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浮梨扭头喊, 动静如此之大,九哥必在来的路上!你进来, 让这屋子热起来!阿乙将雪魅塞给山田, 跃身跳进门槛,几步入内, 砰地合上门。
他把自己的外衫脱掉,立刻抱肩说:怎么这般冷!山月的枕席已经濡湿,浮梨迅速说:你原身属火, 能镇得住这寒冷。
阿乙便索性坐在窗口, 他一坐下, 那蔓延而来的寒冰随即消融成水。
阿乙见山月面色白得吓人,又站起了身, 急道:他怎地还不出来!这要生多久?浮梨不答,她只说:你坐着!阿乙定身不动。
说来奇怪,他一入内,那寒意便不再纠缠,似是惧怕着他的原身。
门外的山田抱|枪盘坐, 一动不动地把守着房门。
宗音身陷重围, 他坠海惊起滔天大浪,接着一头蛟龙破涛而出, 搅乱了天地布局。
暴雪遮天盖地, 巨网自浓云间呼声扑下, 幽光横蹿在网眼间, 把宗音套了个正着。
罪神宗音!头顶神将劈头下按, 妄情僭律,罪当剐鳞!又私诞邪祟,罪加一等!宗音嘶声砸地,山间崩断,裂出条长痕。
他挣爪欲出,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那网越挣越紧,网眼勒得蛟龙翻滚着压断无数寒松。
七情六欲人之常伦!宗音伸颈怒声,我到底何罪之有!人神殊途。
神将绕起金芒长链,勒住宗音脖颈,猛拖向上,错了就是错了!九天台上自有定夺!宗音巨身腾起,竟被勒回了人身。
他不肯去,满面通红,赤膊撕扯着脖间金链:上天有好生之德,人皆有恻隐之心!尔等要杀要剐,他日悉听尊便!今夜我妻难产危险,我不能离她而去!神将重力拉掼,一脚踩在宗音肩头,冷声说:为神者深明大义,你事到如今还是怙恶不悛。
今夜九天万将严阵以待,岂有你能选择的余地。
走!宗音膝磕于雪间,他扯着脖颈间的链,被拖行几步,双臂绷得青筋暴起。
折了他的双臂!神将一声令下,万不可再耽搁了!宗音被摁进雪中,他口鼻间都是雪,他挣扎着,又被拖出了几步。
他觉察到有人扯着他的双臂,他哑声道:九天境行事不讲常伦,天地律法对承天君而言算什么阿物儿!神将说:承天君便是三界律法,你身兼要职,竟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动手!神将话音方落,便听朔风骤猛,山间群松涛声顿荡。
飞雪迷眼,他挥袖时眼前哪里还有宗音,分明站着个天青常服。
净霖双鬓微覆白雪,他于风浪里掸袖,侧首问:你适才说什么?神将觉得刻骨之寒袭髓而上,他喉间吞吐变得格外艰涩。
他的目光沿着净霖的双鬓滑到净霖的眉眼,接着退一步,握到腰侧剑柄的手竟颤抖起来。
君神将双膝一软,狼狈地撑身后退,失声惊恐地喊,临、临松君!这一声尖锐撕破风雪,无尽人海当即齐齐回首。
净霖屹立于此,既不侧目,也不躲闪。
他指掠半空,劲风在他掌间疾现出剑鞘。
净霖缓声拔剑,迈出一步。
这乌压压的人海竟跟着退一步,一如五百年前的九天台。
他们鸦雀无声,噤声而观,又胆寒退步,居然无人能够拔剑相应。
那场血雨腥风至今叫人记忆尤深,杀戈君也要柱|枪跪地,梵坛的莲池成了血汤。
是谁杀了君父?五百年里被人反复论说着的临松君!净霖眼眺万人,咽泉剑锵声乍出寒芒。
剑锋挑雪,他迎风时袖袍鼓风,发丝掠过这双眼,与他们噩梦中的那双别无二致。
苍霁凌身而来时看见了咽泉青芒,神将已做鸟兽散。
他下跃而冲,直向净霖。
净霖从下方抬首而望,两个人相视一笑。
心——苍霁话才出口,便觉天地间一阵震动。
他已经将要落地,抬首却见那云中嗖地掷出一物,轰然砸挡在他与净霖之间。
风雪倏地停了。
一张双面铜镜静静地立在两人之间。
净霖见那铜镜勾纹古朴,心下一动,咽泉剑先嗡鸣震动起来。
他单手扣剑,见境中投映出他自己的身形,接着如水泛起涟漪,又变作了苍霁的模样。
净霖望着境中的苍霁,苍霁掀开雨伞,露出面来,冒雨对他说:果然是我心肝儿!净霖扣剑的手当即一顿,胸口轰然震开一阵剧痛。
他错愕地探进一步,觉得这一景似是在哪里发生过,叫他心神恍惚。
哥净霖不自觉地轻声唤,哥哥。
苍霁笑着答:昏不昏?痛不痛?怎地瘦了这么多净霖发间似是淋着了雨,他茫然地抬眸,见天地已经变了。
山间雪夜变成了鸣金台,台上空荡荡,唯有面前站着的苍霁。
净霖怔怔地回答:不昏,不痛,没瘦苍霁探臂来抱他,净霖看着这个人已近到身前。
苍霁抱住他半身,净霖的剑被推了回去。
他欲开口,却听着刺啦一声。
苍霁一臂化出龙爪,从背部直掏向净霖后心!另一头的苍霁正笑问镜子:待在镜子跟前干什么?到我这儿来。
境边的净霖似是有些困惑,对他说:我有些冷。
苍霁说:我来握着。
