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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6 章 请君入瓮

2025-04-03 14:34:47

临着坊集的一间食肆, 人满为患,晌午未至便已杯筹交错。

二楼上房内, 霍临风和容落云面对面坐着, 守一口咕嘟冒气的锅,锅里炖着鲜香软烂的羊肉。

容落云夹一块, 刚塞嘴里, 烫得薄唇轻颤咿咿呀呀, 霍临风抬眼瞧着,先忍俊不禁, 而后幸灾乐祸, 道:睿王府顿顿珍馐,怎像个饿狠的小叫花子?那口羊肉咽下去, 容落云说:许是当年我做小叫花子时,落下病了。

他指的是初到西乾岭, 和姐姐走散,孤身一人在街上行乞。

容落云瞥一眼窗户,紧闭着,连点缝隙都未留, 伙计特意叮嘱过, 门窗关严些, 免得惹上麻烦。

他问:能惹什么麻烦?霍临风说:先帝驾崩不久, 百姓谁敢欢声笑语,可眼下正值年关,是一年到头最开心的光景。

所以呢, 只能闭门锁窗,偷偷地开怀。

容落云哼一声:孟家人好厚的脸皮,死便死了,还想让百姓追思数月不成。

转念,他想起霍钊战死后的情形,尸身送回塞北城中,当时那般乱,百姓却全涌向长街,哭声几乎能把人淹没。

守灵那几日,侯府门前的百姓从未间断,人人奉一只经幡,摞得恁高,下葬那日足足焚烧了四个时辰。

容落云禁不住感慨,民心向背,是最遮掩不住的。

稍一抬眸,他看霍临风正大快朵颐,盯着端详片刻,抿着嘴无声地笑起来。

霍临风有所感知,以为自己吃相不佳,搁下羊腿,擦擦嘴停住了。

容落云却仍是笑,双肩抖动着,面庞被熏燎地浮一层浅红。

霍临风问:你高兴什么?容落云支吾不言,忽地小腿一痛,霍临风在桌下勾了他一脚。

他只好屈打成招:没什么,突然想起姐姐给你的那盒药……霍临风神色息变:不许再提!容落云说:这两日,姐姐瞧我的眼神都不太对。

他怎能止得住,简直笑得花枝乱颤,那眼神好似在说,我弟弟可真了不得。

霍临风五内郁结,恨不得揪一团棉花将耳朵堵住,正欲发作,桌下,容落云礼尚往来,用鞋尖儿勾他的腿。

他绷着不动,道:随你说笑,你也只能过个嘴瘾罢了。

那笑模样顿时一收,容落云问:什么意思?霍临风答道:还能什么意思,说破大天去,那药也是给你用的。

他脚腕一转,将容落云的一双脚扣住,待入夜点灯,宽衣登床,只能撅着任由欺负的时候,看你还怎么笑。

容落云羞恼:青天白日,你说什么浑话!他好心虚,眼尾朝门边一扫,生怕叫旁人听了去。

谁料,余光尚未收回,门外晃来一道影儿,敲了两声。

霍临风说:进来罢。

门推开,来者是张唯仁。

方才闹得脸红,容落云抬手掩面,有些难堪地低着头,双足还被霍临风拘着,他一挣,却没逃离禁锢。

桌面上瞧着正正经经,桌底下,俨如风月场的醉情宴,根本见不得人。

将军,二宫主。

张唯仁礼数周全地开口,听闻阿扎泰已被押入天牢,但还未过审。

霍临风说:是,陈若吟那边如何?张唯仁禀报道:前日,长安城西侧的角门换值,一级校尉亲自登门丞相府。

这是递信的意思,陈若吟的兵马见不得光,一拨拨从西侧角门进城,数日前霍临风安排精骑入林绞杀,算起来,的确该有所察觉。

张唯仁说:陈若吟得到信儿,定会派人去荒林中查看,估摸已经知晓是将军所为。

霍临风道:咱们的定北军不能在长安城打打杀杀,名不正言不顺,所以那十名精骑穿的是睿王亲兵的衣裳。

他亲自斟酒,倘若暴露了,只说那一伙蛮兵祸害百姓,睿王是为城外太平才出兵镇压。

锅中的热汤一直沸腾着,待底下的小炉燃尽炭火,那般快,汤水便没了冒泡的声响。

霍临风垂眸低望,叹道:没有炭火,煮不成好汤。

容落云心如明镜,这话的弦外之音是——没有兵力,则成不了大业。

此次来长安,精骑只三十名,连上睿王的亲兵也远远不足。

先帝驾崩那日,霍临风出宫后见过张唯仁一面,只吩咐两个字:调兵。

容落云问:那情况如何?霍临风道:大哥接到消息便着手准备,所挑选的皆为侯府的亲兵,只不过新帝提防,关外往来查得极严,只能分散而出以免叫人起了疑心。

容落云听罢,迟疑地说:其实,我……霍临风看他:怎的了?不等容落云说出口,张唯仁忽而一笑,拦截道:二宫主,其实你曾暗中联络不凡宫,是不是?容落云微怔:你怎么知道?张唯仁说:我乃密探,睿王府飞出一只信鸽,想来是二宫主要递信给西乾岭。

