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堂。
其姝一点也不知道她被人在背后算计了, 正兴高采烈地向裴子昂叙述对于房间布置的计划。
……昨晚一直在寝间, 今天出来一看, 东西次间也有很多需要改的地方。
不过那些都不急, 最重要的是先把火炕砌起来。
趁着现在是夏天,门窗大开也不冷, 全都弄好, 差不多就该入秋, 正好享受起来。
嘴上说不急,却喊来玉雕去开库房, 嫁妆里有张紫檀木雕缠枝莲花纹的罗汉榻,先搬来顶一顶。
跟来的裴萱挨坐在新嫂子身边,不时出言附和,活像梨园台下最忠实的戏迷。
次间靠窗一张窄榻,两个姑娘家一左一右占据了,裴子昂只能坐在对面的鼓凳上。
身为新郎官, 小媳妇却和旁人挽着手臂亲亲热热,不能更不开心。
他不愿打断其姝,专挑妹妹说话时开口, 萱萱, 你就没有正经事要做?一大早待在这里混时间。
裴萱一点也没发觉兄长是在赶人,格外认真地思考了几息。
十六岁的大姑娘, 当然不用每天上学堂。
虽然因为开始相看说亲事,需要跟着母亲学理家,可那是自家亲娘,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怕。
没有,六哥!裴萱回答得格外开心,甚至还挪动了一下小臀靠其姝更紧,手臂也挽得更紧,以后每天过来和其姝一起混时间都没问题。
裴子昂的面孔显而易见黑了三分。
他有三日婚假,过后还要照常进宫当值,都不能和其姝每天一起混时间。
就这么两天功夫,妹妹还要跟他抢……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是不知心。
他当然不会开口说这种仿佛妃子争宠一般的话,而是找了借口,等一下我和其姝还有正事……话未说完,帘栊一挑,点翠走了进来,姑娘,王妃那边送了两个丫鬟过来,您看怎么安排好?长者赐,不能辞。
其姝并不打算像一个真正的儿媳妇那样去孝顺佛口蛇心的宪王妃,但大面上还是要过得去。
于是便叫点翠把人领进来看看。
两个丫鬟都是十四五年纪,一个杏眼桃腮,一个瓜子脸丹凤眼,生得娇娇小小,看起来十分聪慧机灵——乍一看都有哪里说不出来像其姝。
其姝自己不觉得,旁人却看得出。
裴子昂的眉心便不自觉出了个川字,裴萱半张着嘴,在兄长与嫂嫂中间左看右看,不敢多话。
点翠则微抿着嘴,目光里满是担忧。
其姝已干脆利落地做好了安排。
我从娘家带的人多,屋子里的事情已经不用再添人手。
看你们的模样,去院子里干活也不适合。
我看还是先让点翠给你们在后罩房安排了住处,具体做什么以后再说。
点翠忙不迭去挑起帘栊,打算将人带出去。
可那两个姑娘却不肯走,杏眼桃腮的那个开口强调:我们是王妃送来服侍六郡王的。
王爷不喜欢丫鬟近身伺候。
其姝没有会意。
丹凤眼的那位则转向裴子昂,轻声细语,惹人怜爱,王爷,以前的姐姐们技艺不精,伺候得王爷不舒坦,我们姐妹肯定会小心周到。
裴萱闻言,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
其姝听得发懵。
什么技艺?难道宪王府的下人还会杂耍不成?裴子昂脸黑得像个包公,沉声道:王妃说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她是主母,后院的一切都听她的。
其姝本来就没打算在主母职责上和裴子昂客气礼让,这时听他直言支持,得意地挥着手臂指挥点翠把人带走。
又不忘向裴子昂解释,我是想着无缘无故把人退回去,好像我们不知好歹似的。
反正也不差这点米,就先养起来,过些时候寻了错处再送走就是。
因为知道裴萱拎得清,所以也不避讳,就怕她们没事打听来打听去胡乱通风报信,不然让点翠安排人盯着点?见裴子昂点头,觉得事情处理妥当,终于还是忍不住追问:她以前也送过丫鬟来服侍你?她们服侍得不上心,怠慢你了,是不是?裴萱张嘴想说话,被裴子昂一瞪,不敢开口,转而专攻茶水。
可大概兄长的眼神太恐怖,刚喝进去的水全呛在嗓子里,咳嗽不止。
其姝一脸忧愁的帮她顺气,你今天怎么回事?堂堂郡主娘娘,仪态怎么比婴儿还糟?六嫂这么温柔,裴萱忍不住整个人抱了上去,六嫂六嫂,你说什么都对,你可比大嫂像嫂嫂多了,她就从来不敢说我,只知道看我娘的眼色讨好巴结我。
天底下竟然还有人专门喜欢挨训,其姝索性从善如流,你呀你,虽然她不像话,以后你也别当着人的面和她争执,说出去人家才不理前因后果,只说你不敬长嫂。
这种名声传出去,说亲时多少要吃亏的。
她们姑嫂情深,裴子昂面黑如炭。
刚要说点什么,就见帘栊又是一挑,岁岁扭着腰走进来。
哎呀,小可怜,累死我了!不过马车都检查好了,你们可以进宫去了。
她从来没大没小,不因为从定北侯府换到了宪王府就有所收敛,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问,刚才点翠带走的那两个什么鬼,一看那身段步态就知道是扬州……咚!裴子昂重重地将茶盅放在桌案上。
背对着他的岁岁吓了一跳,话自然被打断。
既然车备好了,咱们也该换衣服进宫去,面圣这种事,只有咱们等,没有让皇伯父等的道理。
裴子昂站起来直接把其姝拉进寝间去。
其姝嫁给裴子昂,就是郡王妃,有金印,上玉牒,正正经经的命妇。
又因为是宗室,新婚第一天照例是要进宫拜见皇帝皇后等人的。
裴子昂先前说的正事便是指这个。
裴萱再不知趣,也明白进宫的事不能耽搁,只恋恋不舍地把其姝送上马车,好像她的新嫂子今天进了宫就不再回家似的。
命妇的凤冠沉甸甸,才出门就压得其姝脖子疼。
就是如此,她还不忘追问岁岁,你刚才说那两个是扬州什么?扬州人吗?你怎么看出来的?岁岁早机灵得成了精,当然心知肚明裴子昂不是恰巧放下茶盅,他是不让她说。
呵呵,她笑道,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呗。
唉,我觉得我不应该待在车里,应该腾出地方让新娘子和新郎官多亲热。
言罢,便放开帮其姝扶着头冠的手,爬出车厢,坐到车夫身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