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员外回来的时候, 李太太喜极而泣的告诉他:老三能走路了!自从李家小公子受伤生病之后, 李家人到处寻找名医、良方,李老爷的大儿子在外地做官, 也推荐了几名名医过来。
守在家中的老二则陪着老父亲到处拜访名医, 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果真?太好了, 苍天不负!是那位先生医术如此高明?快, 快引我去拜见!李员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南霄道长。
谁?仙长法号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就是治好娘宿疾的那位南霄道长,女冠~李家二公子提醒道。
李员外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就平复了, 忍不住问道:老三真的能站起来了?李太太没好气道:又不是我一人见了,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白长一双眼睛啊。
要是不放心你自己去看看, 老三还在屋里走着呢!夫人见谅, 为夫哪儿有不信夫人。
既然仙长有如此仁心仁术, 还请夫人代为引见。
李员外平白作揖, 逗得李太太捂嘴直笑。
虽是凡俗两界, 终究男女有别。
李员外和李家二公子只和柳娘见了一面,当面拜谢了她, 尔后都是李太太出面。
亲眼见了儿子的情况,李员外也放心下来。
如何,不想再找个‘靠谱’的大夫来瞧了?李太太打趣道。
夫人就原谅为夫这一遭吧, 非亲眼所见, 哪知世上还有如此奇女子。
李员外又不是傻子, 柳娘有如此医术, 又有如此背景,不是他一个闲散员外可以得罪的。
就光从医术的角度来讲, 没有名医愿意和别人合作,这不是敝帚自珍的狭隘,而是每个大夫医术各有千秋,虽殊途同归,但终究道路不同。
犹如从杭州道苏州这一路,有的大夫走水路,有的大夫走陆路,最后都能到达目的地。
若是两个大夫意见相左,不懂事的病患家长又在中间掺和,难道把病人分成两半吗?李家的这些小心思、小动作柳娘并不关心,不妨碍治疗进程就好。
李家小公子的病本身并不严重,只是这脊柱弯曲看着吓人,弯曲的脊柱内在压力越来越大,压迫着内脏,进而发生其他病变。
还好,他受伤的时间还短,内脏压迫未形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只要能矫正脊柱,一切病痛迎刃而解。
普通妇人十月怀胎,内脏也受到压迫,却很少有人直接五脏六腑出问题的,可见人体有很强大的自我调节功能。
李家小公子从佝偻若老汉,到慢慢能走,慢慢能转动头部,脊背越来越挺拔,等到三个月疗程结束之后,李小公子完全恢复了体态,连以往含胸驼背的坏习惯都被纠正过来。
现在见着了,就是一身长玉立的翩翩少年。
小公子完全康复了!柳娘笑着宣布这一好消息。
李太太却没有感谢道祖保佑,如以往一样拉着柳娘说感谢的话。
李家小公子的病早在一个月前就可以算做痊愈,脊背已经挺直,多出的这一个月是调理内脏的。
感谢的话李太太不知说过多少,可如今正式宣布痊愈却不说,柳娘也觉得奇怪啊。
李太太揪着帕子,扭捏半响道:不知南霄仙长可有还俗之意?既受戒发愿侍奉道祖,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太太问这话是何意?据我所知,道家并不禁婚姻嫁娶……柳娘一下子明白了,峨眉轻皱,脸色微沉,冷声道:太太还需约束好自己的儿子。
柳娘听出了她的话中意,越想越生气。
她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呢,以往就是有这个意思,或尊重自己的医术,或忌讳道家的背景,或碍于齐家的权势,无人冒犯,如今一个小小员外家,居然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柳娘起身,道:小公子病情已经康复,日后注意不可用力过猛便是。
出门三月,家中师长父母也该担心了,贫道告辞。
南霄仙长,仙长,恕罪,恕罪!小妇人口不择言冒犯仙长,恕罪!还请仙长留下用饭,外子、小儿当亲自向仙长道谢。
李太太也不知自己怎么昏头就把话给说出来了,实在是她那宠坏了的小儿子,一个劲儿的让她来试探。
谁知南霄道长这么敏锐,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李太太也不愿得罪医术高明的大夫,自己和小儿子都受她的恩惠,自己人说不得还有求她的时候……呸呸呸!大吉大利,无灾无病!不必了,我那侍女正在收拾东西,今日启程正好,不劳李太太费心。
