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8869 更新时间:09-03-28 09:56太子病得再东倒西歪,仍是太子。
咏善一开口,内惩院的人连问都不敢问一句,立即把重要犯人咏棋小心万分地送到了太子殿。
咏善病中闭着眼睛歇息,听见耳边常得富小声禀报,太子,咏棋殿下来了。
他像早就等急了,猛然睁开眼,缓缓偏过头,目光由近而远,首先落入眸中的,就是一双穿着青缎鞋的脚。
一点一点往上看,被衣料遮蔽住的小腿、狭臀、窄腰,清一色的淡,宫里常用的普通布料子,顶不名贵的,在这具身子上覆盖着,却偏偏有一股极动人的柔软感。
再往上一点,就是他心中总也忘不了的一张脸,此刻低垂着,乌黑的浏海盖住了睫毛,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咏棋。
注视下,咏棋仿佛蓦然震了震。
明明站在那里并没有动弹,咏善却仿佛看见了清秀的脸孔下颤动着一丝惊惶。
他强笑着扯了扯嘴角,柔声道:你别怕,过来一点,我不把你怎样。
忽然从内惩院的牢房被抓来华贵的太子殿,咏棋像落进陷阱的兔子一样,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躲藏,听了咏善的话,像木头似的站着。
常得富小跑过去,朝着一直伫立在原地的咏棋端着笑脸道:咏棋殿下,太子请您过去呢。
您挪挪脚吧。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咏棋反而向后微微挪了一步。
你再向后挪着试试?隔着大半间寝室,咏善的冷哼声轻微如针,硬生生截住咏棋的脚步。
炉里焰火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骤冷般,一阵明灭。
还不过来?知道横竖躲不过的咏棋,这才不甘不愿地一步步走了过去。
到了床前离咏善一臂之遥之处站定了脚,如钉了钉子一样,再不肯挪动半步。
咏善无奈笑道:又不是女人,这么扭扭捏捏的。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玉似的脸还是白得似纸,天冷的关系,内惩院的人出门前特意给他加了一袭半新的皮裘,高高竖起的领子,把脖子完全挡了。
脖子上的伤,好点了吗?咏棋点点头。
咏善看着他那样子,又觉一股无名火往上冒,竖眉道:你哑了吗?连个字都个会说?咏棋被他的骤怒吓了一跳,想往后缩,却又不敢,张着苍白的唇嗫嚅了一声,好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颈侧受了烫伤,又加了风寒,原本悦耳的声音显得几分嘶哑。
咏善本来要生气,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倒怔了一怔,不由心软下来。
换了一副刊蔼的表情,温和地道:你坐过来,让我看看。
咏棋犹豫了片刻,偷眼看看咏善,等了一会,渐渐浓眉又要倒竖,知道不遂他的愿是不成的。
咬咬牙,过去坐在床边,自己把系在肩上的皮袭解了。
咏善本来半挨在床头,这时候坐直了要去看。
常得富忙道:殿下小心点,别累着了。
过来小心翼翼地在后面帮忙扶着。
咏善也不理他,乌亮的眼睛瞅着咏棋脖子侧边的伤口。
所幸用的不是专门的刑具,并没有真烫得皮开肉绽。
用了皇家的秘药已有多日,伤口已经愈合大半,颜色比周围的肌肤要红上许多,边缘还有烫伤愈合后的小小突起,像谁在上面画了一条肉色的线,隐约是个花办形。
还疼吗?咏棋不肯去碰他的视线,垂头轻声道:现在不疼了。
未好时,当然是极疼的。
咏善看得心揉成一团,脸上却不肯带出,未了把视线别到他处,咬着牙冷笑道:疼一下也好,让你日后晓得别和我逞强作对。
一边说着,一边暗中用眼角余光看咏棋的反应。
他这话里威胁之意极重,从前相处,每次发狠的时候就用这种腔调,咏棋一听,生生打了个冷颤,满是畏惧。
咏善见他这样,却生出两分怜爱,伸出手触摸那未曾受伤的另一侧颈项。
咏棋微微一动。
咏善沉下脸,你还要再烫几次才够?这里虽是太子殿,处罚人的刑具还是有的。
咏棋打了个哆嗦,像自知必死的猎物,只能乖乖坐在原处,任咏善指尖在自己颈上画圈摩挲。
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挡了黑眸的动静,咏善的指尖轻轻滑动,或偶尔惩罚性地用指甲戳一下,睫毛便微微颤动一下,似有泪珠要从上面滚落下来。
只是弄了许久,却也不见他哭。
咏善玩了一会,心情大好,又问咏棋,你怕我吗?咏棋点点头,觉得在颈上游走的指尖动作猛然一顿,心知不妙,又赶紧摇摇头。
不用慌成这样,咏善似笑非笑,宁要人怕,莫要人笑。
