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虽然相貌丑异,可是说着话却是彬彬有礼,看上去倒像个有教养的富家子弟。
燕舞握紧了双拳,勃然大怒:弄玉不可能杀我!老张却是神态自若,安然一笑,说道:那可未必。
听到他说了这句话,燕舞原本更加愤怒,但是她毕竟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冷漠却不失礼数地说道:这位仁兄,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燕舞和他是夫妻,夫妻之间应该彼此信任,这点道理小女子还是明白的。
老张轻轻笑了一下,说:早就听闻梅影公子有两位羡煞我辈的美艳娇妻,莺歌温柔贤淑,持家有道;燕舞面若桃李,高贵出尘。
那阁下一定就是燕舞姑娘了。
燕舞的脸上微微一红,又颇感骄傲地说:莺歌已经被这个叫温采的人给杀了。
我还是挺想她的。
老张道:那真是失敬。
燕舞姑娘既然已经贵为正室,又何必和一个小小的娈童计较呢?燕舞听罢,点点头:那倒也是。
虽然老张在帮我说话,可是我却觉得还不如给燕舞杀死算了。
原来,我在老张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娈童而已。
见燕舞笑得如此开心,老张也随她笑了:不过姑娘的心情在下倒也可以理解。
燕舞笑问:哦?说来听听。
老张转头瞥了我一眼,道:若我是一个女子,自己的丈夫一天和一个娈童待一块胡搅蛮缠,根本不把自己放心上,就是回了家第一个看的人都是他而不是自己,我也会想把这个男宠给杀了。
燕舞的笑容就这样僵硬在了脸上。
很快,她的脸就变成了猪肝色,一时间暴跳如雷,怒吼道:再怎么也比你这丑八怪好,你接招吧!说罢,就抽出金钗,朝老张扔过去。
老张微微一侧身,金钗就栽到了他身后的一颗枯树上,深深插入了树干,没有声音,可是树却如干柴被刀砍过一般,立即折成了两截。
老张神色淡定,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感。
他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冷漠:燕舞姑娘,女子貌美固然是会得到别人的宽容,可是不代表就可以随便取人性命。
在下虽然不愿伤害女子,可是姑娘若是咄咄逼人,也休怪我出手了。
燕舞冷笑一下,嘲讽道:你对这贱人倒是挺好啊,看来你也对他有了非分之想,对吗?老张的音调没有变,可是说话已经明显带着怒气:姑娘,请动手吧。
我心想老张还真是个怪人,他在这个时候还让着别人,和燕舞这样的女人卖弄君子风度,下场是很惨的。
燕舞没使用武器,赤手空拳朝他冲去。
老张轻轻一跃,也未将腰间的佩剑取出。
我心想这下老张惨了,他不知道燕舞就是专练拳脚功夫的,她空手的时候比持剑时还要强上几成,因此见她不用武器就掉以轻心的人通常都会死得很惨。
老张躲了她数招,都未见出手,可是动作却是十分镇定,不像是没有还击余力的样子。
我正松一口气,却看见他突然抓住了燕舞的手腕。
燕舞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纸片,看样子原来是装着粉末一类的东西的。
现在那张纸片摊开着,看样子粉末是已经撒出去了。
老张立即点了燕舞的穴道,怒道:没想到你居然玩这种卑鄙的手段!你撒的什么药?燕舞不以为然道:焚花散。
老张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颤声道:梅影公子虽然以杀人出名,但是从来都不使这等卑鄙的手段,我看他的名声就是给你弄坏了。
燕舞倒是笑得越来越残酷: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得紧吗,那好,你看看这个贱人会不会为你——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张点了哑穴。
老张对我说:你先去西边的小镇等我,我回零陵取解药,待会过来找你!我点点头,骑上马,朝西边走去。
因为我现在还在零陵城的附近,所以不敢掉以轻心,依然伏在马背上疾驰着。
不会骑马的人骑快马实在是很难受的感觉,就像是骨架都要被拆掉一样,更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人甩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终于看到了离自己不远处的小村庄,这大概就是老张说的那个了。
可是就在我就要进入村庄的前一刻,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我意识迷糊着,做了好几个梦。
断断续续的,都是关于弄玉的,他时而变得温柔,时而变得冷酷,没过一会又扼住我的脖子,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醒来以后,我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这种梦了。
因为周围的人一直在提莲翼二字,而弄玉应该是在练《芙蓉心经》,难怪会梦到他变成那个样子。
可是他练《芙蓉心经》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喜欢我,即便要杀也不会杀我。
我睁开眼睛,大致扫视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自己蹑足于一个满是石头的洞窟里,而我自己正躺在一个巨石上。
周围有许多穿着黑色衣服的守卫,每个人的皮肤都呈现出病态的浅灰色,站在一个通道面前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看见他们的眼睛偶然眨动一下,我会以为他们都是穿着衣服的雕塑。
