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姝并没有等来裴子昂充满诚意的提亲,三日后上门的是依约而来的裴萱。
她似乎还念念不忘那日在溪边发生的事,一坐下来,便同其姝念叨:我一直在笑六哥,明明答应了带你去相看,结果却打算自己把你娶回家,这下看他怎么和你家里人交代。
六哥脸皮可厚了,他说,‘反正是找到人娶你了,也算不虚此行,完成了长辈交代的任务。
’然后就把事情跟我父王说了。
你猜父王他怎么说?你猜我爹怎么说?其姝当然不知道,她只说自己想听的:王爷是不是嫌弃我们家不够好呀?裴萱笑得腰都弯了,哎呀,你怎么这么妄自菲薄呢?你们家哪里不好了?现在满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就是你爹爹啦,谁敢说你们家不够好?谁说你们家不够好,连皇伯父都不依的。
她眉飞色舞地学起家里情形来,我父王别的本事没有,但最好的一样就是旁人哪里好他都承认的。
六哥向来最有出息,他要成家立室,又自己选好了人选,父王便觉得一定不会有错,一口答应下来,转头就把事情交给我娘……说到此处略略停顿,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结果就耽搁下来,今天我出门前还和我娘吵了一架。
其姝被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绕得头晕,为什么?也不知是问得为什么耽搁了提亲,还是为什么吵架。
裴萱并不深究这些,自顾自把话接下去,还不都怪我娘。
我也不懂她在想什么,七哥落地就是郡王了,又不是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的争父王的爵位。
一个亲王比郡王也就多那么点食扈,但谁还缺那点银子米。
从前就是,她费了好大力气给七哥争取到太子伴读的位置,结果皇伯父金口一开,六哥也成伴读了,还处处都比七哥出色,到如今两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我娘不服气了这些年,在婚事上肯定要给六哥扯后腿。
所以她就觉得你家世太好了,在想办法把事情抹过去,另给六哥娶个样样都拖后腿的。
其姝一点也不担心裴子昂娶不到好媳妇,他根本不是能任人摆布的人。
反倒是裴萱,这样大咧咧把她亲娘暗地里的心思盘算全说了出来,真的好吗?她想问又不好问,这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们吵架,就是为了劝王妃?劝什么呀!裴萱努嘴,她鬼迷心窍那么多年,能是吵上一架两架就治好的吗?她呀,就是觉得前面原配的孩子不是她亲生的,所以靠不住,总疑心将来大哥当了家,就要欺压她和她生的孩子。
可她也不想想,这么多年,她把力气都花在欺负大哥、大姐还有六哥身上了,那将来人家得了势,就算报复也是理所当然。
若是把相同的时间心力花在对人家好,真心真意的好,将来回报得肯定也全是好啊。
其姝听裴子昂说过大郡主婚事的那些纠纷,对裴萱的话便不惊讶。
可她心思全写在脸上,裴萱看了就笑,哈哈哈,你那什么表情,是觉得我十三点吗?连亲娘都拿出来说道。
她说话半点不隐瞒,其姝索性也直来直往,我就是想,你这样把王妃的心思打算全说了,就不担心……担心什么呀!裴萱满不在乎道,反正她担心的我全不担心。
她觉得自己和原配的子女没有半点关系,我又不是。
虽然不是一个娘,可是一个爹啊。
骨子里的血脉做不了假,我是七哥的妹妹,也是六哥和大哥的妹妹,反正我个个都要交好的,将来他们要是不认我不管我,那是他们不对。
我不亏心,当然不发愁。
我娘那里我又不是没劝过,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那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明知道不对,还陪着她一起作死吗?还不如摆明立场,这样将来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或许还能和两位哥哥讨个情,帮她一把。
倒是难得通透,其姝不自觉点头赞许。
两个小姑娘都很活泼,话说着说着便拐了几道弯,不知怎地讨论起胭脂水粉来。
