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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小泼皮

2025-04-03 14:34:45

一伞黄莺抱月遮住了旖旎, 霍临风抬臂搂着容落云,袍子轻轻晃荡, 仿佛下一刻就要滑落肩头。

容落云倒也乖, 任他搂着,乖中含着点蔫儿, 叫人废了武功似的。

伞沿愈压愈低, 顶上的藤条挨住玉冠, 有些压迫。

这般打伞,霍临风显然未安好心, 还用脸颊贴着伞柄, 扮出一副求好的模样。

可惜,容落云的心绪叫那鹰骨笛搅乱, 迟钝得没有反应。

霍临风便趁虚而入,凑近点, 再凑近点,笼罩于伞下偷一口香。

但未碰双唇,他稍一颔首,印在了容落云的眉间。

那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开, 眉之下的眼睛闭了闭, 睫毛跟着颤了颤。

容落云怔忪着, 手握鹰骨笛抬起来, 往霍临风的心口一戳。

霍临风配合地呻/吟:啊。

似乎戳还不够,容落云用力地钻一钻。

霍临风道:又来谋财害命。

闻言一松,容落云放下手, 忽然坦白道:我与姐姐吵嘴了。

他将伞擎高些,衬着围廊的灯火凝视对方,姐姐说,我应该快刀斩乱麻,否则日后痛苦更甚。

霍临风问:那你怎么说?容落云回答:那我认了。

无论日后发展到哪一步,多坏都好,但眼下还能于长夜相拥。

望着残阳盼天明又如何?明知黑暗将至,至少残阳还是美的。

霍临风心念触动,抒不出胸臆,也说不出浑言。

他拉容落云坐到廊下,怀抱着,拢住外袍从后面一裹。

他们冲着湿漉漉的院子,头顶挂着一盏纱灯,正好照亮鹰骨笛的音孔。

他低下头,下巴抵着容落云的肩膀,抬臂环着,握住容落云的双手。

这只孔挨着下唇。

他教道,手把手地,吹一声。

容落云轻轻噘嘴,吹响稍纵即逝的一声。

霍临风失笑:忒短了些,吹一口长的试试。

呜儿,容落云再吹一次,短得如白驹过隙。

霍临风不信那个邪,内力深厚,却吹不长一句调子?他命令再吹,仍是短,继续吹,仍是短,三五声之后始终不见起色。

霍临风发愣,少爷脾气让他想教训人,一腔爱意又叫他耐下心,引颈一望,容落云的侧影安安静静,垂着眼,抿着嘴,仿佛受过委屈的隐忍之态。

他恍然明白,于是明知故问:怎的了?容落云说:我学不会。

耍赖似的,他一拧身子侧过来,瞪眼瞧着霍临风。

他含恨地想,北风算什么,看不见摸不着,拂过便没了。

这曲子不吉利,少吹为妙。

他把鹰骨笛塞到霍临风的衣襟中,枕住霍临风的肩,咱们学个喜庆好不好,《迎新娘》如何?这是胡搅蛮缠,霍临风无言又无奈:连不吉利都说得出,你到底懂不懂音律?他细细地开解,我留质关内不能去别的地方,此处我最大,也无人能够威胁,还忌讳什么?容落云道:那更不必吹这劳什子的哀曲。

