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子?难道是六哥尚其泽?其姝不是不困惑, 隆盛的事和三房有什么关系?六哥又怎么会跑出来指手画脚?那伙计还在催促:大掌柜,五姑娘, 你们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好?按他说的停下手上的活计,还是不理他,把人赶出去?周大成皱了皱眉, 他知道四老爷之前打算过继二房所出的七少爷尚其沛, 最后却不了了之, 至于三房……从来也没听说过和隆盛有什么牵扯。
不过这到底是尚家内部的事情, 他决定还是先听一听其姝的说法,于是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其姝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下了决定, 不管三房的人是真好心还是假善良,她都没有心情, 也没有空闲和他们周旋。
外面的人看隆盛像一块肥肉,只有她知道潜伏的危机,稍有不慎就会要了全家人的命。
她不觉得自己能干到可以扛稳大旗,却也不敢随意把肩上的担子丢出去,哪怕那个人是堂兄也不行。
去和大家说不用管他,我才是爹爹的女儿, 你们当然听我的。
其姝连走出去看个究竟都不想, 只要伙计照她的吩咐传话。
有了这么一句话,那伙计便放心地退了出去。
其姝静下心来继续与周大成商议, 谁知有人成心不让她清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就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接着门房吱呀一声轻响,她的三伯母姚氏一马当先闯了进来。
哎呀,其姝,原来真的是你呀,那伙计说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他骗人,是他们这些人心里有鬼,要趁着你爹爹不在占咱们隆盛的便宜!她一边惊讶地说着,一边走到桌案前,拉起其姝就往外扯,走,跟三伯母回家去,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懂得生意上的事,听三伯母的都交给你六哥处理。
你这一路从平城千里迢迢的回来,肯定早累坏了吧,咱们回家好好休息休息!若换了平时无事时,其姝或许还愿意好好与她说话。
可如今她一脑门子官司,不求家里人能帮忙,只要别捣乱就好。
偏偏姚氏一点也不看她脸色,生拉硬拽地把她从桌案后面扯了出来,还用眼神示意跟在后面的尚其泽赶紧坐过去。
其姝一下子就炸了锅,我看什么都不懂的人是六哥吧!别说票号的事了,就是家里的产业,他也一直没有涉足。
如果是平日里,给他安个闲职学一学倒也没什么,可如今不是太平年月,我看还是算了吧。
太夫人等人都困在平城,姚氏头上没婆婆压着,根本不把其姝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看在眼里。
她满打满算,要趁尚永泰人没了,让儿子将隆盛接到手里,这样等开春女儿选进了东宫后,他们一家便有钱也有势,再也不是看人脸色,遭人话柄的寄生虫,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呢?她一径数落其姝,甚至还想出格外恶毒的话来攻击她,我还没问你,打起仗来一大家子人都陷在平城了,怎么就你一个人跑了出来?难不成你这孩子天生凉薄,就只管自己逃命出来,把你娘你祖母她们全都扔下了不成?你爹爹人没了,你应该闭门不出守孝三年,哪有还跑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的道理?你从小任性骄纵,大家都想着你年纪小,总有改过的一天,所以对你宽容,可如今眼看都是要嫁人的年纪了,还这样胡闹妄为,连你姐姐们的名声都要被你带累了。
走,你现在必须得跟我回家去!她手像钳子似的紧紧夹住了其姝,令她怎么挣也挣不开。
多亏了岁岁上来在她手腕上砍了一掌,这才把其姝救出来。
其姝有许多正经事等着办,当然不愿意和她多啰嗦,直接吩咐周大成拿着文书与她挪进里间去。
姚氏不依不饶,也要跟进去,最后是岁岁挡在门口抽出了一直藏在腰间的软剑拦路,这才熄了她硬闯进去的心思。
但姚氏也不肯就这样打道回府。
其姝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恶人得找恶人磨。
