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炸开的刹那,就像一个久候的信号终于出现,掀开了蓄势已久的杀机帷幕。
天上烟花转瞬即逝,步雪遥的一双眼里却还残留余痕,他冷下脸朝渡厄洞的方向望去,可惜想去已远,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他身后的恒远忐忑道:步殿主,这信号弹……山上出事了。
面前的女人眯起眼,原本弯弯的嘴角倏然回落,红唇白牙,说不出的惊悚,宫主身上没有这东西,那……左护法?这女人也是一副柳眉杏眼,模样跟萧艳骨一般无二,便是言行举止也少见端倪,若是她们两人站在一块儿,恐怕天下间难有人能分出真假。
步雪遥自然也不能。
刚才那几声炸响,似是从渡厄洞那边传来,恐怕是宫主那边出事了。
步雪遥面色一寒,信号弹一出,山上的桩子都该动作起来,恐怕无相寺内已经生变,我们的精心打算……被坏了个干干净净!他带人在山上蛰伏数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单凭手下这些人对上武林各派,就算最好的结局也是两败俱伤。
葬魂宫虽然要做的是赢家,可不是得不偿失的赢家。
那些被下在饮食里的药物,是步雪遥精心调制,与调教人牲所用有异曲同工之妙,能刺激武者气血浮躁易动怒火,倘若动武,更会被内力所激导致神志不清,做出伤人伤己之事。
武林大会之日,各门派来人均为了名利手段进出,大动刀兵势要争出个高下输赢。
如此一来,就正合葬魂宫坐看鹬蚌相争之意。
可惜这一回变数连连,先是死了赵擎、泄露葬魂宫行踪,继而火烧藏经楼使得原本互有间隙的各门派开始合作,现在赫连御那边又不知出了何事,信号弹腾空而起的刹那,就代表他们想要渔翁得利的打算完全落空。
该死的疯婆子!步雪遥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毒蛇一样阴鸷的眼神流露出来,屈指在唇吹出一声口哨,很快就有一个黑影急急赶来。
山上出什么事了?回、回殿主,渡厄洞被炸毁,宫主现在情况不明!来人单膝跪地,快速说着情报,山洞塌陷惊动无相寺里白道众人,现在大半都聚了过去。
左、左护法道宫主遭难不能再等,趁机带人闯进了无相寺,意图夺回右护法尸身、斩断白道后路,特遣属下来通知二位大人准备里应外合!赵冰蛾的话有情有理,对于现在突变的局势而言也不失为一个好决定,然而说得容易做起来难,那些白道众人还没被武林大会磋磨掉一层自相残杀的血肉,哪是什么好啃的骨头?步雪遥惊疑不定,他在心里飞快盘算着这一战胜败几成,怎么想都是对半开的赌局。
以他谨慎的性子,更倾向于暂时退离问禅山,迅速联合魏长筠从外部围杀回来,左右这些人都还困在山上,没必要去冒这个险……传我命令,‘天蛛’留下一半人协助左护法,剩下的随我……步雪遥的话戛然而止,他将长袖一扬,昏暗中也看不清究竟掷出何物,只听到啪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开。
漆黑小路上,缓缓走来了一个人,穿一身漆黑如墨的衣裙,唯独唇脂和双手蔻丹艳红,手里握着条血迹斑斑的鞭子。
她将鞭子一抖,发出猎猎之响,巧笑嫣然:步殿主,你久等的好戏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要急着走呀?顿了顿,她又看向萧艳骨,唇角笑意更深:萧殿主来这一路也不容易,何不先留下歇歇脚呢?我看,是要永远留下吧。
轻轻一笑,萧艳骨抬起眼,你是谁?黑衣女子轻声细语道:我是虞三娘。
步雪遥看着她的脸:我听说,百鬼门有个‘折容手’虞二娘,你跟她,是什么关系?虞三娘笑道:那是我二姐。
本来爹娘留了我姐妹三人,可惜在流亡时失散了,我跟二姐辗转江湖至此,大姐却命不好被步殿主的人抓走试药,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只有乱葬岗的一堆烂骨头,分不清谁是她了。
步雪遥细细一想,道:奴家,可是真记不得了。
步殿主贵人多忘事,手底下沾的人命不知凡几,怎敢要求殿主记挂?虞三娘慢吞吞地笑着,不如,劳烦殿主亲自下去,跟她说说话吧!步雪遥倏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并不应战,而是一拽恒和萧艳骨,厉声道:所有人,速退!步殿主轻功卓绝,可惜这一回的路,可不好走啊……虞三娘抬起眼,长鞭抖擞而出,像蛟龙出水,转眼缠住恒远的胳膊。
步雪遥只觉得手下一紧,险些就让她将恒远拽走,然而就在这片刻僵持间,脚底铺满落叶的泥土下突然传出机括响声,数道铁刺穿破地面爆射而出!步雪遥瞳孔一缩,他虽然拽回了恒远,自身反应却因此慢了一步——虞三娘的打算,也正是如此!片刻的迟缓,步雪遥虽然避开了铁刺扎身,却觉左腿剧痛,竟是虞三娘长鞭抖擞,那鞭头上竟然是一把三角利刃,刹那间穿过血肉,若非步雪遥见机扭身,怕是要伤了筋骨。
利刃去势未绝,深深钉在了他身后一棵大树上,虞三娘用力一拽鞭梢,步雪遥被这力带得失衡,险些扑倒在地。
她左袖中滑落一把短匕,正要补刀,却陡然回刺——萧艳骨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
