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是一路哭唧唧哭唧唧哭回家的。
以往回家都是高高兴兴的到父母的院里去说话, 这回,秦凤仪正伤心,也没去父母那里, 便径自回了自己院。
待秦太太得了信儿, 过去看儿子时, 秦凤仪已哭的直打嗝。
好容易这止了打嗝,秦太太问吧,秦凤仪正伤心, 更不愿意说这事,裹成个被子卷, 继续哭了。
把秦太太心疼的, 拍着儿子的背道,我的儿, 你要难受就哭出声来, 别这样不吭声,叫为娘的难受。
秦太太这话刚说完, 就听秦凤仪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秦凤仪悲上心头,张着大嘴哭了大半个时辰, 嗓了都哭哑, 这才好些了。
秦太太也跟着哭了一阵,想她儿子自落地起,便是吃奶的时候,别的小孩都爱哭,就她家儿子, 生下来便是笑多哭少。
今番这般伤心,想也知道儿子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秦凤仪一直哭累了,琼花早备好蜜水,秦太太亲自喂儿子吃了一盏,然后,秦凤仪润了润喉咙,又哭了起来,一直哭半日,这才好些了。
秦太太问起缘故,秦凤仪抬袖子拭泪,哽咽道,没事,就是心里难受。
秦太太问不出来,瞧着儿子哭累睡了,令丫环好生服侍,这才回了自己院,叫了揽月过来问话。
这事,揽月也不晓得啊,他随秦凤仪到御史府,也就是在下人群里呆着,又不能到秦凤仪跟前服侍。
揽月道,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待大爷自御史府出来,便失魂落魄的往李家去。
待到了李家,大爷也没进去,站了约摸一盏茶的时候,就哭着回家了。
秦太太打发了揽月,心下思量着,这事定与平李两家相关。
哎,要搁个寻常人家,秦太太现在就能过去问个缘故。
偏生这两家,哪家都不是她家能惹得起的。
秦太太心疼一回儿子,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叫厨下烧几样好菜,待儿子醒了给儿子吃,想着再寻几样好玩意儿,让儿子开心才是。
秦凤仪一觉睡到下午,醒了也没胃口,秦太太劝着,也不过喝了碗汤,便又恹恹的没了精神。
待傍晚秦老爷回家,秦太太与丈夫说了儿子的事,秦老爷道,这是怎么说的?不是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吗?是啊。
秦太太叹道,咱们阿凤,自小到大,什么事都没瞒过家里,如今我问我好几遍,他都不说。
可见真是伤了心肠的事。
秦老爷思量道,从御史府出来,去了李家,却未进门,就哭着回来了。
这事,怕十之□□与李家相关。
是不是与李姑娘有什么不对付?要是小事,阿凤一向不与女孩子口角的。
何况,这都没进去,更谈不上吵架拌嘴。
秦老爷道,定是一桩大事啊。
能是什么大事?秦太太追问。
这个么,秦老爷也不是神仙,哪里猜得出来。
倒是秦凤仪,自此便清心寡欲起来,以往待丫环们,总是有说有笑,现在成天没个笑容,更没了与丫环说笑的心。
就是吃饭,以往哪顿不得两碗饭,现在一碗都吃不完,把秦太太心疼的了不得,有心想去李家打听一二。
其实,李家也正奇怪呢,以往,秦凤仪有空就过来。
便是秦凤仪哭回家的那一日,李镜知道他去了平家画画,晚上还特意吩咐厨房添了几道淮扬菜,就是预备着秦凤仪晚上过来吃饭。
结果,秦凤仪没来。
之后,连续三天,没见秦凤仪的影子。
李镜就担心,是不是出事了。
出事倒没出事,就是秦凤仪在家伤感,觉着无可寄托,就往栖灵寺去了一回,这一去,顿觉佛法空灵,秦凤仪直接就在寺里住下了。
这一下子,可是把秦家夫妻吓着了。
这可是秦家这千亩地里一根独苗啊!不要说一根独苗,就是再多几根,谁家舍得好好的孩子出家啊!秦太太是真的坐不住了,当下就要去庙里把儿子叫回来,秦老爷劝妻子,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这么去,怕也无用。
阿凤这性子,平日里别看说什么他都听的,执拗起来,反是难劝。
那要怎么着?秦太太亦非笨人,她试探的与丈夫商议,你说,我去李家打听一二,可好?秦老爷委实担心儿子剃光头,知此事耽搁不得,同妻子道,先送张帖子看看。
秦家夫妻商量一回,就打发人给李家送了帖子,李镜正觉着秦凤仪好几天没来,生怕有事,见着秦家的帖子,自然就让秦太太过来了。
秦太太神色憔悴,礼数依旧很周到,给李家带了礼物,待叙过寒暄,秦太太却是再等不及,说到儿子就泪湿了眼眶,阿凤他,往庙里去了。
李镜不明所以,去庙里做什么?他又不信佛。
我看他那样子,是要出家。
说着,秦太太泪如雨下,李镜也惊的脸色都变了,好端端的,如何要出家?秦太太哭的说不出话来,李镜倒是沉得住气,她十分了解秦凤仪这一类人,秦凤仪说来,很有些赤子之心,为人也坦荡直接,喜则喜,怒则怒,并不是那等九曲十八弯的人。
秦凤仪说要出家,秦太太又伤心成这样,看来定是真的。
李镜却是不急,凡事自有缘故,秦太太上门,想来与自己有关。
