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讨命

2025-04-03 14:29:52

京都遭逢雨夜之难, 坍塌的屋舍不计其数。

朝中渐起天谴舆论, 可皇帝依然如故。

诏狱之中囚|禁的美人按照天数依次被递入大内,各地涉及的牙行也行动如常。

喜言找到荒院时已近黄昏, 小狐狸上前叩门。

几声响后, 眼前荒败晦暗之景如同水波一晃, 变成满园热闹。

他小心地踮脚, 趴在门上。

叨扰!喜言入内后偷看阿乙, 因阿乙生得貌美, 束着发着锦袍也辨不出男女。

阿乙骄傲,心知狐妖是钦羡, 便恨不得竖起尾毛, 在喜言面前张着翅膀好好踱一番。

苍霁打发他出门,他偏不,又从窗钻进来,定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喜言不坐, 只捧着茶一股脑喝了, 对净霖说:老板娘派遣我来, 便是给二位公子通个气, 不必再畏着那晖桉, 他也不过是来此走一场,方便回去交差。

现下看在老板娘的面子,不会再为难二位。

他那是来得凶。

苍霁说, 不像是会轻易走的样子。

原本确实棘手, 但出了旁事, 即便是晖桉也不能擅自处理。

他急着回九天境,远比捉住两位更加迫在眉睫。

出了何事?京中藏着的邪魔吞食了笙乐女神半具身躯,那笙乐女神又非同一般。

如果耽搁了禀报,晖桉也难辞其咎。

喜言拱手放回茶杯,说,老板娘说,此事告之九天境,只怕两位也要卷入其中。

若是已经寻到了丢失之物,就尽快离去吧。

此外能寻回千钰哥哥,两位功不可没,老板娘愿倾力相助,以偿恩情。

东西仍在京中,如不能拿回,我们两人便不能离开。

苍霁说,那邪魔畏而奔逃,这么快便又回来了?晖桉鹰眸所见。

喜言做大人忧愁状,只是他入京后藏得隐蔽,晖桉也再寻不得,如今竟不知道他到底藏在何处。

鹰眸只破人邪,晖桉寻不到魔是意料之中。

净霖说道。

阿乙在椅后听了半晌,突然冒头,说:晖桉那眼睛算什么?我与阿姐的才好,他就是藏在土里,我也能瞧得出来。

苍霁把他的脑袋摁回去,只说:与你什么干系。

阿乙顶着脑袋,气道:你们净待在这里好没意思!不如带上我去降魔,五彩鸟寻人最了不得!只是想借小爷的眼寻找邪魔,总要付些报酬。

苍霁思量还真要靠阿乙去找邪魔,便稍松了手,问:你欲求什么报酬?阿乙正色,说:帮你们好说,看在阿姐的面儿上,只望日后如受追究,不要干系到我阿姐,尽管推到我这里来就是了。

