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事?她皱眉问道, 正欲松绑的双手也停下动作,满脸都是疑惑。
那位姑娘却像没听见似的只管哭。
岁岁还欲再问, 其姝已提着裙踞跑了过来。
托赖裴子昂的的照顾,她不但养好了病, 连元气都比从前更强, 跑了这么远连气都不带喘的, 张口就对岁岁道:你太厉害了,三个大男人你几下就打跑了!刚才岁岁不觉得什么, 只当那几个色鬼本就战力渣。
这会儿觑一眼树上那姑娘,越想越觉得奇怪。
可当着其姝的面不方便说话, 她只好改换神情, 先将绳索给她解开。
绳子一松, 那位姑娘就像失了拐杖似的站也站不稳, 顺着树干出溜着坐在了地上。
快起来。
其姝好心去扶她, 虽有厚厚的枯枝败叶做垫, 到底是腊月天, 寒气最盛, 坐地上岂不是要伤了身体。
她还递了小手帕过去让她擦脸, 你叫什么名字?我姓易,单名一个似字,恩人叫我阿似就好了。
阿似边抽噎边说,她年纪比其姝大不了多少,声音软绵绵的,一听就是个弱女子。
其姝更同情她, 于是追问道:你的家人呢,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若是……可要我们送你回家去?我从小就没有娘,也没有兄弟姐妹。
因为岁岁来得及时,阿似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给吓着了,歇了一会儿已能很有条理地答话,原本与爹爹相依为命,可是村子里有了瘟疫,爹爹也没了。
我就千里迢迢地到易县来投靠叔父。
谁知道刚进易县地界,就被那几个歹人捉住了,要不是你们……我恐怕就……她本已止了哭,说到伤心处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姝一点没有怀疑,十分热情地安慰她:不要难过了,俗话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我们正好也要去易县,顺路带上你,咱们一起进城去。
阿似像寻求浮木的溺水者一般紧紧握住其姝的手,哭里带笑地点点头,目光中满是感激。
岁岁借着丢绳子的机会转过身,背着其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是唱作俱佳,可是谎话编得太假,去易县就姓易,那赶明儿到了京城她岂不是得姓精,妖精的精。
古婆子不放心其姝离开太远,也跟了过来,正好听到其姝许愿带阿似一起走,满是不乐意地反对道:五姑娘,咱们有事待办,带上她多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的?其姝会听她的才怪,荒郊野岭,天又快黑了,放着她一个人不管,不就等于送她去死。
她想起刚才那三个歹人,若再碰上坏人,说不定比死还惨。
送佛送到西,咱们反正顺路,何况她到了易县就走了,又不会一直跟着咱们。
古婆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岁岁抢了先,哎呀,你们别磨叽了,还知道天快黑了呢,再不走就赶不及进城了。
众人于是手忙脚乱地上了车,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尚未出树林已听到暮鼓远远传来——这代表城门正在关闭。
莫日根还是将马车赶出了树林,隔着护城河看到城门前的吊桥都立了起来。
城外三里见方的地方不准露宿,他们只好又回到林子里找避风的地方过夜。
晚膳烤了齐恒从小溪里抓来的鱼,还有临行前裴子昂命人搬上车的干粮,倒也不算特别艰苦。
到了睡觉的时候,其姝和岁岁阿似三个姑娘家歇在车里,古婆子缩在赶车的座位上——等于守门人,看着她们不许乱跑。
莫日根与齐恒则坐在火堆旁,轮流看火守夜。
为了不招摇,宇文达安排给他们的马车不过是一般百姓都能租得起的那种,车内空间比较狭小,原先其姝和岁岁两人勉勉强能有些空间,加上阿似后,还要躺下,那就有些挤了。
不过天气寒冷,挤一挤还能暖和舒服些。
至少岁岁就没有困扰,倒头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已轻轻打起呼噜。
其姝这些天被裴子昂强制休养,睡得有些多,这时便睡不着——可惜她不能翻来覆去,只眼睁睁望着车顶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握住了她的右手。
岁岁并头躺在其姝左边,右边剩下的空间很窄,阿似半躺半坐地缩在角落。
其姝身子没动,只扭了头去看她,借着从车外透进来的微微火光,倒也看清楚了确实是阿似握住了她。
不仅是握着,她指尖在她手心轻轻滑动。
其姝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无意识地动作,阿似是在写字。
她蹙着眉仔细分辨,发现她反复写着三个字:别声张。
其姝不明所以,但还是反握了阿似的手一下表示答应。
于是写在掌心里的字开始有了变化:六郡王派我来。
其姝认出这六个字后,阿似便不写了。
她松开其姝的手,但很快又塞了样东西进来。
其姝靠着掌心触感分辨,似乎是一团纸。
