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迷雾

2025-04-03 14:29:52

净霖穿上衣,暧昧缱绻不散, 在氤氲间缭绕周身, 使得他也有点喘不过气来。

屋内就着热水变得湿热, 苍霁推开窗才驱散几分。

苍霁指腹摩挲, 像是要把适才的温度和触感都抹干净,然而胸腔里鸣响难抑,摩挲也逐渐变出点回味的意思。

他眺望窗外, 视线被破院墙阻隔, 正待说点什么,便见床下藤椅上翘着二郎腿躺着阿乙。

阿乙摇晃着,说:你们在里边说什么进来出去的, 我怎一点也听不懂。

苍霁伏窗,烦道:听人墙角, 再打你一次也该受着。

呵。

阿乙嗤之以鼻, 坐起身,说,倒是有一句我听明白了!你吃了净霖, 还吃了醉山僧的灵气是不是?食灵填腹。

苍霁说, 你不是知道吗?可小爷不晓得你还能吃醉山僧啊!阿乙急忙说, 这便好了, 日后你跟着我, 别跟着净霖。

我带你上天入地, 吃个饱!趁早滚蛋, 你如今都不够爷爷塞牙缝的。

苍霁回头看净霖, 说,你跟你阿姐互通过灵气吗?我们一脉相承,自然可以了。

阿乙随着他望过去,但你与净霖不能吧。

你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哪来的相通之处,除非是血肉骨亲。

说不准。

苍霁说,我跟净霖真是兄弟。

你说父子我还信一些。

阿乙说,即便是兄弟,净霖的兄弟都是不通血缘的人,不过同为君父的养子罢了。

父子嘛他恶意道,虽未听过临松君有什么艳闻,但依我之见,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有也会藏得严严实实。

你跟他同住山中那么久,他不养别个,偏偏养你,还真说不准!苍霁当即给他后脑勺一掌,说:他长得像我老子?!那你到底想我如何作答!阿乙平白受了一掌,龇牙咧嘴地抱头,怒道,若真是父子还巧了!见着你们如今这等不正经的关系,那可是乱净霖斜睨他一眼,阿乙顿时息声。

他心里腹诽暗骂,嘴里也不敢再乱说。

于是只肯冷声问:所以如何?到底愈合没有!碎处已填。

净霖手贴小腹,见着苍霁,又记起刚才的情形,便不动声色地垂下手,说,灵海交融于腹部,本相生筑于心口。

我虽已愈合了灵海缺损之处,却本相未显。

你可曾听过浮梨说过什么?我阿姐也不知道。

阿乙说,天地间得入大成之境的人似如凤毛麟角,即便阿姐想替你探查,也探不出所以然。

只是你在山中时,仍需入眠凝神,现下还需要吗?净霖说:入夏之后,便不需要了。

他与苍霁才出山时,被咬一口都需睡上几日,后来冬林一案中,因入铜铃幻境,也需睡上几日来恢复精神。

但自入京都之后,此等情况少之又少。

可见这是循序渐进。

阿乙说,不知不觉啊。

还有一事。

净霖在窗边站定,对他二人说,我尚未进入大成之境。

苍霁尚且如常,阿乙却如同被针扎到似的跳起来,惊愕道:没有?那你如何活下来的!净霖见天际已经泛白,只说:我亦不明白。

破院内曦光一覆,乐言便起来了。

他抱着木盆见阿乙坐在他的小板凳上,把他那一捧瓜子都吃得没影了。

不禁眉间一皱,双目先红了。

你、你他擦着眼睛,指着阿乙。

阿乙正等着晒毛,闻言学着净霖睨他的模样,睨了眼乐言,说:怎么地,小爷还坐不得了?你打一边站着去。

我、我乐言气不过。

我、我!阿乙学舌,说,哭什么哭?枉费颐宁那名头,怎么还没把你治过来!哭哭哭,再哭小爷就捉你喂妖怪!乐言跺脚,气得脸红。

阿乙不理会,抛着果子玩,嘴里却带着刺,不管不顾扎得别人冒血。

真是绝了。

阿乙说,天底下怎会有你与颐宁这样讨厌的人!一个逢人就挑刺,一个私欲昧良心!跟了个病秧子还整得别人阴阳相隔,你倒是舒坦了,我见那狐妖可怜死了。

他怎没来捉你?咬断算了,你这小祸害!乐言泫然欲泣:我没害人!放屁。

阿乙仰头舒展着身体,你就是只害人精,颐宁是个害神精!主从俩都不是好东西,来日小爷有的是时间跟你们算账。

乐言气极,站在檐下大哭起来。

连盆也掉了,只捂着面哽咽不止。

他这几日本就心中生愧,几欲要生出病来,眼下听阿乙这一串责怪,更是难过得要命。

可他后悔也不成,他若是后悔,楚纶便要死,他能受着这等诛心之言,却万万受不得让楚纶死。

然而他一想到那死了的左清昼,便更知千钰可怜。

可他没办法啊!这世间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他只能想着楚纶,他只能为着楚纶,他怎么能省下楚纶去要别人活?这命谱定下必要一个人去死,他宁可自己变作害人精,也不愿意楚纶死。

