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宝玉,你个犬母所生的!李延啐了一口,第九千九百九十八次地诅咒,脚第到九十七次踏进侯爷府的门槛,去找管家问有没有侯爷他们的消息。
管家老实善良,每次都无奈摇头:恕难奉告。
也是,人家私奔会告诉你去哪里吗?李延垂着头,打算打道回府,却见萧彻迎面走来。
他知道,帛泠已经对萧彻法外开恩,解了他的禁,派他监督淮河沉铁一事。
风徐送,带着药香。
多月不见,眼前的萧彻又瘦削了很多,气色也不是很好,站得挺远也能听出他呼吸中夹带着粗喘,然而腰杆还是天生地挺拔。
萧少保……李延开口招呼,才想起苏银那个叛徒,还寄宿在他家,心里顿觉尴尬,可惜有点晚了。
李少卿别来无恙。
萧彻微笑着还礼。
哦,我是来看看有没有侯爷他们的消息。
我听说了,即便是人去楼空,也想来看看。
萧少保,苏银他……李延搓手,试图解释。
我明白,人各有志,不全怪他。
萧彻洞悉,摇摇手。
这一句,又让李延接不上话,傻呆了会。
两位大人,大风天的,不如请到耳厅歇歇脚,喝口茶再走。
侯府管家及时插了话。
也好,李少卿,请。
萧彻大大方方答应了。
李延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侯府耳厅不大,堂内兰花盛开。
李延本来就不喝茶,少见的是萧彻也不碰茶盏,进了厅只对着兰花瞧。
这兰花怎么了?萧彻感慨,这盆兰花是原先阮少卿问我讨去的,那夜他家失火,我以为花也跟着毁了。
原来留在这里,还活得不错。
李延皱眉,回想起那晚,萧彻着急的样子,恍然道:少保,着急也不全为了阮宝玉啊?闹了半天,你担心的是花,难怪阮宝玉跟着侯爷奔了。
萧彻好似受不起花香,没回答,便开始一个劲地咳嗽,凶得好像整个肺都快被他咳出来。
弄得李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自己急得甩汗,袖口一挥,一张纸也顺带飘出,悠哉哉地落地。
这是……萧彻捡起。
哦,这是阮宝玉欠段子明的借条。
我和段子明交情不错,把单子帮他赎回来了。
萧彻手捏纸张,肃然起敬,嘴角勾出了一道弧线:字不错,我想留作纪念。
李延一顿,连忙摇头。
你当我傻的!五百两银子欠条啊,又有阮宝玉摁的手印,说给就给怎么可能!少卿怕我讹阮宝玉,转问他要钱?萧彻死捏这纸不放,指骨分明。
我……李延握拳,考虑着自己是否要点头承认。
那我出五百两,放李少卿这里,做个抵押。
纵使我以后真问阮宝玉要了钱财,你大可以用我的钱来换赎,帛管家出面个人证。
如何?他日,你见到阮宝玉,自然能问他要墨宝。
如果我没记错,阮宝玉已经无法右手写字了,就算再写,也和这张文墨不一同了。
萧彻言之凿凿,眼神坚定,就是摆明立场,反正这张纸头,他是要定了。
谛誉山,永昌界内,风景奇好。
千峰竞秀,万壑藏云,帛锦的军队也藏在这里。
裴翎从鹰的脚环上取下一小纸团,小心地慢慢展开。
帛锦见他皱眉,问道:上面是罗敷的回复么?裴翎颔首,将纸条递上。
帛锦扫一眼,面不改色将纸条,揉碎。
这事我会处理,你和段子明别管了。
殿下……裴翎欲言又止。
罗敷者,罗昭仪的堂兄是也。