待秦太太哭了一会儿,李镜命丫环打来温水,服侍着秦太太洗过脸,秦太太面露愧色,一想到阿凤,我这心就如刀割一般,失仪了。
秦太太爱子情深,情之所至,有何失仪之处。
李镜纵担心秦凤仪,在秦太太面前却是条理分明,先道,到底什么缘故,我与阿凤哥也是结拜的兄妹,秦太太不如与我说一说。
秦太太便将揽月的话与李镜说了,秦太太十分不好意思,我先时想着,不好来唐突姑娘。
在家劝了阿凤好几日,他也不见好。
我原想着慢慢劝他,谁晓得,他这样的想不开。
要去做和尚。
一想到儿子要变秃头,秦太太便悲从中来,不禁又落下泪来。
李镜皱眉寻思片刻,一时也是想不出这其间关窍,李镜道,我与阿凤哥,素来没有半点不好。
秦太太的意思,是想李镜能帮着往平家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出到底是何缘故,令她儿子这般伤心,这眼瞅着就要看破红尘了。
李镜却是根本不提平家,直接道,此事想来与我相关,我去瞧一瞧阿凤哥,兴许能开解他。
秦太太感激涕零。
李镜没让秦太太一道去,李镜自己去的。
这栖灵寺,也是扬州名寺。
若往日来,依李镜的性子,定要赏一赏栖灵塔的,此时却是顾不上,先去寻了秦凤仪。
知他来,秦凤仪却是不见。
李镜什么脾气,你说不见我就不见的。
李镜一个眼神扫过去,揽月就不敢拦了。
其实,揽月也生怕他家大爷出了家,他也要跟着出家啥的,他巴不得有个人能劝他家大爷回了尘世才好。
今李镜既来,揽月简直双手双脚欢迎,还悄悄回禀了些他家大爷近况。
李镜扫揽月一眼,想这小厮倒也知进退,令侍女与揽月在外侯着,李镜自己进得香院去。
秦家豪富,秦凤仪便是来寺中小住,也是给了大把布施,故而,秦凤仪住的还是个二重小院。
佛门之地,清幽自不必提,这院中还的一株上百年的菩提树。
浮去白日之下,菩提幽幽,冠盖如亭。
李镜到时,秦凤仪正蹲在菩提下不知道做什么,李镜过去,俯身细看,秦凤仪约是在埋什么东西,手上许多泥土不说,那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当真如断线珠子一般,颗颗落在地上,染出一个个小泥点。
约摸是正在伤心,秦凤仪竟未察觉李镜的到来。
李镜瞧着都有几分伤感,问秦凤仪,你这是怎么了?秦凤仪见竟是李镜来了,慌慌的要起身,一时腿麻了,一个踉跄,险栽地上去。
亏得李镜扶他一把,秦凤仪便一头扎进李镜怀中。
李镜气笑,秦凤仪以往惯爱占些小便宜,不想,这一遭秦凤仪连连退开,扭过头不说话。
秦凤仪如此举止,根本不必再猜,李镜就知与自己有关了,拿帕子给他擦擦眼泪,问他,你这是怎么了?好几天不往我那里去,还说都不说一声就往庙里来了。
秦凤仪抽嗒一声,嘴硬,没事!还说没事!李镜道,你素来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如何磨唧起来!说吧,平宝儿与你说什么了?没说什么!你到底说是不说!李镜一急,声音便高了些。
秦凤仪听她大声,更是伤心,气哼哼道,果然是有新人就忘旧人!这没良心的女子!以前对他多好啊,眼下有好的了,就把他给忘了,待他还这么凶!李镜看秦凤仪那一幅伤心欲绝的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什么新人旧人,我哪里有什么新人?怎么你就成旧人了?你别不承认了。
我又不会碍你好姻缘!秦凤仪本不是能存住事的性子,这些天,他满腔心事无人能说。
尤其他爹娘,问了几天竟不再追问了,要是他爹娘肯再追问他几天,他一准儿告诉他们。
现在,没人问,秦凤仪无可倾诉,正憋的够呛。
又遇着正主儿,见李镜还不承认,秦凤仪正义感发作,立刻把事情竹筒倒豆子的说了出来,平岚!你都与他有亲事了,还招惹我做甚!枉我一番真心——这么说着,秦凤仪又想哭了,明明媳妇该是他的。
你这都说的什么,谁说我与平岚有亲事了?小郡主亲口说的,平大人也承认了!放屁!我有没有亲事,我不知道,要别人说!咦咦咦咦咦!李镜斩钉截铁的一声放屁,秦凤仪那眼泪刷就没了,他瞪着一双由桃花眼进化成的烂桃眼望着他媳妇,真的?不是真的,你做和尚去吧!要是他媳妇跟人没有婚约,他还做什么和尚啊!他媳妇一向精明,竟然连这个都想不透。
哎,原来精明人也有笨的时候啊。
秦凤仪全然没了做和尚的心,拉着李镜不让走,定要叫李镜说清楚。
李镜拍开他的手,脏死了。
秦凤仪马上跑去把手洗干净,俩人到禅房说话。
秦凤仪自然要先问李镜亲事的事,李镜一句话,根本没影的事。
要是没影,平家人怎么会乱说。
李镜叹道,我就因看不上平岚,方与大哥到江南来的。
一听媳妇竟然不喜这姓平的,秦凤仪更是来了精神,习惯性的在怀里摸去,却是什么都没摸着。
秦凤仪连声道,阿镜你等一等啊。
他起身跑出去,把脸也洗了一回,对着盆里的水,用梳子整理了发型,再把僧衣换了身月白袍子,而后,整个人便闪闪发亮的坐在了李镜面前,还与李镜解释道,庙中俭朴,无甚可打扮之物。
待回了城再说吧。
待回城,他一准打扮得叫他媳妇移不开眼去!于是,李镜就这么目瞪口呆的见识了一回凤凰开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