她叫了一直等在外面的阿似进来,命她去把尚其沛找来。
先前尚其沛留书说要走遍名山大川,考察水文,可人还没走出山西地界,就被他老爹尚永安派来的人抓回了京城。
其姝还记得二伯父写给祖母的信上说:就算定北侯府家大业大,不愁养不起闲人,也不允许刚满十八岁的男孙游手好闲。
不愿意经商,就继续读书考科举,一次考不中考两次,两次考不中考三次,一直考不中就考到八十岁读不动书再说。
她还曾看过新侯府的堪舆图,总体格局与平城定北侯府大同小异,所以贴心地为阿似画出简图,标出尚其沛所在的位置,你小心些别让二伯父发现,这样才好把七哥带出来。
裴子昂既然派阿似来保护她,想来功夫不弱,其姝就不操心她是翻墙还是飞檐走壁了。
尚其沛来得很快,一路上听过阿似学舌,早想好了对策,一进隆盛大门就高扬着下巴摆出东家的姿态,趾高气扬进到书房里,对着陪母亲苦等的尚其泽道:六哥,四叔打算把隆盛交给我,如今这里出了事,你应当告诉我,而不是擅自替我做主。
尚其泽未曾开口,姚氏已抢先道:什么把隆盛交给你,咱们这儿谁不知道,临开祠堂过继那天,你留了封信跑了。
怎么,当初甩手撂挑子,如今却来和我们争。
尚其沛先前朝堂兄发难,一来姚氏是长辈,他不好质问她,二来也是向来知道女子口舌上比男子利索,没想到姚氏还真是铁了心来抢,半点不客气。
不过他不怕!他见尚其泽坐在桌案后,便气定神闲地将双手对揣在袖子里,一屁股坐在桌案正当中,学着姚氏的腔调回嘴道:什么甩手撂挑子,如今却来争!三婶你说的未免太离谱,你以为我愿意来吗?还不都是我爹的意思,他说了,当初不逼我,是因为四叔好好的,可既然如今四叔一家有难,我就应该挺身而出报答四叔当初的青眼有加。
要是我不来坐镇,他就请我吃竹笋炒肉丝!反正不管你走不走,我是住在这儿不会走了。
为了不挨老爹的打,我也不能让旁人越过我做隆盛的主。
他边说边撸了撸袖子,一副谁不服气就动手干架的架势。
姚氏当然不会怕小辈,更不觉得真打起架来她的儿子一定会输给尚其沛。
可是她怕尚永安,人家到底是阁老,随便一根头发也比她大腿粗。
原先以为二房对隆盛没有兴趣,这才敢嚣张地冲过来,眼下……原来这世间谁也不是圣人。
虽然满心不服气,到底形势比人强,姚氏不甘不愿地退走。
尚其沛大摇大摆地进了里间,懒洋洋往圈椅里一靠,等周大成与其姝商议完毕,抹着汗离开。
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讨赏。
你别急呀。
其姝笑道,还得用你好多天,到时候一并算多好。
你们这些生意人都精刮得要死,不先说定了肯定会被你坑。
其沛自有他的道理。
他不说这个倒好,一说生意人三个字,其姝就想起他出走前留的那封信,忍不住玩笑道:七哥就是太不精刮,所以才被二伯父捉住了,没能如愿走访名山大川。
不如你跟我好好学学生意,将来也好能如愿以偿。
其沛难得闷闷不乐地道:你当我的志愿是说笑吗?上次秋闱时策论我提到治水之事,这才没有考中。
其姝不解:为什么提到治水反而不中?难道你的计策不对?其沛耷拉着眼皮,眼观鼻鼻观心,就是太对了!我说京西定河治水方法有问题,现存的大坝会造成泥沙堆积,早晚出事,应改为引流。
啊?其姝瞬间明白他为什么考不中了,京西定河十几年前发过大水——就是勇毅候何家何老太太进京时遇到的那次,后来主管治水修坝的是今上的大舅子,齐恒的大伯父齐远芳。
她虽然不懂治水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懂人情世故,不管其沛的说法对不对,主考官要是让他金榜题名,岂不是和皇上对着干。
至于会不会得罪阁老,主考官阅卷时,为公平起见,卷首署名的地方都是封印起来的,根本不知道哪份卷子是谁写的。
要不然咱们下次下场的时候就别这么耿直了。
其姝忽然觉得自己是教不懂事的小弟弟。
岁岁扭着腰过来给其沛添了一杯茶,也帮腔道:就是啊,等七少爷当了大官,在把正确的道理拿出来,这才有人听嘛。
你说的都对……其沛端起茶杯,目光痴痴地黏在岁岁身上,不仅将茶杯戳上了鼻孔,还将大半的茶水都洒在了身上。
岁岁站得远远的看笑话,一点都没有上前帮忙整理的意思,还故意飞了个媚眼过去,七少爷,我是不是特别美?美!其沛说得斩钉截铁。
岁岁笑得花枝乱颤,那让五姑娘把我送给你好不好?好!其沛又只说了一个字。
其姝则完全看傻了眼,好端端的,这画风怎么完全偏离了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