罗昭仪,就是和太监欢爱又极其不幸被宝公子看到那位。
罗昭仪被勒死后,他自然也受殃及,让帛泠贬到边疆守城。
人不重要,手下的兵士倒不算太少。
段子明和裴翎想趁机拉拢,人家也很爽气,要帛锦交出阮宝玉再说。
这档事别对阮宝玉说,只字不许!帛锦漠然道,段子明不是已经赶回来了,怎么不见他人?段子明和阮宝玉,他们一言不合,约到后山东侧枫树林里,对决去了。
裴翎垂眉回道。
后山东侧,山枫绝美。
段子明两手叉腰,悍然道:阮宝玉,你皮真厚,缠着我家殿下混到这里!一直做花痴,你不腻味?我就是喜欢侯爷,我就算当天下第一大花痴,你这一只耳朵的臭狐狸,也管不着!宝公子不屑地撇嘴。
所谓对决,就是对骂,一口口的口水对呸!段子明冷笑:说的真轻松哦,你知道自己是要和谁对着干吗?是皇帝。
别怪我没提醒你,和皇帝叫板,很容易死的,阮少卿。
你们能与侯爷生死与共,我就不能么?这里的兄弟,好端端的军兵不干,偏要来这里占山做寇;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能与殿下,生死与共,那是忠义之气。
你呢?我很简单,我就是喜欢他。
喜欢到愿意和他一起死!莫名其妙!我的情话,本来就不是说给你听的。
你又没侯爷好看!阮宝玉,我将来可能会佩服你花痴本事;但是,我就是不信你!狐狸面具下钻出嘲讽,我猜殿下也不全信你,否则他怎么令我查他父母被杀的沉案,不找你呢?这句尖锐,狠狠地刺了宝公子一记。
谁求你信了!侯爷是我的,你少借公事缠他,你个歪嘴的骡子,别想充当千里驹!阮宝玉……我讨厌你!段子明气得脸色泛青。
我也一样!阮宝玉,又呸出了口水。
如果你们吵完,记得回去吃午饭。
帛锦,不愠不火,望二位抓紧,太阳已经西沉了。
殿下。
不吵了。
阮宝玉低下脑袋,不看帛锦,郁郁寡欢地离开,头也不回。
回到山寨,他一头钻进自己巢,气呼呼地对饭碗,舀了几勺汤,用右手凶猛地端起,受伤的手争气地一歪,汤汤水水翻了一地。
宝公子狼狈地对着地上的汤水。
阮宝玉,你在做什么?帛锦回来了。
我看看我哪个劳作的模样比较帅,能给侯爷手留下好印象。
阮宝玉深吸一口气,灿烂地笑笑,结果,好似搞砸了。
帛锦深看他一眼,你不方便,就别勉强自己了。
他明白,阮宝玉这几日过得并不舒畅。
阮侬是个孩子,眼会看风水,嘴巴又能甜。
大家能轻易喜欢上。
蓝庭怎么说都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美女。
大家能谦让。
他,阮宝玉,一弱体书生,除了说话很琅琅上口外,无一是处。
我自己能收拾的,不勉强。
这回笑得更灿烂了,宝光璀璨。
帛锦缓缓伸手拉住他,隔了好久,才说话:阮宝玉,我有话对你说。
※※※※※※※※※※※※10月29日更新※※※※※※※※※※※※※灯火微微颤动,气氛温温吞吞,足显暧昧。
这时,房门一开,门外风绝对豪气地灌入,打岔的人出现了。
爹,师傅!看我用花生做饵,逮着只黄鼠狼!阮侬粗着脖子,举着手里的一只黑眼溜溜的小动物,喊道。
宝公子向他的方位瞪了眼,心潮澎湃地磨牙:此为松鼠也。
两人之间,多隔了一个阮侬,而阮侬手上提着一只松鼠。
阮宝玉的话,阮侬压根不信,大大咧咧地卷起宝公子的衣袖给自己抹汗后,冲着帛锦直笑:师父,是松鼠吧?帛锦微笑摇头:松鼠。
