。

我说:要我自重?说这句话之前,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自己有没有‘自重’呢?那一日我做梦,不小心亲了你,你是什么反应?你都知道是不小心的,那你脸红个什么?桓雅文微微垂首,答道:……雅文从未与别人有过肌肤之亲,会有那样的反应,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讽刺道:你哥已经够变态的了,没想到得个弟弟比哥哥还变态。

一个喜欢虐待人,一个喜欢被人虐待,你们两待一块还真是绝配。

桓雅文说:并不是那样的。

我对别人,从来没像对你那般……操心,你可能觉得我烦。

连我自己都烦我自己了,可每次一见着你,我还是……说到此处,他看了看我,脸上又一次浮起了一片红潮。

他有些尴尬地说道:温公子曾问过我,看见霓裳会不会紧张,没看见她会不会着急,每次看到她,会不会想亲吻她……我对霓裳的确没有这样想过,可我一见着你,就会有这样的反应………我、我在说什么呢。

这下吃惊的人该是我了。

桓雅文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当真是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连自己爱上别人都不知道。

我呆掉了许久,才发现桓雅文早就可以动了,还站起身子,低头看着我。

我说:你、你怎么能动了?他说:我练过一种内功,如果被点穴,到一定时间都会自动解开。

我这才发现彼此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我全身顿时都收紧了,慌忙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杀了我?说完这句话我便觉得奇怪,我怎么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桓雅文没有再走过来,只是继续说:我一定是哪里犯毛病了。

温公子,你告诉我,为何我看到你会变得那么奇怪?九灵说,我已经不像我自己了。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细长白皙的手指显得越发惨白:那天哥在我的面前亲你,为何我会觉得这里好疼?我从来没恨过哥哥,可那时我好恨他,我甚至想要冲过去把你们拉开……我真的变了,我变得卑鄙龌龊,变得心术不正了……我慌乱地打断他说道: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无力地笑了一下,道:我害怕被人左右,可是我一见着你,什么都忘了。

我这段时间什么书都看不进去,事务也是叫别人打理的。

我只要一静下来,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我大吼道:我都说了,叫你不要和我说这个!你肯定疯了,你在乱想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话都没法说完,就跑到外间,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老张竟然就是桓雅文。

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

这不是个好机会吗?他爱上我了,我可以先将他折磨够了再狠狠杀死,这样复仇比什么都来得痛快!可是,我的心里不安极了。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忘记了要杀他这个事实。

夜间的风却依旧凄然,繁花飘香,漫溢在房内,熏陶着悄然到来的夏季。

我突然觉得,自己欠了他很多。

两天以后,桓雅文就来我房里找我了。

刚看到他,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跑。

我把自己的头埋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看上去精神似乎不大好,可能也没睡好吧。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温公子,今天我的一个兄弟来看我,请我去骑马打猎,还问你去么?我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又说:我的还有一个朋友也叫你去。

我问:霓裳?他点头。

我说:那我去。

我对这个女子非常好奇,因为她是公主,更因为她是桓雅文的未婚妻。

桓雅文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也没再多问什么。

走到了碧华宅的门口,我便见着了他的朋友。

那是个年纪看上去和桓雅文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子,两条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明目炯炯有神,皮肤呈古铜色,却十分健康。

一见着我来,他就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和一对明显的酒窝。

他和桓雅文的身高差不多,可气质却截然不同。

桓雅文道:这位是长安首富司徒棠的次子司徒琴畅,他的朋友很多,温公子若是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我心想桓雅文还真是好大的面子,他这么说,人家就一定会这么做么?结果司徒琴畅还真的答道:雅文既然这么说了,我就一定会照顾他。

我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谢谢司徒大哥。

他爽朗地笑道:没事没事,大家都是朋友嘛。

我一向喜欢爽快的人,看他说话的气度,果真是一个豪爽之人,于是道:温采小时便听过‘司徒雪天’一人,既然大哥与他同姓,而且在同一个地方,应该认识他吧?司徒琴畅道:原来温兄也认识他,实不相瞒,司徒雪天正是舍弟。

我说:司徒雪天饱读史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我怎么会不认识他呢?司徒琴畅道:哈哈,看来我小弟已经成名人了,不错,他的确是个懂很多的人,无奈武功不懂半点,爹也拿他没办法啊。

