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掐死她的时候确实没有手软,但是我不是手软留下你了吗?刹那间很多念头在乾万帝心里闪过,纷纷扬扬的阻断了视线,让人看不清事情本来的面目。
那个漆黑的深夜,那个女人在年轻的他手下苦苦哀求他放过刚降生的无辜的婴儿。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他已经被背叛的怒火迷住了神智,他年少气盛,脾气急躁,马背上打出来的天子,完全不会在鲜血和惨叫面前妇人之仁。
院子里打板子的沉闷的噼啪声渐渐淡去,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也隐没在了宫窗精细的雕花窗棂边。
长长的兰草垂下枝叶,那姿态犹如垂死的蝴蝶。
冰冷的宫室里萦绕着凤髓香,矜持而单薄的香气,娇贵、寒凉、高高在上,那样的凌厉而尖锐,却好像手下这个眉目秾丽得暴戾的少年一样,稍微手重一下就伤了,坏了,再也修补不回来了。
乾万帝李骥从来不是个会愣神的人,手腕上的刺痛让他恢复了神智。
明德的细长的手指紧紧掐在他皮肤里,用力之大,指尖都脱尽了血色。
我早就不该对你手软……乾万帝的手微微颤抖着,掌心上长期军旅生涯留下的粗糙的老茧在少年光滑的侧脸皮肤上划过,……他们说你是祥瑞,我看你简直就是个凶兆!凶兆也是你自己召进皇宫里的!你说得对,乾万帝声音异常低沉,就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阴霾的天空,——我要是当年就让你跟你母亲一块儿去了,也省得我今天……我今天什么?懊悔?棘手?麻烦?……抑或是,痛苦?明德恶狠狠的去扳他的手,就像是一头掉进陷阱里拼命挣扎的小兽,满脸都是冰凉的泪痕:——李骥!你有种就杀了我!有种你照样三尺白绫勒死我,有种你把我埋进明睿皇后墓那口放着猫骨的皇子棺里去!你不敢我一辈子都瞧不起你,你这个敢做不敢承认的孬种!你个王八蛋!懦夫!!少年因为尖利而嘶哑的声音在巨大而空旷的宫室里一遍遍的回荡,就仿佛十几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接生婆尖叫着,皇后惨呼着,刚出生的婴儿竭尽全力的哭嚎着,鲜血横流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就好像一场烧尽了天空的大火。
乾万帝的手从明德脸上一点一点的滑过,就好像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喜爱一般,慢慢的滑到他颈间,然后掐在少年修长而优美的脖颈上,一点一点的收紧。
我为什么要三尺白绫掐死你呢……乾万帝笑着低声问,你应该死在我手里,直接死在我手里,没有任何相隔的东西挡在我们中间……黑暗中他棱角分明的脸只映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明德渐渐的一点也看不清了,他拼命的想挣扎,然而他使尽全身力气,也只是用他冰凉的手指抓住了乾万帝的手臂,然后一点一点的松了开去。
一个时辰之前,在那弥漫着灰尘和霉味的冷宫,贵妃……也是这么痛苦的死去的吗?更久的以前,明睿皇后,倒在生产时满地的鲜血里,也是这么死去的吗?明德的意识渐渐的模糊了。
他颓然倒在冰凉的宫锦抱香鸳鸯枕里,慢慢的垂下了手。
多好,那个从未谋面的据说因为他丧了命的女人,穿着明媚而华贵的皇后朝服,站在遥远的彼岸向他伸出手,就像……就像张氏对她生的孩子们那样。
乾万帝李骥看着他,突而松开了掐住他脖颈的手,然后一把抓住他后脑,把他半个身体都拖起来。
明德这时候已经几乎没意识了,乾万帝蹂躏一样亲吻着他,在他口腔里噬咬着直到泛出血丝,然后狂暴的撕扯开单薄的长袍,一路往下揉捏着少年还没有完全张开的削薄身体。
他突然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到上官明德的时候,他也曾经很暴戾的反抗过,然而最后还是失败了。
不论是从体力还是实力上他都没办法和精壮的成年男人相比,在李骥手底下,好像他除了辗转和忍受之外就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叫他生,他就不得不生;自己叫他死,他就不得不死。
但是死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贵妃没有了以后可以再立,胎儿没有了以后可以再怀,无非只是以后少了一个眼睛盯着皇位的竞争对手而已。
只是明德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上官明德了。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侵入的时候李骥感觉到身下上官明德压抑的呻吟声,他感受到下身好像有潮湿的液体慢慢流出来。