我坐起身子,看见了身边站着两个穿着深色华衣的老头,看上去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看上去倒不像是坏人。
他们见我醒来了,立即靠过来十分关心地看着我。
虽然这样的目光不带敌意,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较高的那个老头穿着蛋黄色的道袍,髯须大约有三尺,已近半白。
他走近了一些,问道:公子,你可醒了。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正准备问他们什么,那老头却又说道:你不必害怕,你现在正在武当的地窖中,我是武当的掌门须眉。
至此,指了指身边较矮的穿着茶色毳袍的老头,继续说,这位是金门岛岛主卫鸿连,我们在路上看到有人将你击晕,就把你救了下来。
哪知我们一看清你的相貌以后,才大感诧异……请问公子,你可认识一个叫做‘温恒誉’的人?温恒誉。
我以为这个名字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就如同他的人,早已在那场火中灰飞烟灭。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年之后,竟然还有人记得他。
我说:温恒誉……正是晚辈的先父。
那两个老头眼中的疑虑立刻变成了惊喜,须眉笑得满脸皱纹如同开了花,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激动地说道:温采……莫非你是温采?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我点点头,大概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几个人原来是我父亲的朋友。
原来我和爹……长得很像。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才叫美,只是印象中有许多人都曾称赞过父母的相貌,说他们是金童玉女,才子佳人。
从小到大也不知有多少人赞美我是个漂亮的孩子,还有许多母亲的朋友曾打诨说我长大会迷死一片姑娘,叫我娘不要随便将我放出门去,免得惹出事端。
可是,从我失去了家人遇到弄玉以后,我就觉得自惭形秽了。
我也不明白他到底美在哪里,可我就觉得站在他的面前自己变得好丑,渐渐的,我以前的自信就慢慢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消失殆尽了。
温采,我们和你爹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可惜……哎,天妒英才,你爹这么早就……须眉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卫鸿连又继续说道:或许你已经记不的了,你小的时候,我们还抱过你呢,这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一眨眼,当年那个小胖娃娃现在就已经变成这么一个英英玉立的俊小伙子了。
我对他们实在没什么印象,也只得笑笑了事。
可是心里却是很感动,不是因为他们记得我,而是因为我爹居然有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
我问:两位前辈可知道我的家人是因为什么才会被人谋害的吗。
卫鸿连叹息道:哎,像你爹那样柔情侠骨的人,一生本来就难得犯什么大错的,无奈因为他的一时私念,就铸成了大错……他为了夺取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莲翼》,杀害了桓王爷,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弟弟,和他的妻子。
桓王爷的孩子为了报仇,就纵火将你的全家……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那老头竟然老泪纵横,抽泣起来。
可更受打击的人是我。
原来桓雅文杀害我全家……只是为了替爹娘报仇。
原来我最尊敬最崇拜的爹爹,也会如此贪得无厌,竟然会对那害人害己的邪功产生欲念。
为了《莲翼》,竟然去杀害桓雅文和弄玉的父母。
可我不明白弄玉是怎么想的。
他知道桓雅文是我的仇人,那他就不知道我的父母同样是他的仇人吗。
他为什么养我,他为什么要对我做出那样的事?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伤心、让我痛不欲生?不,不。
蜚蠊血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她说弄玉为夺《莲翼》杀父母,弑弟兄,可桓雅文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
她说的和卫鸿连说的完全挨不着边,可两人说的话都与《莲翼》有关……《芙蓉心经》依然在弄玉手上,莫非卫鸿连说的话是假的?我的头被人打过,现在依然隐隐作痛,一想这些事,更是绞痛得难过。
我捂着脑袋,很想把这些事想清楚,可是越想头越痛,就像是要裂开了。
温采,温采?须眉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如今你爹已经去世了,《莲翼》亦是下落不明,你可知道那本武功秘籍现在在哪里吗?我敏感地抬起头,问道:你们想要做什么?须眉笑了笑,说:我们想把《莲翼》给毁了,那是不详之物。
若它在你那儿,那还请你交出来才是。
我极是蔑视地看着这两个老头,口口声声说救了我,还说是什么我父亲的故交,说到底还是为了《莲翼》。
他们拿到了这秘籍,说不定还真的会去练呢。
我淡然道:二位不用担心,我自己知道怎么处理。