觉得无趣的阮侬放松鼠落地,惊吓过度松鼠得了自由,急忙兜兜转转了一圈,居然又跑阮宝玉的翻的汤地方,啃吃的。
三人都不吭声,随即,他们听到很轻微的咯声。
它牙崩了。
阮宝玉眼睫一低。
可能啃到小石子了。
帛锦推测。
阮侬不搭腔,讨好凑到帛锦身边:师父,我们啥时候造反啊?小孩子别瞎咋呼。
宝公子端起爹的架子。
裴叔叔告诉我的,还有错?师父,我也要造反,我要当枭雄!那侯爷应当马上去感谢你娘,她生了位枭雄!宝公子睨他。
这个……帛锦倦顿地将紫眸藏匿在长长的睫毛下,是你段子明叔叔他们,希望造反,推我做皇帝。
为什么,师父,不想造反做皇帝了?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
嗯……你爹知道的原因,裴叔叔、段叔叔他们并不知晓。
反正怎么看‘名动天下’,都不是我的命。
真闹起来,我皇祖母也会很伤心……有她在,我绝不造反,这世上真心待我的人毕竟不多。
那多窝囊!阮侬嘴上挂起油瓶。
是挺窝囊,却也是事实。
原想一个人能解决掉,没想到现在多了一点负担。
顶美的一个微笑,大方地送到阮宝玉身上。
等算清之前的债,我自会放下一切和你走的。
嘴角掠出一道精彩的弧线。
宝公子鼻头有点酸,觉得屋子的灯火也有点浑浊,朦朦胧胧的。
他一把抓住帛锦的手:没关系,就算以后活得再艰难,我可以去骗钱,如果侯爷不愿意去抢,蓝庭可以当扮巫师,阮侬能充小乞丐。
只要在一起,再怎么苦,也不是苟活于世!宝光璀璨,满脸花痴着未来。
屋外寒气颇重,门里他的表情却如火如荼。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同理。
一切成空,亦是路。
自尊荣辱,在宝公子眼里,竟如草芥。
当晚,阮宝玉有礼貌地去给段子明送鸡汤。
见到宝公子,段子明略微讶异。
听说你明日就出寨,要滚回去了。
既然你是侯爷的手下,当然也算是我的手下。
你这些年辛苦了,我特意帮你送鸡汤,给你补补身。
宝公子悠然自得地将食盘里的鸡汤碗放在段子明桌前。
狐狸爱吃鸡是常识,而这碗鸡汤香味扑鼻,令人委实难以拒绝。
段知府自觉过滤掉话里刺耳的部分,施施然搅动汤勺,你——这汤里投毒了?宝公子忙摇头。
泻药?眼眸交会,宝公子继续摇头。
段子明放下勺子,一撩额前的散发,眯眼盯着阮宝玉的笑脸:你不会傻乎乎地放□吧?还是摇头:你我讲和吧。
段子明了然地挑眉,优雅地敛袖一笑:好是好,不过,我是不会借给你钱的。
我是真诚的。
如今心情特好的宝公子,智慧也跟着见长,如果段子明不和自己折腾,他到今日还是恹恹的。
段子明狐疑地横了阮宝玉一眼,真端起鸡汤,不怕死地一口口喝起来。
汤不是最烫,碗很快见了底。
喝完汤,段狐狸慷慨取出一块木牌,推给阮宝玉,也还以真诚:既然到了这里,你也该换个标记了。
我认为你出门有了状况,还是送到永昌,我府上比较安全。
宝公子低头一瞧,牌子上写着:——我叫阮宝玉。
——我很穷。
——但是永昌段知府有的是钱,送我去他府上,赏银二十两。
阮宝玉垂头,思索了好一阵,伸出两手指捏起木牌,气魄十足地拍在段子明笔挺的鼻梁上,这块牌牌,我拒绝!帛泠,脸色铁青,眸里翻涌出的戾气,排山倒海。