好妹子,当着我的面杀人,当我是死的吗?冷笑一声,萧艳骨手中同样持着一把短刀,两人力道一格一震,虞三娘不得不撤鞭避开,冷眼看着他们。
你的机关术不错,恐怕洞冥谷的布防该由你沾过手吧,今天抓了你……也不亏。
步雪遥腿上多了个血洞,他忍着痛,嘴角笑容却更妖冶,你说得对,既然来了,就别走了!话音未落,林中人影闪现,是萧艳骨带来潜伏于此的人手终于现身!适才那见势不妙便被萧艳骨推走的属下,及时带人赶到!虞三娘孤身一人,被近百人团团围住,真真是插翅难飞了。
这人手……可不少啊。
虞三娘勾了勾嘴角,看来,这边是到齐了啊。
她突然大笑,长鞭一打树干,拍起了灰尘,也惊起了林中潜藏已久的数道鬼影。
一时间风声大作,暗影闪现,步雪遥脸色惊变,却又见一张大网从脚下兜起!这张网子巨大,上面附有无数柳叶刀,落在人身上用力一收一绞,便是犹如凌迟之刑千刀万剐!步雪遥、萧艳骨、恒远三人身在其间,避无可避!玄素并没有赶往渡厄洞。
那巨响传来的时候,他浑身一惊,失手碰落了桌上茶盏,瓷杯砸碎的声音清脆得很,也让他骤然一空的脑子勉强冷静下来。
他推门而出,看到慌乱的人们大多往一个方向赶过去——渡厄洞。
少宫主!出事了……院里的弟子看到他,纷纷聚拢过来,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惊慌。
玄素袖中的双手捏紧,他心里也慌得很,可是看到这一张张无措的脸,却不得不拼命对自己说:冷静点,我是掌门,我不能乱。
他勉强平复气息,没泄露自己的端倪,开口道:怎么回事?一名弟子急忙道:适才传来连声巨响,地动山摇,还以为是地龙翻身,一出来见四处慌乱,问了几人才晓得是渡厄洞那边传来的动静,现在大家都去查看情况了。
又一名弟子忐忑道:少宫主,我们也……你们六个,跟大家一起过去看看情况。
玄素只沉吟了片刻,伸手点了六个武功不错又为人机警的弟子,对其中那年岁稍长者吩咐道,玄诚,你带队,万事小心!被称玄诚的弟子乃是端仪师太座下徒弟,按资历能为来说在太上宫同辈里十分靠前,他闻言点头应下,犹豫片刻,又道:少宫主,你们留在寺里,也要小心。
他话说得隐晦,玄素眼色一凝,敏锐地嗅出警惕之意——这位心思机敏的师兄,看来是担心有人会声东击西。
玄诚带人走后,玄素也不可能在这个小院子里坐等,他留了四人隐藏下来看守院子,自己带了剩下二十人提了武器就准备出门,去寺内各处查看一番。
玄素道长,请留步!背后传来喊声,他回首一看,是薛蝉衣姐弟。
薛蝉衣疾步到了他身边,道:我随你一同去。
断水山庄虽败落,谢家此番却不止来了她一个人,纵使其中也许已经被外敌渗入,薛蝉衣也不能将这些得用之人一口气全做弃子,不管是利益还是心肠,她都没狠到这般地步去。
谢离晓得自己年纪小,倘若真出了什么事,也许便是个拖累,此时开口道:阿离在此等你们回来。
事不宜迟,玄素到了嘴边的劝阻只得吞了回来,又留下两名弟子,带上薛蝉衣急匆匆地走了。
也幸亏他带上了薛姑娘。
太上宫毕竟是初来乍到,对无相寺的情况根本不熟悉,何况眼下大部分人都往渡厄洞去,各处要么混乱不堪,要么就空荡死寂。
幸得薛蝉衣早来了几日,又善于安排人手打听寺里消息,整个无相寺的地图都在她脑子里,眼下带着他们左拐右转,倒是避免了许多麻烦。
我得去联系属下,玄素道长要去哪里,蝉衣先为你指个路。
玄素一怔。
眼下,该去哪里?哪里,最有可能出事?他心念急转,很快拿定主意,却是把自己身边的弟子分出十四人给薛蝉衣,道:薛姑娘所去人多眼杂,一个人恐生差池,带上他们也安全些。
薛蝉衣不傻,可不相信这年青道士仅因怜香惜玉便派这么多人护着她,脑瓜一转:你要我做什么,说吧!贫道,想劳烦薛姑娘跑一趟,看看无相寺护院要处是否有失……玄素肃容道,今夜情况多变,然而闹出这么大动静却不见寺内武僧出面,贫道……希望,只是多想了。
薛蝉衣却被这句话惊出一身白毛汗,连半个多余的字都没说,带着人便转身离开。
原地只留下玄素和四名弟子,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问:少宫主,我们去……玄素冷冷道:去擂台。
武林大会原定明日开启,今天演武场封闭一日,擂台上只有一个高架子,上面悬挂着赵擎人头作为明日大会夺魁之物。
然而大半夜,放着这么多紧急事情不做,去看个人头是何道理?他们对视一眼,都有些存疑,本有人想追问,却被玄素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玄素许是心里记挂了太多,眼前又着急太多,平日里的温柔到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春水凝冰的料峭寒意,一眼看来就如冷风扑面,割得人面颊生疼。
他们再不敢问,跟着玄素赶往演武场。
此处院门封闭,玄素留了两人在外看守,带着剩下二人自墙头翻身而入,屈膝落定。
这里没有点灯,只在场地中央立了口铜鼎,里面放了松油、木柴,燃起了满满一团火。
借着火光,玄素放眼看去,擂台上果然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悬挂人头的木架。
真的是他猜错了吗?玄素眯了眯眼,转身准备离开,天上乌云却被突来的风吹开些许,月光与火光交映,有一道冷色被照亮,晃花了他的眼。
那是……刀锋出鞘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