净霖提剑而迎,望着苍霁,说:背上冷。
苍霁意外道:那便抱一抱。
净霖眼里隐约雀跃,他几步到了苍霁身前,等着被抱一抱。
苍霁握了他一只手,呵了几下,说:这么凉铜镜突然砰声巨响,一只手猛地扒在镜端,血水沿着指淌在镜面。
那边的人使劲砸着镜子,净霖后肩血红,他以肘撞着镜面。
所见皆虚幻!净霖厉声,苍霁!他给苍霁起了这个名字,直到今天才唤过。
这样生涩,又这般迫切。
然而无济于事,这铜镜似是隔开了一层界,他分明能听到苍霁的声音,苍霁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净霖一拳重砸在镜面,背后劲风一扫,他当即闪避。
苍霁龙爪砸过来时力道扭风,能够轻松地碾断净霖的脊骨。
净霖后肩已被抓烂,当下翻鞘格挡,接着整个身躯被巨力撞在镜面。
镜面啪地响亮,净霖双臂难挡,被龙爪压得难以喘息。
他仰颈使力,深知蛮拼打不过这条龙,跟着长腿劲掠,猛地翻踹在苍霁肩头,带着剑鞘扭身旋起一脚,轰然砸在苍霁侧颈。
可是苍霁丝毫不为之所动,他的鳞渐覆上身,除非净霖拔出咽泉剑,否则难以招架。
净霖脚踝被擒住,接着被狠砸于地。
他张口呛血,苍霁立刻拖住他飞速拽过去。
净霖一剑插地,猛地止住雪间拖住,他已经被拖出一条血痕,后肩那一下挨得狠,几乎伤到了骨。
这天底下什么人最难打?当然是自己的有情人。
苍霁正握着净霖手,不想这手忽然反握住他,他道:这镜子咽泉剑陡然破鞘而出,剑锋直挑向苍霁胸口。
他猝不及防,抬臂倏而挡住剑锋,眯眸一拽,不退反进。
净霖凌风横扫,青芒爆于两人之间。
苍霁错身荡开,手掌不敢重力,只朝净霖手腕使力。
净霖手掌一松,紧接着咽泉剑反握回刺,猛地推向苍霁喉头。
苍霁一把握住剑尖,跟着擒着净霖一臂,本该错身将人翻摔于地。
可是净霖望着他,仿佛下一刻还能喊出哥哥。
苍霁心下一软,暗骂道。
承天君,真他妈的高招!咽泉剑错颈擦出,苍霁避首而闪。
他拍臂击退净霖半步,不想净霖旋身掣肘,剑尖凌厉。
周身风随剑走,苍霁分毫不想见识临松君的厉害,他折肘顶撞在净霖腰腹,滑身躲闪时倏地弯腰。
净霖踏空而起,咽泉剑势如军马冲刺下来,其直观之感远比醉山僧更加瘆人。
若非时候不对,苍霁都想抱他转一圈,夸一声打得好!脚下积雪霎时震飞,苍霁滑退半步。
咽泉剑唰唰直削向他喉间要害,苍霁侧颊血线浮现而出。
他手臂骤然一痛,见净霖一手画符,头顶三层青符笼罩砸下,眼前咽泉锋芒毕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铜镜忽然被撞出裂纹。
下一刻净霖疾冲而出,咽泉剑寒光如汞,将净霖的剑横挑击飞。
他一头栽进苍霁怀抱,跟着苍霁双臂翻过净霖身体,净霖抬腿顶住净霖的胸口,纵力将人一脚踹出。
净霖顿坠于雪间,那假苍霁的龙爪却已穿风突到净霖脖颈之前,净霖喘着息,收回了腿。
颊侧一臂横出,龙爪与龙爪猛撞于净霖眼前,暴风吹开他面前细雪。
两个人竟然不着一句,配合得天衣无缝。
苍霁一手抱着人,一手顶着力,踏步跨出。
强风席卷,苍霁龙爪渐屈,苍霁对待自己恨不能使更多力,擒住他狠狠砸向地面。
脚下山地剧烈一震。
苍霁哈出几口寒气,接着那双面铜镜清脆地裂开,碎成莹光,纵于飞雪间。
九天境里的瓷杯被叮声敲响。
盘坐多年的承天君宽袖博带,将棋盘上的黑子轻推而下。
那黑玉棋子坠案下沉,叮咚地滚在石板上,沿着窄道一路滚到了石床边,周遭的血海当即如沸水鼓动。
封印符文交错而现,一条条被焚断,石床上的男人闭目不动。
那封尘多年的破狰枪正在鸣响。
阿乙正看着他阿姐助人生产,背后窗户突然被爆开。
他情急间竟甩出梵文链,猛地绞住对方的兵器。
长|枪抵了进来,下一瞬木窗轰地破碎,寒风强灌而入。
山田面色发红,他抬臂掩着脸,气喘吁吁。
床上的山月濒死一般的痛声,浮梨已经跪在了床榻上,她扯着裘厉声说:生出来了!热水,阿乙,热水!阿乙要动,却发觉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他齿间竟有些颤,说:你怎么变样了山田脚步有些踉跄,他滑身撑着墙壁,说:我阿姐我浮梨裹住了孩子,不及回头,就见阿乙被骤然击撞在床榻之侧。
桌椅哐当翻砸,榻上的山月已经呼吸渐微,参离枝却滚掉在夹缝里。
宗宗哥山月默念着,发间已经布上了寒霜。
热水!阿乙一手拍在盆侧,击向他阿姐。
盆里冻结的水霍然沸腾,浮梨接住盆,抱着孩子摸索着参离枝。
山田越墙而入,那枪一砸地面,整个屋子都轰然要塌!浮梨倏地回首,她抱紧孩子,张大了眼。
黎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