探子跟帛锦他们,才出京城三日,就把人给跟丢了;之后的半月,都是每处岔道一个不落地搜寻,依旧没有帛锦他们的踪影,最后只好带回帛锦故意丢弃在客栈桌上的一包素燃,向皇帝谢罪。
当真可以放下那么多吗?就为了一只碍眼的蟑螂!帛泠手指一转,用点燃的素染,静静地烫自己的手腕。
腕背冒烟,只一会就烧出了个不大不小,极浅的洞。
非常雅致的苑中小亭间,弥漫出一股焦味,很怪异的焦味。
许久后,帛泠轻佻地把灭掉的素燃,扔在地上。
他跟前跪着的一行内侍,没人敢抬头。
远处灯火如豆,帛泠眯眼,隐约瞧见甬道上有一修长、且略显单薄的身影,由着两名宫人引路,向修竹林小径走去。
这方向——帛泠皱眉:是太后想传召什么人吧?大太监忙比手画脚,示意人去打探。
不一会打探消息的人回道:禀陛下,太后传召的是永昌知府,段子明。
帛泠闻言,低喃地应了句:他姓段?夜风中,他的身后的大氅随之张开,好似嚣张身形,欲扑杀猎物的眼镜蛇。
四月后,立春,天气依旧是寒风刺骨。
李延回尚书府,刚进自己房门,就见他的母亲大人正神秘兮兮地用剪子缴自己的衣服:娘,你是不是又想买新衣服了?你买你自己的就行,不用管我。
爹说过,要节俭,节俭!我不是要买新的,是要补旧的。
尚书夫人笑嘻嘻高举剪刀。
原来前些日子,各部尚书夫人搞赏梅聚会。
说是聚会,就是比华丽。
聚会上,李夫人得了一条消息,说是福乐客栈铺子来了位洗衣娘,会绣花修补客人的损坏的旧衣。
消息一传开,许多有钱人特意买她的绣品。
她们都有衣裳上都绣着花,漂亮极了。
我不能给她们比下去,我也要!买新的你爹有意见,补旧的总可以了吧。
儿子,你反正阮宝玉也不在京城,你也没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娘跑次,将这堆衣服送去福乐客栈。
那洗衣娘子答应我了,我的破衣服可以最先开工补绣的。
李延听后,连连摇头,不去,你可以找下人去。
下人没你能催。
去嘛,你的衣服已经坏了……我替换的衣服足够了。
李延机灵地避开李夫人的擒拿手,夺门逃出。
谁知,他两只脚刚在廊下站定,嗖嗖嗖三道寒光向他扑来!李少卿惊魂甫定,背上冷汗如瀑。
暖和的阳光从游廊的东侧透过,秀艳的苏银站在与他距离十步开外,正拿着弓,歪着头瞅他。
这个!这个吃在他家,喝在他家,睡在他家的人,方才居然张开了弓箭,射穿了他……他的衣服。
这可是新领的官袍哦。
李延气急败坏地冲到苏银跟前,指着苏银的鼻子,厉声质问:你认得我是谁吗?你居然拿箭射我。
苏银手抚弓背,清亮的眼瞳,如雪莲绽放,冰凉凉,不含任何杂质,也不透任何心绪,认得官袍。
随后,他又侧头,犹如仔细辨认李延后脖子的疤痕,猩红的泪痣相当耀目,没错,射的就是你。
这时,李夫人昂首阔步地捧着一大堆衣衫,走了过来,喜滋滋道:儿子,现在你可以去送衣衫了,记得早去早回。
饱受惊吓的李延,木然地接过衣服,何时他母亲豢养出如此鹰爪?他不示弱地扣住苏银的手腕,眸里火焰悍然:你得和我一起去。
谁知天有不测,他们出去不足三刻,管家便一路大吼冲进,胡须迎风四散凌乱:夫人不好了!少爷,掉进冰湖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