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霁沿时序查看,在第四格的顶层摸到只匣子。
他拿下来, 在掌间翻看, 发现它挂着小铁锁。
他侧耳轻晃, 道:此处都是文书卷宗,怎么还有只匣子?听得出是何物吗?净霖问道。
纸。
苍霁说, 他将一沓纸收在了其中。
是信。
净霖笃定道, 唯有信才需他这般纳藏。
苍霁坐回去,双指轻而易举地断开小铁锁,打开了匣子。
净霖所料不差, 果然见得匣中累着整齐的信笺,从新到旧, 连时候都批注详细。
净霖拾起最上一层, 入目曦景二字。
左清昼。
净霖说, 字曦景。
慎之。
苍霁捻过页尾瞧了,道, 这是楚纶给他的信。
天嘉十年,楚纶自东乡寄给左清昼最后一封信。
依楚纶信中的意思,两年前左清昼便欲动手。
苍霁说,两年前他二人皆是布衣,纵然左清昼朝中有人,也不能撼动背后主使。
他怎敢动手?不至于动手,充其量是敲打。
净霖原信折回,指间细细地摩挲,思绪飞转,他道,楚纶的信中虽未正面提及,但已可知他们果然查到了要害,即便没有查到背后主使,也已迫近。
正因为如此,两人才断了信。
左清昼必然已觉察自己被盯住了,故而没有回信。
他二人定还有其他渠道能够互通消息。
苍霁说道。
嗯?净霖颇为意外,何以见得。
楚纶拖病赴考,连笔妖都劝不得。
你可还记得笔妖陈诉中,楚纶临行前夜他说的话。
苍霁说,他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见楚纶已知自己赴京多半是死路一条。
他能有所觉悟,必是已得了确切的消息。
他冒死前来,或许是渠道已不可再用,专程来知会左清昼什么关键消息。
按照时间,左清昼才死,楚纶已在京中待了几日。
他俩人在这几日中竟没能见面,可见事已迫切,对方已经查到他二人的关联。
对方不早不晚,偏在此刻动手。
净霖思索着,科考这几日他们必做了什么激怒对方,叫对方不能再等,必须杀了左清昼。
那须先知道左清昼是怎么死的。
苍霁说,那个手持长鞭的男人怎么说的?他道狐妖害死了左清昼。
左清昼既能成为千钰的‘苦’,足见千钰对他用情至深。
况且依照适才的情形而看,他二人不仅两情相悦,还甚为亲昵,恐怕已结情缘。
净霖想起千钰的哭声,只道,不会是他。
为什么不会。
苍霁突然探指在净霖脖颈前虚划一道,说,即便是你我之间,也有杀机,更何论他们。
情|爱做了什么手脚,连妖也能臣服其下?它当真这么厉害,我不信这个邪。
如有机会,你大可自去试一试。
净霖回答道。
你与我。
苍霁说,想必你也不懂,这不正好。
净霖说:你怎知我不懂。
你若是懂,便不会碰一下就红。
适才虽有千钰遮掩,却也见你生涩之处。
苍霁回味道,你根本没同人做过此事。
说得你似如行家。
净霖轻点了点信面,这是个非常细微的动作,显示着他有些不服。
不过即便换位思量。
苍霁放回手,我也不懂千钰为何就不会杀左清昼,因为在我看来,我若是他,你但凡敢与人示好,我吃掉你就成了顺理成章。
净霖微叹气:千钰不会吃左清昼。
喜欢的便该吞进肚子里。
苍霁说,否则定会被人抢走。
你来日若有心爱之人。
净霖说,我猜必是个三界能人。
多谢夸奖,来日若是当真有了,我必替你捎过此话。
苍霁见他合起匣子,便道,不看了么?净霖抱着匣子起身:去院中看看,左清昼定还留了线索。
你有没有察觉。
苍霁却道,此地的时辰似乎没变过。
待下了梯来,净霖便知苍霁说得没错。
他醒时天正小雨,时已近午,而他们二人在窄间待了几个时辰,出了见天色依然如故。
这铜铃与从前不同了,它从前尚需借人梦境,你我只能旁观,不能共情,察觉不对依旧能走。
可如今休说轻易离开,就是神思也被困在别人的躯壳里。
苍霁无法调转灵气,便说,它还想说什么?净霖亦不知晓。
