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姝想不到随口说也能虽不中亦不远矣, 她一心只觉得岁岁的师傅真是个妙人,怪不得能养出岁岁这样迷一样的姑娘, 一点也没注意到诗句中的微妙之处。
岁岁,年年, 阿人, 阿不, 阿同。
她始终带些孩子心性,掰着手指数过来, 那要是你师傅收了第六个徒弟时该怎么办?她本来又何止六十个徒弟。
岁岁摇头晃脑道,可她老人家大概嫌人太多, 每旬教我们七日功夫, 剩下的三日就让我们比试。
她的目光落在小溪对岸一株叶子落光了的老树上, 不是演武场上那种点到即止的比试, 她把我们关在一间大屋子里, 门窗都用铁栅栏钉死了。
屋子里有食物和水, 可以任意取用。
不过因为数量不足, 大家之间少不得抢夺。
本领学得好的抢到得多, 吃得饱力气更大, 自然怎么比怎么赢。
人笨呢,抢不到就饿着,怎么打怎么输,就此送命也不稀奇。
三日后师父开了门,存活下来的才能继续跟着她。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最后剩下五个时, 她才说我们可以出师了,给起了名字。
其姝从来未听闻过如此残酷的训练方式,一时间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
岁岁好笑地勾了勾她的下巴,小可怜,吓着你了?不……不是。
其姝当然不会承认,她好奇地追问,是宇……公子授意你师傅帮他训练你们吗?因为阿似是裴子昂派来的,她本来说话并不避讳,可话出口时想起岁岁等人只当阿似是个过路人,她还是不要说出宇文达的全名以免引起他们不满。
啧啧,他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岁岁笑道,所谓出师,就是以后师傅不给饭吃,想吃饱穿暖就得各凭本事,当保镖,做死士,还有跟着小可怜你也算。
其姝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再顾不得岁岁会不会疑心她露了口风让陌生人阿似怀疑,连声问:那你当死士时执行任务,雇主会给你喂那种药吗?每隔一段时间要吃一次解药的那种。
岁岁笑弯了腰,你打哪儿听来这种事的?当然不可能了,药是能乱吃的吗,让我吃了□□,万一到了该吃解药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解药送不来,或者原本计划两个月完成的因故拖延又没预备足够的解药,我岂不是白死了。
那他们怎么确定你会听命行事呢?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出得足够,自然有人愿意给办事。
岁岁不知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捂着嘴角絮叨起来,不过,有的人天生吝啬,我刚下山时遇到过一个雇主,说好了给多少银子护送他一程。
结果一路上他总是想法设法克扣我应得的,住店让我和挑夫闲汉一起挤通铺,打尖不许吃荤的,去茅厕去久了还要说我擅离职守,得减钱。
老娘一个不爽,就与他对家讨了双倍的银子,把他直接送给了人家。
还……还能这样啊!其姝瞪大眼,完全不可置信。
不过,那是不是说如果她给足够多的银子,也能收买岁岁让她背叛宇文达呢?别说个没完了!古婆子阴测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不是说到县城里休息一天吗?那还赖在荒山野岭做什么?来了来了,别催命似的催个没完。
岁岁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拉着其姝往回走。
她被打开了话匣子,似乎说得意犹未尽,还不忘道:你喜欢听这些?那到了客栈咱俩住一个屋,我给你讲一天。
其姝只能点头,作为被监管的对象,她是不可能独自睡一间房的。
既然总得有个人在身边,岁岁说话有趣见闻多,当然是比天生一张讨债脸的古婆子更好的选择。
易县不大,但位于进京的要道上,往来商旅很多,客栈也修得大且华丽。
古婆子要了三间紧邻的上房,其姝与岁岁睡最中间,她住左侧,齐恒与莫日根住右侧——还是为了看守其姝更方便。
因为一直没有机会与阿似单独说话,其姝也不清楚她到底如何打算,只能装作热情好客地邀请她一起用了早饭,就依依不舍地放人离开。
还不忘叮嘱:找到你叔叔后,别忘了让人给我们捎个信,免得不知你是否安好。
放心吧,五姑娘,你们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阿似挽着路过早市时其姝买给她的一篮子冬柿,开心地挥手告别后,脚步轻快地没入人群去。
可是,傍晚的时候她又回来了。
手臂上原封不动地挽着那篮红通通的大柿子,欢欣鼓舞的小脸变得愁眉不展,脚步也拖沓又沉重。
其姝五个人正在客栈一楼大堂处用晚膳。
她最先看到阿似走进来,但因心里有鬼,故意低着头装没看见,还是岁岁先开口招呼:哎呦,你怎么把柿子拿回来了?五姑娘不是说了吗,让你当礼物带给你叔叔的孩子们吃,总算是份人情,省得一上门就找人烦。
阿似没听见似的挤在其姝与岁岁中间坐下,我按着地址找过去,谁知开门的是个陌生人。
打听之下,原来上个月我叔叔没了,婶婶一个人过不下去,就把房子卖了,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去了。
所以你没人可以投靠,就反过头来找我们。
岁岁唱双簧似的接下去。
阿似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五姑娘,你做做好心,收留我吧。
洗衣、缝补、煮饭我都在行,保证把你照顾得好好的,你只要赏我一口饭吃就行。
其姝还没答话,古婆子已照例反对:别看我们姑娘年纪小好说话就拿她开刀,也别觉得我们姑娘缺人伺候。
五姑娘怎么不缺人伺候?阿似虽然还是一张可怜的脸,说话却很伶俐,我全看在眼里,昨儿晚上,今天早上,梳洗打扮都是五姑娘自己来,你们两个女的就没人搭上一把手,只有我好心递了五姑娘一壶水,不然她连水都喝不上。
当我不知道嘛,就是戏文里唱得那种恶仆欺负主人年纪小。
五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保证比她们对你体贴周到一万倍。
她的真救命恩人岁岁斜着眼不说话。
其姝嘟着小嘴装了几息纠结挣扎,然后与阿似同声同气地向古婆子开火:古妈妈,我从小受下人照顾惯了,这一路上你处处拿乔,比我祖母还像老祖宗,我也没同你计较,你却连送上门来的丫鬟都不准我用……她越说声音越大,引起远近几桌客人注意后,干脆将筷子一摔,活脱脱一个发脾气的大小姐,反正我就是要留下她伺候了,你要是再反对,到家后我就让祖母把你卖掉,什么荣养的话就当我们家没说过!言罢便拉起阿似蹬蹬蹬踩着楼梯回房去了。
听到其姝那些话的客人都在指指点点,不时有刁仆之类的字眼飘过来。
若真是谁家的刁仆,或许根本不在意这些路人的眼光,敢跟家中的小主子赢抗到底。
但古婆子等人身上有秘密,生怕引得别人认为他们有什么不对劲,装也得装出旁人眼中正常奴仆的模样,至少在客栈这样随时遇见外人的地方,是不敢与其姝硬来的。
其姝顺利将阿似留在了身边,自然十分开心,晚上睡觉也睡得香甜些。
在她愉快地打着小呼噜时,窝在窗边窄榻上的岁岁蹑手蹑脚地潜行到床边,足尖用力很轻,却非常准确地踢在阿似的麻筋上。
阿似本就睡得轻,岁岁起来时她已听到,只是装不知道而已。
这时猛地睁开眼,一点也没了白天时在人前那样软绵绵、可怜兮兮的样子,气势汹汹地睨向岁岁,师姐,同门不得相残,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