霍临风把自己绕进去,索性不说了,此地哪里是他最大,怀中这个才是真的霸道。

遽然沉默,容落云吊起眼尾偷瞄对方,生气了?鲜少轮到他哄人,有些无措,探手欲勾霍临风的封腰。

真不巧,霍临风穿着中衣,未束腰。

容落云伸出的手指十分尴尬,讪讪收回,还挠一挠脖颈。

于是他又弄旁的,仰面乱蹭,小狗闻味儿般凑在对方颈间。

霍临风虽非君子,坐怀不乱的水准却是一流,纹丝不动,反正耳根泛红又瞧不见。

苦了容落云,狗似的乱嗅,猫儿似的抓衣裳,鸟似的瞪着乌溜溜的眼。

良久,他折腾累了,低头一叹,从襟中将鹰骨笛抽回。

堵住音孔,容落云长长地吹出一声。

刚吹完,霍临风便握住他的手,恢复教习姿态。

你这塞北的臭兵!他骂道,惯会吊着人,惯会治我!霍临风哼道:我若治得了你,早抱进去被翻红浪了,在这儿坐着做甚?容落云说:我不进你的屋,我吹完便走。

他此刻是发性的小狗,亮爪的猫儿,乱他娘扑棱翅的鸟,我一路吹回不凡宫,旁人被吵醒,寻思谁家大半夜出殡!霍临风乐得肩膀耸动,制着这小泼皮,一点一点地教他吹。

曲子不难,只要记住音,而后勤加练习即可。

陪伴他多年的鹰骨笛,他欲相送。

初秋雨夜,赠心爱小物,觉得竟有一丝绮丽。

别给我。

容落云冷声拆台,又将笛子塞回那襟中,你既然在,我便不必吹,我回去用大哥的清风笛练习。

霍临风只好作罢,叮嘱:段怀恪的笛子,洗洗再碰嘴。

教也教了,学也学了,一直消磨到丑时,今日本就疲累,容落云倚在霍临风的怀里打起哈欠。

他想回不凡宫睡觉,挣扎落地,站在霍临风的面前。

要不今夜别——容落云摇头,他不可留宿,传到朝暮楼的话要气坏姐姐。

临走,他抬手端住霍临风的下巴,犹如登徒子招惹大姑娘。

霍临风又来配合:官人,真要走?容落云忍着笑:对了,我离开军营时把狼崽带走了。

怕小畜生跑丢,再说本就是他的儿子,抱回去天经地义。

那你小心些,别叫它伤着。

霍临风道。

容落云嗯一声,退到院中撑开伞,瞬间消失在原地。

霍临风箭步奔出,仰脸望着屋顶上踩瓦的身影,心里蓦然凌乱。

小容!他大喊。

容落云急急刹住,回头望下去。

霍临风怔道:给狼崽起个名字罢。

容落云拧着眉:一只畜生还起名字?你的驴都有名字,莫要偏心。

霍临风说,好好想想,给咱们儿子起个响亮的。

什么咱们儿子!夜深人静的,也不怕被听见……容落云胡乱点点头,答应了,转身便走得无影无踪。

这一方庭院顿时空寂,霍临风立在那儿,望着屋顶待了好长的工夫。

等细雨沾湿外袍,他才进屋,见杜铮窝在卧房门口守夜。

他轻轻踢一脚:呆子,我想吃宵夜。

杜铮迷糊爬起:我这就去弄,少爷想吃什么,鱼面行吗?霍临风说:不必那般麻烦,烫一壶酒就够了。

行军打仗的人,平日几乎滴酒不沾,更遑论半夜独酌。

但杜铮不敢多言,立即去弄,除却一壶酒,还烹了两碟下酒的小菜。

端回来,见霍临风坐在桌边,桌上搁着那封塞北来的回信。

斟满一杯酒,他候在一旁,偷偷端详主子的不痛快。

霍临风仰颈饮尽,又斟一杯,连饮五六杯方停。

少爷,吃口菜。

杜铮小心地伺候,那会儿隐约听见说话,二宫主来过?霍临风继续斟酒:来了,走了。

他扭脸看杜铮,年初胜仗归家,我夜里曾想,将来觅得体己人,一定要教教他吹鹰骨笛。

杜铮问:少爷,你教二宫主吹了?霍临风未吭声,复又一杯接一杯地饮起来,这般凶,那壶酒很快见底。

他对着壶嘴接住最后一滴,一松手,酒壶咣当摔碎在地上。

他拿起那封信,垂眸看着,又从头看到了尾。

我食言了。

霍临风说,我没信守承诺,又骗了他一次。

他指容落云?杜铮猜道,大气不敢出,更不敢问如何骗的。

霍临风捏着信靠近烛台,一角触及火苗,整张纸很快燃烧成灰烬。

他在烟尘中起身,踱至床边栽下去,颓然地趴在床上。

少爷……杜铮轻唤。

霍临风摆摆手,顺势扯开纱帐,他乏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半晌过去,房中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杜铮收拾完桌子到门外守着。