那是血,建立在明德的痛苦之上,反而给他带来了更狂暴的愉悦感。
李骥伸手紧紧环抱明德单薄的身体,那种快感强烈到他脑子里除了侵犯这个少年的念头之外就不剩别的什么了。
就好像他第一次得到明德的时候,一根细细的金链子锁住床头,整整锁了他三天没下地,不断的拿千年人参吊着命,让他再痛苦都没能死成。
夜风已经刮起来了。
冰凉的月光透过窗棂慢慢隐没在室内的黑暗里,身体的纠缠、抽插、呻吟和可以忽略不计的反抗都被藏在了深深的夜色中。
李骥能感觉到自己的欲望急迫得好像难以发泄,但是明德已经没有一点气息去反抗了。
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怎么大权在握、占尽上风,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
他永远,都没法在上官明德面前做回他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的皇帝。
乾万帝大步走出寝殿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皇帝的脸色很阴霾,让侍从一看就战战兢兢的跪下了。
张阔手心里都在发汗,他急急的跟上乾万帝,刚走两步,皇帝突而头也不回地问:你来干什么?张阔一愣,立刻俯身道:奴才知错。
接着返身叫人:快宣太医!张阔一路小跑着进了寝殿,刚闯进内室里就急急的点上灯火,再一看榻上,差点倒抽一口凉气。
明德被子盖到胸口,露出的肩膀上青红交错,几乎没一块好皮;一只手无力的垂在地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张阔声音颤抖着问宫女:快……快请老君眉!快!快!宫女刚跑两步就跌倒了,然后赶紧连滚带爬的冲出了殿门。
老君眉一听也是了不得,慌忙的带着他的医药箱就跑过来,连鞋都穿错了一只。
张阔一探明德的鼻息,发觉还有气,那颗心就放下了一半;再一探只觉得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便又把心提了起来。
老君眉命人点起灯火来上前一看,明德眼睛紧闭,脖颈上青黑的一道掐痕,更惨的是肩胛上的齿痕,竟然硬生生差点被咬下来一块肉。
老君眉低声道了声罪过,乾万帝虽然是个手狠的人,但是对后宫没有什么荒淫的记录;他经历三朝,虽然也从皇帝的床上救过人,但是没见过这么狠的,简直就是直接要了明德的小命了。
张阔低声道:太医大人,按理说皇上的心思,咱们做下人的说不得;但是这个小贵人如果有个什么万一,你我全家都……老君眉连忙道:老臣省得。
明德的命终究还是被救回来了。
老君眉用狼虎之剂给他吊命,烧得明德昏睡了三天,醒来后削瘦下去一圈,但是起码命是保住了。
那天老君眉进去看诊,明德正洗完澡,用大大的织金软巾包裹住身体,赤裸着双脚踏在地毯上,慢慢的往榻上走。
老君眉道一声得罪,便急忙低下头不去看,只是一瞥之间,好像看到明德整个后背上从肩胛到后腰有个什么刺青一样的东西,恍惚之间看不真切,却像是个……凤凰的形状。
老君眉突而想起十八年前接生下来的那个婴儿,顿时陡然变色。
这时只听明德淡淡的声音传过来:太医大人,您看见什么了?老君眉猛地抬眼看他眉眼,仔细打量之下,更为肯定,悚然道:明……明睿皇后!他历经三朝,后宫佳丽众多,无一可超明睿皇后者。
那个印象在他脑海里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只是当年接生时匆匆一瞥,就再也难以忘记了。
明德声音一轻,慢条斯理的道:太医大人还记得家母,真是让人感怀不已啊。
老君眉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见时就只见明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近前,一只手抬在半空中,手背上青筋暴起,细瘦修长的手指凌厉如勾,已经逼近了眼前。
老君眉手一松,医药箱砰然坠地,他紧紧阖上眼,心里只道:完了,完了。
谁知风声到眼前就猛地一停,半晌都没了动静。
老君眉战战兢兢的睁开眼,只见明德微微的笑道:……太医大人多虑了。
他额角有根青筋剧烈的挑了挑,老君眉知道那是他克制杀念的表示。
明德深吸了一口气,退回了榻边,低声道:太医大人,用药吧。
他内里很虚,必须用针灸配合药物调养。
老君眉拿着长针,手却有点微微的颤抖。
正犹疑间只听明德淡淡地问:您老想什么呢?老君眉手一抖,明德眼都没睁,又说:——我不是皇上的种,您老放心。
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老君眉反而更加心惊肉跳。
皇家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当年明睿皇后一案牵扯众多,他能抽身赋闲实属不易;没想到十八年后,竟然遇上了当时接生下来的婴儿!老君眉知道这时候出声就是一个死,于是强压着惊惧,慢慢的为明德针灸。