我相信自己的态度一定很差,否则卫鸿连也不会被气成个大番茄:温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长辈说话?难道你认为我们想要得到这本邪功秘籍吗?你爹爹是被它害死的,现在你还小,我们不能让你落得和那些邪门歪道一样的下场!我甩了甩手,漠然道:卫前辈你放心,我不会练的。
须眉拉了拉卫鸿连,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转而对我说:采儿,你要相信须眉伯伯和卫伯伯都是在为你好,那邪功害死了太多的人,以前它刚出现在江湖上时,就有人预言这本秘籍会带来血光之灾。
果然在一夜间,武林中伏尸百万,血流漂橹,人们为了它连性命都不要了,这样的东西,是万万不可留在世上的。
我嗤笑一声,道:什么叫‘血光之灾’?这明明是人们的贪念引起的杀戮罢了。
他皱皱眉,说: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吧,人的本性都是贪得无厌的,只要《莲翼》还存在一天,武林之人就会互相屠杀一日,你还是把它交出来罢。
我说:谢谢前辈提醒,我一定会处理它的。
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现在我该走了,告辞。
说完,我下了那个巨石,四处寻找出口。
看样子……温公子是不准备将《莲翼》交出来了?我正准备朝一条小路走去,须眉冰冷的声音就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那声音听上去委实令人毛骨悚然,试问有谁能接受方才还是一个慈祥的老头突然变成了一个冷血杀手的事实?我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壮着胆子大声说道:二位前辈,你们只要动脑筋想想就会明白了,晚辈才问过你们父母的死因,怎么会知道《莲翼》在哪里?须眉怒道:休得愚弄老夫,你今天若是不将《莲翼》交出来,就不要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我当下更觉得这人看上去恶心极了,这老头为了得到这个邪功已经连理智都没了。
我说:须眉前辈,你不是我父亲的朋友么?怎么会这样对待他的子嗣?须眉啜了唾沫,道:老夫怎么会知道,温恒誉竟会生出这样一个混帐东西?今天我就替故友教训你这个小畜生——来人啊,给我把他拖到刑房去!话音刚落,那几个像雕像一般立着的守卫全都围了过来,架着我的胳膊,也不管我的挣扎,就朝那无尽的黑暗甬道中拖去。
原来方才我睡的那个石窟是一个刑房的外围。
走过了漫长似乎无尽头的过道,我才知道底部是一个比外面要宽阔数倍的石厅,几支火把在厅堂边缘燃烧着,一团一团火光似乎要被黑暗吞噬了去。
正中央放着一个方形石床,和我刚躺过的那个很像,似乎要比那个小一些,上面放着一对手铐和脚链。
石床周围放着几个架子,上面挂着一些希奇古怪的铁制物品,仔细看清了才知道是各式各样的刑具。
我的背脊骨仿佛瞬间被抽空了一样,转而又像无数蚂蚁在身上爬行着,极是难受。
难道那两个老家伙真准备用这些东西来弄死我?不过就凭这几个小喽罗,是不可能打过我的,老家伙也不一定就能制服我。
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运起了内力,打算将他们打散,他们若还要抓我,我就只能用《玉石俱焚》来对付他们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提起了好几次内力,却总是在内息冲到手肘处的时候就倒流了回去。
我心中一懔,就听到了身后须眉嘲讽的声音:你以为老夫是傻子么?我早就用银针把你穴位给封了,你现在动一次,银针就会多往里游走一些,直到它深入骨髓的时候,除非刮骨取针,否则你就算是废人一个了……这下我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我从不知道刑罚带给人的痛苦会可怕到什么程度,可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身为动物的本能意识却在这个时候被唤醒了,我疯狂地挣扎,可都是徒劳。
看着那个令人反胃的老头,我又不想忍气吞声去求饶。
须眉和几个男子走到我的面前,每个男子的手中都拿着一副刑具。
他从其中一人的手中拿出一根木头,然后将指夹架在上面,一脸阴霾地看着我:温采,你看清了,你若是不说,你的手就跟着木头一样。
说完,就用力一拉指夹,那木头立刻就断成了两块。
我的背心又是一阵冰凉,一时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又拿出了木制假人,指了指那个假人的腿,轻声说道:这是你的腿。
然后拿出一个类似凿土似的钻子,在上面狠狠一刺,那假人的腿立刻就裂了一个巨大的缝。
我被拷在石床上,脑中一片空白:我真的不知道。
须眉见我不说,冷冷道:笞刑。
我不安地绷紧了身子,可下一刻的剧痛却依然从背心一直传到了尾椎。
一时没有防备,我痛得大叫一声,便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再说话。
须眉道:你交不交出来?!我斜眼看着他,说:我说了,《莲翼》不在我身上。
他又大吼道:给我打!背上如燃烧木炭爆炸一般的劈啪声陆陆续续响起,荆条的鞭痕就像嵌入了我的体内,我总觉得自己的背就要被那一道道伤给四分五裂了。
没一会,鞭笞结束了,急促的踱步声噔噔作响,就在我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须眉又说道:你想清楚了吗?刚才那点痛苦不过皮毛而已,识相的就赶快回答!我把头别过去,一双眼睛木然地看着冰冷的石壁。
