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守株

2025-04-03 14:29:52

楚纶脱离困境后急忙去摸乐言, 笔妖躺在手中不动不响, 他唤了几声不得回应,不禁急得咳声剧烈。

神君!楚纶掩唇快声说, 神君救他一命,我愿为神君肝脑涂地!净霖只将苍霁手臂抬起端详,见他鳞片覆划痕, 是适才的冰刃飞割,心中不禁对晖桉另眼相待。

楚纶见净霖充耳不闻,便知他要什么回答, 当下说:告诉我命谱一事的并非神仙, 而是只画中妖!你且细细道来。

净霖盯着苍霁的划痕皱眉,乐言一时半会儿并无大碍。

这伤痕平常。

苍霁偏头揣摩着净霖的神色,说,你怎愁眉不展?醉山僧三次与你交手, 这是降魔杖都击不破的鳞甲,今日却在晖桉三箭之下划出痕迹。

净霖指腹抹净鳞, 显然已怀疑到别处去, 只是他不肯在这里说得太多, 故而苍霁会意没有追问。

楚纶知趣不听,而是接着自己的话说:天嘉九年, 我归于东乡游学,经过一座寺庙, 见其中所奉者非神说也非神像, 而是一幅画。

他忍下咳意, 说,画中人形貌举世无双,手持折扇,有点石成灵,拨枝化春的神通。

东君。

苍霁也皱起眉。

我不知他什么来头,只是借宿庙中,深夜苦读时闻他声动,竟能脱下画来于我攀谈。

他见我病气缠身,便告诉我,我命将断于天嘉十二年,想要破此一劫,须与刘承德相识,笔将成为我契机。

楚纶说到此处,停顿须臾,我当时已与曦景相识,便问了一问。

画中人说我们追查的案子涉及圣上,京中百官卷入甚多,单凭曦景一人之力也难以根除,若是两人合力方能药到病除。

他说到此时忍不住垂伏半身,已经是汗如雨下。

他说:我不曾料得改命便是抵命一命抵一命,抵的竟是曦景。

即便不是左清昼,也会是别人。

苍霁垂看他,别人便可行了吗?苍霁看着楚纶,却好似看见了冬林的案子。

府衙拿下钱为仕时所言与今日的楚纶如出一辙,若是钱为仕真沦人畜,对草雨做了什么,便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可将草雨换成别人,换成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儿,便能行了么?杀了左清昼是不对,那么杀了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便是行的么?苍霁想着,竟笑出了声。