净霖看他,说:操心。

我就这么一个姐姐,自然要操心了!阿乙不耐道,答不答应!你先找到邪魔再说。

苍霁说道。

阿乙却不上当,对苍霁说:我知你狡诈!今日若不能得你们两人的准话,小爷便不去了,你们尽管找别人去!我答应你。

净霖说,如受追究,必不牵连五彩鸟一族。

阿乙抱着手示意苍霁,苍霁反而慢条斯理地倒了茶,只说:我听净霖的便是了。

阿乙觉得这话不大清楚,细想之下又并无不妥,便颔首说:我入京时便觉得此地有异,似神非神,似魔非魔,古怪得很,原是他吃了笙乐,难怪这般难以寻找。

不过我既然应了,就自有办法,你们二人随我走就是了。

但我们离开了,那笔妖跟病秧子怎么办?净霖合上茶盖,说:山人自有妙计。

翌日,便见那连日告病休养的楚纶重回翰林,精神奕奕,气色甚佳。

楚纶入内递呈名帖,顺利入了院,与人寒暄并无异常,反倒比以往更好打交道。

他提着袍跨入室内,待坐在座上,听着左右高谈阔论,袖间却鼓动几下。

苍霁占据着袖中的大半江山,阿乙敢怒不敢言,五彩鸟垂头丧气地缩成一团,挤在角落里黯然伤神。

愁什么?好好找人,大哥有赏。

苍霁搭着鸟背,说,连净霖的袖都分了你一半。

阿乙哼一声,觉得这声大哥简直难以启齿。

可他在苍霁手中吃惯了苦头,只能咬牙喊道:多谢大哥,我一点也不愁。

苍霁说:叫得不情不愿。

阿乙立刻歪头做小鸡天真状,磨着牙欢快地说:大哥!进来之后感觉如何。

苍霁问道。

阿乙说:邪气冲天,这邪魔果真藏在王宫之中,只怕还要往里边去。

净霖正听人论道,忽见洞门一闪,入了四五个太监,伴着刘承德进来。

他认出这几个太监皆是那夜扛轿的小妖怪,当下借着楚纶的皮囊,对刘承德遥遥拜了拜。

刘承德几步上阶,与人相客套一番,才坐在净霖身侧。

太监守立阶下,看得出是专程来保护刘承德的。

对棋子也这般上心,可见陶致能用的人不多。

听闻贤弟前几日染病在榻,愚兄分外惦记,特托人送去些上好的药材,不知贤弟用了没有?按理愚兄本该亲自探望,只是这几日京中琐事繁多,着实脱不开身。

刘承德说着,细细打量着净霖,点了点头,说,瞧着倒比前些日子更精神了。

净霖被袖中两人闹得几乎听不清话,便借此机会一抖袖,对刘承德说:承蒙大哥挂念,已经大好了。

苍霁心道这人扮起别人时,可丝毫不介怀,连大哥都喊得情真意切!刘承德叹了几叹,说:不瞒贤弟,自曦景辞世以后,我便已心灰意冷。

如今见得贤弟能好起来,方才觉得不负当日所托。

阿乙嘀咕:这人慈眉善目,还挺讲情义。

阿乙虽知道乐言篡命一事,却对左清昼知之甚少,故而不认得刘承德是何人,只当他还惦记着枉死的左清昼。

苍霁却已烦腻,教唆净霖:事成之后不可轻饶此人,见他贼眉鼠眼讨厌得很,索性给我吃了算了。

刘承德哪知到面前的楚纶正在听些什么,越发入戏:曦景去前已知难以脱身,特令人秘密到我府上,将那些个‘信’交于我手中。

贤弟,日后只剩你我两人,如有进展且须一道做打算,万不可再擅自行动。

净霖亦叹一气,并不接话。

刘承德见状,只以为他心中仍有愧疚,便小声说:那改命一事皆是浑说,贤弟万不可当真。

曦景沦入此境地,不怪你,要怪就怪这浑水太深,着实要我们几人皆豁出命去才成。

苍霁见他卖力,不由想到了虚境中见过一面的左清昼。

任凭左清昼百般谋算,也料不到他左右皆是心怀鬼胎之人。

他兴许有一日能觉察疑处,命却没能给他这个机会。

净霖见刘承德的手已扶上自己的袖,便不漏痕迹地挪开。

他巴不得立刻掏出帕来擦干净,又见刘承德并无退意,于是说:大哥说的是。

只是我这一病许多日,不知眼下进展如何?刘承德拭去那几滴泪,说:此地绝非商议之地,今日归后,来我府上详谈不迟。

阿乙在刘承德那一扶中嗅出了猫腻,他说:随他去!净霖,他指缝夹香灰,必是见过那邪魔的!净霖便颔首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刘承德的府宅位于风华街上,并非朱门高墙的那一类,而是简朴典雅,分外清幽。

