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往大浴桶中倒入一桶桶热水后,蒸腾的水汽很快笼罩了整间浴室。
离开容恬后,凤鸣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但比起刚才来,已经镇定多了,他扫视一眼捧着纱巾以上等物,垂手侍立的侍女们,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是,鸣王。
侍女们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行礼退下,凤鸣的实现又落到另一边,秋篮,你也退下。
鸣王,我……秋篮小声道,鸣王沐浴,一向让奴婢在旁伺候的啊。
再说,大王有令,要奴婢好好服侍鸣王,奴婢要出去了,怎么向大王交代呢?凤鸣叹了一声,低声问,你只听容恬的话,不听我的话吗?秋篮吃了一惊,连忙摇头,不不,奴婢不是这样的意思……那你就出去。
鸣王……我想一个人代着,这也不行吗?看见凤鸣坚决冷淡的脸庞,眸子却不知是否因为室内氤氲的水雾,蒙上一层晶莹,仿佛快碎掉的宝石似的,秋篮更加有些怕了,不敢再这时候和鸣王强拧,万一又刺激到精神不济的鸣王就糟了。
屈膝蹲了蹲,轻轻说,是,奴婢这就出去。
退到槛外,万般不放心地再看了凤鸣僵直的背影一眼,才伸手把门掩上。
她当然不敢就此走开,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
听见身后的房门关上,房门却没有立即沐浴。
他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
小手指的尾端,隐约在发麻。
终于,发麻做了一下深呼吸,鼓起勇气,揭开侧腰的细布带,脱下洁白如雪的亵衣。
身上的肌肤裸露出来,却没有感到冰冷,充满室内的水汽,把他温暖的包围起来,好像容恬的拥抱一样。
想起自己刚才拒绝容恬的靠近,心里就非常难受。
容恬,我并不像这样的。
可是……凤鸣咬了咬牙,才敢低头往自己身上看。
胸膛肌肤细腻光洁,因水雾舔舐而蒙上淡淡的湿气,这是容恬最爱抚摸和亲吻的地方之一。
太好了!抚摸猛然松了一口气。
没有伤口,更没有噬咬折磨的痕迹。
在梦里,噩梦一样的若言把他折磨得好苦,只为了听他臣服求饶,在他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又咬又掐,胸膛几乎布满渗血的齿印,就像当年在离宫中那个名叫敏儿的宫女,被食人鱼咬得无一寸完肤的小腿.痛苦和屈辱如此真切,让他即使到现在,还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从身上传来的一阵阵痛楚,甚至连牙齿咬到肉上的痛感都一清二楚.就算醒来后,他还是忐忑不安,梦境残留的痕迹太深,深得令人匪夷所思,身上无一处不难受,这种难受,不是简单的跌打摔伤,被刀剑造成的皮肉伤,而是……仿佛被另一个人的气息,甚至说灵魂,侵入到骨髓中的感觉。
真怕这一切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真怕容恬抱他的时候,会看见自己身上被别的男人包裹的痕迹,闻到别的男人留下的味道。
不过,万幸,确实只是梦。
感激老天爷。
虽然凤鸣自中毒之后,就非常凄惨,不过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抬头,喃喃道了一声多谢。
梦境不管多逼真,毕竟不是现实。
如果现实中,他真的落入若言手里,而且遭到那样的凌辱,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凤鸣松了一口气,勉强振作起精神,把亵裤也脱了,光溜溜地扶着木桶边缘,换换坐进热水里。
清水温柔地抚摸着年轻的肌肤,却也在此引发一些不好的联想,热热的水波刷过时,乳房仿佛自动回忆起梦里被舌头含住撕咬的惨况,蓦然敏感地一跳。
凤鸣眼睛猛然一张,低头看看身上,还是好好的,甩甩湿漉漉的脑袋,对自己叮嘱,没事,不要再想就好了。
不要再想,再想非疯掉不可。
坐在装满热水的木桶里,凤鸣突然想到一个从生理到心理上消除噩梦留下的不良感觉的注意,考虑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决然,拿起搭在木桶边上的擦身巾,往身上用力擦去。
鸣!可能是由于力道过猛,毛巾擦过前胸,顿时火辣辣的,肌肤上起了一道红痕。
凤鸣一遍啧啧呼疼,一遍却觉得这个办法虽然疼,还比较不错,至少有把若言从身上擦掉的成就感。
脸上忍不住露出各种忍疼的怪相,吸气龇牙,把全身上下都用毛巾狠狠搓了几遍,搓得遍体皮肤发红,才从木桶里出来。
秋篮等知道他不喜欢束缚,近日又都只在院内走动,为他准备了轻便的居家锦袍。
