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霖心间似掉下颗石子,砸得他思绪浑浑, 如浪扑打。
他心有余悸地说:你这讨债鬼。
苍霁一头雾水:我还没讨啊。
净霖攥了银珠, 说:千钰要如何, 我一概不管。
欸, 苍霁坐正, 说, 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了。
我只听得了这句。
净霖起身,走罢。
苍霁长腿一迈,就挡在净霖身侧, 两人一起往外去。
苍霁站在棚下撑开伞, 叹一声,萧瑟道:我就知道你这人非常狡猾。
你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并肩入雨,苍霁说:此去三条街, 有个烟柳地。
经香曾出没在那里,千钰多半也在。
他在想方设法接近刘承德。
净霖说,既不能露了原形, 也不能大张旗鼓。
千钰既然已经拿到了左清昼的信匣,那么必然知道楚纶曾对这个刘大人推崇备至,他如想了解刘承德, 直接找楚纶不就是了?苍霁问道。
不错。
净霖说,可他宁可舍近求远,也不愿找楚纶。
苍霁恍然:莫非他已知道了笔妖修改命谱一事?不仅如此。
净霖拧干袍角, 他不信任楚纶, 他兴许得知了什么, 将楚纶也视为对方的人。
待我理一理。
苍霁说,十年时,楚纶最后一封信中将刘承德推荐给左清昼,叫左清昼好好考虑此人,因为以他二人之力无法推动这些案子进行下去。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于是左清昼拜了刘承德为老师,借着师生之名,让刘承德也参与他二人的查案行动中。
但后来形势危急,左清昼与楚纶断了音讯,刘承德却能照旧出入左清昼家中。
左清昼为何会轻信这个刘承德?大约是刘承德带给了他难得的消息。
净霖说,想要取信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证明自己已与他同路。
这案子不敢查,地方递不进来,京中有人专程替换隐瞒。
刘承德若以督察院的身份提供左清昼得不到的消息,便已明示自己也愿冒掉脑袋的风险参与其中,又有楚纶推波助澜,左清昼信他不奇怪。
难道楚纶真的是对方的人?苍霁细思,笔妖始终不肯如实相告楚纶原命谱上的死因,其中还有什么文章。
他倒不像净霖迟疑,乐言身为颐宁的笔,必不愿与污垢同流。
他看中楚纶,多半也是因为楚纶有正气。
只是左清昼一案中楚纶破绽百出,单是他如此推崇刘承德一事便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意思是。
苍霁说,楚纶不该推他?不过确实有疑,楚纶远在东乡,布衣平民,怎么会认识京中身兼高位的刘承德。
净霖跨过水泊,说:凡人朝中事你尚不清楚,刘承德虽已位至三品,但他的职位是督察院左副都御史。
他既有巡查地方的机会,也有督察京中百官的责任。
他若是表现的刚正不阿,不就正是应了左清昼和楚纶的当时所求。
那你何处不解?我不解的是。
净霖皱眉,说,刘承德出现的太合适宜,简直像是专程送来的天助。
所谓物极必反,楚纶竟不觉得有异吗?若楚纶是对方的人。
苍霁说,此行就是顺水推舟,送了左清昼一程。
也不对。
净霖说,他如是对方的人,不至于两次科试不中。
对方既然已经只手遮天,提他一个榜上有名绰绰有余。
乱七八糟。
苍霁隐约混乱,这案子怎么越查越是死结。
两人已过了街,净霖探手接雨,见雨滴已疏,便说:但我已清楚一事。
嗯?刘承德身为三品御史,能操控他驱于麾下的人,京中可不多。
往上推一推,只剩下那么几个人而已。
净霖垂指由雨珠滑下去,他似是回忆,说起来,这般的案子,我从前也查过。
从前是多久以前。
苍霁停步,看他侧颜。
净霖说:五百年前,或许更早。
临松君斩妖除魔,还管案子?苍霁饶有兴趣。
净霖抬眸望天,说:因那案子牵连甚广,我所认识的人,无一不参与其中。
你呢。
苍霁问。
净霖将指缩回袖中,对苍霁说:我不重要。
苍霁觉得他似有不同,便拉长声音,似懂非懂:最终查清楚了吗?净霖跨出伞下,并不回答。
苍霁撑伞看他,莫名觉得他讲的案子与那什么君父分不开干系。
净霖肩背线条流畅,苍霁又忆起他的少年时。
银冠白袍的少年郎回首时仍能微做一笑,像个真正的人。
净霖不得脚步声,便回首看他。
你如果对我笑一笑。
