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霖咽着清水,凛冽的冰水浇灌在喉头, 总算冲下甜腻感。
腹间却如火撩蹿, 热浪潮涌在四肢百骸。
净霖烫得汗滑不宁, 指尖都泛了红。
苍霁瞧着他,已知酒里是什么东西,却还要故作不解,体贴地问:当下感觉如何?净霖颊面已起了红色, 他犹自强撑镇定,神色不改,对苍霁颔首说:尚可。
苍霁说:我有一宅在巷中, 内备仆从三两, 是个极为清幽的休憩处。
你若信得过,我便引你去。
净霖深知药性未除, 他素来独行独立,从未与同门兄弟谈过风花雪月, 根本不知道这药本是下三流的手段。
任凭你修为近臻, 只要还是肉体凡胎, 一概逃不掉。
当下只想着归去自解, 便微微摇头。
多谢好意。
他掐着掌间伤, 以痛醒神,不敢叨扰。
苍霁笑了笑, 抬指示意他可以随意离开。
净霖转身几步, 忽地滑壁而倒, 人不及着地, 便被苍霁从后托抱起来。
苍霁下巴擦过净霖的发,似是无意,只道:看来毒已流经全身,怕是无法自行驱除了。
我好人做到底,捎你一段。
说罢将人捞于臂间,抬步入了巷。
净霖已烧得指尖发麻,汗浸在衣料,使得苍霁横在他腰间的手臂清晰贴近。
他半阖着眼,见得苍霁面容朦胧,神识已陷入混沌,口中话语皆落呢喃,浑身已软。
可他却仍掐着掌心伤处,迟迟不肯埋没于燥热间,徒留一点清明对苍霁含糊的多谢。
苍霁抬腿踹开院门,穿廊折路。
这院子果真清幽,竟连个鬼影也见不到,什么仆从三两,分明是他临时兴起搭的。
苍霁抱着人下阶,抵开一处房门。
内设精细,屏风床榻一并周全。
苍霁却偏偏要带着净霖绕开屏风,打帘过一洞门,里边竟是一处团腾水雾的热泉池。
苍霁见净霖已热得额间覆细汗,领口半开,倒也不急,只说:此毒我略有耳闻需我帮忙么?净霖本就热得哈气,此时在这蒸腾闷热中汗更渗流不止。
他眯眼拽紧领口,抵着苍霁的胸膛。
苍霁便放开人,将净霖置于水中。
净霖骤然下水,热流酥得他撑臂伏沿,适才喝下的凉水都被搅成了滚烫,喉间齿间甜腻渗参,让他既无力又焦躁。
他在水雾中蒸得鬓边湿透,一时间竟辨不清身在何方。
苍霁已褪了外衫,蹲身牵起净霖受伤的手,端在眼前打量,突兀笑一声,说:我将金珠还于你,还带你来此。
我算是好人么?净霖湿哒哒地抬眸望着他,见他将金珠一颗一颗的推进自己的袖中。
那珠子们一溜的顺着臂滑进来,被热水舔湿的衣物皆贴在身上,硌着珠子好生难受。
苍霁仿佛知道他难受,长指紧随着珠子擦进他袖中,撩着净霖的内侧摸寻。
净霖被他的手指惊得颤栗,喉间溢出仓促的叹息,退步要逃。
苍霁翻手就将他握结实,逗|弄道:我热得要死,既然不要我帮你,便由你来帮我,算作我这一路当好人的报酬。
他指尖摩挲而出,带着净霖的手指送到唇边,忽地咬了净霖一口。
净霖却似如久旱逢甘霖,想再撤手也来不及,被卡着脖颈迎起脸,承着他自上而下地吮吻。
净霖脑中轰然,而后便变得异常模糊。
他陷于水波晃动中,热浪渐打在腰侧。
净霖觉得哪里在痛,使得他仰颈喘息,又被禁锢在壁与水间逃脱不得,逐渐连脚趾也蜷缩而起,隐约中仿佛身化成水,在巨浪扑打中随波逐流。
坚如铁壁的墙面堵着他,净霖似如被揉碎了。
银冠摇摇欲坠,发被水浪冲得散开,他的热他的烫皆被人玩|弄于指掌。
这墙还要压着他,催着他张口。
净霖臂攀墙面,一句热被抵回喉中,吞咽下去。
净霖倏地睁眼,见熟悉的屋顶就在眼前。
他翻身坐起,正对着自己的松窗。
天还没亮,他于半暗中摸了摸鬓,一片干燥。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断断续续,他只记得水好烫。
净霖掀被,见自己衣着完整,银冠正置于小案上,连摆放的方向都是他一贯的样子。
他皱紧眉,浑身除了腰间略酸痛,竟再无异象。
晨时净霖去拜见父亲,在廊下遇着黎嵘。
黎嵘见了他,抄了杯热茶递过去,问:唤你出去,怎地还与人喝了酒?净霖迟钝地回忆,已然记不清昨晚的那几个泼皮。
他喝着热茶,说:打着打着就喝了。
没伤着就成。
黎嵘说,近日父亲便要担任盟首,你万不可松懈。
净霖嗯声,问:我昨夜如何回来的?黎嵘看着他,笑道:好小子!还喝傻了不成?你自个回来的啊。
净霖毫无知觉:我?你这一觉睡得忘了七八。
黎嵘与他一起下阶,边走边说,睡了整整一天呢!还当是昨日呢。