凤鸣把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拿起来穿好,系好腰带。
昨晚虽然做了噩梦,但毕竟是睡了一觉,比之前两天没有睡觉的极度疲累,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头也没有再强烈的剧痛。
吸了一个澡,人更清爽一点。
心情没有那么糟糕,就想起容恬来。
是不是要去哄哄他呢?唉,昨天晚上为了不肯睡觉的事和容恬吵了一架,虽然自己有自己的苦衷,但是仔细想想,容恬也是担心自己撑不下去才会勉强自己睡觉,说到底是为了自己着想。
没想到睡醒了,又立即因为噩梦而逃避容恬。
那家伙……虽然面上不做声,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凤鸣一边想,一遍随手把门咿呀一声打开。
鸣王出来了!一直在外面等候的秋篮赶紧迎上来。
凤鸣对她点了点头,目光往别处一扫,顿时愣住了。
房前阶下跪着一个人,肩腰几乎全伏在地上,额头紧紧抵在冰凉的石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颤着声低叫道,鸣王……虽然瞧不见连绵,但那身形声音,凤鸣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当即大叫起来,烈儿!跑下台阶,把烈儿从地上浮起来,惊喜道,你的伤好了?真是太好了!快让我看看。
听说永逸王子为了你的伤,四处派人采集珍贵山药,他本人还一刻不离的照顾你。
唉,我一直想去看你,但是容恬和萧家那些不听话的手下们个个都死活不让我去,我也有点担心你见到我会不会情绪有变化,如果影响到伤口痊愈就不好了……你跪着干什么?快点起来啊!烈儿不肯让凤鸣搀扶,坚持跪着,头也一直低着,恨不得把脸埋到地里去,哽咽道,烈儿没脸见鸣王,烈儿无知愚蠢,轻信奸人,还得鸣王中毒。
今天是特意来请死的,请鸣王赐死烈儿吧!凤鸣诧异的问,你也是被奸人所害,又不是故意的。
我听说那个叫余浪的也把你还得很惨,我们应该同仇敌忾才对,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秋篮这几个侍女和烈儿交情好,一直把他当自己兄弟看,见一向爱玩笑的烈儿形容憔悴,凄凄惨惨地跪在那里请罪,心里也难过极了,走过来柔声劝道,烈儿,鸣王这些天一直为你担心呢,他又怎么会赐死你呢?快点起来吧,大王不是下了王令,要你来伺候鸣王吗?可见连大王也知道你是无辜中计的。
烈儿却非常倔强,额头死命抵着粗糙坚硬的石板,几乎磨出血来,咬着牙说,不是无辜,而是死有余辜,下属早就知道余浪心狠手辣,却仍然相信了他的鬼话,鸣王中毒是我一手造成的。
永逸不该救我,他如果真的喜欢我,那一晚就不应该拦住我,而应该让我一剑了结自己,免得生而愧对鸣王,愧对大王。
他显然是愧疚到了极点,好像黏在地上一样,凤鸣扶也扶不起,拖也拖不起,对他教育起来,烈儿,你这样说永逸就不对了,他就是因为喜欢你,才不肯让你这样了结生命。
再说,那一晚你已经自杀过一次,虽然没有成功,但也算鬼门关前逛了一个来回,就算有些许罪过也已经抵消了。
快点起来好不好?你这样跪着,我看着也难受啊。
烈儿坚持不肯,鸣王,属下已经想清楚了……你想清楚什么了?突然插进来的一把低沉男声,让周围的气压立即变低。
烈儿不用抬头,也知道谁到了,身子立即伏得更低,几乎贴在地上,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大王。
自从自刎未遂,他一直被永逸和哥哥容虎轮流看护着,却没有再见过大王一面。
这并不奇怪。
自己身为大王看重的心腹,本来是被大王派来保护鸣王的,却害得大王最重视的鸣王身中奇毒,如此昏聩渎职,大王哪里还会再看他一眼?甚至,大王连下令杀死他的兴趣都没有了,他就像一个没有分量的存在。
没想到,今天大哥突然告诉自己,大王让他回来伺候鸣王,烈儿的心顿时沉下去。
这不是特赦,而是更糟糕的讽刺——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有脸面留在鸣王身边?你刚刚说,想清楚了什么?大王……说。
充满威慑力的一个字。
匍匐在大王脚下,知道后颈上热辣的感觉,是大犀利的眼光正在打量自己,烈儿的身躯一阵微颤。
属下想清楚……属下不死,不足以赎罪,再说……属下没有面目再伺候鸣王……头顶上,传来一阵压抑的沉默。
良久,才听见容恬冷笑,这件事,是你可以做主的吗?烈儿感到寒冷似的缩了缩脖子,嗫嚅道,大王,烈儿并不是……你的生、死、荣、辱,不是由你决定。
有权下决定的,是本王。
明白吗?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
容恬轻哼一声,冷冽地说,立即给本王起来。