我微微一笑,也没再接话。

司徒琴畅也明白我的意思,便给我们带路,向打猎的围场走去。

到了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一个皇家园林,我原以为围场是一个一望无际的草原,有许多兽类和马在上面奔驰,地平线处,与之相连的是一片柔蓝清澈的苍穹。

但是我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那围场竟是一整座山,郁郁葱葱,爬满了参天古木。

奇形怪状的植物几乎将道路都给遮拦了,也未见半个猎物出现。

山脚下站着一个女子,红衣翻飞,青丝飘扬,她没戴任何首饰,一头微卷的长发却已赛过天边缓缓游动的浮云,美得令人心动。

见我们来了,她也毫不造作地跑了过来,笑道:桓公子姗姗来迟,可是在给霓裳准备礼物?桓雅文愣了一愣,有些羞赧地说:我忘记带了,真是失礼。

听了他的话,霓裳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却显得格外迷人:我怎么可能找桓大哥要东西呢?你来陪我打猎,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一时觉得有些诧异,不是说霓裳公主温柔贤淑么。

怎么此时看去,她的性格却与司徒琴畅有得一拼了。

刚想到这,司徒琴畅便说道:公主平时不都挺好,怎么一遇着雅文,那种爱欺负人的劲头就上来了?霓裳莞尔一笑,道:人家才没有,我什么都依着桓大哥,不信,你问问他。

司徒琴畅也没问桓雅文,只道:是了是了,公主大人说话,小的怎敢不听。

霓裳听他这么一说,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接不上口,有些尴尬地看着别的地方。

突然听到了霓裳公主问:这位公子是谁呢?我转过头,见霓裳正用那双大眼睛真诚地看着我。

果真是公主,寻常女子见了男子的眼睛,一般都会回避不看,可她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害我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桓雅文说:这位是我的朋友温采,现在正暂住在我们家。

霓裳笑道:原来如此,桓大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我微微点头,听她这么说,看样子是很喜欢桓雅文了。

大概她还不知道我和桓雅文之间的传闻,否则估计她大概也笑不出来了。

没一会,就有几个侍卫给我们牵来了马匹。

只是看着那些马的体型,便知道一定是良驹。

我到现在骑马都不大熟稔,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出丑。

于是对桓雅文说:我今天就不骑了。

桓雅文说:那也不勉强你,你是身子不舒服么?我也不知哪来的火气,怒道:不关你的事,我不想就是了。

桓雅文也没多问,对司徒琴畅说了几句话,就上马去了。

倒是霓裳跑过来对我说:温采为什么不去骑呢?我淡然说道:我不会骑,还望公主原谅。

霓裳说:你不会?男孩子怎么可以不会骑马呢?来,我教你。

这下我没法拒绝了,红着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桓雅文突然在她身后说道:霓裳,他重伤未愈,大概是骑不了马的,如果有空,改天再教也不迟。

霓裳闻言,便说:原来是这样,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去了。

我点点头,心想我的病几乎已经完全复原了,桓雅文会这么说,大概是找借口给我脱身吧。

没一会,他们几个人就消失在了树林里。

我一个人坐在一块大石上,百无聊赖,也只得发呆。

坐了大约一个时辰,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实在觉得无事可做,站起身来开始四处走动。

树林里安静得有些诡异,艳阳当头,却只能在石头路上投下点点光斑。

我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些光斑照在皮肤上,越发觉得那颜色显得苍白,我慌忙收起了手,不敢再看下去。

已经不知有多少天没有出门了,自己会变得如此病态也是正常的。

我深呼一口气,本来准备放松一下四肢的,谁知刚走一步,小腿上就是一阵剧痛。

啊……我惊呼一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小腿裤子上竟已浸出了绛色血液。

我望前方看去,只见一条头呈三角形的灰褐色蝮蛇正往别的地方爬去。

我对毒物没什么研究,但我知道,三角形脑袋的蛇一般都是有剧毒的。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腿上的血依然汩汩流出,那种疼痛带着麻痹的感觉让我几欲昏过去。

