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格局与寻常道观类似, 建筑呈中轴线对称, 主殿为三清殿,供奉三清塑像, 其后还有四御殿, 戒台, 钟鼓楼等。
整个宫观规模不算大,胜在树木葱茏, 曲径通幽, 在俗世中辟出一方清静天地。
杜冷推着傅深在不甚平坦的石板路上慢慢走着,就像两个最寻常不过的香客。
飞龙卫已经将这院子从里到外搜查过一遍, 傅深也看不出什么, 只是借着这个地方想事。
他其实心中还有一个疑惑, 从未对外人说过,却无时无刻不沉沉地坠在他心里。
他和严宵寒成亲的第二天,俞乔亭曾给他送来一盒血迹斑斑的东珠。
傅深当时让他拿走处理,但他从没忘记过这一出。
跟柘族有关的任何细节都不是小事, 这个老对手始终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 看似安顺, 暗地里却磨利爪牙,蛰伏着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傅深卸去北燕军统帅回京养伤一事无疑给了他们希望,甚至都敢借此机会大着胆子上前试探,然而迟迟没有动手,恐怕还是怀疑这是大周君臣联手做下的一个局。
北燕铁骑绝非毫无准备,唯一让傅深不安心的是, 他并不清楚柘族在京中有多少眼线,金吾卫遇害案与万寿宴刺杀案背后是否有他们的动作?那盒东珠到底是单纯的挑衅,还是一种意有所指的暗示?东珠在柘族是极为珍贵的一种珠宝,除了进贡给大周,在他们本族之内,只有首领的妻子母亲,即中原所称的皇后太后,才有资格佩戴。
所以柘族人多以东珠代指皇后,而万寿宴那天恰好是皇后出事,这只是巧合吗?如果泛泛地联想开来,金丹与东珠形状相似,也很可疑;而东珠名中有东,会不会是暗指在此事中受损最多的东宫?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轮椅似乎碾到了一块小石头,傅深颠簸了一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疑惑地问:这是哪?杜冷尴尬地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迷路了……真够可以的,傅深嗤笑,随手一指,随便走吧,院子就这么大点,闭着眼也能走出去。
前面是不是有个小楼?杜冷羞愧的连个屁都不敢放,闷不吭声地推着傅深往那边走。
两人在那幢三层小楼前停下来,傅深饶有兴致地一勾唇,奇道:藏经楼?这么偏。
他们已走过许多殿宇,傅深虽然中途走神,也能估计出他们现在大概是在清虚观内不知哪个角落。
这栋藏经楼位置偏僻,与道士们所住的厢房相距甚远,还被掩在大片树林之后,看上去人迹罕至,十分不好找——真有人会来这里里读经吗?进去看看。
杜冷十分艰难地将傅深和轮椅搬上台阶,累的直喘:进不去,门上有锁。
傅深过去看了一眼,道:小意思。
说着手掌一翻,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小刀来,三两下撬断了门上的铜锁。
抬手一推,两扇木门豁然洞开,一股陈旧纸页的气味混着灰尘气扑面而来。
杜冷:……傅深手太快了,杜冷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那沉重的黄铜大锁在他掌中就跟个小玩意儿似的。
最重要的是……他一个病人,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摸出把刀来!书阁中遍地尘灰,杜冷又吭哧吭哧地将轮椅搬过门槛。
一介郎中,实在不像那些武夫一样,轻轻松松就能把侯爷扛上二楼。
算了算了,你把门关上,傅深实在不落忍,撑着扶手站起来,我还是自己走吧。
他的伤情实在非常微妙,膝骨全碎,筋脉受损,但不至于站不起来,只要将养的好,以后还有痊愈的希望。
然而短时间内他确实不能行走如常,就算是伤口好了,也无法像健全时一样长期待在前线。
情况尴尬就尴尬在军中有皇上的眼线,傅深受伤的消息没能瞒住,皇上立刻下旨令他返京休养。
傅深早知道他忌惮自己,却没想到这么迫不及待。
他更不可能把自己有望痊愈的消息告诉皇上,否则他在京城里或许活不过一个月。
他只能将计就计,把伤势说的再重一些,保命为先。
残废的样子全是做给皇上看的,傅深的骨头其实愈合的差不多了,站起来走一会儿没什么问题,只是平常得在人前装样子,不能露出马脚。
杜冷是知道他真正情况的,为了装瘸逼真,他还给傅深配了一副药丸,服用后可使人双腿乏力,失去知觉。
效果拔群,连沈遗策都被他们糊弄了过去。
杜冷回身掩门,不放心地叮嘱道:慢点,您最近没怎么走路,小心摔了。
腿还疼吗?有点,不妨事。
傅深小心地找准平衡,扶着墙慢慢走过林立的书架,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也没人打扫,但门口的台阶上很干净,倒像是常有人走,奇怪。
