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常说, 他是天下第三聪明之人, 陛下是天下第一聪明之人,而比他还略高一位的, 就是他媳妇, 天下第二聪明之人。
以往人们听这话, 都觉着, 这姓秦的脑子又有病了吧?如今看到,李镜不一定是天下第二聪明之人,但,就依这女人啥都敢说的性子,还真不愧是秦凤仪的媳妇!真是个神人哪!夫妻俩都是神人!消灭一个丑闻最好的办法, 就是暴出一个更大的丑闻来。
于是,李镜很不客气的直接把天捅了个窟窿出来。
这下子好了, 没人再寻思秦凤仪宫里这点事儿了, 大家都开始震惊于秦凤仪的身世到底如何了,倘真如秦凤仪他媳妇说的那般,秦凤仪是柳王妃与陛下的儿子,那么, 这便是妥妥有原配嫡子啊。
而且, 纵秦凤仪年纪上较皇长子要小一岁, 但, 秦凤仪若是柳王妃之子,其出身尊贵,必在诸皇子之上, 包括皇长子!李镜把天捅破就回府睡觉去了,愉王妃都不晓得说她什么好了,只得什么都不说了。
愉王妃倒是一宿没睡好,半宿了还在跟老头子商量,凤仪这事,可如何是好哟。
若秦凤仪这身世没暴出来,让他继承愉亲王府这支,愉亲王夫妻都是愿意的。
如今他这身世之事一出,不要说皇家,便是平民百姓家,也没有过继元嫡之子的道理。
只是,这些天的母子的关系,秦凤仪一向会讨人喜欢,愉王妃心里就放心不下,还有阿阳呢,阿阳自满月,白天都是跟着愉王妃的,愉王妃也放不下阿阳,想到秦凤仪这身世竟然给暴了出来,简直是愁的不轻。
愉亲王叹道,眼下就要看陛下是个什么意思了。
愉王妃跟着叹气,道,这个阿镜也是,如何就把事都说了出来。
阿凤这样的身世,哎……要是不说破,凤仪在宫里我都不能放心!愉亲王道,何况,这种有碍人伦的污名,岂是好背的。
凤仪以后如何在京里抬得起头来!我何尝不知这个理,只是,阿凤这身世,原是最尊贵不过,可他是在民间长大的,不要说朝臣,便是宗室这关就不好过。
莫说他是柳王妃之子,便随便是个外头长大的庶出皇子,想认祖归宗都不容易,何况,他是元嫡之子。
愉王妃道,纵是能与陛下滴血验亲,可怎么证明他是柳王妃之子,柳王妃已是过逝了。
哎,这孩子,真是有命无运。
愉亲王听了有命无运四字,没说什么,却是想着,倘秦凤仪无此运,他原在扬州长大,焉能这么稀里糊涂的就到了京城来。
而且,这孩子何等的出众。
愉亲王不瞎,几位小皇子暂且不提,便是几位年长皇子,这也是愉亲王看着长大的,不说别人,便是皇长子,在愉亲王看来,就远不及秦凤仪。
只是,皇长子到底有个了不得的外家。
而且,皇长子一路长大,他身后那些纠杂不清的势力,怕也不能轻易让秦凤仪认祖归宗。
愉亲王听老妻嘀咕一回,淡淡道,先睡吧。
愉王妃道,我哪里睡得着?你说,凤仪先时是不是就知道他的身世了?他那性子,倘是知道自己身世……压低了声音,愉亲王道,他若是知道陛下才是他父,倒是没什么,让他认我,他也认得挺顺溜,这孩子,心地宽。
可如果他知道柳王妃之事,焉能不翻脸的!当初就是顾及此事,方叫他认在咱们这一支。
柳王妃当年是怎么回事,如何就出了宫了?我也不大清楚,那时候乱糟糟的,皇兄突然在北地陨身,朝中群龙无首,忙朝事还忙不过来呢,宫里的事,更不晓得。
愉亲王道。
想到柳王妃,愉王妃不禁一叹,这才是真正有命无运之人呢。
愉亲王夫妻夜深方睡。
宫里,慈恩宫的灯烛也是亮了很久,景安帝怒火之后,还得跟他娘商量秦凤仪这宗室,裴太后道,若是认子,问题倒是不大,滴血验亲,即刻分明。
可说他是柳氏之子,由何可证?景安帝叹道,这也只得委屈凤仪了。
这样倒是最妥当的。
裴太后道,你若认他为柳氏之子,大郎怎么办?他的位置当如何尴尬?况,只认做庶皇子,对他,对朝廷,都好。
景安帝恨声道,今日之事,蹊跷之处众多,还请母后彻查!我晓得,宫里的事你放心。
今日是有心算无心,不然,焉能有这等事!裴太后想了想,还是与皇帝儿子道,我知道,你喜欢凤仪,只是,他的身世,你还是少疼他些的好。
夜深了,景安帝起身,道,母后也早些休息吧。
裴太后问,你去哪里?我去看看皇后,她怕是现在也未睡呢。