你怕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些日的功夫,你总算识趣了点。
指尖又开始移动,这次换了方向,向上滑到咏棋唇边,用力硬挤了进去。
咏棋被他蛮横的力道弄得生疼,蹙起了眉。
含住。
舌头呢?不许躲着,用舌头舔。
咏善跋扈地命令。
咏棋不敢咬他,又不愿舔,只是含着他的指头幅度甚微的晃晃脑袋,抬眼看他一下,眸子温润得直如小鹿一样,似有哀求之意。
咏善病中体虚,闹了这么一会,疲倦中不觉又心软下来,忽然之间觉得这般欺负真是索然无味,讪讪的把指尖抽了出来,依旧挨回了床头。
把后背靠在常得富安置好的软枕上面,静了静心,才低声道:好,今天就不为难你。
不过你也要有点良心,对我好点。
我渴了,你端碗热茶过来。
常得富聪明机灵,到这时早瞧出是怎么回事,赶紧过去备了一碗热茶,端过来放在咏棋面前。
咏棋静静坐着,发呆似的看着那碗茶。
常得富道:咏棋殿下,您快点接啊,太子正等着喝呢。
咏善眼睛只停在咏棋身上,见他还是不动,也自觉无趣,苦笑道:算了,他哪里伺候过人?常得富,你端过来喂我一口吧。
常得富应了一声。
一双白玉似的手却从旁边伸了过来,取了那碗热茶。
咏善瞳仁蓦然一闪,不免有些惊喜。
咏棋端着那茶,却还在犹豫,幽幽的眸子抬起来,又看了咏善一眼。
咏善忍不住笑道:你到底要不要给我喝?咏棋清澈的眸子盯着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把茶碗重新递还给了常得富,垂下头不作声。
咏善表情古怪,像被人不轻不重,打了一记耳光,也不全是愤怒,也不全是伤心,仔细体味起来,倒有一丝怅然若失。
他阴鹅地盯着咏棋,到后来目光渐渐柔和,竟宽宏大量起来,叹了口气道:我也不要你端茶递水,今晚陪我吃饭就好。
缓缓向后靠。
常得富知道他倦了,过来扶他躺好。
咏善睁眼看看坐在床头的咏棋,对常得富吩咐道:小心看住了,别让他出这里的门。
我俩身高差不多,找我两套新做的衣裳出来,选淡色的,不要太花俏,给咏棋殿下预备着更换。
他每说一句,常得富就恭敬地应一声,后来还请示了一句,晚上咏棋殿下陪您一道用膳,是就要宫里大厨房的例行菜式,还是我们小厨房里另行准备?只不知道咏棋殿下的口味。
咏善斜眼去看咏棋。
咏棋原先本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发现咏善又拿眼睛瞅自己,身子不自禁微微一缩,倒像怕又会被残害一般。
咏善心里气闷,哼了一声,你管他爱吃什么,反正清淡的菜多预备两样就是了。
看看去哪弄点好笋子和豆腐,派人去外面买两块京城容香记的珍珠菊花糕,记得,要他们现做,别要那些放了两个时辰的。
大冬天的,荤菜也不可以少,但是做得清淡点,菠菜里面拌点鸡丝……他随口就报了几样菜,皆是咏棋往日爱在自己宫殿里命人做的。
一边说着,一边下死劲盯着咏棋,只觉得自己蠢得如猪似狗,一颗心不够人糟蹋的,又爱又恨,竟又开始咬牙切齿。
吩咐完了常得富,猛然伸手过去,拉住咏棋的手腕狠狠一扯。
咏棋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上身倒在床上,慌忙挣扎着要站起来。
咏善咬牙,恶狠狠威胁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在床边,要是睁眼看不到你,看我怎么折腾你!见咏棋露出惧色,真不敢逃走,才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养神去了。
这一睡,竟睡得比受伤以来任何一觉都更香甜。
咏善美美地睡了一场,浑身惬意舒服,缓缓把眼睛打开一丝缝,咏棋低垂着头沉思的脸跳进眼里,心里越发欢喜,一瞅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吃了一惊,唉哟一声,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咏棋不知道他醒了,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站起来瞪着他看,不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弟弟又发什么疯。