我的双手被人给抓了起来,然后我的拳头被人用力掰开,然后一个冰凉又尖锐的,像是钉子一样的东西靠在了我的食指尖上,轻轻碰了碰,那一瞬,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接下来的剥肤之痛是我这一生都没经历过的。
从我的指尖,一直传到了我的心脏。
我立刻就晕过去了。
我看到了弄玉。
他穿着那件第一次见我时穿着的浅绿衣裳。
他一边走,腰间的轻纱就随着风轻轻地飞,像夏日毵毵的飞舞的柳条。
弄玉温柔的笑靥在我的面前来回摇晃,一双极美的凤眼弯得好看极了,有那么一点邪气,有那么一点不羁。
我想喊他的名字,可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
我着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可是他却走过来,用细长的手指覆住了我的唇,脸上的柔情如蜜般甜美。
等到我终于能说话的时候,弄玉却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委屈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很快,周围的景色在变换,弄玉完美的脸竟变成了一张丑陋至极的老头的脸。
原来我是在做梦啊……我的心中一疼,又想起了弄玉说的话,还有他自信的笑容,倾倒众生的容姿。
早知道我不走了,弄玉不会打我,即便我不能得到他的心,至少我还能得到他的身体。
我怎么会这么傻。
我怎么这么,贪心。
我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散开了,上面流淌着的盐水洒落在了我的身上,顺着我的手臂,流到了我的手指。
那种钻心的疼又开始侵蚀着我。
我看看自己的食指,早已是血肉模糊。
指尖露出了一个钉头,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他们竟然拿钉子插入我的指甲盖中!我的指甲现在已经完全和肉分离了。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自己不看还好,一看就会觉得恶心想吐。
疼痛却又让我无法分心,这一刻,我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的好。
再看着眼前的须眉,我更是感到恶寒,一口唾沫朝他脸上吐去。
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到了我的脸上,他擦擦自己的脸,又扯着嗓子大吼道:再给我钉!!我努力抽回自己的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难耐的疼痛!!可是此时我已经全身失力,他们拉过我的手指,又一次将那粗重的铁钉扎入了我的指中。
我不知道自己晕了多少次,我只知道须眉在我身上施加了无数种刑罚:磔刑,杖刑,针扎,夹指,焊刑……也不知被折磨了多少天,到最后我的肉体已经失去知觉了。
我真的开始后悔自己当时的意气用事,怎么会冲撞这个性格扭曲的老东西,我估计我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否则我怎么会连一点痛苦都感觉不到了呢……须眉当真是无计可施了,他看着我受刑大概也累了,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决定用剕刑来折腾我。
我心里一阵阴冷,剕刑……痛苦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可是断足之苦,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还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那么一回事,区区断足……呵呵,区区断足而已……就在那几个穿黑衣的人举起大刀准备砍去我的左腿时,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过来:掌门,众武林豪杰都已经抵达大殿,正等着你过去呢!须眉看看我,又对身后的几个人说了些话,那些人就放下刀,解开了我身上的铁索。
我已经无力再去庆幸自己获救了,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我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求生意志了,我以后大抵不能再练武了……不,我还能走路么。
须眉先出去了,那几个黑衣人点了我的哑穴,拖着我走出去,然后几个小童就迎上来,搀扶着我继续往外走。
他们带着我走过了几座假山,一个小楼阁,就来到了武当正厅。
那个厅堂极是宽敞,里面却是密密麻麻坐满了人,看上去都是一脸正气浩然,想来都是名门正派的大弟子或是掌门人。
看着大家兴致勃勃地聊天,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须眉站在厅堂中央,一脸的笑傲风月。
他的声音洪亮而又正气,笑容可掬地说:欢迎各位的到来,大家都是江湖上的名人豪杰,现在这里可以说是济济一堂,老夫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许多人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开始奉承起来,说什么须眉道长真是抬高我们的身份了,我们不过是无名小卒一类的话。
我嗤之以鼻地轻笑了一下,没引来多少人的注目,却被须眉看到了。
他冷眼地看了我一下,又笑得格外谦逊:既然现在已经到了这里,诸位大概也明白我邀请你们来的目的了。