翌日清早,下人们如常干活儿,窃窃地讨论昨夜院中的动静。

正说着,霍临风从屋里出来,一身将军服制,佩着剑,叫人移不开眼的英俊。

除却英俊还精神得很,仿佛数个时辰前什么都不曾发生,他大步离苑,叫了手下在议事房等着。

到了,霍临风落座主位,开门见山道:江南的风雨这般厉害,叫我大开眼界了。

他抚掌一笑,透着游刃有余的意思,胡锋,除却城门和各关卡守卫的,军营留点人看守,其余分队在城中巡查。

说罢看向衙门的官儿,他说:高大人,派人到农户家统计,看看有无损失农田、损失多少,然后发放银两抚恤。

而后又看向管粮仓的赵大人。

雨水无孔不入,统计受潮浪费的粮食。

霍临风交代,无论紧缺与否,今日派人去北边的州县买些补给,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修缮房屋,派遣军医上门诊治,桩桩件件都安排妥当。

霍临风吩咐罢,命人立即去办,自己也出门到街上逡巡。

当官的如此尽心尽力,江湖侠士们好不习惯。

一连数日,被雨水摧残过的西乾岭渐渐恢复,小贾开门做生意,贩夫走卒重新填满街市,更有渔户大着胆子,登舟摇橹入了涨水的河。

霍临风行至码头,见一个吼一个,真是奇了怪了,不怕死就去参军,撑什么船?被狠骂的渔户颇没面子,抱着桨嘟囔:第十日了,想来无妨。

霍临风指着河面的湍流:管他第几日,水位没降,就甭他娘跟我讨价还价。

渔户感慨:皆是不值钱的贱命,将军倒怜惜兄弟们……有双亲有兄长,还有捧着都怕摔的小情儿,谁怜惜你们!霍临风拒不承认,命人将渔船锁了,板着脸扬长而去。

他边走边想,已经十日了,估摸差不多了。

正值午后,雨水稍停,隐隐约约地露着点太阳。

霍临风逛到城中的主街,这儿最宽,人也最多,沿着一直走便能走到城门。

霍将军!不少人唤他。

他颔首答应,几个娃娃追逐玩耍,绕着他,还大喊霍将军救命。

他笑着拎起一个,抱着走两步,搁下换另一个,把每个都掂了掂。

行过长长一段距离,手中被塞了什么,是块酥掉渣的芝麻糕。

他回头望望,卖糕的老孺没了牙,掩着嘴不好意思地冲他笑。

霍临风张口吃下,齿颊满是香甜,再回头时望见城门冲进一匹快马。

守卫的将士跟着跑,显然没有拦住,而马上之人一味急骋,进入人多的闹市也不见减慢。

都让让!让开!对方沉声喊着,快马不长眼!都让一让!他立在街中央看着,愈来愈近,看清对方的衣冠。

深蓝的箭袖和锦帽,挎牛皮行囊,骑马的姿态非常娴熟。

大雍驿兵近万,看此人装束乃驿兵总长,送的应是八百里加急。

对方亦看清他的官服,双眸陡地睁大:吁!翻身下马,冲到面前抱拳作揖,敢问可是霍将军?霍临风道:我是。

两侧的百姓已被官兵挡住,开出一条畅通的路来。

驿兵总长从牛皮囊中掏出一物,是明黄色的折子。

乃皇上手谕。

霍临风面无波澜,敛着目,仿佛一早已经知晓。

急召霍临风归塞。

对方宣道,挂帅——平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