去吧。
平郡王府。
老郡王老郡王妃也失眠了,老郡王妃震惊过后就是掉泪,这是哪辈子的冤孽啊。
闭嘴!纵是室内并无他人,老郡王也是低喝,这话岂是能说的!有什么不能说的!平郡王妃哽咽道,当初柳王妃,谁也没怎么着她啊。
她既有身孕,想生便生,如何跑到宫外去。
二十多年了,又有这么个儿子来京里,是个什么意思?她走了,咱们大丫头做了皇后,现在岂不是说是咱家害的她吗?天地良心,咱们大丫,什么都没做,偏要担这样的名头儿,我想想,就为大丫委屈。
好了,说这个有什么用。
要说凤仪那孩子,我也喜欢,他与咱们阿岚,交情亦好。
只是——平郡王妃低声道,若他是元嫡之子,大皇子可怎么着啊?明日你便进宫,同皇后娘娘说,凤仪身份不同,倘是庶出皇子,还好过继愉王府,袭愉王之位。
既是柳王妃之子,身份更在大皇子之上,请陛下一定要认下凤仪才好。
平郡王妃大骇,这岂不是要,要——你放心,不论宗室,抑若清流,都不会坐视此事的。
平郡王淡淡道,陛下若认他为子,这只需滴血验亲,既是龙种,自当认下。
可柳王妃怕是早过逝了,拿什么来证明他是柳王妃之子呢?再者,就凤仪的性子,他愿不愿意还得两说呢。
堂堂皇子之尊,他能不愿意?我看他认愉王就认得挺乐呵,一口一个‘父王、母妃’的,叫得别提多亲了。
他若是这样的庸人,当初就不能一入翰林便为陛下青眼!我告诉你,你少在娘娘跟前哭诉先时说的柳王妃那些话。
柳王妃之事虽则与咱家无干,娘娘如今怕也得为小人所非议,可如果当年柳王妃没有出宫,她就在宫里生下凤仪,先不说谁尊谁贵,凤仪这样的资质……平郡王话未说尽,转而道,总之,要让娘娘拿出一国之母的气派来,给凤仪的赏赐,只能多,不能少。
断不能依庶皇子之例,必要以嫡皇子之例,明白吗?平郡王妃点头,这你放心,只要陛下不认他为嫡皇子,一点子东西算什么。
他既在外吃了这许多年的苦,原也该多赏赐些的。
平郡王妃又是不放心,王爷,你说,陛下这样的喜欢凤仪,会不会,执意要认他为嫡皇子?不会。
平郡王笃定道,陛下对他,原本是对年轻臣子的喜爱,至于父子之情,自小未在一处,能有多少呢?大可不必惊慌失措,娘娘越稳越好,还大皇子那里,必要让娘娘说服大皇子,对凤仪一定要兄友弟恭,不论凤仪如何,大皇子要拿出长兄的气度来!成,我晓得了,你放心吧。
平郡王妃又有怀疑,阿镜既知此事,难不成,凤仪能是不晓得的?平郡王思量片刻,摇头道,他定不知柳王妃之事,凤仪不是能沉得住气的性子,我观他脾性,虽则寻日间有些跳脱,却是天生有一股刚性,他若知生母之事,焉能不闻不问?或是天生便有此心机呢?不可能,他才多大,断无此心机。
平郡王恨恨地,不知何等人,行此鬼祟之事,要害凤仪声名!倘不是因此宫中之事,李镜断不可能把事情抖出来的。
平郡王妃道,那阿镜焉何知晓?平郡王沉默片刻,道,当年柳氏离府,不知去向。
陛下登基后曾着景川出过几次外差,想来,景川是知道的。
难不成,景川是有意让阿镜嫁了凤仪?你想哪儿去了,景川对陛下何等忠心。
平郡王叹道,怕是阴差阳错啊。
只是,当初阿阳身上那胎记之事,二丫头便知秦家血统有异,是景川带秦氏夫妻进的宫,从滴血验亲时起,景川怕就知道了。
平郡王妃道,景川怕是有自己打算的。
这是什么话?平郡王正色道,女儿们嫁人,便是别人家的人了。
大丫头嫁的陛下,大皇子是皇室中人,咱们不过大皇子外家。
就是二丫头那里,景川也是堂堂侯爵,并非我平家附庸!你以为景川是何人?他岂是那等鬼祟小人心思!若他早知凤仪身世,断不会令阿镜婚配!就是如今,也是景川是景川,凤仪是凤仪,他们虽为翁婿,也各为各的家主,岂可混为一谈!你这样想,就想错了景川!好了好了,我晓得了,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平郡王妃连忙道。
这样的话,说都不要说。
娘娘是咱们亲女,二丫头难道就不是了?这原是他们皇家之事,我等外臣,私下说一说也只是私下的话,可说到底,终是皇家之事,与咱们家,与景川家,并无相干!平郡王妃生怕丈夫再动怒,再三应下,服侍着丈夫歇了。
