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霜雪

2025-04-03 14:29:52

窗迎晨光, 一线清明。

室内椅座客满, 净霖的白袖露出腕骨, 在举止间愈现劲瘦。

楚纶弯颈垂首,侧脸隐没在拭血的手帕中, 连神色也变得晦暗不清。

他眸光挪向乐言,见笔妖微微啜泣着望着自己, 欲张的口就仿佛混入一团难以融化的雪, 变得笨口拙舌,无从狡辩。

君上所言的一切,我一概不明白。

乐言低语,我遇着慎之时,他就是个凡人。

凡人的事,本就无从琢磨, 怎能因这机缘巧合而怪罪慎之?他如有此等能耐,便无须受病苦折磨。

唯一能怪罪他的左清昼已命丧黄泉,如今这世间再无人能对他说‘怪罪’两字。

苍霁说, 现下不过是询问他些许事情罢了, 怎也这样吞吞吐吐。

子虚乌有的事情,慎之自然答不出来的!乐言倏忽张臂,挡着净霖的视线,哭道, 你们怎么还不走!这儿风好。

苍霁搭腿, 悠哉地说, 你今日就是哭塌了这楼, 我也不会移座。

乐言被他闲适的模样气红了脸,又恼又怒,只肯挡着人,不许他二人再看。

净霖指尖微顿,突然对楚纶说:你见他百般护着你,便没有分毫回护之心么?楚纶咳声渐重,说:神君若不这般步步紧逼,我们也无须这样苦苦哀求。

若是今日这样算是步步紧逼,那么来日的苦楚就是疾风骤雨。

净霖说,天命岂是他随笔一提便能更改的事情?他为你私自篡命,分界司岂能放过。

所有苦楚皆由你们两人背负,那多舌之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你这样为他人做嫁衣,可曾怜惜过这笔待你的赤诚真心。

楚纶说:神魔祸乱,与我们何干!既然要追究,何不从九天之上先开始!他音方落,便见净霖唇角似闪笑意。

如能从九天之上追究干净。

净霖讽道,他又何必绕到你这里来。

楚纶久滞,再看向乐言,心思百转,便已松了口风。

他道:告诉我此事的晨光忽扭,听得空中轻微地发出铮声。

苍霁鳞片陡然覆现在双臂,他嗅觉灵敏,从椅上顿时暴起,将净霖扑滚于地面。

净霖落地不忙,一手画符猛拍向乐言两人,青光大现包覆于他俩人周身。

屋顶啪的沉坠而下,木断瓦碎的瞬间苍霁再次听到那铮声倏地破风冲来。

来得慢,却寻得快!乐言捂耳痛吟,已受不得这声音撕裂穿空。

楚纶罩拢着他的双耳,却见他仍痛得耳间溢血。

屋顶已破,洞口劲风猛灌,苍霁见得一支冰铸长箭夹着汹涌寒气倏射面门。

他陡转灵气,欲徒手擒箭。

净霖提声:不可!然而长箭已突至苍霁眼前,苍霁阻手握住箭身,在净霖的声音中清晰见得长箭身迸裂纹,登时爆开。

冰刃扑面,锋利逼人。

苍霁颊边划破口,紧跟着暴雪顿袭,寒冰从他指间迅猛攀升。

苍霁手臂一沉,竟被冰牢牢冻住。

下一刻寒冰突收,拽着苍霁破开墙壁,陷入大雪之中!此刻时值盛夏,原本酷暑难耐,眼下都见整个京都屋盖白雪,天地冰封。

来的是谁?苍霁何曾与这等人交过手!他抬首望去,却见那半空而立的男人格外眼熟。

霜雪箭并破狰枪,天地三界无脱逃。

净霖声音一哑,来的竟是他。

雪间人白袍迎风飘袂,黑发垂背散于霜间。

面上无遮挡,那原本盖眸的白缎带已缠于腕上,露着一双凌厉摄人的鹰眼,竟是西途一别的晖桉。

冬日一别,不想能于此再会。

小友身量已长,料想沿途餐食皆妙,吃得很饱。

晖桉微微一笑,既已成器,何不造福一方,偏要沦于妖魔之间,祸乱人世?苍霁双臂被冻得坚固,他脱不出手,只得与人周旋,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上回我见的西途掌职,与此刻的还是同一人?自然。

晖桉言谈间让人心觉如沐春风,他说,我受命镇守西途,掌职一方无须煞气,便将此弓藏敛于九天境,交由醉山僧代掌。

可近来境中琐事诸多,听得京都有邪魔引来天地异象,追魂狱一时余不出人手,便只能差我这等不才之人前来一看。

我见小友修为已成,若要切磋,还望手下留情。

苍霁抬起双臂,说:现下我手无寸铁,任你拿捏。

不过容我讨教一句,邪魔乱京,与我何干?原本无关。

晖桉叹道,可那梧婴原定不日后接管一方,虽尚未册封,却已入了九天神说。

你口吞灵海,齿碾本相,将他连魂带魄拆入腹中,已触犯弑神一律,捉你不冤枉。

原来如此。

苍霁拖着寒冰跨出几步,说,我人已在此,来拿便是。

不急。

晖桉鹰眸移寻净霖,另一位净霖指尖收力,一地青芒乍现而出。

巨符浮地而显,一股热流涌入苍霁周身,他灵海猛冲,但听寒冰咔嚓一声竟然碎开了。

苍霁步掠惊风,白雪倏而扭转,如同碎花一般吹得晖桉发飞遮眼,他一时间看不清下方。

京都各个屋檐下的铁马叮当碰撞,长风随之肆虐于街市间,顷刻间挂牌翻飞,灯笼逆风,乱成了一锅粥。

纷乱中听晖桉镇静地说:我奉命而来,怎可无功而返。

小友如不肯就范,我便只能强夺了。

话音一落,面前风雪大破。

苍霁凌身至于晖桉面前,只见那拳风一突,激得晖桉袍袖顿扬!晖桉抬手相抵,只听拳□□锋的声音传彻飞雪。

苍霁拳风刚硬迅猛,身法却又飘逸难寻,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杂一体,铸成分外难缠的招式。