我咬牙,点了自己的穴位,止了血,却不敢止痛。

因为如果没了感觉,不但不能走路,而且还不知道毒蔓延到哪里去了。

现在我更不敢跑,心下一急,生怕自己遇到的是传说中的七步蛇,此时大概就要在此地一命呜呼了。

我咬住牙,随地捡起一个松球,就朝那个蝮蛇扔去。

没发出一点声音,它便直直地倒下了。

未见血,但是它的头已经扁了。

我用了十足的力,估计此时它的头骨就像这地上的松子一样了。

四处寻找那三个人的踪影。

可是周围除了偶尔会发出一些嘈杂的蝉鸣声以外,皆是万籁俱静。

我吃力地从山上往下走。

每走一步,脚上都会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入心脏,我几乎能感受到那毒汁正一点一点侵蚀着我的身体,将要代替我的血液,流遍我的全身。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突然有了如此强烈的求生意志——我只知道,这一次,我不会再为别人而活,我是我自己,我不再是被人操纵着的木偶。

所以,我要活下去。

山下,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岸边,绿草如茵。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个时辰才走到了这个地方,只是天早黑了,周围的环境我也只能看得清楚个大概。

我走到小溪旁坐下,也不管那微微拂动的水是否将我的衣服弄湿了,随手就捧起水来就泼在自己的脸上,浸泡着自己干裂的唇。

我小心翼翼地卷起自己的裤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晚上的缘故,那流出的血竟然已经变成黑色了。

我咬住牙,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额上落下的冷汗。

我用手支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子,却发现整条腿似乎都已经麻痹了。

我记不清自己试了多少次,但是都失败了。

直到后来精疲力竭,一个不慎,便昏了过去。

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刚亮。

小溪流水拍打着鹅卵石的声音哗啦啦地响,极是悦耳。

我微微一用力,竟可以站起身子了。

这才明白自己是练武之人,弄玉教的武功里多少都有自行解毒的心法。

我松了一口气,沿路朝南走去。

没过多久,便看到了两座小帐篷。

帐篷门前有一团已经熄灭的木材灰烬,帐帘拉开,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此时,身后却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温公子?我转过身去,看到来人正是桓雅文。

他一看到我,就加快速度走了过来,着急道:你昨天去哪了?我们找你找了一个晚上。

我看着他,一句话不说,突然觉得心里是一阵委屈和烦躁:你好好和你的霓裳公主待着去,没事不要和我说话!他却是一脸的莫名:与霓裳有什么关系?霓裳昨天就回皇宫了,现在就只有琴畅和我,昨天我们轮流守夜,都没有找到你……还好,你没出事。

我没出事?!我的确没出事!我说了多少次,看了你就烦,你和你的漂亮小公主在那里你侬我侬,你要谈情说爱是你的事,但是你拉我来做什么?!你还是不是人啊?我气得浑身发抖,我能怎么说,难道告诉他,我的腿被蛇咬了,好痛好痛,你来帮我吹吹?桓雅文却没有理睬我的话:你的嘴唇有些发紫了,是不是受风寒了?我大吼:你说在山上会不会受风寒?你这个淫荒之徒,大色魔,大变态,伪君子!桓雅文略微一怔,道:我从未做过淫荡之事……我说:你还敢说你没有?你一见到漂亮公主,眼睛都看直了,还说什么满脑子是我,分明就是喜欢她!不要脸的东西!我愤怒地将自己所有的不满都咆哮出来,谁知桓雅文不但没有难受,反而露出了微笑:我也觉得自己有问题……为什么我看到你生气,听你骂我,我不但不难受,还觉得……有些开心。

我有些鄙夷地说道:你还真的不要脸了。

桓雅文的脸微微一红,随即柔声道:温公子,你在吃醋吗?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脸竟也开始红了:你在胡说什么!我又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吃醋?!桓雅文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暧昧,我顿时就像傻掉了一样,听着他继续说:我想了很久,我终于知道自己并不喜欢霓裳。

我说过,你说的那些反应都出现在我身上了,我一看不着你,就会心慌着急,我一看着你,却又感到很紧张。

而且,我还很想……我心中大喊不妙,他的话没说完,一只手就已经搂住了我的腰。

我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另一只手抱住了脖子。

他微微一低头,便吻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