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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夜宴

2025-04-03 14:36:17

郑彦骑着马,到得皇宫后院马厩里,翻身下来,外头昏昏沉沉的,已是薄暮时分,还下起了小雨,蔡闫正在吃饭,郎俊侠在一旁坐着。

怎么说?蔡闫问。

探过武独口风。

郑彦也到另一案后坐下,拈起盛着冷茶的杯子喝了口,答道:依臣所见,想必不愿进东宫,奔霄已送回去了。

蔡闫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咀嚼着食物。

武独房里头有一小少年。

郑彦又道,名唤王山的,想必就是被牧相派往潼关的特使,殿下若有意照拂武独,给他这个机会,还须得在此人身上下功夫。

蔡闫嗯了声,外间有人通报道:殿下,人带来了。

请进来吧。

蔡闫说。

蔡闫用了请字,郎俊侠便眉头微微一皱,望向殿外。

只见一名男子瘦骨嶙峋,三十来岁,眼神阴鸷,皮肤粗糙,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袍子,脸上满是瘀青,走路无声无息,扬起一阵风,进了殿中。

冯拜见殿下。

那男子说,继而一振两袖,朝着蔡闫拜了下去。

你不曾告诉我他也被赦了。

郎俊侠冷冷道。

郑彦倒是知道的,见着这名唤冯的,只是笑笑,不说话。

现在你知道了,乌洛侯穆。

郑彦朝郎俊侠说,殿下还是很有仁心的,生怕你气着了,对身体可不好。

郎俊侠不理会郑彦的嘲讽,将目光投向蔡闫,蔡闫十分尴尬,咳了声,说:冯,起来吧,那个位置是给你的。

蔡闫一指右手最末的位置,冯又朝郎俊侠、郑彦行礼,沉声道:罪臣冯见过两位大人。

是人皆有罪。

蔡闫说,否则世间便无需圣贤,既来了东宫,便认认真真活下去吧。

冯微微一笑,蔡闫赏了他一杯酒,冯便细细地啜着,殿外西风起,落叶哗啦啦地飞了过去,如同满庭的血。

秋风萧瑟,星汉灿烂,相府中点起了玲琅满目的灯,五光十色,照着边阁内宴席,还请了人来演皮影,几下弹,两句唱,绰绰约约,影子在幕布上摇来晃去,讲的是虞朝江州一只狼人的故事。

席间上了半斤重的公蟹,七两的母蟹,用蒸笼装着。

牧磬饶有趣味地看皮影,段岭给牧磬拆蟹吃,时不时聊上几句,武独则用筷子挑出蟹黄蟹肉,放在壳里,搁在一旁,给段岭留着,免得他顾着伺候牧磬,自己吃不上热的。

给我的吗?段岭笑着说。

武独示意你吃就是,段岭便自己取了去。

来晚了!牧旷达笑着说,迁都之事方定,诸事繁复,是以耽搁了不少时候。

众人忙起身,昌流君、长聘一武一文,左膀右臂跟了进来,可见给足了武独面子。

不妨。

武独说,正看着戏,倒不气闷。

大家各自先朝牧旷达见过礼,牧旷达又朝长聘说:你师叔神龙见首不见尾,早知道,该让王山抱着他大腿,拖也拖了回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牧旷达道:吃吧,莫要管我老头子,本来也正是借着给你二人接风,蹭口热饭吃。

段岭笑道:我猜牧相也实在太忙,回来了自然不敢多吭。

牧旷达点点头,赞许道:这次你们办得很好,去掉我心头大患,潼关至少十年之内,都不会再出岔子了,今日与陛下谈及,陛下很是欣赏你,武独。

武独只淡淡地嗯了声,说:托丞相的鸿福。

厅内数人仿佛也察觉到了武独的变化,各看了他一眼,却不作声,只有长聘笑了笑,说:昔时常想着追随师叔左右,十年前一别,再无音讯,这次王山小兄弟能见得他一面,当真是缘分使然。

段岭说:费先生身体很好。

先前段岭消息来往,用的俱是书信,如今细细道来,描述从初抵潼关,到最后一战,实在是惊险万分,但大多计策,都归在了武独身上,以免引起牧旷达与长聘的怀疑。

牧旷达听得时不时点头,长聘拣了只蟹来吃,目光不在段岭身上,只看着皮影戏。

段岭把事情扼要交代完后,武独随口说了几句,无非是潼关布置、敌人军力一类的事,牧旷达便道:武独,你带兵排阵、攻坚游击这方面倒是有天赋。

跟赵将军学的吧。

在一旁的昌流君说,如今都成绝唱了。

牧磬听出了昌流君话中之意,噗的一声笑喷出来,段岭看了眼武独,武独却完全不将昌流君的挑衅放在眼里了,只是谦虚地点点头,说:总比跟着高人多年,却什么都没学到的好。

承让。

这次是段岭险些笑喷出来,武独又将装满肉和黄的蟹壳递给段岭,朝牧旷达说:想着就要科举了,恐怕耽误了山儿读书,便匆匆地赶回来。

拖家带口的人了。

牧旷达朝武独说,太子倒是赏识你,回去,你还得好好想想。

武独便不说话了。

说到这。

长聘饶有趣味道,府上正要写帖子,预备下来年开春的恩科,咱们府上乡试是免了的,以王山小兄弟的文章,自然也不必再等三年,便上去参了会试也无妨,只是这出身,还须得请武先生赐教,好吩咐人下去封名帖,拜夫子用。

