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最快活

2025-04-03 14:20:27

打发了那些死皮赖脸求秘方的, 也没有病人要照顾, 柳娘偷得浮生半日闲。

柳娘趴在桌子上,毫无仪态, 抱怨道:怎么就不来个男人给我治呢!为何不来, 你心里没数儿?枯叶道长翻白眼, 两人相识相处近十年, 已经不在对方面前装面子了。

难道真要出家做女冠?柳娘叹道,她何尝不明白男女大妨之下, 未婚女子怎么可能接触男性病人。

其实上辈子, 秀王封地和周王封地都有女子行医的先例, 她当时还十分欣赏, 屡加赏赐。

也许是周王系世代喜好医学的原因, 开封府一向学医氛围浓郁。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柳娘也记不清了, 只能请教枯叶道长。

你倒消息灵通, 周王殿下自然是慈悲为怀,济世救人, 只他封地内愿意学医的女子,要么是已经嫁人的学一些接生、产育的法子,充作稳婆、医婆;要么是出家为僧为道, 再学高深医术。

难道就没有不出家的女儿立志学医的吗?枯叶道长笑了, 世上识字的男人都少, 更何况女儿家, 学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若真有,又岂会不知出家的好处。

柳娘沉默, 世情如此,她也没有办法。

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绫罗,自己在道观住了十年,未曾受戒,也不是大家闺秀该过的日子。

柳娘清楚自己的心意,不必再尝试,她不愿嫁人。

目标和条件已经如此清楚,柳娘还在犹豫什么呢?柳娘还在犹豫,她怕一旦改变,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父母兄长、侄儿侄女,那些血脉相连之人,一旦出家,就再也不是以前的模样。

可若是继续这样不尴不尬下去,不说影响齐家的声誉,就是对自己又有何益处呢。

还记得《红楼梦》中的妙玉吗?槛外之人是她的自称,寻常官宦女眷瞧不起她,说她不僧不道,披着佛道的皮一个不干净的心。

又有难得的容貌,易受地痞流氓侵扰。

唉,是该决断了!柳娘叹息。

在此之前,齐家人接她回老宅过了一个隆重的及笄礼,柳娘此生已经十五岁,可以谈婚论嫁了。

爹娘,女儿不想嫁人。

二老细听我说,女儿并非一时魔怔或突然兴起,这个念头从我六岁时就有了。

女儿知道这世道,咱们钟鸣鼎食之家,无缘无故让女儿出家,对家族声誉是怎样巨大的损坏。

女儿也只一旦踏上这条路,就无法回头。

女儿更不人父母担忧,怕做了不孝之人,因此一直拖着,不敢表露心声。

可女儿自生病起,就迷上了这玄妙的医术,一身苦痛皆由它缓解,这是何等神奇。

女儿也试过自己种植药材,炮制药材,开方救人,看着那些病人因我的医术痊愈,心中又是何等快慰。

反正女儿早有行医之名,如今坐实了也应了别人的猜想。

对外就说是病中发下的大愿,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女儿还有一幼稚想法,想为父母大人尽孝。

我这身子,若非爹娘心疼不放弃,早就是那黄土下一把白骨。

我若嫁人,对家人有何好处?嫁出去就是别家的,回来一趟都难,更何况承欢膝下,为父母尽孝。

家中金银衣食不缺,女儿能做的,不就恰恰是这人力不可及的病症吗?柳娘自认说的有理有据,齐太太却一巴掌打在她的后背,哭道:爹娘生养你,就是为了问你要好处吗?你想过自己没有,想过自己没有……娘,您别哭,是女儿不好,说错话了。

女儿不孝,不愿嫁人,却用这等虚言哄骗爹娘。

可女儿真的愿意用尽一生心力却追求医学大道,这世间除了血脉亲情,还有什么能羁绊女儿呢?齐老爷摆不出往日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紧握双拳,竭力平静的问道:日后年老怎么办?年老还有三十年,不能为了三十年之后的事情,就不过如今的日子。

等到女儿医术大成,可以收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徒弟总不敢背叛师门。

再说还有侄儿侄女呢,女儿厚颜,兄长嫂嫂对女儿如此疼爱,侄儿侄女总不会看着女儿年老潦倒不管吧?那你可知道,学医之人乃是下九流,世人根本瞧不起?女儿知道,所以女儿伏请爹娘同意,出家为道,拜枯叶仙姑为师。