李太太原本还有怪罪柳娘引诱她儿子的意思,如今见柳娘如此坚决,再也想不起来这丝念头,反而惊恐得罪了她。
一牵扯到男女阴私最是说不清楚,柳娘不理会李太太的挽留,直接去了自己客居的院子,让红莲碧叶赶紧收拾东西,不要留下任何可能成为把柄的东西。
正在忙碌之中,却又有小丫头来报:三少爷求见仙长。
柳娘悚然而惊,道:正在忙乱之中,不好请小公子踏足,待忙完之后,再请小公子进来。
让小丫头出去传话,柳娘打发碧叶先出府准备马车,联系她们的马夫。
从杭州过来的时候,柳娘想着是熟人,又是有名有姓的,一路有人护送,就未带保护自己的人,只带了一个和李府轮流驾车的马夫。
谁知病患突然生出这种心思,在宫廷、教坊这些肮脏之处待过的人,总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
柳娘安排碧叶赶紧准备,更要联系城中有名的镖局,多亏早就做好了告辞的准备,不然仓促之间隐患更多。
她们一路回程的安排,恐不好走。
多亏此时李家小公子还顾忌颜面,愿意让小丫头通报。
只是这客院中的粗使仆人都是李家人,通风报信的可能性太大。
不一会儿,柳娘这边收拾好东西,就有丫鬟来报,李老爷请她过去赴宴。
柳娘自去拖延时间,让红莲把收拾好的包袱送到自家马车上,亲力亲为,不可假手于人。
马夫也套好车、喂好马,整装待命,随时出发。
李员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在告别宴上频频为自家老妻幼子不成熟的想法致歉,虽言语婉转,但就是那个意思。
柳娘也含笑应了,只说自己行的端做得正,没有恶行,自然不放在心上。
一桌告别宴之后,柳娘也把时间拖到碧叶回来,镖局已经联系好了。
苦留仙长不住,老夫只能祝仙长一路顺风了。
家中备了几个护卫,定当一路护送仙长回杭州。
李老爷笑着拱手,怎么都看着像是苦笑。
柳娘道:多谢李老爷好意。
贫道已备好马车,亦有镖师护送,就不劳烦了。
李老爷还要说什么,碧叶却小声道:道长,再不走时间就来不及了,苏州知府遣大公子在柳亭为您送别呢。
柳娘歉意道:知府大人乃家父同年,贫道晚辈后生,不想惊动了他老人家,罪过,罪过。
李老爷,您看,时间真的不早了,贫道告辞。
李老爷这回是真苦笑了,短短一句话之间,他已经明白了柳娘的意思。
其实他家哪里敢有什么歪心思呢,一直致歉是真的感到抱歉,他们绝不敢得罪的。
老夫送仙长到门口,乞仙长勿怪。
李老爷姿态放得更低了。
李家三个男人送柳娘出门,李家小公子却不明白这一路上的机锋,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眼看快到门口了,才期期艾艾道:南霄……仙长……告辞!柳娘点头,就要走。
李小公子一个健步闪身挡在她面前,道:南霄,可否借一步说话,一炷香……不,一盏茶的时间就够了。
孽障,有什么话说不完,还不滚回去!李老爷怒喝道,儿子不明白,他能不明白其中的严重性吗?柳娘看着眼前的少年,眼里全是祈求,并无阴霾,想着他一直以来待之以礼,也心软了,道:请——两人走到出十几步,走到院子旁边,这里空旷,离李家父子也远,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南霄,你明白我的心意对不对,我,我……小公子,不要说出来。
你还年轻,未见过如我这般的人,一时魔障罢了。
好好读书吧,你的前途还远大着呢。
柳娘不想听那些少年人的热血告白,补充道:还有,你该叫我南霄道长。
不是魔障,我是真心的,真心的,你若是,若是,我愿意你继续行医的,我愿意!李家小公子断断续续言语颠倒,但意思还是表达明白了的。
柳娘忽而一叹,指着天空道:可是我不愿啊。
见过了外面的天空有多大,怎么会愿意屈就在一个小院子的四方天里。
一旦成亲,家族、子嗣接踵而来,不是贫道的追求。
更重要的是,小公子也非合适的人。
我哪里不合适,我一腔真心……日子不是只有真心就够了的。
小公子你如今在家中说话能有几分作数?都听李老爷的吧?既然如此,你的话又有谁信呢?小公子今日觉得过不去,等到三五年后来看,恐就觉得看上我一出家道人,羞于见人了。
不会的,不会的……这一直会是我心中美好记忆,怎么会羞于想起。
李小公子如此想到,但他也明白柳娘说的道理,默默低下了头。
我要是大哥那样的人,道长就会多信我一些吧。
会多信一些,但依旧不会应承,贫道这一生早就献给了道祖。
我明白了,多谢仙长明言相告。
李家父子远远看着李小公子作揖,柳娘点头,长叹一声,终于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