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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山色有无

2025-04-03 14:33:15

【佰廿陆】得了春闱的榜,也不是就松快了。

一则殿试就定在四月初八,虽作考之物还是一样儿,但总也叫我不敢甩了尾巴就瞎玩儿。

毕竟殿试是天子亲考百官有目,到时候我若字句儿不熟了再闹出些个漏笔画的破事儿一抖落,一张脸丢在自个儿身上倒不打紧,却要叫东宫面子上不好看,让我爹知道了我也没好果子吃,故就还要温书。

二则么,是我得榜后恰接到皇上打晋中传来的信儿,一颗心又再不能放下。

信上说,小皇叔没出息的,才上路两天儿就害上了热病,成天难受得哎哎直叫唤,一路闹得皇上直想把他扔半道儿上,故我嘱咐小皇叔看顾皇上他是自然没能看顾上,倒都叫皇上看顾他去了,到地儿他还软得跟泥似的好不起来,半月里统领凿渠治灾的事儿就全扛在皇上一人肩上,下头诸官还不济事儿,一个比一个油滑,挑活儿避重就轻,遇事儿互相推诿,一出出演着戏。

这封信写到此口气虽还同之前一样儿,但眼看着皇上这着墨比之前数倍多了起来,我也就能知道他心里气得是怎么样。

哎,皇上生来没多久就是太子爷,能比肩的兄弟从没有,故他心里若装了什么同底下人也没的好说,便总惯了闷在心里头。

心里头闷多了,他夜里就睡不安宁。

东宫总点着宝蟾香,太监几个曾告诉我说,那都是为给他宁神的。

然他一去晋中千百里走得匆匆,也不知宝蟾香带了没,若是没有,这神该怎么宁得下?一时我从他辗转难眠忧心到他会不会被小皇叔害上热病,又就此推演这热病至不至于就是灾地的瘟,进而想起书里讲灾瘟都是会闹死人的,忽而此念一起,我整个人瞬时犹如走水失火,一时怕得是心尖子都凉了半截儿,再度又想起皇上行猎受伤那夜危急时候交代后事儿的模样,那些话立刻一道道响起在耳边,直如银丝细线往我骨缝皮肉里拉磨,痛是痛来痒更痒,却根本由不得人叫停。

他娘的,大约这就是那些酸诗里头老写的相思。

我不知那些个读书的哪儿瞧出这是孟浪缱绻,搁我身上简直是场酷刑。

我只恨不能在背上剖出双肉翅来径直飞去晋中瞧瞧他安生才好回来接着作考,如此惦念着是连饭都快吃不下,看书也勉强,自然就更没心思同沈山山他们一道出去玩儿。

不过瞎挨着过罢了。

沈山山的学念得好,双元及身,大约他家里也该高兴,故这临门的佛脚也不逼着他再抱。

他闲得隔一两日便来瞧瞧我被先贤圣人的论著折磨得怎样,自个儿却抱本儿花里胡哨的修花录在我旁边儿笑嘻嘻地看,那小人得志的鬼模样儿,气得我把手上的书看完一本儿就砸一本儿在他脸上:你要看就滚回你家里自个儿看,别扰爷清净!然我的书是丢过去一本儿他看一眼就能背出个一二三来,再丢一本儿又给我讲出个四五六,我他娘烦也烦死了,整个人直接趴桌上看着他:沈山山你缺德不缺德?你再不回家去我就叫徐顺儿来打你了!你忍心啊,稹小公子?况徐顺儿他也打不过我啊。

沈山山优哉游哉地捧着杂书,看都没看我一眼,反倒是仰躺在我榻上往里头一翻身,拾着修花录的书页子道:我家里闹腾,我不想回去。

我啐他:有人追着夸你还嫌吵吵,不惜福的命!我爹要这样,我大约睡着了都能起来给他磕响头。

沈山山顺着我道:若真是夸我倒还——哎,算了,不说也罢。

他终于搁下书,稍微支起点儿身子回头笑我:还是说说咱们稹三爷吧,这回你是想考状元呢,还是榜眼啊?我白他一眼:那还不得瞧瞧沈小侯爷乐意让哪一个出来。

状元榜眼乃头甲之最,他竟也舍得拿来寒碜我,心眼儿忒坏。

这两样儿名头我从没肖想过,当年我那般拼命看书,只是想混个前十的卷纸在先皇爷跟前儿争个面圣御批罢了。

我常在皇上身边儿,先皇爷是认得我的,况琉球那事儿替我得了个不伦不类的伯挂着,算一便宜功勋,倘若先皇爷还记得我爹就是太傅大人,说不定更能给我赏些恩德,问问我自个儿想去哪儿做差,然后破格把我点进御史台去。

沈山山听我这么大言不惭地说,真是摇头笑了笑,只枕在臂上看了我一会儿,忽而清明道:稹清,你的卷儿是一定能到御前的,别想那么多了。

我一听,连忙从桌上坐直了瞪他:你怎么知道?你是神仙?沈山山晃了晃脑袋逗我:是啊,那么多年了你都不知道?我福神呐,就来保稹小公子喜乐的。

嗐你甭笑了,我没好气地拎着袍子就坐到榻边儿去拍他脑袋:哎哎,我问你正经的,你这话太子爷走之前也跟我说过,这是为什么啊?沈山山捉开我手往里头避了避,笑着垂眼叹了口气:没什么,我这不是给你打气儿么。

你赶紧回去接着背文絜,我听着呢。

他这一答话果真同我所想一样,就也没什么好问。

于是我又悻悻回桌上去背书,只背着背着心思又转到皇上临行前同我说的来。

其实皇上倒也没跟我说多大不了的,只是临行上车前,他摸了我脑袋一把嘱我好生考学。

我老实说我可能考不上了,他却笃定笑道:不会。

清清,你的卷儿一定能到御前,到时候父皇问你想去哪儿当差,你说想去御史台就得了。

我问他:你怎知道我的卷儿就一定能到御前?敢情你替我把圣上都买通了?皇上哧地一声就笑出来,掐了掐我脸蛋儿好似在哂我蠢:你好好儿写字儿就成了,脑袋里成日也装些正经的罢,别总想些有的没的,知道没?哎,爷,我知道了。

我瘪瘪嘴应了,心里是不大服得他教训我,但想着快有几月都不能听见他啰嗦,竟又觉出分不舍。

那时催他走的人着紧,他留不得,完了这话不过带我又亲了亲,也就实在走了,临行前这话实则平而又平,可搁了这些日子,却也叫我在心里生出疑窦来,这真算作奇事儿了。

大约只是因我多日来想了他实在太多次。

一个字儿搁在眼前瞧久了都能觉出不像来,更何况是言语?连沈山山都说了这不过是励我上进给我打气儿,那便真就不该还有什么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