女子一生,最荣耀幸福的时刻只有两个,一是凤冠霞帔嫁得良人,二是十月怀胎诞下血脉相连之人,你都不要了吗?生人莫做女儿身,百年喜乐由他人。

女儿做爹娘的女儿已有荣华富贵、安乐太平,嫁人又是一次投胎,谁能保证如这次一般运气好。

就是侥幸撞了大运,不能钻研医术,已经违背了自己的本心,又何谈快活。

至于儿女,天下皆兄弟姊妹,端看有缘无缘罢了。

人生在世不能没有银子,我和你娘一旦不在,你以何为生?别说看诊,天下没有饿死的大夫吗?有这两样就够了。

柳娘从怀中取除两册薄薄的书简,一本写的是茯苓栽培技术,就是名贵中药白茯苓,千年松木之下,有灵而生之,可入药的根块深埋底下,不是经验老道的采药人无法找到。

产量少,药用价值高,十分珍贵。

柳娘发明了用松木培育白茯苓的方法,药性与野生茯苓并无差别。

另一本是焕颜坊的商业计划书。

柳娘第一次正式接触医学,枯叶道长传授给她的全是美容养颜的方子和医术,她这几年打交道的也只有内宅女眷,她太知道女人的钱是多么好赚了。

有种植名贵药材的办法,有拿它换金银的途径,女儿此生糊口不愁。

齐老爷接过这两本小册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叹道:那就去做吧。

老爷……齐太太嚎啕大哭,老爷……柳娘也没料到居然一次就说通了,她已经做好的长期奋战的准备,甚至连被锁在家中,限制行为时候的后路都准备好了。

齐老爷不顾老妻劝阻,拉起一直跪在地上的女儿道:从小爹娘就心疼你,不忍心让你幼年早夭,不忍心让你缠足,不忍心让你见这世间的肮脏,既然都做了那么多,何必半途而废。

你什么都打算好了,可见真不是一时冲动,爹娘盼你过的顺心如意。

日子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已经找到快活的路了,爹娘就该放手了。

爹爹……柳娘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一生三世,将近三百年的时光,她终于遇到了愿意包容她、理解她、肯定她的父亲!柳娘的事情自有父母做主,齐老爷和齐太太做了决定,兄长、嫂嫂们也只有遵循的份儿。

如今齐家老大、老三在京城做官,老二外放蜀中,老四和老五还在为他们的科举事业忙碌。

齐家从齐老爷开始已经是一门四进士了,看老四、老五的趋势,更有一门皆进士的可能。

如此声望的家族,舍得女儿入道门,何等心胸气魄!及笄礼之后,柳娘又回到了自在观。

及笄就是能说亲嫁人的信号,面对众多请说之人,齐家却对外宣称女儿要入道门,不日正式受戒。

这一说法在杭州城中引起巨大反响,可议论三五日也就平息了,日子照常过。

柳娘只等着平静生活的开始,却不想接到了别人的求亲。

柳娘住在道观内,就算要求亲也是向城中的父母大人求,怎么会跑到郊外道观来呢?这就不得不说求亲的是家什么人了。

暴发户起来的盐商,对杭州势力懵懂不明,听说柳娘的出身,也知道她有一手好医术,偏偏他们的独子重病卧床,请便了周围的名医都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柳娘。

求医和求亲天差地别,这家人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神奇主意呢?不得不说盐商太太做惯了生意,太习惯脑补。

她就说了:放着好好的官宦人家小姐不做,去做什么道士,可见其中有不得见人的地方。

早就听说那齐家小姐是学医的下等人,你瞧平日里走街串巷到家里服侍的医婆,谁不是卑躬屈膝的模样。

肯定是齐家嫌弃女儿污了自家名声,这才打发她出家的。

咱们儿子已经这样的,与其胡乱买个人来冲喜,不如娶了她,还能照顾儿子,说不定就被她医好了。

再不济还是知府大人的女儿,咱家为知府大人分忧解难,他难道不投桃报李照顾咱们的生意?盐商老爷不愧和她媳妇儿是一家人,道:若非她有这样的毛病,咱家也高攀不上知府大人。

布政使莫大人马上就要致仕了,接任的极有可能是齐大人,若是娶了她的女儿,这江浙一代还不任我遨游?盐商老爷用他仅有的智慧思考道:齐家没把她随意嫁了,肯定是不愿她嫁人,去知府家提亲恐遭撵出来。

不如直接去观里求亲,那小女儿被关在观里不许嫁人,见有人来求亲,还不欢天喜地的答应。

只要把那齐小姐握在手里,还怕知府大人不同意吗?是极,是极,有理,有理。

盐商太太连连应下。

这就有了自在观外对峙的一幕,盐商家披红挂绿吹吹打打在外叫嚣,咱们是来向齐家小姐求亲了,你们这些道人为何阻拦?还不请齐家小姐出来说话?她必定要应的。

不知情的还以为齐家小姐和们家公子有什么私情呢!自在观的道人当然不会让,作为杭州名观,护卫道观的人不少,双方已成对峙之势。