常得富也被咏善这一声唉哟唬了一下,赶紧小跑过来,越发小心地问:殿下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吩咐?咏善摇头,撑着床沿慢慢下来,对常得富笑道:居然睡到这个时候,都什么时辰了,晚饭都准备好了吗?常得富难得见咏善心情这么好,心里暗奇,也谄笑着答道:回殿下,刚过亥时,饭菜早准备好了,在炉上热着,现在就叫他们端上来?快端上来,都亥时了,想饿死人吗?咏善笑骂了他一句,转身去打量咏棋,过来第一天就让你挨饿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也不怕饿坏自己,我看看,肚子饿瘪了没有。
一边轻笑,一边玩笑似的伸手抚咏棋的肚腰。
咏棋没料到他这下动作,还没想起闪躲,已被咏善摸个正着。
他极怕痒,尤其是下腰侧边,被咏善一挠,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猛然想起面前的是谁,顿时又尽敛了笑容,反而显得局促不安。
咏善却大为高兴,真有趣,隔着衣服也怕成这样,我还以为只有你不穿……说到一半,已经知道不该提这个,蓦然煞住。
抬头去看咏棋。
果然,咏棋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一般,虽然脚步没有后退,两人间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墙。
见咏善目光投来,咏棋把脸一别,不肯与咏善对视。
开始还算不错的气氛,彻底降到最冷。
咏善暗叹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怎么蠢如猪狗,这时候头昏脑钝,提起了内惩院那些事?知道不可挽回,也不费神去勉强解释,自己收了笑脸,仍然摆回向来冷淡严峻的表情,转头去寻常得富,常得富,你这个总管干什么的,备一个饭要这么久?常得富伺候他的日子久了,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出了事,暗暗叫苦,又埋怨咏棋,不知道这落难的旧太子又干了什么,惹毛了炙手可热的新太子殿下,这下大家都倒霉。
只好赶紧过来陪着笑脸答道:已经准备好了,都摆上了。
摆在靠侧厅雕花窗户旁,这样殿下可以一边用膳一边观赏小院的梅花。
咏善沉着脸道:谁有那个闲工夫赏梅花?风花雪月,不思上进,我是这样的人吗?说完才想起咏棋最喜欢赏雪赏梅,自己心情不好骂常得富泄愤,却把咏棋扫了进去。
常得富也冤枉,把晚饭摆那里,还是自己特意吩咐的,本来就是为了逗咏棋高兴。
常得富哪里敢说冤枉,依旧陪着笑道:这样……把饭菜都移到里面来?不用了。
咏善低头想了一会,反而笑了一声,再这么移来移去,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只怕连你也在肚子里暗骂我反复无常了。
常得富连说不敢。
咏善摆手道:少废话了,吃饭吧。
当即上来几个内侍,小心把咏善搀了过去。
咏棋还站在原处,常得富见他似乎不想动,悄悄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作揖陪笑道:咏棋殿下,您好歹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下面的,别再惹太子生气了。
他要是恼了,不知道多少人要倒大楣,您就当做做善事吧。
边求边拽,竞真的把咏棋拽到了桌边,和咏善对着坐下。
饭菜热气腾腾,喷香诱人。
咏善扫了一眼,全是按照自己嘱咐,尽是咏棋平常爱吃的,暗夸常得富会办事,瞪了面无表情坐在对面的咏棋一眼,阴沉沉问:你怎么不吃?难道还想耍脾气?咏棋见他那表情,知道发怒在即,只好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一片冬菇,塞在嘴里胡乱嚼着,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就硬吞下喉咙。
咏善何等聪明,猜也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冷眼瞅他片刻,心里暗叹,和自己吃饭,也难怪他食不知味,恐怕只有自己这个碍眼的不在,他才会有胃口。
不由一阵灰心。
灰心之余,却仍担心咏棋在内惩院弄虚了身子,要是饮食还不调养回来,以后会落下病根。
咏善边想边吃,其实也是食不知味,吃了两口菜就放了筷子,蹙眉道:都不合胃口,不吃了。
让侍从把他扶起来,伸指对着也放下筷子的咏棋警告道:我不吃,可没允你不吃。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给我把它们都吃光了。
常得富。
在。
给我盯着他。
是。
不吃饱不许他停筷。
是。
常得富应了一声,为难地小声问:殿下,小的怎么知道他吃饱了没有呢?蠢材!你不会自己掂量吗?咏善轻骂一句,拿漆黑的眼珠盯着咏棋。