府内仆从甚少,竹枝并梅,甚至显得有些清寒。

若非深知此人本性,必易被他这等伪装骗过。

净霖入内不过片刻,便见已换了常服的刘承德相迎而出。

他差人摆了一桌酒菜,引着净霖入座,斟酒道:曦景走时,我心如刀割,只恨过去那般多的日子不曾与他把酒言欢!现下真是追悔莫及。

慎之,今夜便无须忍耐,愚兄知你心中苦。

净霖象征地碰了碰筷,并未入口,只接了酒,说:我病这几日耳目堵塞,不知曦景去后,左家按的什么罪名?刘承德仰头饮尽,长叹一声:诏狱里办的人,哪有什么罪名!你不知,曦景一入诏狱,我便奔走打点,可那些人只收金银,连个气也不肯通。

曦景入狱半月,我竟什么也没能打听出来。

他说到此处,竟然泪流满面。

净霖端详着刘承德,仿佛见着什么稀罕之物。

他不便表露太多,只能装作惆怅无言。

刘承德抬袖拭泪,说:在这京中行事,便如履薄冰,丝毫都容不得马虎。

你如今也入了翰林,往后你我二人相互照应,许多事情,日子一长,你便明白苦处。

虽有心锄恶,却万不能心急。

净霖垂手,说:大哥总说不可心急,可我见如今情势紧迫,已成了大患。

东西各地失家失子的人俯拾皆是,地方府衙也拦不住鸣冤之声,你我已有证据在手,还要忍而不发。

依大哥高见,何时才行?莫非要曦景白丧一条命,当作无事发生。

刘承德如若不懂,只问:什么证据?净霖看着他,说:曦景的‘信’皆在大哥手中,大哥却不知道证据?刘承德心中大骇,唯恐自己漏了什么,转念又想左清昼在行刑时并未提及,又怕已被楚纶知道什么,便愁眉不展,说:我若有什么证据,何须叫你等!莫非是曦景告诉你了什么?净霖突地一笑,借着楚纶的脸也显出几分妖异。

他将那酒尽浇到在地上,说:自是曦景告诉我的,我见他身陷囹圄,口口声声唤着大哥,便以为他与大哥说了什么。

刘承德悚然而起,哐当一声后退,面色难看:曦景在诏狱之中,你是如何见得他的?!净霖扔了酒杯,抬头时已变作左清昼。

他冷冷道:老师不也见得我了么?那般重刑落在我身上,老师连眉头也不皱。

怎么这师生一场,反倒生分成那个模样。

刘承德当即欲逃,可那门紧闭不开。

他惶恐捶门,唤着外边的妖怪。

苍霁蹲在门口,听得身后捶响不止,齿间嘎嘣一声咬碎什么,叫阿乙在门上画着玩。

阿乙也不客气,蘸着血龙飞凤舞地写了个还我命来,末了觉得气势不足,又在后边画了条鱼不像鱼的怪物。

你一顿吃这般多。

阿乙悄声吐舌,净霖怎么喂得饱。

苍霁只笑,说:他有的是法子喂我。

刘承德回首见左清昼已立在灯下,影子笼着他,叫他退无可退。

他面装镇定,腿却软成棉花,站也站不直。

曦景刘承德颤声,曦景!怪不得我!我亦是被逼到绝处,不得不如此啊!净霖说:我如今孤魂野鬼,也被逼到了绝处。

就着师生情分,向你讨上一命,也不过分。

不成!不成!刘承德面红气促,胡乱舞着手臂,你尚不知道,你不知道!圣上得了神明指点,是要长命百岁的!你杀了我、你若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圣上的五指山去!净霖眼神孤冷,手覆腰侧,腰间分明空无一物,刘承德却似乎听见了剑刃出鞘的划动声。

他肝胆欲裂,见得眼前景物一晃,紧跟着噗通一声,脑袋已落在自己的腿上。

那尸体倒地,魂魄亦成无首状,逐渐碎成一滩,连鬼也做不得。

净霖踢开门,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