霍临风看向容落云,不知飞鸽传书所为何事,容落云不好再隐瞒,坦诚道:我明白人手不够,因此传信回去,欲召集不凡宫的弟子前来长安。

西乾岭虽路途遥遥,但不凡宫的弟子乃出身江湖,极易伪装分散,届时收到命令,纵马北上应该无需太久。

他说:也许你塞北的兵还未到,我西乾岭的人却先来了。

霍临风一时哑然,既错愕,亦不知如何应对容落云的倾囊相助。

桌下,扣紧的脚踝都暖热了,他凝神与之相视,当着旁人,说不出心头的千言万语。

容落云被盯得难为情,撇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休要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为了你。

哦?霍临风甜滋滋,却拈酸吃醋,那你为谁,睿王?容落云怒道:臭德行!脚下一蹬,桌面轻晃不止,我是为自己,到时我率不凡宫的弟子大杀奸贼,日后威震江湖,没准儿能当上武林盟主。

霍临风失笑,换个角度一琢磨,这厮做宫主时招收大弟子,连穿衣浣发都要伺候,倘若当上武林盟主,岂非梳头的、暖床的、捏身子的……样样都不能少?越想越偏颇,然而心内实在是熨帖,他拿起竹筷伸入锅中,想给容落云加一大块羊肉。

筷子穿汤过,淅沥沥,连个肉渣都没捞到,一扭脸,见张唯仁的碟中堆着小山似的羊骨头。

……霍临风怒道,你来蹭饭的么!容落云也瞠目:一块都不给我们剩!张唯仁抹把嘴:我看将军和二宫主相谈甚欢,顾不上吃,又怕浪费这一锅好肉。

他说得振振有词,于是便笑纳了。

身为属下顶撞将军,定北军里没这般规矩,霍临风正欲摆架子,张唯仁却先一步起身:将军,二宫主,要事俱已禀报,我先告辞了。

这还不算完,临走,张唯仁又说:桌下纠缠得轻些,仔细掀了桌子。

倏地,四腿分开,应着门板开合的动静,霍临风和容落云非但没吃饱羊肉,还被狠狠地臊白一通。

离开食肆时,两人隔着八丈远,貌离神离地回了睿王府。

午后最晴,蛰园正是热闹,容端雨捧着手炉坐在廊下,陆准陪伴解闷儿,逗得对方难得露出笑意。

石桌旁,段怀恪弄着一架琴,路上颠簸松了琴弦,需一根根调整。

霍临风和容落云归来,打声招呼进屋,到书房,霍临风落座铺纸,容落云立在一旁研墨。

落笔成线,连线成图,此刻绘制的地图比以往更加精细。

时间过得真快。

霍临风分心道,回想灵碧汤一游,还恍如昨日。

容落云目光低垂:比武招大弟子,也像是发生在昨天。

长安城的地图逐渐绘完,霍临风将容落云拉在腿上拥着,一点点细讲,各道关卡、布防、宫门守卫的轮换,无一不细致。

容落云认真地记,而后拈起一支朱笔,在丞相府上轻轻一圈。

这时,窗外传来琴音,不悲不喜的,倒有几分铿锵的味道。

霍临风说:你姐姐是个厉害的女子。

本是千金女,颠沛辗转亡命天涯,为报仇,委身烟花之地糟蹋了名声,如今摔断一条腿,却不自怜自艾,琴声透着一股决绝。

容落云喃喃道:你娘亲也是个厉害的女子。

他二人那会儿还分崩离析般,此刻又互相恭维起来,难得晴暖,何苦辜负一片艳阳天。

陡地,窗外的琴声戛然而止,有些非同寻常。

容落云起身到窗边一窥,说:管家来了。

霍临风正正衣冠,待管家小跑进屋,问:可是睿王有事唤我?管家禀报道:并非我家王爷,宫里来人,说皇上传霍将军进宫,面审阿扎泰。

霍临风即刻动身,走之前更换官服,这空当车马已经备好,俱在府门外等候。

临行,容落云伴着出门,低声问:既然要你在场,皇上便不好偏私,是好事?霍临风说:但愿罢。

离府登车,整队人马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丞相府的后门轻轻启开,探子递进消息,又紧紧地关上。

府中书阁里,陈若吟捧着一卷佛经,燃檀香,斜倚在颤悠悠地藤床上。

属下来报:相爷,霍临风奉旨进宫了。

……度脱无量菩萨及声闻众。

陈若吟念完一句,什么旨意?属下答:面审阿扎泰。

陈若吟斜目睥睨,重复道:面审……阿扎泰?他撂下经书,翻个身,弄得藤床咯吱作响,然后笑起来,笑得分外狂妄,浑身都抽搐着。

属下不解:相爷,您……陈若吟说:阿扎泰昨夜死在天牢里,是本相灌的毒酒。

而当时,皇帝就在一旁。

属下吃惊道:那皇上命霍临风面审……什么面审,陈若吟笑答,这一招,叫请君入瓮。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日,休息,假期过得也太快了吧,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