段岭心里咯噔一声,未料长聘居然还来了这招,说是在试探自己,段岭觉得他是有这个心的,而是否怀疑自己的身份,则不一定。

武独早已想好对策,朝段岭说:你爹叫什么来着,成日大哥大哥地叫,名字我竟一时记不清了。

王晟。

段岭答道。

王晟。

武独叹了口气,想了想,说:王山从小无母,爹是个药商,偶尔也给人看看病,当个大夫,与我在浔北相识,常为我找些珍稀草药。

南来北往,见识的原本就比寻常孩儿多些,几番想托给我,免去天涯奔波,但我当年寄人篱下,自己尚且不能顾,便未去管这父子俩。

段岭想起父亲,武独虽是虚构了他的身世,却多多少少,与他的记忆有着相合之处,不禁忆起往事,一时百感交集。

悬壶济世之人,积德行善,荫庇子孙。

长聘道,你爹定是好人。

段岭点点头,武独又笑了起来,拍拍坐在身旁的段岭肩膀,牵着他的手,握在手中,彼此手指摩挲,段岭心里涌起温情,知道武独并非演戏,确实是在鼓励他。

这小子从小便讨人喜欢。

武独又朝众人说,三教九流,当兵的打铁的,蹴鞠的跳大神的,裁缝戏子,感念他爹的恩德,都会择些技艺传他,至于学到几成,我就不知道了。

他八字大,据说也不好婚娶,王大哥昔年说过,让他跟了我,至于来日如何,容我打点就是了。

那便听你的吧。

牧旷达道,又朝长聘说:便以医商世家王氏,祖籍浔北,与他一并报了上去,行医亦是正经行当,余下的,便不必多说了。

长聘笑着说:勉勉强强,虽未有妙手回春的功夫,改行治世,倒也不错。

这话实在是太抬举段岭了,段岭忙朝长聘与牧旷达致谢,牧旷达随手在案前斟了一杯,着武独端去,说:喝点黄酒,可解蟹寒,知道你有伤在身,这些日子,便在府里将养着,来日想清楚了,再派你事去做。

武独知道太子也朝牧旷达提过讨要自己的要求,眼下若是对牧家有利,牧旷达自然是希望自己进东宫去的,这么一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他愿意为牧家报信,就相当于牧家有了耳目,掌握了东宫的动向,更何况这耳目还是精擅毒道的武独。

段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先前太子已招揽过武独一次,如果相信武独的忠诚,那么将他放在相府,充当牧旷达的家臣,只会受益更多,为什么现在又变卦了呢?不能再喝了。

武独摆摆手,说,这酒后劲大。

武独将剩下的半杯残酒随手递给段岭,段岭便喝了,夜里牧旷达与长聘还要议事,两人便先回去睡下。

段岭与武独穿过回廊,出相府时,武独突然说:看。

一道银河横过天际,恰好映在狭隘的小巷顶上,两人停下脚步,都想起七夕那夜。

我竟是忘了给你好好地过一个生辰。

武独朝段岭说,那天打着架,都打忘了。

我的生辰在腊月。

段岭低声说,到时再过吧。

段岭与武独回了房,两人都喝过不少酒,武独重重躺在床上,睁着醉眼看段岭。

段岭也懒得收拾了,便在武独身边躺了下来。

你想进东宫去吗?段岭问。

武独沉默不语,片刻后说:兴许能找到乌洛侯与太子的一些证据。

段岭答道:我宁愿你留在我身边,也不想咱俩分开。

那就不去了。

武独抬起一手,在段岭肩上轻轻拍了拍,侧过身,两人面对面,侧躺在床上,注视着彼此。

还有时间。

段岭说,牧相会在科举后再问一次你的意思。

武独微微皱眉,问:你怎么知道的?段岭答道:他要确认你对他的忠心,所以会把我留在相府,藉此来牵制你。

武独瞬间就明白了,这么一想,是很有可能的,牧旷达感觉得出他俩的感情更深了,只要提携段岭,扶持他,收他当作门生,作为交换条件,武独则成为东宫太子的门客,当作埋伏在太子身边的一着暗棋。

只是我没想清楚。

段岭仍有点醉意,他把手覆在武独的脸上,说,太子为什么这么着急招揽你呢?与他先前的态度不一样。

武独却已没在听段岭说话了,他的脸上带着醉意,眼里全是段岭的脸,段岭的眼睛里头仿佛带着水,又像倒映着星辰般明亮。

段岭。

武独说。

嗯?段岭突然觉得,有武独这么一个人,永远陪伴着自己,当真是很不错的生活。

就像今天武独在牧旷达面前说的那般,他不能成家,事实上段岭也不想成家,否则许多秘密,便会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危险。

你以后会当皇帝。

武独说,今天在牧相面前说的话,不要当真,来日你会娶一个很漂亮的太子妃,她会是你的皇后。

你会有儿子,孙子……段岭答道:我不会娶的。

你要记得我武独。

武独带着醉意,说,记得今天夜里,我和你躺在相府的床上……段岭又道:不会的。

他已经很困了,在这困倦里,依稀有一个念头,想到太子兴许是觉得牧旷达会给他下毒,发现他也不安全,活该他成日活得提心吊胆的;想到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有许多人,会前赴后继地为他付出一切,但他仍在执着,某个人若为他付出一切,他自然也该为那人去付出自己的一切……他在武独的怀里睡着了。

武独缓缓闭上双眼,唇间带着桂花黄酒的淡淡气味,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段岭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