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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纵火犯

2025-04-03 14:37:38

洛平听见身后走走停停的脚步声,觉得胸口发闷,好像那一步步都踏在他心上一样。

周棠的这句无心之言,把他记忆里最难堪的部分翻了出来。

确实,他的怜悯之心早就被狗吃了。

当年在他面前死去的人数不胜数,那都是与他有过交情的人,有的甚至是他的恩师旧部,可他却只能见死不救,连一点努力都没做过。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葬身于秣城的火海。

他们殉了国,而他殉了良知。

洛平并不是在气周棠的口无遮拦,他气的是,原来自己这一世竭尽全力地试图矫正错误,到头来最先看不起他的,竟然是自己一手教导的学生。

手掌拍上药铺紧闭的木门,洛平高声喊道:大夫,大夫开开门!有几个伤患要请您看一下,大夫!隔了好一会儿,木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须发斑白的老大夫,一边披衣一边抱怨着:三更半夜的,扰人清梦啊。

洛平连忙道歉:对不住了大夫,劳驾您先给这孩子包扎一下胳膊上的伤口,他流了很多血。

然后再跟我跑一趟越王府,那边还有几个人被火灼伤了。

越王府?灼伤?老大夫看他们破衣烂衫的样子,很是吃惊,那宅子不是空了好多年了吗?什么时候住人了?还有你们是谁?怎么搞成这样?洛平正要解释,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本王是当朝七皇子,皇上亲封的越王,今日刚到此处,不想宅邸无故起火,现下情况紧急,请大夫赶紧施救吧。

他说得谦恭却威严,虽是一身狼狈,但那样傲然而立,与生俱来的贵气完全把那老大夫震慑住了,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大夫颤巍巍地说:草、草民拜见王爷。

周棠扶起他:不必多礼了,救人要紧。

是。

老大夫不敢耽搁,让那个小少年坐下来,仔细查看起他的伤势。

小少年的胳膊上有道很长的伤口,还有焦黑的烧伤,看样子是被燃烧的木茬划伤的。

大夫给他包扎的时候他一声也不吭,事实上从头到尾他都一声没吭过,只用一双隐在乌黑脸庞上的大眼睛瞅着洛平。

周棠狠狠瞪了他一眼,站到他与洛平之间隔开他的视线,心中愤愤:哼,臭瘸子还是个哑巴!然而面对洛平他又是另一副模样,扁着嘴委委屈屈的样子,嗫嚅道:小夫子,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好不好?有没有哪里受伤?额头好像流血了,痛吗?老大夫正在挑木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心说这王爷变脸变得真快,刚才还盛气凌人的架势,瞬间就烟消云散了,看来那个和和气气的年轻人来头也不小啊。

那不是我的血,是那孩子的血。

洛平语气冷淡,我没受伤,不劳王爷费心。

听他称呼自己王爷,周棠更委屈了,拿了人家大夫的干净布巾,沾了水凑近洛平:那我给你擦擦脸好不好?洛平见他这样低声下气的,心里也不好受,干脆扭过头不理他。

周棠咬咬牙就当这是默许了,硬是拉他坐到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

老大夫用来清洗病患伤口的布巾被占用,当然是不敢抗议的,只得重新拿来一个。

敷药时小少年哼了一声,大概是疼得狠了。

洛平问了句:没事吧?小少年还是不吱声,老大夫代为回答:没事的,这药里头稍微加了一点盐,促进愈合的,就是会有点痛感,很快就会消下去。

周棠又瞪了那孩子一眼,谁知这回那孩子居然瞪了回来,气得他差点把布巾扔他脸上。

大夫顺道看了看小少年的脚,发现并不是什么陈年顽疾,而是最近被什么毒草划破了,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导致瘀肿化脓,还是有得治的。

他把这情况跟洛平说了,洛平让他给小少年先处理一下,等去过越王府看过其他伤患之后再好好医治。

于是大夫又给小少年包扎起了脚踝。

说到脚,周棠突然想起来,小夫子是光着脚出来的!他光着脚去喊自己,光着脚灭火,光着脚救人,一定磕得很疼!周棠看了看洛平的脚,上面果然都是细小的伤口,布满脏污。

他想了想,对老大夫道:给那小子包扎完就先看看他的脚。

见小夫子满脸不赞同,他解释说,那边烧得浓烟滚滚,与其让大夫赶过去,不如把人都带过来。

那些不能走的,就让人抬过来,你就不用担心了。

大夫回说是,洛平没说话。

周棠转身跑回去,此时越王府的火灾已经惊动了周边的一些百姓,怕受鱼池之殃,大家纷纷提水救火,这会儿火势到是下去不少。

周棠冷静地指挥人们运送伤者,同时叫芸香找来一双软靴,急急忙忙又赶去了药铺。

十几名伤者摆满了大堂,却不见洛平和小瘸子。

问了忙得团团转的大夫,回答说在后堂休息呢,周棠便又跑去了后堂,刚进去,映入眼帘的画面差点让他把肺给气炸了。

————洛平坐在那里,微微侧着头。

那个小少年单脚立在一边,撑着洛平的肩,伏在他身侧,与他靠得极近,嘴巴贴着他的耳廓,很亲昵的样子。

臭瘸子你干什么!周棠看不下去,走上前一把拉开小少年,不过这次他考虑到他的脚伤,没有直接把他扔出去,而是揪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王爷!洛平喊了一声,语气很是不悦。