咏棋被他盯得没法子,只好重新拿起筷子。
咏善这才满意,让人把自己搀回内室,道:整天躺床上,越躺越懒洋洋的。
把我扶到椅子上坐一会吧。
刚刚坐下,肚子忽然咕噜了一下,不但咏善自己听见,连扶他的两个侍从都听见了,三人都愣了一下。
两个侍从不敢笑,忍得非常辛苦。
咏善自己倒笑了起来,吩咐道:去,弄一碗米饭,一碗米粉排骨,还有随便一碗什么热汤过来,我就在这里吃。
两个侍从赶紧应是,飞快出了门,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咏善就在里面等着,一边想咏棋也该在那边吃得痛快些了。
吃的还没有上来,内侍过来禀报,咏升殿下求见。
哦?看来今晚这顿饭真不容易到口,又来了一个坏人胃口的。
咏善盯着屋顶出了一会神,对内侍道:你告诉他,我伤口疼,现在刚刚好点,还没有吃饭呢。
问他有什么事,如果不要紧,就明天再来。
内侍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回来禀报,咏升殿下说是急事,求太子殿下给他一点时间,就是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说两句也行。
咏善不层道:他能有什么急事,不就是咏棋的事吗?要修理咏棋,他还不够格!磨着雪白整齐的牙冷笑了一会,道:让他进来吧,我倒看他怎么向我讨人。
内侍出去领了咏升进来。
咏升近来春风得意,在父皇面前出了不少风头,现在又被父皇赏了一些权柄,连内惩院也归他管了,见了谁都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到了咏善面前,潇洒地行了个礼,呵呵笑道:看见太子殿下身体好多了,弟弟我心里真高兴。
本来太子有伤在身,是不应该随便打扰的,但是有一件事,下请示太子,弟弟我又不敢随便作主。
来,坐下再说。
咏善要他坐下,温和地看着他,父皇交给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向来就有主见,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事事来请示我。
怎么?有事要我给你出主意?正是。
咏升在椅子上躬了一下身子,坐直了,父皇指派我管内惩院的事,内惩院从前是太子管的。
嗯。
我查了一下犯人名册,好像少了一个。
哦?咏善嘴角抿着不明显的笑,内惩院居然少了人,那岂不是天大的事吗?你怎么不立即回禀父皇?至少应该把内惩院的头头拿下来,严加审问。
张诚你问了没有?问了,咏升似乎早打定了主意,仍然呵呵笑着,如果真的逃了人,弟弟早直接禀报父皇了,我只是说好像少了一个,没说真的少了一个啊。
张诚一说,我就明白了,是太子把人给放了。
明白了。
咏善往桌子上轻轻一拍,装作恍然道:你说的是咏棋。
说罢敛了笑,沉声道:咏棋是我下令放的,他的案子我已经亲审了,是被冤枉的,所以从内惩院放出来。
怎样?你怀疑我审得不清楚?不不。
咏升道:太子亲自审的案子,绝对是清楚的。
咏善见他这次说话清楚,言辞不卑不亢,倒像胸有成竹的样子,暗中疑惑。
咏升这副神色,一定留有后着。
会是什么呢?寻思片刻,隐约已经猜到,顿时心内一震。
事情不妙!只听咏升侃侃道:太子管内惩院的时候把咏棋的案子给审了,结了,那是谁也不敢驳回的事。
但另外有一件关于咏棋的隐情,恐怕太子被隐瞒了。
咏棋被关押在内惩院的时候,又秘密对外传送了书信。
太子管过内惩院,犯人送信的规矩,不会不知道吧?咏善眼皮猛地一抽,知道被自己猜个正着,不动声色地道:内惩院的规矩我清楚得很。
是。
咏升慢吞吞地拖了一声,又道:内惩院的犯人,不管有罪无罪,都不许向外传递书信,这是为了避免沟通联络,串对供词。
而如果传递书信的对象还是宫内待罪的嫔妃,那后果就更严重了。
先王定下的规矩,串通勾结,视同谋逆大罪。
这恐怕要看情况吧。
咏善微笑着截住他的话,待罪嫔妃,也要看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母子至情,也许是思亲心切,一时做了傻事罢了,也用不着扯上谋逆大罪。
哦?太子怎么知道咏棋的书信是给丽妃的?总不会这件事,是太子点头的吧?咏善怎不知道这是陷阱,只要一点头,罪名上了自己这个太子身,说不定他明天就是第二个咏棋,冷冷道:别把这事栽我头上。
我看你比我还清楚内情,上次咏棋传递书信,不也是你知会我的?依我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和上次一样处理就行了,我受你这个人情,日后自然还你。