他二人从廊下穿行,足足在左家庭院转了一圈,见雨珠滴答不停,天色却迟迟不暗。
等到第三圈时,苍霁才觉察不对之处。
适才你我经过,我摘了此处的海棠。
苍霁目光凝聚,不过转一圈,它便又自行长回来了。
净霖正欲开口,苍霁便绕开几步,问净霖:怎么将耳朵放了出来?净霖一愣,果然发现自己的绒耳露了出来。
他皱眉,说:我不曾话音未断,便见苍霁倏地变大,四下皆长了起来。
净霖转念一想,尾巴便啪的也变了出来。
他几乎是瞬间变回了狐狸,掌中匣子骨碌滚地。
眼前的苍霁也猛地消失,净霖心知不妙,眼前就骤然一黑。
雨水点鼻尖。
净霖再次霎时而醒,晕眩依旧。
他又抖了抖绒耳,钻进长廊,开始向书阁走去。
经香四溢,净霖冷眼看着自己又对着戏本笑到打滚,书阁阶前响起脚步,苍霁与上一回的台词分毫不差,拎起他又撸了毛。
净霖一边不能自持地舒展脚爪,一边暗自挣扎,却赫然察觉,这一次神思如铐枷锁,重得他根本抢夺不回身体。
苍霁已经抱起他上梯,净霖胸口直跳,适才才演示过的情形已经逼近眼前!铜铃到底想说什么?净霖在冷汗中迅速搜寻。
左清昼?左清昼在这段时间中还藏了什么他没有察觉到?还是说必须要他与苍霁按照左清昼和千钰的曾经做到最终?净霖指尖再次划到了苍霁后腰,重复的吻迎面而来。
净霖这一次甚至能够感觉到大腿触及到的劲道,苍霁狼腰猿臂,那炽热的温度抵过布料烫得净霖微微发抖。
左清昼的净霖被掼摁在书架,他呼吸急促,冷静已经要被苍霁的手揉碎了。
他觉得自己似如受了风寒一般意识模糊,竟然有一刹那分不清是他自己还是千钰。
苍霁抵在身后,净霖被他掐|痛了手臂。
吻像是进食一般的迫切,净霖在断续地喘息中甚至出了汗。
好热。
不对不是热!是左清昼,左清昼什么?左清昼在此陈列了他所有的筹码,他已然有了对方的线索,他会死在什么理由上?什么理净霖肩头一凉,他脆弱的后颈被激起阵阵酥|感。
他觉察到苍霁的腿已经顶到了哪里。
净霖出了许多汗,苍霁也在出汗。
苍霁的汗甚至更多,顺着他的边鬓淌在净霖颈窝,烫得净霖低声抽气。
左公子!梯下突然传来侍从的唤声。
净霖如梦惊醒,苍霁停下了动作。
他们重叠着身体和气息,汗融于紧贴的肌肤间,变得异常黏|稠暧昧。
左清昼俯首抵蹭在千钰的颊边,两人再次触了个满含湿热的吻。
随后苍霁拉上净霖的衣,问道。
何事?净霖有前车之鉴,不敢就此松气,生怕铜铃再来一遍。
幸而铜铃不响不现,底下的侍从道:刘大人来了,正待前厅等候。
苍霁整衣,净霖的身体转靠在书架,眼看这两人又要难分难舍,幸亏侍从及时插|声:老爷催得急。
净霖才舒气,气还没暗自舒通,便陡然被抱了起来。
他暗自惊悚,这左清昼和千钰到底有完没完,不过小别片刻也要依依不舍。
苍霁手指顺着净霖的发,像是顺毛一般的划动。
净霖面无表情——指尖却勾着苍霁的一缕发,不叫他走。
晚些一道用饭。
苍霁爱怜地拨开银发,那目光让净霖背上发麻。
苍霁自己做得也背上发麻。
两个一起发麻的人同时在躯体里不忍直视对方,却仍要继续含情脉脉地对望。
净霖发觉自己胸口跳动微急,应是千钰的感觉。
狐狸满心爱慕着左清昼,与凡人沉浸在彼此的柔情中难以自拔。
净霖即便没经历过,却也在此刻颇能理解千钰——他是这般的爱左清昼。
他们原是可以厮守的,即便律法不容,他们也能在这狭隘的书阁窄间里耳鬓厮磨,互诉情肠。
苍霁已经侧身下梯,净霖撑坐在毯间望着他。
见他忽然又爬上一阶,对净霖僵硬地招了招手。
净霖亦以为他有话要说,便侧耳过去,岂料他顺着耳廓轻吻一下,随后贴耳小声说。
这是我的。
净霖微愣,见苍霁忽然眉间微挑,顺着楼梯下去了。
净霖于原地足足呆了半晌,才明白这个我是谁。
他倏地抬手挡面,竟已经与千钰混淆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