净霖当真一愣,说:睡了一天?黎嵘点了点他,说:喝酒误事!净霖少见地露出愕然,他又极快地冷下脸,说:那昨日怎不唤我?父亲怕已等急了。
父亲体谅你前几日鸣金台上辛苦,不叫人打扰。
黎嵘说,经此之后,你便更须谨言慎行,别让别的兄弟拿着把柄。
父亲既疼你,该罚的时候也比罚别人更重。
我无务职。
净霖说,没有可罚之处。
话虽如此。
黎嵘踌躇一下,说,上回我去北地与那苍帝交涉,草草了事。
他昨日反倒先来了帖。
净霖没见过龙,心里正想着别事,便未接话。
两人要入堂时,黎嵘忽地问:后颈怎叫人咬了?净霖一脸莫名,黎嵘也只扫见他后颈衣领压着点红色,不及端详,先释怀道:该是蚊虫咬的。
净霖探指摸到后颈,说:兴许吧。
他俩人入堂,君父正听陶致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见他二人来了,便指着陶致,说:听听。
陶致对他二人挺了挺胸,说:四哥、九哥,父亲差我去北边守地呢!君父收了八子,净霖该排第七。
但他往上与众兄弟不和,背后常被编排往下,让当时牙牙学语的清遥听了,就一直九哥九哥的叫。
黎嵘说:陶弟虽然为人机敏,却不曾历练过。
父亲君父拨着茶盖,说:此事已定,无需多谈。
净霖,前几日鸣金台上守得漂亮,这几日正寻思着赏你点什么。
可有什么稀罕的?净霖说:没有。
君父顿时扶膝而笑,说:傻小子,父亲一年能赏你几回?你平时奔波在外,紧着今日,求个休憩时日也是行的。
净霖却道:南边诸妖未决,北边苍龙仍立,不必休息的。
君父端详着他,说:如今修为到了哪个境地?净霖略做沉吟,说:差一分入臻境。
君父颔首称赞:你怀天道,专注一心,确实要比别人更快些。
待入了臻境,就有辟谷之能,身脱凡胎。
正是如此,还望父亲差他出门。
黎嵘说,他修降魔剑道,以浩然正气承渡己身,又心化咽泉,越是临近紧要关头,越需身置险地。
若让他待在家中,闭关百年也未必能过此境。
净霖听得他们交谈,却有些游神。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紧要事,试探回去又白茫一片。
他前夜可遇着什么人?怎连一点也记不起来。
谁对他动了手脚?净霖。
君父唤回净霖的神识,只说,如此这般,你便再度南下吧。
净霖应声,退身而出。
苍霁打着哈欠,靠壁见天色渐暗。
华裳拣着对味的菜吃,见状问:爷今夜还出去吗?你若是还宿外边,晚上我便自去觅食了。
苍霁说:我这样洁身自好,是那般时常宿夜不归的人么。
华裳夹不住花生,便弃了筷,用手来。
她丢着花生米,就着几口酒好不惬意,闻言只问:那你前夜去哪里了?袍子都皱成麻花了。
苍霁叹道:卖身渡人去了。
华裳岂会轻信,苍霁也不理她,指间拈着一颗平平无奇的金珠,迎着黄昏看了又看,只作冷哼。
他近来总是没缘由的哼,也不知道哼谁。
华裳说:帖子也递了,姐姐也去了。
回头再在北地见着九天门的人,打还是不打?苍霁金珠抵在指腹间滚动,他说:南边盟约已成,一棍子下去惊涛骇浪。
你自与琳琅说这句话,她便明白如何做了。
华裳听出味来,说:你不与我们同归?我自有去处。
苍霁眼眺山间云雾,我看九天君数年磨一剑,只将这剑磨得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华裳踢着脚,说:若想将这剑使得更久些,藏锋敛锷方为上策。
九天君如今让他树敌无数,说是爱子,我看不像。
况且这个净霖本相为剑,他修的降魔剑道与旁人不同,是孤注一掷,性命皆系于这一道一剑之上,若是来日遇着什么变故,失道则剑折,剑折则身毁,身毁则心死——救都救不得呢。
是啊。
苍霁眼中露了点妖物狡诈,要折此人,攻身为下,攻心为上。
他本相为剑,能将一切强击视为磨砺。
又因为心与剑相似,绝无杂质,故而能降魔数年不受外侵,始终如一的坚守己道。
但他若能抱守一心,岂不是愈挫愈勇,油盐不进?华裳尾巴倏地冒出来,她思索道,本相为剑,认真说来,算不得有心。
那胸腔里都是利刃,要摧他心志不容易,否则这些年邪魔对他岂会闻风而逃,怕得两股战战。
要看他遇见谁。
苍霁玩转着金珠,意味深长地说,总有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