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是圆的,眼前这人眼珠子也是圆的。
这是阮宝玉醒来之后的唯一观感。
至于其它,他一概想不起来。
沉默良久,他说了句所有失忆者的经典台词:我是谁?跟前看他那人似乎不爱说话,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胸前。
阮宝玉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挂了块牌子,上书大白话三句。
——我叫阮宝玉——我很有钱——送我去府前街阮府赏银十两。
原来他叫阮宝玉,还很有钱。
宝公子立刻哦了一声,抬头:现在你可以送我回去了。
那人还是不说话,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胸前,在府前街阮府这五个字上扫了下。
那意思是要他自己回去。
宝公子又哦一声,迎风抖了记,轻声:那请问府前街在哪里?那人起身,终于发话:往南不远就是。
说完一掠衣摆背身,已经准备离去。
宝公子还是慢吞吞,先哦,再愣下神,等那人走到八步开外,这才又跟一句:那请问南边是哪边?那人脚步不停,还是伸出一根手指,这次阮宝玉看得清楚,是根食指,比一般人略长,直指的应该就是南边。
这一次宝公子没哦,因为那人已经走远,所以拿手圈住嘴巴,朝他大喊了一声:喂!这一声很清亮,那人缓缓回身,迎月辉露出侧脸。
之后宝公子就说了一句很要紧的话。
你长得真好看!迎着月光他道,露出了一个宝光璀璨花痴万分的笑。
日上三竿,帛锦这才骑着他的菊花青不紧不慢来到大理寺。
没办法,虽然他这侯爷兼大理寺卿只是挂个虚职,但有时候不免还是要应个卯。
寺里李少卿远远见他,连忙喊人,摆上他最爱的葡萄。
葡萄是西番贡品,因为帛锦爱吃,皇上就常赏大理寺,寺里上下没少沾他光。
锦衣侯帛锦,倍受圣上恩眷,这是朝野上下人人皆知的事实。
帛锦迎风,为这恩眷冷笑了一记,坐下身来,拿一棵葡萄极是缓慢地剥皮,一边冷声:那阮少卿今儿该来上任了吧,人呢,怎么没见?禀侯爷,是今儿上任,可人还没来。
没来?日上三竿还不来?李少卿就有些讪讪,赶忙赔笑:阮少卿素来散漫,但也颇有才名,曾是圣上钦点的状元,在山西的时候还接连破了几宗大案……说话时正主已到,那位阮少卿已经立在院口,正仰头眯眼,努力想看清牌匾上的大字。
李少卿连忙动身,疾步赶到他身侧,一边耳语:快快快,侯爷都到了,你却……太监急煞皇帝却是悠哉,那阮少卿往里瞟了瞟,看见帛锦,却仍是不紧不慢,掸掸衣衫扶扶官帽,一边还道:也不怨我,出门的时候我也蛮早,哪里知道今儿街上会有花会,那花魁又长得那么好看!路边姑娘好看,所以花痴来迟,这理由还真真是充分至极。
李少卿就益发讪讪,只好拉他衣袖,拽他到帛锦跟前,弯腰:侯爷,我来介绍,这位就是……就是阮少卿,大名阮宝玉,住府前街,还很有钱。
帛锦冷声跟上,眼睫低垂,在脸上落下两道扇形阴影。
李少卿吓了一跳,赶忙转弯拍马:侯爷还真是挂心下属,这么快就知道了阮少卿住处,属下对侯爷的敬仰之情那是……一旁阮宝玉却是神色自若,只是俯身往前,凑眼去瞧帛锦,都快眼对眼了这才哦一声,仍旧不紧不慢:原来昨晚瞧见我晕倒的就是侯爷。
帛锦冷笑,言语不能,只好又找了颗葡萄来剥。
宝公子当街看了半天姑娘,这时候十分焦渴,于是咽了下口水,道:侯爷不必替属下忧心。
属下因脑仁被人敲过,所以有个好晕倒的毛病,醒来之后也会犯浑,但最多五六个时辰便可恢复,大夫也说没有性命之忧的。
说完又恶狠狠咽了下口水。
帛锦无法,只好做个手势,请他但吃无妨,一边闲话:听说你是状元出身?宝公子吃葡萄很忙,没空答话,于是连连点头。
可是我看你那块牌子,是半点文采也无。
两句话的功夫宝公子已将一串葡萄吃完,先是拿官服袖子擦了嘴边,然后又伸出他湿淋淋的爪子,去怀里掏了半天,掏出那块牌子,在帛锦跟前摇晃,问:侯爷是不是说这块?帛锦点头。
禀侯爷,属下也想文采斐然来着。
可又怕见我晕倒的是个粗汉,好不容易识得几个字,却又被我文采斐然晕了。
帛锦失笑,抚额头:看来你还心思细腻得很,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写自己很有钱,就不怕人家把你绑了?不怕的。
宝公子道,将手上汁水也悉数擦上官服:一来侯爷要相信世人尽善,二来嘛,我根本就没钱,屋里穷得漏风,所以不怕被人勒索。
那你不怕人家撕票?不怕。
我长得这么好看,是人都不会忍心。
宝公子道,亮出他宝光璀璨的一个笑。
帛锦拼命压制,非常想问他怕不怕被人奸了,只好硬生生转个话题:那好,既然来了大理寺,你就好好干吧。
宝公子哦一声,终于有了三分正形,道:禀侯爷,近来寺里案子我已先做了功课,觉得少年脑浆一案最是蹊跷,想从它查起。
就是那十八个被劈开头顶,没了脑子的少年?是。
帛锦沉默,若有所思,过很久才回神,起身:那好,你查吧。
我还有事先走。
李少卿连忙弯腰恭送,宝公子却是欲言又止,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讲。
帛锦于是顿步:你还有话?是。
要不要紧?要紧的。
那快讲。
侯爷你长得真好看!比今儿街上的花魁还要好看!宝公子于是朗声,迎风一笑,又是宝光璀璨花痴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