从前家里总是说我小,不让我用脂粉,今年就娘就开始嫌我不打扮。
裴萱噘了噘嘴,其姝,你不是常随你二伯母出门的,在打扮上一定很有心得吧,教教我好不好?论起打扮,其姝并没有多精通。
虽然两辈子都有那么一段时间常去各家应酬做客,可上辈子这时她已是没了父亲要守孝的人,根本不能用脂粉穿鲜亮的衣裳,当然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全副心思用在打扮上。
可她知道京城哪里的胭脂水粉最好。
我娘有间嫁妆铺子,其姝道,开在玄武大街。
话说了一半,就被裴萱截住,玄武大街?你说的可是花想容?她知道也没什么奇怪,花想容开在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又专卖女子用的东西,姑娘家不知道才有问题。
其姝点点头。
哎呀!我只知道那里胭脂水粉出名,可从来不知道那是你家的铺子。
裴萱晃着其姝的手臂,你带我去逛逛,咱们一起买东西,出门时用同样的多好。
她上面虽有一个姐姐,但年岁差得实在太多。
裴萱懂事时,裴芷早已出嫁,她从小就羡慕别人有年纪相仿的姐妹,可以一起作伴,一起玩耍,一起逛街买东西。
如今抓住有可能成为未来嫂嫂的其姝,便忍不住想一起尝试姐妹间的诸多乐趣。
其姝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两人坐上裴萱的马车往玄武大街去。
掌柜见到小东家驾临,少不得亲自请她们到楼上雅间,又把各种胭脂水粉一一捧来供两人挑选。
花想容从谢氏外祖母那一代开始经营,至今六十多年历史,又是以京城贵女做目标,光是脂粉盒子已令人眼花缭乱——琉璃、螺钿、和田玉雕、羊脂玉雕,还有金银嵌各色宝石等等,俱是名贵的材料。
内里也一样,颜色名目繁多,两个初学装扮的小姑娘挑花了眼,根本不知该选什么。
掌柜在一旁帮着推荐:少东家与二郡主年纪尚轻,皮肤光滑,白里透红。
我看妆粉这一样就不用了,免得敷粉后反而遮盖了天生的好肤色。
用螺黛描一描眉,再上些口脂提气色,便足够了。
他从金雕玉砌的脂粉堆里寻出两盒琉璃装盒的口脂来,这盒‘珊瑚香点胭脂雪’,比照海底红珊瑚的色调调制,适合郡主您。
少东家肤色更白,这盒桃红色的‘春来桃花遍地红’最好不过。
若是觉得不够,还可以搭上配套的胭脂。
裴萱很信任掌柜的意见,照他推荐买了下来。
要是眼光不好,总是选错东西给客人,也当不了你们家的掌柜。
她这么说。
其姝却嫌桃红色太艳丽,挑挑拣拣,最后选中淡粉色的菡萏露中花。
两人从铺子出来,坐在车里商量去哪儿吃些好吃的东西。
马车悠悠地转过街角,又悠悠地停住不动。
裴萱好奇地探头出去张望。
好像是间新的胭脂铺子,叫美人妆,好多人啊!其姝也跟着望出去。
这间美人妆与她家的花想容算是比邻。
玄武大街分东西南北四向,花想容开在十字路口东南角,大门在东街朝北开,美人妆也在东南角,大门却在南街朝西开。
所以她们先前从东边过来,直接进了花想容,现在转过街角,才发现这一处的热闹。
不如我们再去逛一逛。
裴萱建议。
其姝无可无不可,便应允了。
两人携手走进美人妆,店里比门口还要热闹。
大姑娘小媳妇挤得水泄不通,全围着铺面当中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看。
裴萱好奇得紧,踮起脚尖张望半晌也没看出所以然来,索性拉着其姝往人群里冲。
两个小姑娘穿戴贵气不凡,店里的伙计眼尖,不动声色地上前帮她们开路。
原来店铺当中是一个展示货品的长桌,各种胭脂水粉按类别摆放在木格子内,旁边立起的角花笺上一一对照写着名目。
菡萏露中花。
裴萱念道,这不是你刚买的那种吗?两人齐齐去看木格子里摆设的样品,果然颜色与花想容卖的有□□成相似,只是盒子简陋许多,不过是最普通的木制,连雕花都没有,只刷着一层亮漆。
只卖一两银子?裴萱惊奇地瞪大眼,刚才在花想容买的一套足有三十两呢。
她从小生活富足,根本也想不到心疼钱财那一层,只是单纯感叹价格差别之巨大。
其姝心里咯噔一下,这别是有人故意抢生意吧?她伸着脖子往两边看——珊瑚香点胭脂雪,春来桃花遍地红……全都是和花想容一般以诗命名,同样诗句对照的脂粉颜色也都极为相似。
若只一个还能算巧合,可放眼看去全都一样,这绝对是存心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