阿乙被烦得又欲发火,却见净霖正靠在窗边看着乐言,便又咽回去,嘟囔着轻踢乐言一脚,皱眉道:你闭嘴!他也正烦心着呢!本想捉这笔妖改了他阿姐的调令,谁知改是改不成了,还被净霖惊得心乱如麻。

净霖没入大成之境,那他必不能自救。

他若是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还有谁能救得了他?这人若是九天境中人,难道还有什么阴谋?若是有阴谋,那他阿姐岂不是要受牵扯!如今他阿姐本就备受承天君冷眼,要是再犯什么错,可就真要受罚了。

不同于这边两只千百种思绪,苍霁要镇定许多。

他已经靠了半晌,睁眼见净霖正临窗望着乐言。

净霖不必回头,也有所感。

他说:仔细想来,乐言也是病入膏肓。

他是心病难医,这辈子都得欠着这笔债。

苍霁说着撑首,铜铃这几日没动静吗?没有。

净霖说,未曾听到响声。

看来这三苦之事仍未解决。

苍霁说,诸事乱在一起,细想伤神。

嗯。

净霖低声应了。

苍霁顿了片刻,说:你曾道这铜铃不是你的,那么便是黎嵘的?虽然是借破狰枪的碎屑所铸,却也不是黎嵘的。

净霖回首,它是澜海集屑锻造。

苍霁疑心自己忘了,他怎丝毫没有对这位澜海的记忆,竟连听也不曾听人提起过。

净霖知他心中所想,说:他去的早,未入君神之列。

神说之上,也只留了个名字而已。

但黎嵘的破狰枪,东君的山河扇,皆是出自于他的手。

他做了这铜铃,送你时就没提过什么?净霖静了少顷,说:他送给了清遥。

清遥时岁正小,小孩子多爱会响的东西,他造铜铃便是哄清遥玩儿。

苍霁等待净霖说后来,却见净霖眉眼笼在日光里,偏生冷得彻骨。

他似是又沉浸在了某一处苍霁不知道的过往里,如同霜雾阻隔。

苍霁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却也料得这个后来并不美好。

待清遥死后,只有这只铜铃遇火不化。

我便收了,一直留在身边。

净霖说,随后没多久,我也死了。

日光突兀地投了一地白,刺得苍霁抬指遮掩。

他仰身靠回椅中,稍作思索。

铜铃至关重要。

苍霁眸中果决,拿到它才能知道更多。

老皇帝匍匐在地,对着香喃声细语。

神君法力通天快快显灵。

他老泪纵横,朕狱中还有祭品您千万莫要离去!干干净净的给您呈上来您快回来简陋支撑的殿内昏不可见人影,老皇帝团如鬼魅,贴在地上虔诚地拜服,嘴里念念有词,双手抖若筛糠。

他自雨夜之后便如同惊弓之鸟,没有邪魔庇护也不敢枉自食人,短短几日已觉得老病袭身,力不从心。

太监们似如木柱般杵在外边,老皇帝越发害怕,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他半生皆在忌惮中度过,最怕的就是老,眼看神君来助,长命百岁近在咫尺,怎料却被人给搅和黄了。

他既不甘心,也不死心。

老皇帝跪了半宿精疲力尽,香案上的香柱已经燃尽,灰屑随着他起伏的动作抖落在发间。

他欲起身时忽感一阵晕眩,又颤身跪瘫在地上,爬不起身。

殿中烛火倏忽而灭,阴冷的气息从地面缠着小腿攀爬而上。

老皇帝哆嗦一下,又欢天喜地道:您来了!陶致化作浓雾袭裹住老皇帝周身,香案上寸寸渐覆上薄冰。

老皇帝的欣喜逐渐化为害怕,他爬起身,在殿中跌跌撞撞地跑,嘴里念着:好冷!好冷您饶了朕浓雾裹住的部位如同冰凉的舌舔过,老皇帝气息不匀,撞倒在地。

他捂着胸口,觉察到生气流走,被卷去了漆黑深处。

他欲呼救,喉间却被捏住,双目瞪大的同时感受着身躯如坠冰潭。

一团血肉在咕嘟声中逐步化作血雾,被蠕动的黑雾吞食干净。

待雾气散退时,陶致打量着自己一身老皮。

又脏又臭。

他扶正冠冕,掀帘而出。

太监们齐身跪礼,却都鬼气森森的一言不发。

陶致眺了眼晨光,挥袍上了龙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