你还想让鸣王去扶你吗?烈儿身子僵了僵,答了一声,是。
从地上站起来,垂着头,两首垂下大腿两侧,规规矩矩地站着。
容恬盯着他看了一会,本王知道,你想以死赎罪。
不过,你的一条命,可以和凤鸣的命相抵吗?把凤鸣害成这样,就想一死了之,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从今天开始,本王要你留在凤鸣身边,悉心伺候。
若有一丝差错,本王不杀你,却会让你吃尽皮肉之苦。
听到了吗?烈儿见了容恬,比小猫还乖,低着头应道,是。
凤鸣一向喜欢你玩闹活泼的性子,你以后再凤鸣身边,不许哭丧着脸,影响他的心情。
是,属下遵命。
容恬这才点了点头,审视烈儿一番,剑眉又微微一皱,看你,把身上跪得脏兮兮的,不成体统。
还要人伺候你换衣服嘛?快点自己换过一套干净的过来。
凤鸣该吃早饭了。
烈儿答应一声,不敢怠慢,立即去换干净衣服了。
看着他走了,容恬转过头来,看着凤鸣笑,洗好澡了?凤鸣瞪着他问,你干嘛对烈儿这么凶?他瘦了好多啊,你没看见吗?还这样凶他!我是为他好啊。
什么?容恬解释说,他现在心里愧疚太多,我们对他越好,他心里越难受,倒不如对他凶一点,他心里会舒服一点。
凤鸣奇道,有这样的事?鸣王,奴婢觉得大王说得有道理呀。
秋篮在凤鸣身边小声说,鸣王想想,我们刚才怎么劝,烈儿都不理不睬,一个劲要寻死。
可是大王凶他两句,他就起来了,还很听话地去换衣服。
凤鸣琢磨一下。
好像也有点到底。
看来,说到知人用人,还是容恬这个西雷王高杆一点。
现在烈儿被抢救回来,还恢复到可以回自己身边继续当侍卫的状态,真是一件好事。
想起这个王令是容恬下的,凤鸣免不了对容恬生出一丝满意,瞅着他说,嗯,这件事就不怪你了。
独自饿不饿,一起吃早饭吧。
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容恬正是担心凤鸣昨晚的噩梦而来的,还在想怎么哄沐浴后的凤鸣放开心结,不要躲避自己,看见凤鸣这样,倒是打出意外。
虽然脸上没什么血色,眼底也依然藏着抑郁,但可以瞧见凤鸣振作起来了,努力和噩梦作出对抗的俊美笑容,已经是很珍贵的礼物。
啊!奴婢这就去吩咐把早饭送来。
秋篮尽心尽责地下跑着去了。
容恬揣着凤鸣,一遍聊一遍往侧厅方向走。
凤鸣边走边抬头看看他,容恬,你生不生我的气啊?我为什么会生气?嗯……因为昨天我把你骂得很凶。
何止凶,还咬了我一口。
有吗?凤鸣无辜地张大眼睛。
当然有,要在肩膀上,很大一口。
容恬斜过眼,要不要给你看看本王肩上的牙印?呃,不用了。
那,本王可以回咬一口吗?不可以。
有点不公平啊,啧啧,本王好吃亏。
为了让凤鸣高兴,容恬一直用轻松的口吻和他说话。
放心啦,本鸣王可是很公道的,不会让你吃亏的。
虽然不可以让你回咬,但是允许你回抱,如何?容恬眼睛一眯,真的?凤鸣脸颊微红,挺起胸膛,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当然是真的。
已经狠狠洗了一个澡,把若言的味道洗掉了。
但是,更彻底忘记那个该死的噩梦的方法,应该是让自己身上多多沾点容恬的味道才对。
嗯!就这么办!哇哇!双脚忽然离地腾空,让凤鸣发出一声惊叫,朝把自己打横抱起的容恬做鬼脸,不用这么心急吧?我还没有吃早饭呢,等下没有力气的。
早饭迟一点吃不要紧,你还是先喂饱本王吧。
至于力气,嘿嘿,反正花力气的是本王,又不是你鸣王。
你只要乖乖躺着享受就行了。
你这个不顾人家肚子饿的昏君!容恬抱着凤鸣,不再往侧厅走,而直接朝卧室那边去。
进了卧室,把凤鸣放在床上,正亲自解下床边两侧的帐幕,忽然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很快,门外出现几个急匆匆的身影。
来不及通报,来人已经径直拨开门口的珠石垂帘大步走了进来,原来是罗登。
罗登一向老成稳重,此刻却容色紧张,一见他们就说,少主,杀手团的兄弟们回来了!根据永逸王子的眼线打探到的消息,他们在李国边境终于截住余浪那群贼子,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伏击,双方血战一场,让那狠心奸贼负伤而逃。
容恬忙问,那安神石呢?在不在余浪手上?拿到了吗?罗登安然地摇头,没有到手。
凤鸣本来是躺在床上的,早在罗登入门时就坐起来了,闻言也是一阵失望,却将心比心地安慰起罗登说,罗总管不要难过,他们处心积虑害我,当然不会轻易让我们把可疑解毒的安神石抢回来。
这次虽然无功而返,但只要大家平安回来就好,我不想再见到任何伤亡了。
罗登迟疑了一下,声音低沉起来,还有一事,要并禀告少主。
怎么了?曲迈他们是回来了,可是洛云……洛云他不见了。
什么?!凤鸣一惊,从床上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