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后停在一处山峰上。
裴子昂下马后便走开了,其姝坐在马背上,四处张望,确定这里没有人也不可能有集市才放了心,身手矫捷地跳下地去追他。
裴子昂在靠近山崖的一棵大松树下,背靠山石席地而坐,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草。
见其姝走过来挨着他坐下了,便熄灭了手上的火把。
陌生又黑暗的环境难免令人不安,其姝不自觉向他靠近了些。
不是要带我去卖吗?她挑衅似的说,到这么个鬼地方,卖给山神哦?别小看这个鬼地方,裴子昂抬手一指,看那边,有你惊讶的时候。
其姝半信半疑,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几眼,黑唆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这有什么好看的?又骗她!其姝嘟着嘴抱住膝盖,赌气不想和他说话。
静默良久,还是裴子昂先开了腔。
其实我也觉得我挺坏的。
嗳?其姝惊讶地转头看他,因为坏境太黑,只看到一个朦胧的侧影。
我家里不甚和睦,继母心思多,希望越过大哥,让她的儿子继承王爵。
我七岁那年,为了打压大哥,她给我大姐找了一门看似光鲜,实则极差的婚事。
我为此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办法,闹腾了好多次,终于把事情捅到皇伯父跟前去,给大姐重新安排了一门好婚事。
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小孩子,没有人脉没有能力,连见皇伯父一面都得大费周章。
如今,我有军功有官职,又得皇伯父信重,几万玄衣卫任我差遣。
可我不但没再救我的姐妹,反把她推到了火坑里。
也难怪你骂我。
其姝心肠很软,听他如此一说,反倒不忍心再说什么,转而安慰道:这……你如今长大了,要顾忌的事情也多了,自然不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
若不与戎人谈妥条件,他们挥军南下,占领了我们的城池,百姓们不就要遭殃。
她想起不知哪个话本子里看来的话,公主们生而尊贵,从小受皇家奉养,到需要她们出力时,自然也不该推脱逃避。
你怎么知道我们打不过北戎?裴子昂神来一句,把其姝问楞了。
因为上辈子北戎占了好几个城池!可她又不能说……我……我随便说的。
她反问,如果你肯定咱们打得过,为什么还答应把公主送过去?打得过,但打不起。
裴子昂道,西北战事持续了近十年,如今才不过歇了一年,百姓、士兵还需休养生息,国库也空虚,到时候打起来粮草、军饷跟不上,不输也得输了。
国库当然空虚,不空虚也不用找她家借钱了。
不过,上辈子可没有公主和亲的事——是不是说明大夏和北戎不会再起争端,爹爹不用上战场送命,家里也不会有机会被扣上罪名。
其姝开心地在身旁土地上划了几下,忽然反应过来有点脏,扯过裴子昂的袖子来擦了擦手。
你这是干嘛呢?裴子昂笑问。
其姝刚想耍赖,谁知一抬头竟发现有足够光亮可以看到他的五官了。
她刚才一心想着安慰他都没发现天开始亮了。
我们回去了!其姝急道,这样再外面一整夜,回去我就惨了。
你看那边。
裴子昂再次抬手一指。
其姝偏过头去。
远山朦胧,像笼罩着薄薄一层纱。
渐渐有些橙色的光从纱后透出,时隐时现,慢慢连成一条条曲折的、不规则的线。
金光似箭,从山后射出,朝阳便在这金光万丈中跃出山谷。
其姝两辈子头一次看日出,被美景吸引,目不转睛。
直到太阳整个升入天空,她才偏过头傻乎乎地对裴子昂说:我们一起看过日出和日落了。
日落,就是那日在官道上偶遇,被他用火铳指着头的时候。
回去了。
裴子昂不理这话题,只拉着她站起来,再不走啊,明明偷跑出来的是你,我却得负责任了。
其姝根本没仔细听他说什么,她还恋恋不舍日出美景,一步三回头。
好在裴子昂也没指望她能顶什么事,牵羊羔似的把她牵到马旁边,抱了上去。
一会儿离驿站远远的,你就把我放下来好吗?下山的时候,其姝忽然这么说。
为什么?裴子昂奇道,有马你不骑,偏要走路?你走得了多远?像她这样出身的小姑娘,在自家里去远了,都要坐轿的吧?让别人看到我们共骑,不大好。
其姝慢吞吞地说。
裴子昂偏要抬杠:玄衣卫不是人?他们……你的军纪严明,他们不会乱说的,再说那时候你是为了救我。
但要是被我家里人看到,说不定,你就得娶我了。
其姝越说声音越小,他刚才还摸了她一下呢,虽然明知是为了演给宇文通看,可还是占了便宜。
这么不想嫁给我?裴子昂笑问。
其姝打了个哈欠,你就那么想娶我吗?娶我是要入赘的!当守灶女的人不能出嫁,只能招赘,肯做赘婿的人通常出身都不好。
上辈子她与卫国公的次子订了亲,三姐却由爹爹做主招了隆盛总号的一个管事入赘。
以裴子昂的出身当然不可能做赘婿,他一直把其姝当成小孩子,根本没想过旁的,适才讲的全是玩笑话。
这会儿只当她烦恼将来夫婿的出身。
你若担心将来姻缘的问题,不如我来帮你解决。
裴子昂平日可没这么好管闲事,但今日不得不害了一位公主终身,索性补偿给眼前这个小丫头,也算行善积德,抵消罪孽,我来帮你挑个人品、相貌、本领都一等一的少年郎,怎么样?等了半晌不见其姝回应,低头一瞧,她已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双眸紧闭,菱角似的小嘴微张着,莹白的小脸被风吹得有点发红,处处都透出稚弱可爱,让人生出保护的欲望来。
裴子昂怕惊醒她,放慢了马速,又拉过披风将人裹住,免得受寒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