他忽觉得百无聊赖,兴趣索然,好生没意思。

他转目看向净霖,说:我在外边待你。

说罢打帘而出,站在檐下靠柱不提。

净霖出来时已过了半个时辰,苍霁正蹲在阶上,借着晖桉下的残雪,给石头小人捏了个相同大小的雪人。

石头捏着雪团,堆了个更小的锦鲤。

两只头对着头,一齐捧腹大笑。

净霖见苍霁眉宇间不虞已除,玩心不减,便微挑眉,轻踢他一下。

苍霁眼睛不抬,翻手握了个正着。

他俩人要如何处置?苍霁伸指绊倒石头,又拎着石头的后领提回怀中。

因果轮回,自生自灭。

苍霁呵手望天,说:我看这天地律法狗屁不通,放任中渡乱作一团,还要派几个游手好闲之辈下来搅局。

所求谓何,自寻烦恼么?净霖未答。

苍霁便说:我觉得不甘。

他面容在碎雪氲雾间愈发冷厉,那出山时夹带的稚气正在褪消,随着时间已经变得支零破碎,由另一种玩味占据。

千钰和左清昼这笔账到底该算在谁头上,若是所受的苦楚能这样一笔勾销,那么生来何用,人命贱如草,尚不比做条鱼更痛快。

我一直未曾明白,冬林错在了何处,顾深错在了何处,如今的左清昼又错在了何处,所谓因果轮回,便只是用人命填补人命。

楚纶死与不死已不重要,因为今日过后,还会有千万人毁在一念之差上。

你和我追到此刻,八苦不过一半而已。

净霖迟声而叹:你已生出了慈悲之心。

苍霁却道:我不过是冷眼旁观。

心知怜悯,便不会肆意妄为。

净霖垂眸,你已比我更像个人。

苍霁后仰起头,与净霖目光相融,他说:那你在想什么。

净霖静立半晌,抚开苍霁额前雪屑,缓慢地说:我想楚纶说的画中妖,是东君,还是画神术的伪装。

如若我们不曾遇着那镇门神,我尚会怀疑是东君捣鬼。

可今时今日,却觉得必不会是他。

苍霁说,东君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人人都在仿他?他于诸多情形下都是不二人选。

净霖说,光是他出身血海这一条,便历来备受责难。

你亦见过他那骇震八方的本相,在九天诸神间也难寻敌手。

君父死后,黎嵘沉眠,他便是九天境中最为危险的那个人。

其次他身担唤春之职,下界方便,易做遮掩。

更为重要的是,东君此人不拘小节,颇有些持才狂傲,嘴下不留情,得罪的神仙比他记得的都多。

虽然如此,可专程在此案中用东君的模样,怕不只是记恨于他这么简单。

苍霁起身,拍掉肩头雪,还有这个晖桉,今日一战总觉得他不像来捉人,更像是来糊弄了事的。

他的话不足以取信。

净霖说,追魂狱群神三百,即便醉山僧脱不开身,也不该找晖桉。

晖桉已授封中渡,又失了黎嵘破狰枪的协力,不是合适人选。

来的或许确实不是他。

苍霁突地回过味来,他说,那夜梧婴拦路,好歹也带了些人手,虽不出彩,却也算是助力。

今日晖桉却是孤身一人。

他如没有九天特令,想要离开西途必定瞒不过沿途的分界司。

净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隐约有所感悟。

你该这么想。

苍霁将石头塞回袖中,说,若九天境派下的另有其人,那么晖桉顶替前来的目的是什么?净霖便说:什么?苍霁侧看他,说:不正是你吗?净霖一滞,继而沉下了心绪。

此地不宜久留。

苍霁说,临松君可比我意料之中的更加招人稀罕。

不论晖桉目的何在,他都得先处理京都的烂摊子。

净霖说,笙乐女神身躯半入邪魔之口,此事远比捉住你我二人更加迫切。

话虽如此,难道你我二人便要日夜守在这里,守着他们?苍霁回身,见屋内寂静,也不知楚纶是否还在候着。

你大可把他二人当做树。

树?净霖沿阶而下,环视这荒废别院,说:对方费了这般周折布设下楚纶,必然还有别的用途。

如今他在你我手中,这便叫做守株待兔。

往后几日,楚纶便于屋内养病。

他为着病气,对自己下了狠手,现下想要调养着实要费一番功夫。

乐言醒后欢时少,除了替楚纶煎药喂药,便坐在檐下对着一院萋草发呆。

苍霁盘腿坐在屋顶,手持钓鱼竿,垂挂着小草精,晃在空中逗|弄一院叽叽喳喳的小精怪。

你怎不与别人玩。

苍霁轻撞石头小人,石头被撞得从屋顶骨碌地滚了一圈,险险地止在屋檐,又走回来坐下。

它也盘腿而坐,还撑着首,不知在盘算什么。

苍霁一抖竿,那小草精便吱吱的哭。

院中一众长腿奔跑的精怪们各个都生得虎头虎脑,仰高头一起发出惊叹声。

檐下的乐言叹气,石头也跟着叹气,苍霁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说:这人怎么回事?楚纶活得好好的,又没给左清昼偿命,他干什么整日叹气,搞得我也浑身不舒坦。

石头摊开双臂,倒在瓦片上,露出一种同样不舒坦的表情。

待这些事情解决了。

苍霁说,我带你去玩儿。

石头翻了身摊着,只用屁股对着苍霁。

学学净霖,如同老僧入定。

你说他年纪轻轻,非得这样无趣,上来找我们玩儿也没人笑话他。

苍霁目光飘向院角,净霖正盖着书本躺陷在藤椅间沉眠。

石头闻言跳起来,一口气冲到苍霁背后,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肩头,坐在上边编他头发玩儿。

我说他来玩儿,不是你。

苍霁又抖了一次竿,小草精吓得魂都要飞了。

底下一众精怪赶忙跟着它飞起的方向跑,想接它下来。

苍霁也想躺倒,便说,待会儿我下去,把他那椅子变得更大,一块儿睡算了。

石头手指笨拙,编得那一缕发跟草扎的似的。

它听着苍霁说完,便做了几个冷笑。

苍霁见它把净霖的神态学得惟妙惟肖,好笑道:你整日钻在他袖中,便是学他么?好歹没成精,若是来日能变成人样,岂不是能以假乱真了。

谁知石头一听,一溜的滚下苍霁肩头。

它背着手踱了几步,拿着一只叶当做扇子,晃了几下。

苍霁煞有其事地说:倒是挺像,就是太得意了。

你几时见过净霖得意?他素来都自持冷静的。

石头丢了叶子,又爬回苍霁肩头。

苍霁见天边金乌西沉,眺望京都已了无飞雪,正是夏日黄昏。

他目光又转向院角,见那里已投下阴影,净霖的指盖在书背,显得格外好看。

我近来觉得奇怪。

苍霁出神般的低语,不我一直奇怪。

我既然能吞别人,为何还对他执念颇深?腹中一空,便觉得我们该是一体,好似吃了他方不会弄丢。

莫不是中了什么蛊,这念头竟屡现不止。

又摩挲着鼻尖,说,待会我也在那椅上睡,装作入梦咬他一口,你猜他醒不醒?他音方落,便见那已经躺了一日的净霖缓缓下拉书本,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正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