明德倚在榻边,身上痕迹还没有消退,半长的头发散在肩膀上,黑白分明、肌肤清透,意态之间惑人难言,竟然让老君眉恍然间有一种当年为明睿皇后看诊的错觉。
明德淡淡地说:你不要怕,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要杀你的就不是我,而是皇上了。
老君眉慌忙俯身:多、多谢公子提点。
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张阔在外边低声道:明德公子好多了么?皇上叫咱家来送些东西。
他卑躬屈膝的进来,挥挥手招来身后跟着的一队宫人,每个手里都捧着一个描金三镶乌银的小捧盘。
张阔拿着个拂尘,一样一样的指点过去:这是皇上赐的雪莲生肌膏……这是梨花露……这是玫瑰霜……这是喝的茯苓膏,怕公子喝酸梅汤,那个是内敛的东西,身体不好喝了会激出病来,这个就好得多了……这个是南越国前些日子进贡的子母珠,这个是玩的金玉宝莲图……还有,皇上说了,这里太暗了,叫把火烛换成照明的夜明珠,公子看这样的可合心意?张阔一使眼色,一个宫人垂首递上一颗样珠。
只见那夜明珠足有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熠熠生光,这样的仅仅一对就已经很难得,何况乾万帝说的是把整个寝殿都换成这样的照明?张阔一边哈着腰一边注意看明德的脸色,只觉得这小贵人一点喜怒也没有,就这么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过了半晌,明德向那个宫人扬了扬下巴,说:拿来给我。
张阔陡然松了口气。
到底是个孩子。
这样的年龄,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顺着毛多哄哄也就完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宫人忙地上小捧盘。
明德拿起那颗夜明珠,在指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然后一使力,把那珠子直接碾成了粉末。
宫人腿一软跪了下去:……公子饶命!明德猛地打翻了小捧盘:都给我滚!张阔跪倒在地:公子饶奴才们一条贱命!明德霍然起身,张阔几步膝行过去挡在他身前,声嘶力竭的道:陛下有旨!明德公子若是不满那样东西,就直接把进贡那东西的宫人推出去砍了!奴才们虽是命贱,但是也求公子垂怜!他身后宫人一排跪下,拼命在地上磕头:公子饶命!求公子饶命!求公子垂怜!……明德气得全身发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愣了一会儿,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
张阔和老君眉一步上前去扶住他,连拖带扶的把他房放在榻边,慌忙给他按人中。
明德倒气倒了一会儿,慢慢的喘过来,冷笑着盯着张阔说:好……你好!张阔垂手在一边伺候,一边使眼色命人都退出去,一边道: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亲自动手冲了杯茯苓膏,只用小银勺舀了一点冲进温水里,出来就香甜异常,放在水晶杯子里恭恭敬敬的送到榻边小茶几上去,才低声问:公子和皇上怄什么气呢?他毕竟是皇上,有一万种方法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您干什么跟自己过不去呢?张阔满脸带着笑,那笑虽然很恭顺,却让人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明德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会儿,突而微笑了起来,问:张公公。
张阔俯身道:奴才在。
你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少年了?回公子的话,三十五年了。
皇上很信任你?张阔忙要跪下:主子的心思奴才不敢说。
明德一动不动,看着他跪,跪下了才慢慢的笑着问:听说皇上对身边的人并不很厚待,但是从来不责罚你,是不是这样?张阔道:不过是皇上体恤的一点意思罢了。
他一抬眼,就看见明德微微的笑着看着自己,那笑意里说不出的秾艳又说不出的狠辣,只那一点点的意蕴,就让人心下狂震。
明德就这么笑着问:——那么,要是我和你二人单独在这里,我出了什么事,那皇上会怎么想你呢?张阔悚然一惊,这时候就看见明德身体一震,唇边缓缓的流下一线血线来!张阔仓促起身,拂尘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跑出寝殿的大门,声音都尖细得变了调:——来人!来人!宣、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