杜冷推着轮椅跟在他身后,傅深又上二楼转了一圈,见都是些破破烂烂的书籍,不感兴趣地放回去,等走到房间尽头,他忽然很轻地嗯?了一声。
杜冷不明所以,傅深在房间内来回走了几圈,皱眉道:下楼。
两人返回一楼,依旧是走了几个来回,傅深屈指在四面墙壁上逐一敲了几下。
杜冷见他眉头深锁,忍不住问:将军,怎么了?不对劲。
傅深道,你没感觉吗?二楼的房间好像比一楼要大一些。
杜冷茫然摇头。
傅深道:你数一下,从门口走到这堵墙要多少步,再去二楼沿着同样路线走一遍。
杜冷果然按照他的说的走了一遍,片刻后从二楼急急忙忙地跑下来,面露惊愕,道:二楼至少多了一步!难道是……*傅深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低声吩咐道:你去找魏将军,让他带上几个人,再拿点湿柴来……*北狱慎刑司内。
纯阳道长至今未开口说一个字,严宵寒和唐过为了拿到口供,几乎一整天都泡在刑室里。
外头有人匆匆走进来,低声对严宵寒说了几句话。
知道了。
严宵寒转头对唐过道,沈大夫有事找我,你看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唐过听见沈大夫三个字时眼睛亮了一下,后来发现没他什么事,神情漠然地点点头。
严宵寒扬起下巴指了指牢里吊着的囚犯,又道:可能跟他有关系,悠着点,别打死了。
北狱离飞龙卫仗院只有几步之遥,严宵寒刚进门,沈遗策便像一道旋风似的卷了过来:大人!是清虚观!那些死于马上风的人,包括杨贺轩,他们不是没有交集,这些人全都去过清虚观!什……严宵寒让他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慢点说,从头来,怎么回事?沈遗策激动的脸都涨红了:这几天我一直想弄清杨贺轩身上的那包药究竟是什么,所以挨个走访了那几个死者的家。
他们虽然四散居住在城内各处,但如果标在地图上对照着看,就能看出他们的住处连起来近于一个圆圈,中心正是清虚观那一带。
他铺开一张京城地图,示意严宵寒看那上面的墨笔标注。
清虚观素有灵验名声,香火旺盛,每逢佳节吉日来往者不计其数,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这些人都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过。
我问过死者家人,那些人都确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清虚观上香,还常常捐些香火钱,这些人一出现头疼脑热的病症,就去观中求符水丹药,服下后便能药到病除——真有此等灵药,还有我们这些大夫做什么?明显是那些人犯了瘾,去清虚观才能拿到药。
沈遗策道:因宫中推崇仙道,百姓也跟着供奉,所以谁也没把这当成一回事。
清虚观就借着这股风气,暗地里倒卖怪药。
杨贺轩更不用说了,纯阳道长就是他父亲举荐的。
严宵寒盯着那地图沉吟片刻,断然道:走,去清虚观。
待他带着数个手下匆匆赶到清虚观,一听说傅深和魏虚舟都在里面的藏经楼,严宵寒的右眼皮突然不舒服地跳了一下。
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来不及多想,带着人迅速朝藏书楼冲去,可未到近前,已远远看见楼前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傅深!傅深蓦然回首,正对上一脸惊怒飞奔而来的拙荆。
与此同时,浓烟弥漫的藏书楼里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重响,随即两扇大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一个黑色身影呛咳连连,捂着口鼻从屋内冲了出来!严宵寒刚冲到他跟前,去势还未刹住,却只见傅深闪电般拔出他腰间佩刀,连看都没看,回手掷出,匹练似的白光炫目至极,铮地一刀将那人钉在刻着楹联的柱子上。
手下端来一盆水,浇在不断冒烟的湿木柴上。
哧地一声,火苗熄灭,袅袅白烟散去,现出院中众人神色各异的面容。
一片寂静中,傅深伸出手,将严宵寒吓的冰凉的手握进掌心里,拉住他轻轻晃了晃,仿佛安抚,又带着点邀功讨好般的意味:看,漏网之鱼,我帮你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里的一步是指古代计量单位,约为1.5米*2:通过房间面积小发现房间中有夹层,通过点火的方式逼出藏在夹层中的人,这一手法设计出自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诺伍德的建筑师》。
本文中夹层的设计与《诺伍德的建筑师》相同,但《诺》后续以假装失火方式,本文则采用古代常用的烟熏山洞方式,下一章会对此有合理解释,细节设计与《诺》也有所区别。
为免出现抄袭争议,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