现在武林中有两大祸害,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清楚得很,一个是重火境宫主重莲,这人冷血无情,杀人无数,重火境更是一大邪教,只是想着他们所做的恶事,老夫就感到心寒,此人不杀不行啊。
言犹未毕,许多人都大表赞同,并高声呼喊起来。
平静下来以后,须眉又继续说:再来就是杀光自己所有亲人,别名‘梅影公子’的恶人桓弄玉,虽然此人的父亲曾是赫赫有名的王爷,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根本不像一个有着如此德高望重父亲的人,带着自己的两个妻子四处滥杀无辜,虽然已经隐没了许多年,但现在江湖上没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不会为之一颤,实是罪不可赦!这时,一个大汉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桓弄玉并没有隐居,他早已经杀了自己的两个妻子,开始喜好男色,还带了一个名叫温采的少年行走江湖,和以前一样荒淫无度,草菅人命。
据说这二人的关系就和寻常夫妇无甚区别,我若不是亲眼看见,还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都可以发生如此淫亵的关系……说到这,好像是自觉不大方便一样住了嘴,却被其他人催着继续说下去:说啊,这里的人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怕的?早就知道桓弄玉不正常,我看他两个妻子或许都是男人呢!真是肮脏!该杀!虽然我身上已经疼到失去了知觉,可是在别人这样辱骂我和弄玉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好耻辱——为什么,为什么男子之间就不能产生爱情?不,这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喜欢他的,是我害了他……须眉叹气道:各位安静一下——这位叫做温采的少年就是大侠温恒誉的儿子,现在正在这个大厅里。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遍体鳞伤,嗓子也哑了,不知是被谁弄的……我惊愕地看着他,难道……难道他想……他没再说下去,可是所有的人都朝我看了过来。
我狼狈地迎着众人的眼光,很快就不自然地将头低了下去。
须眉,你这个奸诈的老贼!就是他?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看样子是桓弄玉干的好事了!玩腻了,就被抛弃了!小子长得很俊啊,真他妈跟个女人一样!真不知道桓弄玉在想什么,竟然会喜欢一个小白脸,哈哈哈哈,他自己不就是个小白脸么?你们能不能不要说了,光是想着就觉得恶心,他、他竟然和个男人……温恒誉不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温恒誉全家被杀,也不知是谁弄的,留下了个孩子,没想到是个坏种!你说男人和男人怎样做那些事啊?难道这小子没有男人的……?哈哈哈哈,那不就是个女人了么?真带种的,竟然阉了当女人……我说不出话来,头埋得越来越低,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有那么都的英雄人物都为了自己的名节而自杀了。
原来在自己受尽耻辱的时候,自己的感觉就是还不如死了的好——我给弄玉的名声抹黑,丢了温家的脸,自己的自尊更是被人践踏在脚下……我生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我对不起爹,我对不起娘,我对不起弄玉!地上鲜红色的毛毯上面嵌着粉色荷花刺绣,以金线镶边,那些做工精美的花纹一下变得有些模糊。
我不能哭。
身后不知是谁用力一推,我就脱离了两个童子的搀扶。
我的身上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脚下一个踉跄,就扑到在了地上。
一声巨响。
我的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痛苦。
我想站起来,可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是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想自己变得更强,我想杀了这里所有的人!可是我是个废物。
我已经是个废物了。
弄玉,弄玉。
如果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会有一丝不忍么。
弄玉,你知道我现在很想见到你吗。
弄玉,我好难过。
弄玉,弄玉,弄玉……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即使我下一刻就会死去。
至少我还有这一刻能够让你知道我爱你。
我不能哭。
可我的脸上依然有温热的液体落下。
混着血液滴在地毯上,洇成小小的一块水迹。
就像一朵盛开的红8牡丹。
一双雪白的精工绒靴出现在我的眼前。
上面是质地颇佳的轻纱下摆,忽悠忽悠地飘絮着,淡淡地如同一场华丽雍容的梦。
那个人就这样站定在我的面前,我却是没有力气再去抬头看他。
如今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人,任何人都比我要来得高尚,任何人都比我活得有尊严。
我的眼泪依旧在流淌,那双手早已凝固了鲜血,看上去可怖又丑陋。
我把手往后移了一点,生怕碰脏了眼前这双精美的白靴。
身后那个老贼谄媚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桓公子,你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