车内火光微弱,阅读是不成的,而且岁岁就在身边,若阿似说的话是真,这张纸条也不方便当着岁岁的面看。
其姝先前救人的时候纯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根本没有想起裴子昂的吩咐。
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原来临行前裴子昂莫名其妙的叮嘱是因为他在路上安排了一场戏。
如果他直接安排人在其姝身边,古婆子几个人看到了肯定会有顾忌,为难排挤那人还算轻的,说不定为了不被碍手碍脚要了那人性命也不定。
但沿途救下来的人,来路不明,就算古婆子一直在表示多了个人很碍事,但阿似表面看起来只是个弱女子,古婆子并不会刻意防备她,更不会主动对她出手。
或许因为身边多了自己人,其姝比原先放松许多,倦意也随之而来,她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将纸团塞进荷包里,翻了个身,想着裴子昂讨人厌的模样,甜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后,古婆子把她们叫了起来。
别睡了,还要赶路呢,赶早不赶晚,早一天到京城好早一天把事情办好。
其姝耷拉着眼皮坐在靠在车辕上打哈欠,齐恒看见了,帮她向古婆子说话:要不咱们在易县休整一日,我看五姑娘太累了,这样奔命似的赶到京城去,再把她弄病了,事情一样办不成,说不定耽搁的还更久呢。
古婆子嘟嘟囔囔地埋怨了好些话,都是诸如娇气得不行、麻烦特别多之类的,倒是并没有反对齐恒的话,算是同意在易县歇上一天。
三个女孩子挽着手去小溪边洗漱。
别看面上亲热,岁岁还是承担着监视者的角色。
虽然并没有刻意表现出来,却卡在其姝与阿似中间不让她们俩有机会单独说话。
其姝躲在树后面方便的时候偷偷翻出阿似塞来的纸团,展平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似可越过国境线。
噗她没忍住笑出来。
岁岁闻声探头张望,解个手也能笑成这样?小可怜你憋出病来了?其姝忙将纸条攥紧在手心,在溪水里洗手的时候一同浸在水里,等墨迹全散了去才松手让纸条随波流走。
裴子昂的字迹她当然不会认错,可字迹到底不能完全避免被仿冒,但国境线却是他们俩在营帐里在床榻上说的话,再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阿似的身份再没有可疑之处。
其姝心情大好,洗了把脸,仰起头,晨光透过枝干洒在她小小的面孔上,带来几许暖意。
岁岁动作快,早洗漱完毕,站在一旁等着,嘴里哼着小调,对着溪水照出的倒影,拿着那支经常把玩的金簪子装模作样地往头上别。
其姝想起昨天她主动救阿似的行为,难免感谢她虽然不明内情,却还是给自己送了个帮手来,于是凑过去主动与她攀谈。
这支钗好漂亮呢,你在哪家银楼买的,将来有机会我也想去逛一逛。
姑娘们之间聊天只要找准三样事绝不会受到冷遇:一夸对方的衣裳,二是夸对方的首饰,三是夸对方的妆容。
岁岁虽然是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姑娘家,但到底还是个姑娘家。
可是其姝万万想不到,岁岁还真就说了个绝对与众不同的答案来:我也不知道哪里买,路上捡来的。
其姝:……这话怎么接,难道说:你运气真好,哪里捡来的,我也去捡捡看……她觉得说不出口,但用水囊盛了溪水过来给她喝的阿似竟真的问了出来。
不过,这也符合她的身份,本来就是无依无靠地小家碧玉,偶尔见钱眼开贪心了些并不算什么。
岁岁见到阿似过来便收敛了笑意,把金簪子塞回袖袋里,阴阳怪气地道:谁记得哪里捡的,从记事起就拿着玩了。
其姝总算找到了话茬往下接,那你爹娘也不记得这簪子哪儿来的?你是戎夏混血吗?我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夏人更多些。
爹娘这种东西我没有。
岁岁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抬头望天,无限惆怅,至于到底混了多少血,是哪里人,我就更不知道了。
我只记的小时候跟着人牙子穿山越岭走了好多地方,但到底是哪些地方也记不清了。
直到后来遇见我师父,可惜现在师父也没了。
其姝总觉得岁岁的话有哪里不对,跟着人牙子怎么可能还留着金银财宝在身上。
不过,如果她从小就这么不同凡响,那瞒着人牙子藏住自己的东西大概也不是难事。
所以,你的名字是你师父起的吗?其姝想起初见岁岁时就有的疑问,为什么要叫麦穗的穗呢,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麦穗?岁岁哈哈哈地笑起来,是年岁的岁。
其姝摸着小脸,不无尴尬地傻笑起来。
岁岁笑了一阵才继续说:不过也不怪你听错,这个岁本来也少见人用来起名。
我师父她偷懒,随便拿了一首诗来给我们师姐妹们取名字。
哪首诗?其姝好奇,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瞥一眼阿似,摇头道:不,岁岁年年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