苍霁收伞,对净霖说,便什么承诺都不必做,我自会来讨债的。
雨水已霁,云层渐开,日光挥洒净霖满肩。
他像是承不住这样浓烈的温度,稍退一步,欲要避开。
岂料苍霁抬臂捞了他的肩头,带着他错步向前。
走罢。
苍霁说,我嗅见了经香。
经香层叠在脂香之间,苍霁一路喷嚏不断。
他拽着净霖的衣袖捂住口鼻,被脂粉味呛得双目通红,消受不起。
净霖与老鸨交谈时,他就立在后边用双眼盯着别人,吓得老鸨心肝乱跳。
我们要去哪儿?苍霁见净霖要跨步上楼,赶忙拖着袖,闷声问。
进去啊。
净霖回身看他,今夜宴请各方,刘承德或许也会来,千钰恐怕就隐藏其中,欲借此接近苍霁胡乱将他揉进怀中,抬着肩臂抵开热情似火的姑娘们,闷头说:你换张脸来。
净霖顶着桃眼撩他一眼,说:东君这种在女人间只照嫉不照爱。
苍霁正欲争辩,便觉得后腰上不知被哪只纤纤玉手拧了一把,掐得他毛骨悚然,当即连推带抱的挤着净霖往楼上走。
两人挤出脂粉堆,又陷男人浪。
楼里的男孩儿都生得红唇齿白,水嫩嫩的像把葱。
苍霁登楼陷进去,又觉得背上被人摸来摸去,听得人笑声道:好结实的爷!苍霁毛都要炸起来了,可叹他没有毛,鳞都要炸起来了。
好不容易带人挤进隔间,眼看外边要跟进来几个,他当机立断,拽了帘,明晃晃地以示勿扰。
这怎么。
苍霁倒茶清喉,逛青楼的男人一水的细腰!净霖见二楼已被垂帘环了一周,堂间空出半人的描花高台,晚上是要大做文章的意思。
隔间掐得细密,除了薄薄的两侧屏风和垂帘,基本挡不上什么东西。
他依桌边坐了,说:那是楼里的。
楼里的?苍霁也坐净霖边上,正挨着花卷瓶。
他后仰着晃倚,捏了捏自己通气不畅的鼻子,说,怎么,男人还找男人啊。
旁间传出笑声,几个倌儿约是还没有等到贵主,大着胆子地回了一声:爷们找爷们乐趣可多着呢,您要不点一个试试?苍霁架着腿,说:到底有什么乐趣,讲来听听。
倌儿们隔着屏风笑作一团,指在屏影划出一个赛一个的撩人影,说:说能得什么乐趣呀,您干脆点一个,我们挨个伺候,保准儿让您下楼都是飘着走。
苍霁笑:谁让谁飘啊,没见真招这可说不定。
那您就让人尝尝飘的滋味。
倌儿贴着屏风,对苍霁的位置轻摆指,跟牵魂儿似的。
苍霁挑挑眉,瞟向净霖。
净霖正搅着酸汤,头都没抬。
苍霁俯身靠过去,臂压在净霖背上,咬耳朵似的问:点一个么?净霖冷睨他,说:行啊。
苍霁手指绊了净霖的指,从他指间掠走了勺,抬手将他的酸梅汤一饮而尽,亮声说:今日不巧,爷我已经包了一个冷面摆谱的主儿。
屏风后边嘘声,净霖拿回勺,抵开他的手臂。
苍霁顺势靠回椅中,不再闹了,满嘴酸味。
他轻丝了丝气,说:酸得很。
净霖看那空空如也的碗,将勺搁了。
苍霁撑首问:千钰同左清昼算什么?也是这般吗?不同的。
净霖说,心爱与亵|玩有点区别。
苍霁反而问: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净霖还真转着碗想了想,说:皆无感觉。
苍霁无端地想起虚境里净霖的喘息,他摸到茶,又饮尽了。
想问咱俩做千钰和左清昼的时候,你是不是不讨厌。
但他至今没明白左清昼和千钰要做什么,扒开了衣服能做什么?过过水煮来吃?堂中的灯火顿息,台上现了人。
净霖这会儿才弄明白今夜是做什么的,原是这楼素来的规矩,新雏儿的卖场。
可是千钰来这儿就能遇见刘承德吗?净霖指尖擦了汗,耐着性等下去。
苍霁陷在昏暗中,无聊间踢得花卷瓶。
他随手抽了几卷出来,拉开看时还不大清楚,便抬手迎光看。
净霖没留神苍霁在做什么,摸到了茶欲给自己添一杯,却见苍霁忽地坐直,面向他。
净霖警惕地问:嗯?苍霁唰的张开手臂,拉出一卷画来,大刺刺地呈给净霖看,说:他们那日要做的事,便是这种事吗?净霖微侧头,定目一看,登时连带着茶都要呛出来了。
他耳烧赤红,抬手掩着唇一阵咳嗽,咳得脸也红了。
苍霁看不真切,便呈近了些,说:能瞧清吗?石头突然跳上桌,捂着脸转圈圈,一头撞在苍霁臂间,将画塞回去。
苍霁不肯,抬臂提高,晃着椅说:我便说你没有同人做过。
他琢磨道,你哪肯叫人这样净霖一手糕点堵住他口,苍霁仰首就着手吃了,反倒拉了他的腕。
苍霁手指拿着净霖的手腕,双膝卡住净霖被拉来的腰,盯着他说,那上回在水里,你亲我也是这个意思——想扒我衣服的意思咯?净霖翻腕拍开苍霁的手指,苍霁膝间一紧,与他鼻息可闻。
你告诉我。
苍霁热气喷洒,你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