咏升看他不入套,也不着急,他敢过来这里和咏善摊牌,早就和母亲谨妃,以及几名心腹谋士来来回回商量了多次,处处都想得周全,一计不成,当即把第二计使了出来,装作释然地笑道:这次的事,和上次的事怎么同呢?从前是想传,但毕竟没有真的传到,只是个欲传之罪。
这一次,那书信却是真真切切到了丽妃的手,沟通串供的事就成真了,唉,弟弟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置。
再说,这还不只牵连一个咏棋……语气一转,压低了嗓门,在内惩院中,能把书信传递出来,还要能交到丽妃手中,那可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太子知道负责传递的是谁吗?咏善倒吸一口凉气,知道死穴已经到了对方手中,只能从容道:我也很想知道谁有这样的本事。
五弟能耐这么大,一定已经查清楚了。
咏升搓着手道,似乎万般为难,查是查出来了,不过说出来,恐怕太子哥哥伤心。
咏善盯着他半晌,忽然肩膀剧抖,仰天大笑,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打量咏升,阴鸷冷淡地问:书信你拿到手了?咏升被他突如其来的大笑弄得愕然,一愣之后点头,对。
眼神又转回原先对峙的清醒尖锐。
人证,咏善漫不经心道:恐怕你也找到了吧?不错。
好。
咏善赞了一声,你是过来和我谈条件的。
他既然捅破了纸,咏升也不必再装模作样。
竖了一个大拇指,肃然道:太子好气魄,话说得明明白白。
这事牵扯到咏棋,又牵扯到咏临,据弟弟我的看法,太子只怕是不能不插手了。
太子难道不怕?我怕什么?咏善反问:你拿了物证人证,不去见父皇,反而来见我,显然有求于我。
既然你要求我,那么这件事,你不会不帮我瞒住。
我好歹也是太子,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是。
咏升却笑了起来,确实有一件事,想求太子。
说吧。
还是我舅舅的事……咏善道:你舅舅的事,不是已经改了判吗?父皇没要他的命,只是罚了一些银子。
方家不会连这些小钱都没有吧?要是没有,我写一张字据,你要你舅舅带着去我的库房里领。
唉,我这个舅舅真是惹事的麻烦精,别说太子,我也快不耐烦了,有什么办法?母亲只有他一个哥哥。
咏升叹了一声,凑到咏善跟前道:太子最近养伤没有到前面去旁听政事,还不知道我舅舅的事,御史恭无悔在父皇面前告了我舅舅一状,说舅舅暗中招募死士,又四处打听父皇和各位皇子的生辰八字,意图不轨。
太子你听听,这个罪名是可以开玩笑的吗?随时都是抄家灭族的下场,吓得我母亲当即病了。
咏善身为太子,耳目总有一些,虽然没有亲自去旁听朝会,这种大新闻当然不会不知道,不在意地道:父皇不是没听进去吗?当即说恭无悔诬陷国戚,把他下了天牢。
父皇是英明君主,你担心什么?怎么不担心?父皇的脾气太子是最清楚的,恭无悔将来如果放出来,八成官复原职。
他必定怀恨在心,一次诬告不成,还会再诬告,一而再,再而三,众口铄金,父皇将来会不会信呢?这事……还是要求太子哥哥帮忙。
咏善听到一半,已经明白了咏升所求:心内凛然,沉下脸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斩草要除根啊……到了这个时候,再难听的话也要说出口了。
咏升吞了一口唾沫,竖掌成刀,往下轻轻一切,狠道:让恭无悔出不了天牢。
话音一落,咏善目光扫来,炯炯烁然,利如刀剑,几乎迫得他喘不了气。
但事情已到了关键时刻,绝不能服软,咏升一反常态,硬了脖子,咬牙道:我今天来,是打了宁可玉碎的主意。
与其迟早被那些卑鄙小官害死,不如痛快一点,让太子哥哥裁夺。
太子哥哥要是帮我这一回,母亲和方家感恩戴德,从此死心场地,唯太子哥哥马首是瞻。
咏棋咏临那件事,就算死我也会帮太子哥哥瞒下来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咏善不点头,这件事他就捅出来。
咏善听了他咬牙切齿的话,却噗嗤笑了起来,眼中锐光一下子全不见了,前所未有的温和,拍拍他的肩膀道:什么宁可玉碎?五弟净说傻话。
我们都是皇子,个个金尊玉贵,那些小官连我们一片指甲都比不上,死一个两个有什么要紧?我一定帮你。
这个弯也转得太急了,咏升倒一时接受不了,呆了一呆,才半信半疑道:太子说的是真的?一言九鼎,才是储君之风。
我还骗你吗?咏善笑道:杀一个恭无悔,能得一个五弟归心,说到底,我不吃亏。
咏升这才知道他答允了,露出喜色,趁机打蛇随棍上,太子什么时候动手?咏善沉吟后,才幽幽道:你放心,他出不了天牢。
就为了我那两个傻兄弟,我也不会让他活着出来。
言罢,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