当然,睡不好的还有秦凤仪,他一会儿担心如何自证清白,一会儿担心要是媳妇知道他这事不得气死啊。
没想到,待得稍晚一些的时候,还有马公公带着内侍给他抬了一小桌的饭食,瞧着还都是扬州菜色,狮子头啥的都有,还都是秦凤仪爱吃的。
秦凤仪正端坐在暖阁的炕上想事情呢,突然有人进来。
秦凤仪连忙起身,见是马公公,连忙上前拉了他道,老马,我真是冤死了!马公公躬身见礼,殿下勿急,眼下天色已晚,殿下饿不饿,老奴奉陛下之命,给殿下送些吃食。
秦凤仪瞧一眼菜色,就是眼睛一亮,道,陛下是不是知道我是冤枉的了?倘不知他清白,陛下如何肯打发人给他送这些吃的?马公公扶他坐下,温声道,今日天晚,殿下就在宫里歇一夜吧。
这是宵夜,殿下只管享用。
唉呀,我哪里有心情吃东西,我问你,是不是我的事已分明了?究竟是谁陷害我?秦凤仪还是要问一问的。
马公公道,殿下先用宵夜吧,这些个事,岂是老奴能知道的。
陛下何等圣明之人,自然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这话倒是,秦凤仪对景安帝一向信任,听马公公这般说,秦凤仪便也道,你这话有理,陛下绝不是什么人都可糊弄的。
只是,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媳妇不知道我这事儿吧?可是千万不能告诉她啊。
马公公心说,你媳妇啥都抖出来了!不过,马公公仍是一幅平平静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模样,安慰秦凤仪道,殿下先吃饭吧,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哪。
秦凤仪一声长叹,嘀咕道,要是我媳妇误会我,可就惨了。
你说,陛下这样聪明的人,随便一想也知道我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啊!能入我眼的女人,要不就是我媳妇那种,比我聪明的。
要不,就是比我好看的。
瞧瞧刚刚那女人,她占那样啊?她还要撞头自杀,我还想自杀呢,我这样的相貌,多少女人肖想我都没成哪,结果,叫她毁我清白……马公公听秦凤仪嘀咕这些自杀不自杀的话,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道,殿下,您这样的明白人,可得想开些啊。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我才不死哪,我要是死了,岂不是更叫人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了。
秦凤仪拿起勺子,刚要舀一勺狮子头,忽而对马公公道,老马,你可得跟陛下说,把我保护好了。
说不得这是个连环套,倘他们见陛下信我清白,说不得还要暗下黑手呐。
马公公连忙道,殿下只管放心,您在这里,断然无事的。
出这么大事,秦凤仪也挺有胃口,他在宫宴本就没吃多少,又受此惊吓,体内能量储存过少,竟一下子把马公公送来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方罢了。
待秦凤仪用过饭食,马公公令人抬走小饭桌,又有人送上温水巾帕,供秦凤仪洗漱,之后,还有一身常服,可供换衣。
之后,马公公方告辞而去。
而秦凤仪,在用过宵夜,洗漱之后,心下暗自思量,若是陛下仍在恼我,断不会令马公公过来给我送吃的,还有这些人服侍于我。
这般一想,秦凤仪也便安心睡了。
同样睡的很好的,便是李镜与儿子阿阳了。
阿阳没见着他爹,其实有些不习惯,只是李镜哄了哄他,阿阳每晚一便后,也就乖乖的睡了。
至于李镜,雷就是她放的,有放雷的心里素质,谁睡不好,她也能睡得好。
故而,这一夜,睡得最好的,反是处在风暴中心的一家三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