周棠假装没听到,笑着从怀里拿出软靴,蹲下身轻轻给洛平套上,尽可能不碰到那些被纱布包裹的伤处。

洛平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不用了,我自己穿就行了。

周棠却固执地亲手给他穿好,仰起脸说:小夫子,我给你赔罪。

我那时候急昏了头,说的尽是混账话,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不理我我好难受……被他那样乞求的眼神望着,洛平再硬的心肠也招架不住。

他拉起周棠,替他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叹了口气道:小棠,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堂堂越王,向我一个平民百姓卑躬屈膝,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周棠一听洛平开始数落自己,顿时心花怒放。

他就知道,小夫子肯定不会恼他太久的。

表面上硬邦邦的,其实小夫子对他一向心软,这感情可不是什么突然出现的来路不明的流浪儿能攀得上的。

斜眼瞥瞥那个小少年,周棠露出得胜的笑容:谁会说闲话?这个哑巴吗?洛平道:谁说他是哑巴?啊?他会说话么?那装什么哑巴,说一声来听听啊。

周棠不屑地看向他,谁知那孩子比他更不屑,在洛平看不见的地方用力剜了他一眼,剜得他一怔——这眼神太欠抽了!他只是怕生,胆子小,刚刚你过来时他正在跟我说话呢。

小棠,你别一会儿瘸子一会儿哑巴地喊他,他有名字的,叫廷廷。

周棠气急反笑:廷廷?那好,廷廷,你刚刚跟他说了什么,再说一遍给本王听吧。

廷廷安安静静坐着,又一声不吭了。

真是越看越不爽!还是把他扔出去吧!正当周棠的火气蹭蹭上涨的时候,洛平的一句话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告诉我说,他知道是谁纵火烧了越王府。

廷廷,别害怕,把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吧。

洛平对小少年笑了笑,鼓励他开口。

周棠也收起了挑衅的语气:喂,你真的看到有人纵火吗?是谁?什么模样?廷廷终于肯说话了,不过声音还是很小:有……三个人,他们在寝殿的西南边点火的,我睡在那边的偏殿,火烧起来以后他们就跑了,我想去扑灭,但是……你认得出他们的脸吗?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不要急,慢慢想。

洛平不自主地拿出大理寺卿的威严来,廷廷觉得有点紧张。

太暗了,我、我没有看清他们的脸,但我听见他们说,要给新来的什么大官一点颜色看看,告诫他不要招惹匪寨。

匪寨的人?周棠蹙眉,他们怎么知道我来了?廷廷看起来很是惊讶:你就是那个大官吗?周棠又想把他扔出去了:我不仅是大官,我是越王!廷廷低头想了想,单脚跳到洛平身边,凑近了小声说:你的官一定比他大吧,我看他那么怕你。

洛平脸上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周棠也听见他说的了,瞅了瞅洛平,脸上微微发红,有点哭笑不得。

好了,说正事,廷廷,你听到他们提到是哪个山寨吗?洛平问。

他们没有说,但我看见他们脑袋上都缠着红巾子。

我听人家说过,这样的人都是红巾寨的盗匪,可凶悍了。

红巾寨……洛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芸香从门边探了个头出来,周棠道:进来吧。

芸香感到气氛有点怪异,来回看了三人几眼。

有什么事?王爷,奴婢方才在王府的匾额上看到了这个,想着可能是挺重要的物件,就拿来给您和洛大哥过目。

说着她递上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方深红布巾。

洛平接过它翻看了下,随即展颜:这就对了,我就在想该有这么个东西,否则他们房子不是白烧了吗。

红巾子里包着一封恐吓信,无非是叫越王当心点,不要随便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云云。

哼,越州的这些匪寨当真猖獗,通方的知州是吃白饭的吗!有盗匪进城里杀人放火他居然一无所知,净想着要与我作对!洛平道:越州的地方保护一向很严重,对于地方官来说,你这个京城来的王爷恐怕还没有盗匪更亲切。

所以你今后要更加小心,两者都要防。

嗯,我知道,问题是那些盗匪怎么知道我来了?难道是知州给他们通风报信?那岂不就是官匪勾结?洛平沉吟一会儿:未必,不能这么早下判断,也许是我们巡游时被他们的人撞见了,起了疑心,一路跟踪也有可能。

明日会面时,可以试探一下知州的态度。

他记得上一世并没有这场灾祸,很可能是因为当年他们没有做什么引起盗匪注意的事,而这次他们大大方方地巡游越州,难免会被人察觉身份。

这间屋子里的气氛更加严肃压抑,廷廷和芸香都很不安。

半晌,周棠忽然笑了起来,眼中光华流转:小夫子,我明天不去见知州了。

不去见?这不太好吧。

我堂堂越王何必巴巴地去见他?说来说去不过是个礼数,我决定散发请帖,宴请通方大小官员,以父皇的敕封为名义,在宴会上一一召见,这也算是给了他们大面子了吧。

洛平点头,认为这个法子很好,可是:我们在哪里宴请官员?通方的官员少说也有数十号人吧,要向知州大人借用宅邸么?周棠负手而站:小小的知州宅邸怎么行?本王不是有自己的府邸么,只不过被烧得有些脏乱罢了。

正好请他们来参观一下,知州大人给皇子安排的住处是多么别出心裁。

脑中想象出那副场景,洛平勾起一抹笑意,摇头叹道:小棠你真是……我真是怎么?真是……太淘气了。

周棠眉眼弯弯地挨到他身边,小夫子原谅他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心情大好,只除了一件让他不开心的事——洛公子,带我一起回那个大房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他跟你一样,越想跟谁亲近,就越要跟谁抬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