晖桉见招拆招来者不拒,他步法应苍霁的招式而变,两人在细雪之下打得难分难舍。

不过须臾,晖桉翻手扣拿住苍霁一臂,行身如流水,转身抵肩一震。

周遭飞雪登时被无形重压震荡开来,却见苍霁仅仅迟钝一瞬,转臂劈掌,打得晖桉反退一步。

一步既退,破绽即出!比之于不久之前,苍霁已被净霖练得沉稳扎实,焦躁如同浮叶一般被撇净,剩下的是不疾不徐地步步为营。

他眼见晖桉露了破绽,却并不直击而追,而是脚下为防,始终于晖桉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所谓霜雪箭便指的是晖桉的箭可化冰,形随风变,追人时上天入地皆不会退,叫人无处遁形才肯作罢。

既然他的箭这般厉害,那边不要许他射|出来!苍霁猿臂狼腰,腿长身健,一旦近身又有鳞片做甲,受击无痛,可谓是棘手中的棘手。

他早已想起在西途相遇时,晖桉近身相搏分明落于下风,可见此人绝不擅长近搏,只是凭借鹰眼之利分辨招式。

果然打斗一久,便能觉察晖桉力道不及,有退身之意。

可是苍霁已搏得优势,岂能轻易容他走。

这一式‘秋风扫叶’虽糅于拳中,却无法欺瞒过我这双眼睛。

晖桉噼啪的承接苍霁的拳,口中道,小友的师父也出身九天门下,不知是哪一位神君呢?苍霁说:你们素来爱猜,再猜猜便是。

两人脚下青符已成,晖桉耳边铃声一荡,他不知记起什么,竟撤身向下,直逼净霖而去。

那铜铃声如波起伏,净霖掐指断风。

脚下青符如水般波光粼粼,在晖桉投身而来时陡然扑迎而上。

晖桉只觉得自己犹如顿陷千万拉力之中,一举一动都变得异常迟缓。

他眼见苍霁与净霖脱身在际,竟猛拧身拉弦,一把半人大弓立显而出,冰弦啪地一震,长箭已嗖地凌厉射|出!那股寒气卷土重来,京都地面以可见之速疯冻成冰,转眼就随箭延伸到了脚下。

乐言双耳陷入短暂失聪,他扶起楚纶的身体,不及掐诀,先扑身化笔,以杆挡寒,犹如定海神针一般掩在楚纶身前。

楚纶手脚已然冰凉僵硬,胸口却如揣火炉,烘得他心神俱荡。

净霖见箭已袭来,招手间青符纹路突现眼前。

青光一黯,金芒猛涨,梵文交错其中,一圈小符凌空相衔,飞转成面,倏地荡风化成擎天巨剑,猛阻身前。

长箭撞剑,只听轰然一声惊天响,两厢一并迸碎于飞雪间,化成冰刃与青光点点。

苍霁拎人就撤,不欲让晖桉再看出更多。

他夹住净霖时喊道:这招怎么从未听你提起!净霖谦虚道:小把戏。

两人身隐飞雪,就要遁形。

岂料晖桉分毫不为刚才的碰撞动容,鹰眼始终钉在净霖背上,见他二人转身,指下第二箭已嗖地射|出。

霜雪箭啸风而冲,苍霁骤然曲折的路线竟也甩不掉它的追寻。

他一脚踏翻街市挂幡,长杆倾倒时砸断长箭去路,谁知这箭犹如长了眼,竟在长杆砸开来时扫尾转向,冲向净霖。

眼见苍霁拳臂化爪,就要再接它一次!京都之中忽响声冷哼,一条玉白绒尾陡然显出,尾尖一绕,拽着霜雪箭甩飞出去,断在空中。

喜言踮脚为老板娘撑着伞,在薄薄的雪地上踏出一只只小巧梅花印。

华裳衣着华贵,搭着臂立在街头,脚尖绣鞋寸雪不沾,身后九尾招展猖狂。

她媚眼轻抛,对晖桉说:怎么醉山僧不来,却偏偏叫了你?晖桉闭起一眼,使得华裳在他眼中只是只九尾白狐。

他掌间大弓如冰消融,轻扯掉缎带系于眼上,方才笑道:怕他惊动足下,便只能叫我来了。

华裳见那四人皆已消失,便盈盈道:我来得不巧,惊扰了你办事。

此罪不知该如何处置?晖桉却转望净霖消失的方向,意味深长道:与其说是惊扰,不如说是正好。

他又叹声掸袖,说,只可惜如今没了君上的破狰枪,我这霜雪箭也无用武之地了,竟连条鱼也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